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闹剧男孩

夜幕降临，夜色加深，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我们睡觉大楼里的闹剧事业又卷土重来了，比早先更见兴隆。早年在闹剧中大显身手的元老们，如今塑造了更威风的身份。劳劳志长发蓬头，被叫做“狮神”，鲍鲍脸色发青，膘肥体壮，人称“噬人鲨”；蓝克是“小霸王”，望天空是“野马”，艾尊是“浪子狂人”，最逞勇的要数林皕双了，是“二百人手枪队”的“中队长”……这些名称多数是在背后里才叫的，本人一般当面听不到。

虽然我早年不是闹剧中的人，没有积累闹剧的业绩，而今却享受着元老一般的待遇。我不确知人们在背后叫我什么，好象是“怪诞”。这个词，我一听见就心肌梗塞。其实，我才是个最没有争执的人，没有忌惮，不怕开心，随心所欲。暗地里我关注的人也有一个，就是那个叫什么雪的女学生。最近她的日子平淡无奇，只在学业上见功绩，她力盖群聪，大有超前夺后之势，这不是我稀罕的，我只希望她的生活发生一点变化，倒个霉遭点殃，我也好开心一下。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高个子青年，潇洒、美貌、纨绔，大模大样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本人生得并不美貌，可总要弄出个美貌的样子来。我已经发觉了，他乐于和雪朋并肩走路，一次、两次、好多次。还到雪朋班里去，与她面对面交谈，还把脚尖一拍一拍的，把油亮的头发一甩一甩的。碰巧有一次走入他的教室，见他头戴大耳机，正在某种旋律中陶醉，见我正在打量他，便乜斜着眼睛轻蔑地冲我瞟了瞟，不屑地笑了笑。我又一次看见了他与雪朋的密切交往，在楼道里，雪朋抱着一大堆布料下台阶，滑掉了几块花布，青年弯腰捡起来，顺手搭在雪朋的肩膀上，又歪着脸说了一些什么话，说得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我太远听不见他说什么，但总认为他说了一句“我给新娘戴婚纱”……奶奶的！见你们的鬼去吧！

天气开始发热了，夜幕降临之后，美貌青年穿着大裤衩子和拖鞋去某堂，某堂里人际攘攘。他照常戴上耳机听音乐，恰时凑过来几位不太熟悉的大男孩，豁！其中一位高的快两米了。他们很崇拜地跟他说话，央求他拿去耳机，把歌放出来一起听。青年似乎不乐意，但还是美为先，就把好歌放出来，自己也洋相。“噢！是大名人的专辑哪，不错，不错！”“挺派挺派！”青年挺自美的，附和着唱起来，还略带了舞步。大男孩们很爱逗，随着音乐极不相配地又扭又摇，丑态百出。一会儿这里竟热闹起来，在场的男女同学被他们的滑稽怪样逗得忍不住地大笑，都往这边看过来。美貌青年更得意了，得意洋洋。忽然，有一位男孩叫道：“预备——下！”

谁也没在意他喊“预备”是干什么，但是当“下”字喊出口时，三个男孩同时下手，动作极迅速又极准确，“刷”地一下，把青年的大裤衩向下扯到了膝盖！

惊叫声“哇哇”地叫成一片，三四个男孩拔腿就跑。

据说，在某堂里再也见不到了美貌青年的身影……我又一次看见他，他在餐厅里不知为甚事与师傅们吵起来，面红耳赤。发现大家都瞧过来，慌忙端了菜汤就走，却洒在前襟上。这个人明显失去了美貌，头发垂下来，步态也乱了，像是在神经上出了点毛病。

别怪那恶作剧太不给他留情面，因为闹剧男孩们的双手是练出来的，一声令下，纵是系了铁腰带也难保一失，何况他只穿了个大裤衩？美貌被人羞辱了，这个打击多惨重？也许他该去告一状，也许他想到了报仇，也许事后有些话要说一说……跟这屁一般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49]艾尊

林皕双和艾尊那边，有一位人称“梅导”的老师，五十来岁。因为身体欠佳，医生配了一种草药，用杯子装着，每日用开水泡几杯喝下去。所以他总是端一个杯子来上课。看那玻璃杯里，又绿又黑，同学们不知道里面泡的是什么，只在晃动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两个鹌鹑蛋大小的药囊。

林皕双对于老师们来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得罪不起。曾有大官跟他谈判说：“皕双啊，你成绩好坏都不要紧，只要你不惹事。”因此，林皕双便尽量不惹事。可他的嘴又闲不住了，又跟艾尊胡诌起来：

“艾尊，你说那杯子里泡了两个什么？”

“不知道。”

