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赫赫韶门,一夕东风破,不死神兵虎虎威。
前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王二满脸紫黑,口吐白沫,又浑身抽搐,好像立刻就会没命。刘玉堃喊着几个伙计把他扶在椅子上,竟是坐不住的,一次次滑到桌底下去。
有些吃客不愿掺和这种是非场面,也不过是担心会殃及自身,想各自回房,不料楼梯口已被一个着装红胜火、面容娇媚的女子带人挡住。
即便是城里的百姓想离开,两道门栏也同样被封,一个身穿绿罗裙、清新雅致、音容恬淡的女子,和一个冰面玄衫、两眼目光冷厉的年轻男子,俩人带着手下各挡一道。
大堂内还有一个身披青色外袍的英俊青年,看起来比其他几个人干练许多,在那维持秩序。
四色装束,一看便分晓谁是谁了。
堂内大腹便便,身披狐裘的大胡子拍着桌子大喊,“刘掌柜!我孟济昌怎么说也是你蓬莱的恩客,你各种生意我的商队都出过力,百老板都不发话,你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下毒害你一个小小的跑堂倌?!”
他这么吵吵,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站的站坐的坐,又敲桌子又摔碗。呯呯碰碰,嘈杂刺耳。刘玉堃一时手足无措,这就是老板的意思好不好。青河反手往后腰掏出个黑呼呼的火铳,朝屋顶砰地放了一炮,巨大的声响,顿时惊了众人,大堂里才稍微安静。
仙乐般的声音适时传来,“各位都是我蓬莱的恩客,晴空又怎敢把大家困在这里,实在是小店出了事,还请孟爷海涵,仍与我蓬莱共进退,如此晴空就感激不尽了。”虽是没有一丝情绪,却勾住了众吃客的耳朵,循声一望,便见二楼上,衣袂翻动,百里晴空款款下楼来。身后跟着个灰不溜秋脏兮兮的少女。
孟济昌呵呵地扯开嘴皮,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看着百里晴空眼睛放出光来,“既然百老板亲临,发下话来,孟某自然是配合的。”转脸果真便安抚身边的人去了,“大家稍安勿躁,我相信百老板定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这副样子看得青河皱眉。
百里晴空走过青河身旁,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火铳,一扔扔进刘玉堃怀里兜着。“青河,你又把我的屋顶打破了洞,每次都用这种方法,你就每次都花钱翻修屋顶吧。”
“是。我一定修。”青河在她面前低下头,暖暖地笑着退了两步,紧紧地护卫在她身边。谁料突然就有个姑娘从百里晴空身后跳出来,“大叔!大叔!”地叫着一蹦蹦进他怀里,一拱一拱的。
河兮抬起脸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激动地大叫,“大叔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刚刚还在想你!真是太好了!”太感动了!算算也应该三十多岁了,可大叔看上去皮肤什么的好像都没有变多少,还是那么英气十足,帅到掉渣!
青河却彻底愣了,双手不知放在哪里才好。她那声大叫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青河尴尬地皱着眉头把河兮扯得远远的。“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我是河兮啊!波斯街上卖草药的河兮啊!”见青河满脸迷茫,河兮急了,“你不记得我了?你中了毒砂,还是我帮你治好的呢!你还教了我一招探囊取物的绝技,还教我喝酒,记得吗?”
河兮眼巴巴地看着青河皱起眉头调动记忆,盼着他恍然大悟地笑出声来终于说,“啊!你就是那个小不点儿!”可是青河始终茫然无措,最终转眼去看百里晴空。
百里晴空喊住还要缠问的河兮,“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眼下先解了王二的毒要紧,不然他真的死了你就百口莫辩了。”
“呀!”对啊,怎么自己总是这样分不清状况。依依不舍地看了青河一眼,河兮忙从身上的背囊里取出一粒九转回心丹,化在一杯热水里,递给刘玉堃。
精瘦的老头忙不迭地放下火铳接过药水,喊几个伙计按住浑身抽搐的王二,想把药汤灌进他的嘴里,谁料王二就像羊癫疯一样,牙关根本掰不开。
百里晴空手轻轻一挥,掌风掠过,王二的下颌骨咯一声脱臼,整个下巴耷拉下来。刘玉堃顺势把药汤一股脑倒进他的嘴里,又合住他的下巴,逼他吞咽。王二挣扎得眼睛鼓起像死鱼一样眼白大露。
众吃客心惊肉跳地看着,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就能没事了。待王二咽下汤药,百里晴空又一个掌风抚过,王二的下颌骨又重新合上了。
四下里一阵啧啧称奇的叹服声。大家便都屏住呼吸等着小姑娘的药产生奇效,解了这霸道的毒。
按理说,一般的毒一味天山雪莲就能压下,九转回心丹除了天山雪莲还有其他很多味祛毒的药材,都金贵得很。河兮并不是医术多高明的大夫,她懂些药理也不过是花狐给的一本医书里的记载,他自己是不看的,哪来的医书也没听他提过。九转回心丹的药方也是爷爷给的,河兮能认各味草药以后,每年抑制花狐身上腐毒的丹药都是河兮去配。
一直以来这九转回心丹像万能膏一样,无往不利。河兮只是想,这王二中的大概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毒吧。
可是,过了又半盏茶的功夫,那王二脸上的紫黑气倒是退了不少,死鱼眼闭上休息了一会儿,却突然又死鼓鼓地睁开,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晕死过去。也许吐出黑血就好了呢?
