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羸弱郎官,神力比泰斗,金蚕不敌点点泪。
王二双眸的血色更加浓郁,仿佛要滴血一般,浑身裸露的肌腱再次像蠕虫一样翻滚,点点凸起向胸前汇聚,片刻间猛地从嘴里呕出来一大滩血。血迹间可见几只略闪金色的蚕形虫子,在血泊中扭动躯体。
花狐终于不放心下楼来看时,看见的便是这一画面,魁梧如山的王二让他惊心不已,只是中毒吧,奶奶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众人惊魂未定,拍着胸脯给自己压惊,“喔哟!吓死个人了?!”却又突然听见花狐和孟济昌异口同声地惊呼,“金蚕蛊?!”。
花狐还好,只是诧异王二中的居然是蛊,那么九转回心丹肯定是没用的了。也庆幸还好大家都没事,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没有陪同一起下来。
而孟济昌却是神色大变,他多年走南闯北行商,知道得很。在南疆一隅就多有人养蛊放蛊,以达各种目的。金蚕蛊是其中最霸道的一种,中蛊者终身为蛊母的主人驱使,除非蛊母死去。否则,便是至死方休,无药可解,甚至有传言即便是死去,灵魂也仍任蛊主驱策,不得超生。
孟济昌三年前行商至南疆,内弟孙天昊不听劝告在外面吃喝玩乐,被商战对手的巫师下了此蛊,竟烧光了他的货物,还要杀他。不得已的情形下孟济昌把孙天昊关进铁笼里,谁想孙天昊水米不进竟开始自残,割掉自己的耳朵,又割掉自己的鼻子,惨不忍睹。百寻不得解法,孟济昌只能杀了这个内弟。
孙天昊身死以后,从他嘴里爬出来的就是这种金色蚕虫。为这事,孟济昌的妻子孙满香闹翻了天,竟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东海,发誓与他此生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这金蚕蛊简直可以说是捆在他灵魂上的魔咒。无商不奸,无毒不丈夫。从此他只问利不谈义。
只是,居然这个女孩的一滴眼泪就把这蛊中之蛊解决掉了吗?看着河兮的眼神也变了几变。她是什么人?
在座的人里也有听说过金蚕蛊的,皆是听虫色变。再看王二时,他双眼血色已尽褪,面露疲色倚着楼梯颓然坐下,竟呼呼睡去。玄冰上前探看他的脉象,竟又一如常人,好得不能再好了。可王二的躯体怎么都没再有一点恢复原样的迹象。
无论如何,王二总算安静下来,众人唏嘘不已,居然还会有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情发生,活生生一个人,眨眼间就膨胀了两三倍?!简直非人。
“我们可以走了吧?”一个着装雍容的中年女子看起来骇的不轻,双手紧捂胸口,盯着身边的丈夫开口要离开。然而旁边的华服中年男人却一脸阴沉,一言不发地看着王二,若有所思。
百里晴空心下异动,看来今年这个腊八真是热闹,这一对夫妇可是大有来头,居然连漠南赤鹰部落的王族都来了蓬莱旧居,莫不也是冲着韶门十二少的不死神兵秘方来的?可带着女人在身边又不像是来干这种杀伐之事。
淡淡一笑,百里晴空拱手以礼,“还请东华夫人再耐心等候片刻,今晚蓬莱必须把这事料理,得罪之处,晴空必当亲作补偿。”那雍容的妇人尴尬地笑笑,拓跋绍朝百里晴空拱了拱手。
百里晴空抬头看了房梁上的青河一眼,不待青河笑脸成型她便转回目光。青河表情难撑,脑中一瞬空白,这个人真是,总是拿冷脸煽我的热心。刚才那阵看百里晴空百般护持河兮,他真怕稍有不慎她会有什么不测,无奈他要留神人群异动把下毒的人揪出来。他也想不明白,历来清冷的百里,何以对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姑娘这般上心。
现下青河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只是众人中间始终也没见哪里有什么异常。这韶门的大少爷会藏在哪里呢?
大堂里河兮悬心未定,靠近血泊去看蠕动的虫子,医书上也有提到蛊毒,看样子这几只只是子蛊,都是靠蛊母发出信号操控而已。
“漂亮奶奶,有没有小罐子,我也养一只蛊玩玩。”头顶上青河听见这声奶奶,眉头大皱,究竟是哪里来的混丫头,乱认人乱抱人也就算了,真不知百里会怎么想,现在居然叫百里奶奶?!那我是你爷爷!
