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峰。破落玄宫,恍恍心念动。千年一变九州同。
莽莽天地,百态民生边城的一切如过眼云烟从河兮眼前囫囵地闪过,出早摊的面老板,新开门的商铺,赶早市的农妇......来不及看清他们的脸,王二便带着她呼啸而过。百姓渐渐由惊惧转为欢呼,群情沸腾,为何沸腾,估计他们自己也说不上,只觉得内心得到了某种鼓舞和振奋似的。
不知在边城巷道里转了几圈,王二扛着河兮出了城,沿着台台阶梯上了城北神女峰,路过破落的戏楼,在一座破庙前停住,轻轻把她放下来。河兮好生奇怪,“小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住破庙都住怕了,你又带我来破庙。”
王二呵呵傻笑,上前一把捞起掉在地上的门匾,呼地一口气吹干净落在上面的灰尘,露出几个斑驳的烫金字体,擦了两下递到河兮面前。
“九天玄女庙?!这里面供奉的是西王母座下的战神九天玄女?!”河兮简直不敢相信。
从小到大,她最喜欢听爷爷讲九天玄女的传说,玄女起初只是盘古开天时混沌之气所化的一只玄鸟,以人首鸟身拜入西王母座下,因其以无边法力助人世除暴安良有功,为天帝封为九天圣母,化为人身,从此便乘凤凰临于九天之上,日夜守护众生,时常传授兵法给民间英雄帝王以平乱世保安良。所以才被民间誉为最美战神。
在河兮心里,众神皆虚无,她只信仰既有天神之力又慈怜众生的玄女。
爷爷说,“曾有一位人间帝王,经历各种磨难立朝创代,却无论如何不能结束人间战乱,原因竟是民间有信徒拜佛不拜天帝,天帝盛怒降祸人间,欲以三千年乱世惩治万民。”
河兮也盛怒了,“这天帝真不是人!!!”
花狐笑了,“祂本来就不是人,祂是神,神圣不可违逆的天神。世上一切不过是祂的创造,万有都是祂的恩典。你说一个人静心抚养的孩子却死心塌地认他人作父,那这个人又当是何感想。”
“这世上一切的东西,山河草木,人禽走兽,都是天帝创造的吗?那什么福禄寿三仙,火神水神冥神呢?”
“都是天帝赋予他们神威与神力。所以,天帝对世间万物有至高无上的权柄。”
河兮颓然叹气,“好吧,那就没有什么办法让天帝改变敕令吗?众神中就没有哪一个敢违抗天帝,”
花狐深沉地紧锁着眉,“有办法啊,只要民间那信徒回归天帝神威之下潜心信奉天帝就可以。但是人虽非化石,心却比金石顽固。”
河兮惊惧,“那些信徒就不改变吗?就算知道天帝的震怒是为此,他们也不明白谁才是他的万有之神吗?”真是又愚蠢又自私。
花狐苦笑着摇头,“如果他们能明白又怎么会无论如何都息不了天怒?”
“那怎么办呀?!无辜的百姓岂不被连累好几千年?”河兮心里好难过。眼泪急得快要掉下来。
花狐伸手摸摸河兮的小脑瓜子,安慰地笑笑,“不是还有九天玄女吗。她不顾念神威,只看重天下苍生。虽然不能明着违背神祗,但她暗地里喻示那位人间帝王:因他身负异秉,德才确有平天下的能耐,可能会毁了天帝惩治万民三千年的计划,所以天帝已命冥神改生死,欲取他性命,毁灵灭体。而当此世间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改变一切。”
那时候河兮因为上山采药摔落山崖,受了伤躺在床上,听花狐讲到这里激动得眼圆腮红,直想从床上蹦起来,“爷爷,那是什么东西?!那个人间帝王找到那东西没有?”
当时花狐却避而不谈那是什么,“这个留着以后再跟你讲,反正人间帝王最终得到了那个东西,改变了一切。”
“那玄女呢?天帝知道了她做的事,有没有原谅她呢?”担心。担心。担心。
花狐眼神恍惚沉痛,河兮的心也往下沉。“当然没有,天帝震怒,命司法大神剔玄女108根仙骨,火神祝融以裂天神火毁玄女仙身。玄女元神被打散,仙骨被撒向蛮荒,天帝敕令,她的仙骨当受五百年弱水浸泡,五百年风吹日晒,才许元神重聚,转生为人。”
河兮傻了。那是什么样惨绝人寰的酷刑,救人也有错吗?天帝?!如此天帝,神威只怕是笑话吧。
可是,这样的九天玄女,她在人间的庙宇却成了眼前这副样子,“这也太破旧了吧!”
