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莫离踏入病房的时候,安然正独自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视线投向窗外,出神地想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并没有转头去看来人,只是神态自若地将放在窗外的视线收回,继续翻看手中的书。
席莫离将手里的饭盒打开,高大的身躯微微弯曲着,神色认真地一一摆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四样色泽清淡的小菜,一大碗漂亮晶莹的紫苏生姜红枣汤,“今天多吃点饭,叶欣的婚礼定在明天上午,今天晚上要去叶家准备。”低沉冷慢的嗓音多了几分轻柔,说罢,便走向门外,“那天带你回付家……”脚步停顿,声线沉沉,“对不起。”
关门声清脆入耳,安然看着茶几上丰盛的饭菜,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并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原谅的。
迫近傍晚,窗外的雪开始愈下愈紧,窗帘半掩的办公室内,付易阳站在表面漆黑的办公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捏着一本冰冷的白色病例,神情严肃,俊美的下巴紧紧地绷着,如墨的瞳孔里丝毫没有平时里的温和如玉,胃癌早期……胃癌早期……
安然……安然……一想到这个名字,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直刺入胸腔,在英国的这几年,她一个人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
何家和叶家在C城都是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如今城中的最富有声誉的三大家族里,除了今日要结为亲家的何家和叶家,还有一个便是实力最为强大的付家,但凡有点远见的人都看得出来,就算付家再怎么强大,如今何叶一家,一条大腿也拗不过两个胳膊。
婚礼是在何家大礼堂举办的,气派的何家大礼堂属于何家庄园的一部分,欧洲哥特式设计风格,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更显得圣洁典雅。
叶欣本指定的唯一的伴娘是安然,可顾忌她现在的身体,便临时调换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伴郎也是一个年龄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脸上透露着稚嫩而羞涩的笑容。
十六七岁……
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十六七岁时的自己,被迫去接受人生一场又一场的变故,原本青春洋溢,幸福美满的人生一点点被腐蚀,唯有逃避,她至今还记得六年前,自己拖着偌大的行李箱,虽步履沉重却毫无眷恋地奔向英国时的心情。
何家礼堂面积很大,金色圆弧形屋顶上,精致的浮雕大气典雅,除了正中央从红木大门口一条红色羊绒地毯蔓延到尽头,其他地方皆是铺上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华丽高调的舞池,环顾半周的吧台,丰盛的自助餐,格调高雅的餐桌。
人群之中,安静地看着叶欣和何青宁皆双目通红地交换着戒指,看着他们喜极而泣,幸福地拥吻在一起,安然蓦然笑了,眸底带着薄薄而又朦胧的雾气,眉目舒展而又欣慰的笑容,漂亮的双目弯成月牙形状,竟耀眼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似乎连礼堂顶上奢华靓丽的水晶灯也一瞬间失去了光泽。
站在她右后,一直静默看着她的席莫离湛黑的眸底有惊艳的光芒一闪而过,那笑容虽然短暂,却如烟花绽放一般绚烂,清澈,干净如冬日里的一缕温暖的阳光,柔柔直击他心底,认识她这么多年,这样的笑容他却是第一次见。
名媛淑缓,香槟丽影,觥筹交错,何家独子与叶家的宝贝独女的婚礼现场自然少不了一群又一群阿谀奉承的人,轻缓愉悦的音乐声响起,舞池里已经有人开始翩翩起舞,新郎和新娘正端着酒杯被围着挨个敬酒,何青宁自己喝酒的同时还不停地顺手帮叶欣挡酒。
抬眸环顾四周,却霍然撞见一双清亮温和的双眸中,穿着一身烟灰色正装,褪去了几年前的青稚涩然,整个人看上去倒也成熟稳重了不少,想到在医院时的那一幕,安然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顺手从佣人托盘里拿了一杯透亮的干红走开。
“易阳?”站在他身旁的宋一茜轻唤了一声,当目光触及到安然的背影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收了收挂在付易阳臂弯的手,眸底的厌恶一闪而过,随后又满脸温柔笑意地撒娇道,“易阳,我们去给新人敬酒吧!”