座下众人皆被河兮的言行举止惊呆了,纷纷阻止,“小姑娘,那可是蛊虫,养不得的!”“是啊!被它伤了可不得了啊!”她但笑不语。
百里晴空朝刘玉堃挥挥手,刘玉堃会意,忙钻进柜台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只小罐子巴巴地送过来。
河兮心下好笑,那一阵摸索的声音,明显有碎银子碰撞的响动,看他鬼祟的神情,肯定是偷了柜上的钱藏在那里。
从桌上捞过一双筷子,河兮小心翼翼地把最小的虫子夹进罐子里装好,塞进了背包。红杉看看血泊,一阵恶心,蹲在河兮身边,啧啧了两声,“哎,你就真的不怕虫子咬你啊,听说被这种虫子咬一口,会全身像千虫咬噬那般痛苦哦。”
玩味地打量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妹子,心里倒觉得有意思,别的小姑娘养小猫小狗,她倒好,要养毒虫。
河兮无所谓地笑笑,“姐姐放心,我不会没事让它咬我玩的。”那满脸酱治的笑颜着实可人,连一旁冷面的玄冰都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红杉更是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只要一只,那剩下的这几只怎么办呢?”
河兮笑脸暗下去,蹲在那儿盯着几只幼虫贪看了几眼,“它们只有死了。”红杉见她对几只虫子都那样一脸怜惜,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水杉,眼神暗了一霎。
河兮像下定决心一样决绝地站起身,“漂亮奶奶,放蛊的人身上必然也种有蛊母来操控子蛊宿主,子蛊死,蛊母伤,放蛊的人会遭到巫术反噬。”
百里晴空赞叹地捧着河兮的脸喜笑颜开,笑声让人心醉,“河兮懂得还真多。就这么办,玄冰,弄死那些虫子。”说着掰过河兮的脑袋一起转身不看,留神着四周会有什么响动。
玄冰不吭一声,抬脚就将蛊虫踏成了血泥。与此同时,大堂上空房梁的位置响起一声尖锐的长嘶和一声惨呼,东华夫人面前的桌子则应声而破。
拓跋绍还好,不过是晃了一晃,东华夫人却整个被冲击得后翻倒地,后脑勺砸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旁边一妙龄少女叫了一声娘,赶紧扑过去扶她起身,帮她按摩后脑勺。
东华夫人一脸痛苦喊着,“阿筝。阿筝。”转眼又吼吼拓跋绍,“老爷!你就那么看着我这么狼狈吗?!”
拓跋绍霍地起身,对夫人的呵斥撒泼置若罔闻,腮帮子绷着,伸手往虚空里一抓,呼啦抖下隐身衣来。破碎的桌子渣里赫然露出一个清瘦少年,手脚痉挛地瑟缩在一起,痛得满头大汗,却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再多叫唤一声。
拓跋绍阴沉的眼底透出一丝欣喜,“来人,把这冲撞了夫人的小子拿下!”
十二少死鼓着眼睛瞪着这有着鹰隼般眼神的漠南人,深知自己若落在他手上,肯定较之以前遭的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个手下应声正要动作,百里晴空忙拦住,“先生切勿急躁,他冲撞夫人也是情有可原,算是百里处理不周。百里自会担待。万一他就这么疼死了,你抓回去也是徒费一番功夫。”
百里晴空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去拿拓跋绍手上的隐身衣,拓跋绍却攥得紧紧的,两人暗自里较了一番劲。拓跋绍也不知百里晴空是做了什么,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眼睛,似有星芒闪烁,自己竟有些眩晕,手脚亦无力,手一松,隐身衣便被百里晴空拿走,转身塞到红杉手里。
房梁上的青河就恼恨死自己了,盯了半天,人不在下面,却是跟自己一样蹲在房梁上!“笨死了!”青河咬牙切齿地把自己的头往柱子上撞,若这个十二少要看清楚堂内的情形,自然是房梁上最方便,一览无余啊,居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自己是在想什么那!!
青河自责完连忙飞身下来,“百里,要把他抓起来吗?”