门匾上头檐顶的青瓦全碎没了,围墙坍塌破落了不少,两扇破门板勉强凑合在一起,露出无数条缝隙。河兮伸手想推开门进去,指头刚碰上一点,那俩门板就自动散架亲密接触大地去了。
河兮赶紧缩回手,看着王二尴尬地嘿嘿笑,“这不是我干的。”王二也嘿嘿地应了两声,在河兮前头大踏步进了庙门。
前庭荒草丛生,倒是宽敞得很,左右两侧各竖着两张祈福榜,居然还伶仃地挂着几块祈福牌,很多木牌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铃铛发黑,风吹过勉强发出几声涩涩的叮当响。
河兮摘了一块还能辨出字样的祈福牌来看,“贺、天渊、皇朝还是王朝、九百九十九诞辰,祈、九天、玄女娘娘慈、慈保百、泰、民、安。罪臣——花、花狐?!花狐?!那不就是爷爷!”河兮一激动,手上略略用力那木牌竟四碎成片。原来爷爷就是他常说的天渊王朝的臣民,难怪他每次说起天渊情绪都有点不对头了。
看样子,这庙宇的年头很久远,百十年前应该还是香火鼎盛的吧,大殿高高在上,殿前的青铜香炉鼎有五六人环抱那么大,表面铜锈斑驳,刻着铭文。
河兮蹲下身子,细细去看铭文镌刻的内容,无奈铜锈遮挡,无论怎么抠都清理不掉。“王想看铭文吗?”
河兮听见王二的声音,却又不像王二的声音,这声音有点不对劲,仰头去看他,“小二你说什么?”
那声音又响起,“王想看铭文吗?”这回河兮清楚看见,王二的嘴唇根本就没有动,那声音却是从他心里直接传到她的意识里。河兮略微诧异,这就是韶曲池说的灵犀相通吗?
声音再次在她心里响起,“王在末将心里,末将也在王心里,从今往后王在哪里末将就在哪里,王想做什么却不能做的,末将替你做。”
末将?!河兮笑了,王二你叫我王,你就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吗?
但,还有什么不对,末将?!感觉好熟悉的声音,心里是什么东西在融化,又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但是那是什么,她抓不住,浮光掠影般在她脑中闪过。王二双手扶着香鼎,在内力一点点作用下,青铜绣开始层层剥离。完整的铭文呈现出来。
上边的字与如今通行的文字有所不同,但象形显意,河兮还是能够读懂,“乱世千年,民不聊生,帝承天,立朝于微时,欲统天下,福泽万民。天命元年,玄女降焉,乘丹凤,御景云,服九色彩翠之衣,集于帝前,帝稽首敬拜不敢起,求万隐万匿、万战万胜。玄女遂授西王母盛命,授符法真文、赐兵符神剑予帝,责令帝承天护民万世安宁......”
其后还有很多天渊立朝的史诗故事,大意不过是说,天渊王朝创始君主应承天,得玄女襄助,于此神女峰得封印许久之神剑破天,并承继神力逆天改命,百年辛劳乃创盛世王朝,特此立庙供奉。
河兮指尖划过铭文竟有些颤抖,仿佛被那些镌刻的文字点点刺痛,这个皇帝应承天是不是爷爷说的那个皇帝呢?
不对,是哪里不对,可是是哪里不对?河兮有点头痛。慢慢站起身来,朝那扇漆皮剥落、挂满蛛丝尘土的殿门走去。刚到门前,沉重高大的殿门已经嘎吱响动着开启。河兮知道,是王二在用内力推门。
片刻之后,那身着金缕锦绛九色彩翠之衣,手秉白玉圭璋之器,貌若莲萼、眉目天成的九天玄女,乘金凤高踞于神坛之上的形象,霎那间抢入眼帘。
河兮脚步似有蹒跚,王二却已匍匐跪倒在神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