第二天清早,齐王府还是一片安静,只有几名下人在来回忙活。
很快突兀的声音响起,越明齐被急促的敲门声弄醒。
“怎么回事?”门从里面打开,门后站着的人衣衫不整,未睡醒的模样倒是没有往日的犀利。
“燕归在不在里面?”门外是莫湘篱焦急的脸,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美景,湘篱完全是一副慌了神的模样,甚至急切地推开眼前的人,不管不顾地想挤进去。
“她昨天不是和你一起离开了么。难不成半夜偷渡到我房里?”大清早被叫起,越明齐有些恼火。
眼见对方一副‘不信’的模样,干脆侧开身子让对方看个究竟。
果然屋子里并未有他人。
“怎么回事?”声音之大连隔壁的牧子歌也被惊醒,同样的一脸倦容。昨日自湘篱她们离开后,牧子歌与齐王喝酒到深夜,醉了后就直接住在了客房。
“是燕归不见了,我本想喊她起来排下舞曲,可是我四下都找遍了也没有看到人,”湘篱虽然着急,思绪却还清楚,三两句便交代清了厉害关系,“陛下午时就会前来,若找不到燕归岂不是欺君大罪?”这罪名可是不小,甚至连整个齐王府都会被一同治罪。
“这一早她能去哪?”牧子歌倒是相当配合莫湘篱的情绪,匆忙套上外衫,失去冷静的牧子歌今天看上去很是奇怪,只是眼尖的湘篱眼下也没心情去管。
“你可知道她平时会去什么地方?”只有越明齐还能保持平静,那两人很显然都是靠不住的。
“我想想……”越是着急越是没有头绪,“燕归她几乎很少出门,都是待在锦绣坊里,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啊……”
“别念了,很有可能是出府了,我们只能分头去找找看,一定得在午时前把她找回来。”越明齐略微思考,迅速做出指示,回屋穿好衣服,拉上莫湘篱就走。
“不用等下牧大人么?”湘篱边走边回头,见他还是站在原地,愣愣地不知想什么。
“他?不用了……他在今天肯定是不正常的,带着也没多少用。”完全是嫌弃的口吻,脚步丁点没有放慢,顺道吩咐了侍从一同出府寻找。
“不正常?牧大人也有不正常的时候?”焦急中也不忘好奇。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先找人……”越明齐话中有话,可湘篱此时只有慌乱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出了府,眼下四处都是人,两人也没个头绪,只能去附近碰碰运气。
“她有什么喜好么?或是有家人朋友处可去?”越明齐沉思半响后开口。
湘篱想了半天,只得摇头:“燕归是三年前管事的带回来的,平常都是一个人待在锦绣坊里,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所以我也不清楚……”
“是么……”越明齐眼中意味不明,也没有再问。
在晃神间,牧子歌也走出王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今天是紫苏的忌日,虽然自己在心里一再的否认逃避,却也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失去信心。
燕归的突然出现就像是给了他希望。他还是不相信她会死!
他可以一直等,也可以什么理由都不问,不管她做过什么或是要做什么,他都愿意一直陪着她,可他需要一个坚持下去的信念……
如果他想的没错,那么燕归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只有那里……
牧子歌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只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沿着熟悉的路线走过去。
匆忙走过主街道,又绕过几条小巷,牧子歌来到曾经记忆中的地方。百年过去,原本熟悉的地方却再也没有半分熟悉的感觉。
街道比过去繁华也扩大了许多,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商铺:卖胭脂的,卖首饰的,卖蜜饯的……
牧子歌一一走过,最终停在一间小酒坊面前。原本被大火烧毁的地方又重新建起,甚至比以前还扩大了几分。老板早已换人,里面的伙计忙的热火朝天。
连门前的杂草都长得很是茂盛。
看着充满生机的一幕,他有些哽咽,瞬间记忆涌上来,开心的,甜蜜的,着急的,痛苦的,悔恨的……这些蜂拥而至的回忆压得他直喘不过气,有股腥甜的感觉涌上喉咙,他伸手手死死按住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好看的眉头皱了好久才缓缓松开,他带着复杂的心情走进酒坊。
酒坊比起当年大了许多,环顾四周人满得甚至都没有了位置。木质的楼梯一阶阶通向二楼,栏杆不仅刻着花纹还刷上了朱红色的漆,看着很是气派。
他没有犹豫,拾阶而上。他不知道在尽头等着他的是惊喜还是又一次失望。
第一阶,
酒坊里的小二带着家乡特有的口音热情跑过来招呼,被自己挥了挥衣袖,怏怏离开。
第五阶,
耳边是宾客们吵闹的喧哗声。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口接耳不是说着市井八卦,就是宫阙秘闻。神情兴奋又神秘。
第八阶,
对面的乐坊里断断续续有歌姬妙曼的歌声传来,忍不住想起她曾靠在他的肩膀上,哼着歌说“跳舞只能跳给自己喜欢的人看啊”。那样生动的脸狡黠的眼,到如今只出现在他的梦里。
第十二阶,
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二楼的桌椅,甚至能透过二楼的窗看到外面的街景。那么沉重又甜蜜的记忆,午夜梦回时潮湿的眼睛,摸上去已是空荡荡的左心房,都是是他甘心的负累,即便脚步再沉重也不愿停下来。
第十五阶,
眼睛似乎被雾气迷住,顿顿的,微微有些刺痛。那里是否会有她?强势出现在他生命里又消失不见的她?不管过了一百年还是一千年也无法忘记,让他爱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她?