百里晴空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不自禁地流露出欣赏,意味深长地看红杉一眼,“是个有骨气的好小子,比青河还俊呢。”
红杉会意,也不搭理百里晴空,撇着嘴,凑在绿夏耳边嘟囔,“呵!除了玉面战神花将军,还有能入主子眼的男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绿夏则满眼怜惜地表示佩服,“嗯!主子那是情深成痴,五年来青河眼巴巴地守着她,她正眼都不看一下。真好奇那个花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
俩人自然不知,此刻正站在百里晴空身边的老头就是她们口中的花将军。别人也许没听见这些耳语,河兮却猝不及防地听了一耳朵,心里顿时不太舒服,大叔是喜欢漂亮奶奶吗?也是啊,那么美的一个人,天天见,连自己也会不小心爱上她吧。
可是漂亮奶奶心里只有爷爷啊。
终于逼得这韶门十二少现身,百里晴空自然开心得不得了,望着花狐,脸上笑开了。那笑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见过,也都似那拓跋绍痴痴地看着百里晴空足以倾世的笑颜。
百里晴空心里清明,现在要把主场给河兮,让河兮去把十二少拿下。便转头叮嘱,“河兮,你的九转回心丹对他应该有用,你去帮帮他吧。”
“哦。”
刘玉堃忙递过来一杯热水,招呼着伙计把十二少扶起,破桌周遭的客人纷纷让开。等河兮化好药水,几个人一个按手,一个扶脑袋,能献一份力便献一份力地帮着她把药水喂下。
不明内情只看到事情表面的客人自是一头雾水,抓到闹事的人,关起来送官究办就是了,还这样煞费苦心地救治,是为哪般。
十二少颤抖了一会儿,疼痛渐渐缓和下来,几个深呼吸调适身体肌理,慢慢恢复常态。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河兮,脸上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在上面看的清楚,这个女孩的一滴眼泪居然就把金蚕蛊从宿主身上清除。闻所未闻!
“你能站起来吗?”河兮小心地问他,瘦成这样,不知道多久没好好吃饭了,真是可怜,自己一顿没吃就饿得发昏,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十二少点头,在伙计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这儿还没站稳,拓跋绍的手下又冲过来要抓他,河兮下意识地把十二少护在身后,“喂!你们要干嘛?!”
拓跋绍沉着脸向百里晴空道,“这小子冲撞我东华夫人,罪不可恕,本王一定要将他带回漠南严刑处置!既然他在蓬莱惹下这等事,百老板把他交给本王,定会还你一个公道!那个变了身的小二本王也一并带走,也省得留在这里始终给你带来麻烦!”
好一个冷眼旁观守株待兔,你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没有商量,完全是下命令,迷魂一瞬恢复得倒是快。“七王爷说笑了,我蓬莱的事属边城管,东华夫人既是在蓬莱被冲撞,就由我百里晴空全全负责便是,汤药费什么的,蓬莱还是付得起的。人,我自会处理。”
“哼!百老板才是开玩笑!你既知我是漠南赤鹰王族,本王的东华夫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拓跋绍横眉冷目。百里晴空却毫不退让。“蓬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我今天不会让你把他带走,来日东华夫人有什么不测,我便在此恭候大驾,哪怕五马分尸,我百里晴空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除非,王爷会故意害了夫人,来嫁祸我一个小老百姓。”
字字铿锵,丝毫不留余地,直呛得拓跋绍无话可说,一个“你”卡住,如鲠在喉。在场的人,无不佩服这轻轻淡淡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胆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乱世割据,哪里的王在人们心中都没有多少可惧,于是纷纷开口:
“这人应该交给蓬莱自己处理!”
“东华夫人并非那小子故意冲撞的,不应该就此定罪无可恕!”
“王族更应该讲道理,更何况你们在边城也只算得上是外客,你们在这儿出了事,应该遵从本地的风尚规制。”
你一言我一语,直叫拓跋绍进退不得。可恨自己带夫人来这里过腊八,只带了几个随从,这个女人手下又有那么多人,自己即便硬来也带不走韶门十二少和不死神兵。太可惜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不死神兵的下落,以后有的是机会。便摔着袖子哼了一声,“那好!百老板既然说要为东华夫人的伤负责,那也行,本王在漠南等着你送金银布匹良药来付补偿金,直到我东华夫人康复为止,若有不测,本王定会让蓬莱旧居付出代价!”
于是乎,带着妻子女儿和一众手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