“我看，可能是两只睾丸，梅导的老婆年轻，他却衰老了，又婆婆妈妈的脾气，所以为了陪得起老婆，他就喝点壮阳的，对吧？”

“谁知道？呵呵，可能就是吧，哈哈，我看他不用喝，直接塞给他老婆算了，哈哈……”

“哎，你说，为什么都叫他‘梅导’？”

“梅导？哈哈，我看别叫他梅导了，叫他梅毒算了……”

说点这个倒也没什么，学生们在私下里用污秽语言来取笑老师，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幸的是，他俩万万没有提防梅导老师就坐在他们身后！梅导不是出去了吗？是的，刚才确实出去了，不过又回来了，当时大家都很乱，没有留神。他不声不响地坐在林皕双和艾尊后面的空位上，只为坐一坐，没曾想竟然听到了如此邪恶的一串话！

自从来这个班里上课，梅导老师就对这两个人没有好感。他自知不能对林皕双怎样，就只有迁怒于艾尊。梅导本人是个痼癖的艺术家，他的处世观念与常人又不一样，他的憎恶情绪产生之后，又引发什么怪念头就很难说了。首先，他从容不迫地站起来，经过林皕双和艾尊向前走去，面带着笑意。他的突然出现把林艾二人惊呆了，相视无言。

梅导老师走出门去，他似乎不介意？不知他在门外进行了怎样的思考，几分钟后，他猛推开门进来了，满面怒色，直指着艾尊说：“艾尊！你给我出来！”

艾尊就起来了，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艾尊顺着梅导的手指走到门外。他把门开着，让大家看他怎样收拾这个学生。他从来没有如此严厉过，好象面前不是一个学生，而是他的仇人。

“你明白你说了些什么！”他叫道。

“是的，老师，对不起，真不应该。”艾尊说。他也许感到得罪了。

“哼！”梅导老师背过身去，挺直了胸，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回过身来：“向我认错，向我道歉，是不是？”

“是的老师，请您不要生气，我只是胡乱说……”

“好！那好！你大概还不懂道歉的方式，来吧，站过来，听我的话，学我的样子，来悔你的过吧！”

他说什么？艾尊不明白。看见梅导走过来，与艾尊并肩站着，弯了腰、屈了膝、低缩着头，搓着两手，说：“学这样，说——‘爸爸，妈妈，我是艾尊，我辜负了你们的教养之恩，不好好学习，还说老师的坏话，我错了’——就这样说！”

怎么，是这样？艾尊明白了，梅导竟然使用这种教训人的办法！想想为了平安过去，忍着点也就是了。于是艾尊用低低的声音学着说：

“爸……妈……我是艾尊，我辜负了您的……不好好学习，还说老师的坏话，我……错了。”

这是多么难受的滋味，同学们在教室里面瞠目结舌，唏嘘声一片。艾尊的脸色发青了，有人开始骚动。谁知，梅导还没有完，他一转身站在艾尊的对面，昂头叉腰，面露奸笑，怪腔怪调地说：

“嗯，接着学——‘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我们也……’”

艾尊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领会了这个侮辱，这个疯狂暴躁的孩子登时被激怒了，紧接着他用第二个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向梅导飞起了拳头，第一拳打在左脸，第二拳打在右脸，梅导向后仰了，第三拳打在前胸，梅导身体向后就倒，第四拳打空了，第五拳打在林皕双身上，是他冲出来截住了，第六拳、第七拳被好多人抱住了……

短暂激烈的几秒钟内，艾尊没有叫喊，梅导没有叫喊，同学们也没有叫喊。这儿的空气僵硬而又凝固，火辣辣地刺人，刺得人眼冒红丝，热血上涌……几分钟后，梅导被人送往医院，艾尊也奔跑出了校门，无影无踪了。

事情发展的结果是，艾尊被开除了。梅导也引咎，他曾教训过多少学生，从没想到会有人用拳头来反抗，终于今儿倒了霉。一定有不少人记录了这件事，符号大学建校百年来从没有过的事情，性质严重，老师和学生互相恶语侮辱，在激怒之中，学生挥拳把老师打进了医院。

好象艾尊是一个大逆不道的狂徒。可在学生们中间，尤其在熟悉艾尊的人看来，他是值得赞颂的人。性格、激情何其重要？占据了人生第一位。但是何以维持呢？凭感觉、喜怒冲动、拳头和放荡吗？就算有人为他三拳打倒老师的英雄壮举翘起了大拇指，连声叫好，就算有人给他讲情了，可他最终还是被逐出校门。

果然，没有驾驭人事的本领，却有感受伤害的天赋……但愿有朝一日，也给浪子狂人们开辟生存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