河兮探手去摸王二的脉,烫手一样缩回,“漂亮奶奶,他的脉暴乱,全身的经脉再这么狂乱下去会爆裂也不一定!我的药没有用,怎么办?!”
冷面如冰的玄冰凑过来抓起王二的手探了一下脉,朝百里晴空点了点头,肯定了河兮的说法。靠近的那么一瞬,河兮感觉他浑身都透出冷气,不自禁地就激灵了一下。
百里晴空眉心紧蹙,看向河兮,“你不是说你知道是谁下的毒吗?要找到那个人才行。”蓬莱旧居从来人来人往,出事也是常有的,可今天这事也太蹊跷了,总要查出来什么人在这里作乱方能安心。
河兮转了一圈搜寻人群,西角的位置上空无一人,人群里也不见了刚才那个脸色发黄的少年。“玄冰大哥,出事的当口你就在楼上观望,有人离开客栈了吗?”
玄冰一愣,摇摇头,好精细的姑娘。
“那就奇怪了,没人离开过,那那个人去哪里了,难不成他会隐身吗?”河兮伸手指着西角的空桌,“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西角那个位置上。”桌上还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就是刚才那个少年喝的凉水。
“小姑娘说的没错!”孟济昌又开口了,“那里刚才确实坐着一个小子,瘦骨伶仃的,事儿一起,大家也没留意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刘玉堃思忖片刻,也说映象里有这么个人,已经连续几天在蓬莱旧居出出进进。“好像头一次来,就跟王二起了冲突,没出什么岔子,我也没去在意。”
众人面面相觑,红杉媚眼轻挑,“人群里不见,又没见出去,难道世上真的有隐身秘术?”
忽而绿夏倩影一闪,瞬间出现在百里晴空身旁,“主子,长白山韶门便有此隐身秘术。此次探查云都位置我负责的是长白山方向,倒是探听到一些有意思的消息,所谓隐身说白了就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隐身衣,没什么神秘的。而且韶门正是制毒世家,已有上百年家史。
“前不久传闻韶门制出行尸丹,可以制造大批不死神兵,东溟王赫连寒得到消息想将韶门纳入麾下,却遭到拒绝,便派大军一夕之间踏平了长白韶门。只有韶光独子十二少在外游历得以幸存。东溟王得不到行尸丹秘方,也不想秘方落入旁人手上,一直暗中追杀十二少,只怕是把他追到西边陲这儿来了。”说完,绿夏又一闪身,绿影站定,回到门栏处把守。
青河在一旁也听了一耳朵,“这么说这位韶门十二少此刻应该还在蓬莱。”
百里晴空不出声地在心里盘算,如果我们手上掌握不死神兵,那再好不过,复国举事成功的可能性岂不是更大了。只是怎么才能把他引出来呢?
凝眉思虑,左右踱步间,见河兮躬身查看王二脉象,神情忧虑,竟有点泪眼婆娑的趋势。面临子民的生死,即便自己浑然不知为何这么容易动情,身体里潜伏的爱民之心还是抑制不住地泛滥了吧。
念及此,百里晴空眼中神采外溢。对了,怎么把她的眼泪给忘了,无论王二的毒发展成什么样,她的眼泪定能够扭转乾坤。
百里晴空转身凑近青河低语,“那十二少若本意只是要王二死,下完毒大可以一走了之,却在王二毒发前一刻还在这里气定神闲地坐着喝凉水,隐身在此,他一定是想看看王二毒发的情况。”百里晴空四下一望,大堂里人太多,有什么消息容易走漏。最好就是不要让大家知道十二少和行尸丹的关系才好。
青河慎言,“那么王二大概不会是中毒那么简单,十二少肯定是把行尸丹下在了王二身上,用他来试药!”