第二十阶,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二楼的一切骤然暴露在眼前。
有喝多了酒的宾客正在吵闹,店小儿冲上前拉劝,以及——角落里一名红衣女子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座位。绯红的衣裙格外引人注目,长发被风不断吹起又落下,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空洞洞的样子无端惹人心疼。二楼的客人几乎都在看着她,唯有她似是不知,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面前的酒。
心脏像是被人捏紧,连着脚步都变得无力。
默默地走到燕归的对面坐下。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要喝一杯么?”燕归抬眼盯着眼前人看了好一会,眼神里有些迷茫。
见对方并无动作,干脆伸手拿了杯子主动倒上酒,推到牧子歌的面前:“今天是她的忌日,我来看看她……”随着吐字嘴里呼出浓浓的酒气,不刺激反而带着阵阵花香,配上此时微醺的脸,有种不一样的娇憨。
可说出的话仿佛是把利刃插进牧子歌的胸口。俊脸惨白,嘴唇张张合合硬是说不出一个字。
“我知道你想问,我是如何知晓的,”燕归叹了口气,脸上似是不忍,最后仍是下定决心开口:“这间酒坊失火的时候我也在场,可惜她最终没有逃出来……她死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燕归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才拿出个什么东西,亮晶晶的,递到他眼前,摊开。
白嫩的手掌心,赫然躺着那串琉璃手链,淡淡的紫光刺得他眼睛发酸快要睁不开……
——
“送你的。”不经意将手伸到她面前,掌心静静躺着串精致的手链。
“好漂亮!”她果然眉开眼笑。
她笑起来很漂亮,会发出清脆的笑声,细长的眼角弯弯,睫毛扑闪扑闪的,整张脸明媚的都似会发光,让他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你叫紫苏,我特意寻来这紫色的琉璃链,上面还刻着紫苏叶。送给你,不可以取下来。”亲手圈在她的手腕上,还特地强调了句,有些霸道和平常的他很不一样。他并未说是自己花了很大功夫亲手串起,不知用何理由送给她,又怕她不喜欢,忐忑了好久。
“晓得了。可是干嘛突然送我这个?我怕会弄坏啊!”粗心大意惯了,她有些担心地嘟嘟嘴。举起手迎着月光,琉璃发出淡紫色的光,她又喜欢的不得了,重新笑开了眼。
“嗯,因为想要套牢你……”看着她的瞬间害羞低垂的脸,红扑扑的,忍不住俯身亲了上去。
再美的风景都比不上你莞尔一笑。
而他也是刚刚才知道。
……
“牧大人,她已经死了,接受事实吧。我想她一定也不愿看到你这样难过……”艰难的说完,燕归将手链放在桌上,从站起身到离开,这一过程中都并未再回头,她怕自己看到他的样子会不忍心。可是她想,告诉他虽然残忍,但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他那么优秀,不应该被死去的她所牵绊住。
对方说了些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牧子歌毫无反应。脑海里只是一直回想着她最后的话:她已经死了……
就像是一句魔咒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脑子里。天崩地裂的晕眩感袭来,周遭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变成静止的。
唯有眼前的琉璃链还安安静静的躺着。
她已经死了?
她……真的,死了……
莫湘篱和越明齐几乎把每一条街道找遍,也没有发现燕归的身影。无奈之下,只好先回齐王府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没想到在回府途中刚好遇见回来的燕归。对方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远远看去呆呆的,头发乱了都不知道,哪还有往日半分的机灵。
“你跑去哪了?”急忙靠近,这才闻到对方身上的酒味,捂住鼻子表情惊讶。湘篱实在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大清早的突然消失,却只为跑去喝酒!不可思议之余更是恼怒,燕归平时也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怎么今日……
待看清对方不太好的脸色上挂满了心事重重,复而转为担忧,原来从不喝酒的人一喝起酒来就变成这样要命么,叹气开口道:“燕儿,你没事吧?”
“没事,先回府……”幸好说话间口齿还算清楚。
湘篱目测燕归几乎是飘回齐王府的,中途还踉跄了好几回,亏着自己眼明手快及时扶住,才不至于直接亲吻地面。
也没时间多问,一回到王府,莫湘篱就吩咐丫鬟煮了一锅清酒汤给燕归灌下,还狠狠心无视对方快要蹙在一起的眉头,以最快的速度换衣梳洗,总算是在午时之前打点仔细。
“待会你定要给我打起精神来。”临最后还是不放心,在燕归头上敲了几下,对方回她的是个极其无辜的眼神。弄得莫湘篱反而没了脾气,只好在心里不断祈祷在午宴上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