“嗯。”付易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压了压胸口不断翻涌的酸楚与心疼,抽出自己的胳膊,面无表情地走开。
安然走到最左边一个靠窗的白色单人沙发里坐下,这边的宾客并不多,小角落,安静温暖。
她今天穿着一件微宽松印花白色中袖连衣裙,袖口三两朵细致精良的手工绣花,乌黑柔顺的秀发泛着微卷直垂到盈盈纤细的腰际,纤纤玉腿交叠在一起,白皙娇嫩的脚踝下是一双粉色晶莹的高跟鞋,身体微微前倾,单手漫不经心擎着高脚杯,扭头看着窗外的白雪漫天,神色淡淡,却是致命的吸引人。
蓦然,一个莫约六七岁的小男孩笑着跳着跑进安然的视野,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小礼装,白色的衬衫领里系着一个粉蓝色的小领结,开心地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似乎也是特别喜欢下雪天一般,虽然没有穿羽绒外套,胖乎乎的小脸却红通通的,白嫩的鼻子上也冒出一层薄薄的汗,乌黑的双眸晶莹发亮,似乎一个人也乐在其中。
最后,小男孩被一位神色慌张,手拿羽绒服的佣人裹好抱走了,小男孩趴在佣人肩膀上,冲着安然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稚嫩的牙齿,明朗而可爱,安然微微一愣,随后,漂亮的嘴角也掀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举起手中的红酒放到嘴边,刚要抬杯去喝,却发现手掌不知觉落空,安然抬眸,乌黑精致的长眉微微一挑,席莫离将高脚杯放到一边,低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桃木色的托盘里,竟然放着三菜一汤,虽色泽清淡,却香味浓郁,托盘旁边竟还细心地放着一小盘漂亮精致的甜点和一杯热牛奶。
“你不能喝酒,忙了一天了,吃饭吧。”席莫离在她旁边的一个长沙发里坐下,修长洁白的手指优雅地擎着刚刚还在她手中红酒杯轻抿了一口。
安然一手放在交叠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姿势慵懒地靠着沙发,一脸玩味不明的笑意,漆黑的双眸直直盯着他,“没想到这种场合,席总裁还能忙里偷闲。”
“忙里偷闲也不是什么难事。”
“席总,都找您大半天了,原来在这里!”话音刚落,便有人走了过来,安然微微挑了挑眉。
来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面对席莫离时一脸讨好的笑意,在看到坐到对面的安然之后一脸惊艳,随后又是了然的笑意,“原来有美人相伴啊!”
“我们到右厅谈。”席莫离俊脸淡漠,语气冰冷如水,并没有多看男人一眼,起身走开。
中年男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朝安然微微一笑,随后跟在席莫离身后离开。
安然看了一眼摆放在自己面前,微微还泛着热气的食物,若有所思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虽然不知道席莫离的用意,但是在她看来,但凡与付家扯上关系的人,从来一视同仁。
“姐姐!漂亮姐姐!”安然闻声回头,二楼雕花栏杆后面趴着一个双瞳乌黑明亮的小男孩,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嘴角右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安然也有一个梨涡,只不过安然的在左边。
“漂亮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安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将头转向窗外,明天就可以回英国了,心里竟然没有半分留恋,可能,这里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木木!”一道惊恐尖锐的喊叫声打破了整个礼堂的喧嚣声,安然讶异地回头,顾不得多余的思考,急忙起身飞速跑了过去,小男孩惊恐地睁大双眼,他刚刚只是从栏杆后面钻过去,没想到手上一滑,身体就从二楼直直下坠。
安然用双手接到孩子之后,还没来得及呼口气,便听到右臂传来清脆的“咔嚓”声,紧接着,左脚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痛感,怀中四十多斤的孩子所带来的冲力对一个只有九十多斤的安然来说算的上是极限了,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身后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一手接过她怀中的付以木,一手紧紧地拖住她的腰身,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巨大的疼痛感让她浑身麻木,安然脸色苍白如纸,漂亮的嘴角紧抿着,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阵阵,听到那温暖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安然……安然……”一如多年前,他会突然从身后抱住自己,会小心翼翼地轻吻着自己脸颊,会宠溺般地刮了刮她挺俏的小鼻子,在她耳边温柔地低念着,“安然……安然……”
那温暖如冬日阳光般的声音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睡梦里,曾经自己期待过无数次,在异国他乡,伴着她熬过一个又一个孤独无助的夜晚,付易阳……易阳……晶莹的泪水滑至耳边,安然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