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暗昏沉,头顶被厚厚的乌云布满,层层叠叠,远远近近,让人辨别不出梦境还是现实。
安然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静静地沿着平坦的路边往前走,素雅干净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将她原本就毫无血色的双颊映的更加苍白如纸。
在她身后,一辆银灰色的路虎正悄然跟着,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安然单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有钝钝的疼痛与恍然,六年之前与六年之后,有区别吗?无尽的苦涩在胸口蔓延,沉淀,他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团圆欢乐,而她,一个外姓人而已,只要出现在付家庄园便是一根谁看着都不舒服的刺而已。
空中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起细细的小雪,飞舞盘旋,落地无声,她伸开白皙的手掌去接,却突然感觉腹部一阵抽搐般的疼痛,翻山倒海,似乎所有的五脏六腑都紧紧地扭曲在了一起,安然双唇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她费力地伸手去扶路边的行人椅,几乎半跪在地上。
车里的人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慌忙走了下来,平日里沉寂冷漠的黑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待他跑过去的时候,安然整个人早已晕倒在行人椅边。
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一个宽厚有力的双臂抱了起来,听见有些熟悉的嗓音不停地喊叫着自己的名字,急切而又恐慌,只觉得意识恍恍惚惚……
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安然看着上方白色的天花板,有一瞬间的失神,温温甜甜的香味充斥入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右边,不禁微微一笑,嘴角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异常美丽动人,“欣儿。”
站在窗边木桌上专心熬着莲子百合糯米粥的叶欣看到她醒来,不禁欣喜地放下手中的木勺跑到床边,“安然,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安然柔柔一笑,微微点了点头,“放心吧,好多了。”
叶欣看着她嘴角苍白无力的笑容,漂亮的眼眶发红,心疼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安然,告诉我,你在国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安然伸手覆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眼看婚期接近了,你怎么还有空过来照顾我?”
“我和青宁说过了,他让我放心过来,只要准备好当新娘,其他的一切都交给他。”泪光点点的双眸中尽是掩藏不住的幸福,“你昏睡一天一夜了,估计也该饿了吧!我专门给你熬的莲子百合糯米粥,盛给你喝?”
安然微微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始终未落,她扭头望向只留下一小部分未合上的飘窗,“外面还在下雪吗?”
叶欣看她望向前方留着微微缝隙的窗帘出神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走到窗户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室内一片亮堂,安然自小便特别喜欢雪,每次一下雪,她便整天都乐呵地合不上嘴。
安然将目光地投向窗外,嘴角的弧度加深,直达晶亮乌黑的眸底,却在看到窗台上那两束鲜花后蓦然顿住,窗外一片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室内的圆弧形窗台上,一束白色的香水百合,一束满天星中间围着粉玫瑰傲然开放,暗吐芬芳。
叶欣的婚礼正式定在一个星期后,安然回英国的机票是星期一下午的,她没有把自己的行程告诉叶欣,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这样便能少去一份离别时伤感。
怕安然一个人会闷,叶欣一有空就往医院跑,全然没有半分将为人妻的紧张和慌乱。
下午何青宁亲自过来接走了自己的准新娘,好像是关于婚礼的事情要等两个人一块商量决定,临走前,叶欣特别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几句,让安然好好休息。
安然一身舒适柔软的家居服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微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之后是满室寂静,看着落地窗外仍然飘落着的小雪,一颗心居然也会像漫天雪花一般,空荡荡悬在半空之中,无从着落。
褪下一身舒适柔软的家居服,用手掌轻轻抚摸了两下,然后折好,放在床头,这是欣儿特地从家里给她带过来的,怕医院里的病服不太干净,除此之外,又跑到酒店将她的衣服拿了过来,至亲至近的人,也不见得能做到如此,安然心底一片温暖与柔和。