百里晴空点头,“哼,大概挑了很久了吧,想试药又不忍向无辜的人下手,以王二的刻薄势利定是怠慢了这位虎落平阳的大少爷,才会成为他试药的靶子。”
“那现下我们要拿下那十二少吧。”
他们的谈话密语窄听始终控制在两个人可听见的范围内。
百里晴空点头又摇头,“如果王二身上有什么异动,最想一看究竟的只怕就是他了。但要看出破绽,一定要先稳住这些情绪激动的客人。”
百里晴空一个眼神示意青河上梁,青河招呼着众人落座,留出大堂中间王二周围一片空地,自己便飞身上梁,居高临下督查众人之间有什么异动。
只是这王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百里晴空还真是心里没底呢。正想着,王二双眼突然睁开霍地站起来了,河兮和几个伙计无不惊愕,纷纷后退。
只见王二怒目圆睁眼白充血十分可怖,面目狰狞地扭曲着,身上肌腱翻滚,骨骼嘎吱作响。眨眼间再看,原本不过六尺的身体陡然间膨胀了两倍不止。身上的衣物撕裂开来,零散地挂在身上。
大家都有点坐不住了,孟济昌猛地站起来,却又碍于百里晴空要查清此事,走是不可能的,加上自己也有些好奇,忍下不安,继续坐下旁观。
突生变化的王二已经完全不是那个走路扭胯、谄媚巴结富商的跑堂倌,毒药催生出来的肌肉壮硕无比,站在堂内像个巨人,拳头握起几乎比河兮的小脑袋还要大。面色煞白全无表情,充血的眼眸呆滞地望着眼前的虚空。
众人才刚松了口气,空气里却突然响起微弱类似虫鸣的声音,嗡嗡不绝,四处寻找却辨不出声音的来向。这边王二却似听到召唤,开始摇摇晃晃地动作起来,血红的眼睛渐渐转动像在寻找什么,然后目光定在河兮身上,便大踏步朝河兮攻击过来!速度堪比游鱼在水,逼得河兮左躲右闪,险些跌倒在地。
避免伤及客人,河兮一直在堂间空地来回奔逃。
红杉扬起长鞭,从背后缠住王二腰部,使尽气力却撼动不了他半分。玄冰迅速动作,指气嚯嚯点王二身上几处大穴,仍是毫无作用。红杉直接被王二拖出老远,双手被软鞭勒的毫无血色,她手下几个人一拥而上环抱住王二树干一样的腰、腿、胳膊各处,都被他浑身抖抖就摔出一丈远。
绿夏脸上不淡定地皱在了一块儿,朝着躲闪自保的宾客里持刀的几个人大喊,“喂!你们都不来帮一下忙吗?!”却无人搭理她,全抱手只做看客而已。无奈啊,绿夏只恨偏偏自己除了移形换影、神行千里这种技能,完全不懂武功,几个手下又得守住门以防十二少溜空走脱,只能看着干着急。
那边百里晴空几度以内功催动掌风抵御,居然也只能阻止短短一瞬,王二扛住阻力的同时,身体里像能积蓄外力,再转瞬间反弹而出,她几乎被自己的掌力反噬,忙收起内力闪到一边。从王二体内反扑回来的力量砰一声打在墙上,呼啦一声,墙壁塌了一个大窟窿。百里晴空霎时满脸阴沉,居然弄坏我的墙。
庞大的王二身形迅速转移,终于把河兮逼到墙角,抬手便向河兮抄去。河兮避无可避,抽出铁镰还击,将王二的手掌划开一道口子。她却惊骇地发现,那道伤口没有流血,而且迅速地愈合了!
王二还要动作,幸好绿夏一晃出现,又一晃将她带离了王二的阴影回到百里晴空身边。
百里晴空扶住身形不稳的河兮,在她面前伸开手,“快!滴两滴眼泪在我手上。”
河兮一时没反应过来,要眼泪干嘛。突然想起自己的眼泪治好了爷爷的伤,难道我的眼泪还可以解毒?可是突然的情况下怎么流出眼泪来。无辜地转眼看向百里晴空,不设防地左眼被她口中吹出的气流冲上眼球,难受地闭眼,一股眼泪流了下来。
百里晴空将眼泪接在指尖上,照着王二眉心弹去,离手的刹那泪滴化作细小的冰针刺入王二眉心,迅速化进他的血肉。王二止住了脚步,顿时浑身震颤如山摇地动,体内发出尖锐的长嘶,直刺人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