她入住的是C城最大也是最好的贵族私人医院,主大楼前方是一大片花园,右边是住院部和停车场,左方则是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公园,下着零星小雪,小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厚厚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安然走在小公园正中央空旷而又白雪茫茫的广场上,每往前走两步便回头看看,看到自己身后深浅不一的脚步之后,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然后继续向前……
刚为一个病人复查好身体走出病房,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个不停,屏幕赫然显示着“父亲”两个字,付易阳隽秀的眉头间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犹豫了两下,最终还是按通了接听键。
“晚饭回来吃,今天晚上你宋伯父一家要过来。”严肃沉稳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威严。
“晚上有个手术,昨天就和病人家属约定好了。”付易阳走到阳台上,左手紧紧握住落满积雪的铁栏杆,似乎在压抑自己内心深处掩藏已久的情绪。
“推掉!”对方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
付易阳看着前方簌簌下落的下雪,沉默了一会,“病人是市长的亲戚。”
挂了电话,付易阳薄薄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放在栏杆上的左手力道又加深了几分,对自己如此严肃刻板的父亲,在对他有利的势力面前,还真的是好糊弄。
收拾好情绪,正要转身离开,却在余光瞥见楼下那抹熟悉而又纤细的身影后,高大挺拔的身形蓦然僵住,放在栏杆上的手也不知觉松了一圈。
她今天头上带着暖暖的针织帽,上身是浅色连帽卫衣,外面套着一件暖色的马甲,下身一条深灰色的牛仔裤,中筒雪地靴,更显得整个人纤细削瘦,俏皮可爱,脚步轻缓地走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有雪花在她周围跳跃起舞,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不,她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天使,那个经常会出现在他的睡梦和脑海里近八年的天使。
感觉身后有炽热如火的目光,仍然埋头专心踩雪的安然突然扭头向后,却看到一身白大褂黑皮鞋的付易阳就站在不远处,双手抄在裤袋里,漆黑如墨的双眸盯着她,嘴角噙着温暖的笑,远远望去,英俊挺拔,温文尔雅。
可能是因为他身上象征着医生职位的白大褂颜色太过醒目,安然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眩晕,她稳稳了心神,转过头不去看他,继续着脚下快要完成的动作。
“是爱心吗?”付易阳看着她脚底下踏出来的图案问道,刚刚他现站在四楼阳台上的时候就隐隐看出来了。
“嗯。”安然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脚步加快,却略有些仓促不稳。
一双黑色的皮鞋在自己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锃亮的鞋沿沾着些许雪屑,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入怀中,“安然,”他把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动作熟练,一如多年前那般,柔和悦耳的声音满足轻叹,“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安然身体僵硬,抄在马甲口袋里的双手握紧后微微松开,接着再次握紧,手心渗出薄汗,“付……医生,我该回病房了。”
“回病房?安然你……”付易阳听到她的话后连忙将她松开,双手抓住她的双臂,温和漂亮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平静的容颜,目光急切而又惊讶。
“你以为,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她嘲讽般地扬了扬嘴角,“我可不敢对有妇之夫报什么幻想。”
“告诉我,”付易阳紧紧抓住她的两个胳膊,眸色慌乱,语气急切,“到底怎么了?”
安然用力拽掉他紧握着她胳膊的双手,声音疏离冰冷,“癌症。”说罢,踏步直直离开,头也没回一下。
付易阳在听到那两个字后,整个人不禁猛然一颤,指尖冰凉,看着她薄弱的身影消失在住院部大楼里的时候,他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步履匆忙慌乱,快速离开,怎么会……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他需要找人具体了解一下情况。
等两个人走远,小公园前方,漆黑锃亮的迈巴赫里,英俊挺拔的身影才从车里缓缓走出来。
小公园的左侧,是一个用来支撑藤蔓的纳凉过道,两侧则是可供人休息的长板石凳,此时,一个只有两个巴掌高的小雪人站在上面,雪人头上盖着一个小小的落叶,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用枯枝拼成的,远远望去,霎时间显得憨憨可爱。
席莫离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优雅矜贵的白衬衫,打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外面套着一件质地优良的黑色呢子大衣,似乎是刚从某个正式的场合里回来,略显疲惫的目光在触碰到这个孤零零的小雪人后,眸色漆黑湛亮,瞬间变得柔软温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