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蓝湄如的伊水阁里陷入沉睡,唯有那水榭楼阁间的溪流抚过山石,发出叮咚声响。
“娘娘,是时候起床梳洗了。”蓝湄如只听得有人在唤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竟是一个不认识的丫鬟,她有些狐疑地坐起身下床,一如往常那般坐在梳妆台前,一抬头却惊见铜镜中的自己脸颊上一道细长的伤口,四周的肉向外翻着,露出惨白的颜色,红得有些发黑的血缓缓流着,顺着她的脸颊爬到了头颈。
“啊——”蓝湄如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四周依旧是黑暗。她大口喘着气,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感觉到恐慌起来。不,这不是梦。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暗示,如果她再不采取行动,自己的过去就会像梦中的那一道伤口一样再次展露在世人面前。
“娘娘。”一大早,宫女翠竹端着水盆走到蓝湄如的卧房的时候惊见素来晚起的女子竟已坐在了梳妆台前,神色有些恍惚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快来替我梳头装扮。”蓝湄如听见了声音,回过神来,朝翠竹道,“吩咐下去,过会儿我要去慕月小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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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倾城的眼角始终带着几分笑意,她坐在花厅里看着一大早就来拜访的蓝湄如,闲闲喝了口茶后才开口道,“姐姐这么早就来慕月小筑,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并无什么大事。”蓝湄如早已从噩梦中平复了,此刻带着一贯的娴静悠然,微微侧着头看着赵倾城,“上次听妹妹说起出宫探亲的事情,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没有问问家中一切是否安好,等到回去后才觉自己不应该,所以特地来向妹妹陪个不是。”
“姐姐这话说的未免太严重了。”赵倾城朝后略仰着身体,扬起的下颚线条优雅,“妹妹又岂会为这些小事介怀?”
“这倒是,妹妹素来不喜斤斤计较,为人宽宏大量,我虽比妹妹你早进宫,这些事情上反倒还要向妹妹学习,只怪从前不善与人交往,否则你我之间只会更亲密些呢。”蓝湄如向前倾着上身,语气中暗示明显。赵倾城早已听了出来,心中早然,淡淡一笑,一甩衣袖站起身来,“妹妹我也有许多地方要向姐姐好好讨教讨教,昔日疏远也无碍,只消日后情谊甚笃就是了。看今日天朗气清,不知姐姐可有雅兴一道去御花园逛逛?”
蓝湄如听她这么一说,再看她的神色,心知二人之盟已成,顿时安心了不少,忙随之站起身来道,“如此美事,自然乐意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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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阮小文进了宫也有两个月的时间,对于宫中的一切也慢慢熟悉起来。因着性格本就开朗,加上在落红馆里日夜学的就是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因而很快就和慕月小筑里的宫女们打成了一片。每天打打扫扫的日子也过得鲜活得很。
“小文。”这一日傍晚,赵倾城从书房里带出一本书,将阮小文叫到了跟前。“你将我把这本《诗经》带给蓝贵人。”
“是。”阮小文说着从赵倾城手里接过。转身正要走,却被赵倾城叫住了。
“记得,要亲自交到蓝贵人手里。”她叮嘱道,“她念叨着许久了,可别让她再等了。”
“知道了。”阮小文见四下并无别人,笑着说,“保证交到她手上,若不然,小文提头来见。”
“去吧去吧。”赵倾城掩嘴一笑,“下次不带你去看戏了,这都学的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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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湄如坐在伊水阁里,远远看见鹅黄衣衫的少女带着明媚的笑意徐徐走来,心中不由一紧。
“阮小文拜见蓝贵人。”
“免礼。”蓝湄如伸了伸手,示意她起来。“蓝贵人,这是娘娘命奴婢带给您的。”阮小文说着把《诗经》交到了翠竹的手里,后者再将它递到了蓝湄如面前。
“辛苦你了。”蓝湄如伸手结果,目光漫不经心,随即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位,“走这么远的路可累了?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奴婢不敢当。”阮小文屈了屈膝,礼数周到,回答,“奴婢还要回去复命,若贵人无其他吩咐,就告辞了。”
“去吧。”蓝湄如微微一笑,“记得替我向妹妹问好。”
“是,奴婢告退。”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蓝湄如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诗经》就这么握着,也不翻看。其实这里面的一切她都了然,曾经日日夜夜听着那个人背诵过的东西啊,就像是那个伤疤一样,即便是再也看不出来了,但还是铭记于心。
当年若不是跳崖不成遇到了那毒医,承受着种种痛苦让他为自己换了张容颜、换了个身份,此刻她该在何处苟且偷生着?
如今的一切如此的不易,她定不能让人将过往揭穿。
这么想着,蓝湄如握紧了手中的书册,站起身,径自往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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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伊水阁的阮小文脚步轻快,熟门熟路地穿过御花园往慕月小筑而去。却怎知没走多远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远远望见明黄色的软轿很是招摇,阮小文下意识就想要躲。毕竟上一次楚昭云的处罚让她记忆犹新,见了他,她总是能逃就逃的。
这么一想,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开了。待得阮小文觉得周围已是安全的时候,环顾四周,心中登时升起一阵恐慌来——不知不觉间,她竟来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天渐渐有些暗了,阮小文的心里慢慢滋生着焦急。对于皇宫这偌大的地方,她只认识很小的一部分,加上又是无意识地走过来的,如今只能像是只无头苍蝇一般瞎转着。可似乎天都要同她作对,走着走着,竟是愈发地陌生起来。
阮小文心头的恐慌越来越浓重,不知道为什么,此处不同皇宫其他的地方,每一个细枝末节都透出一股子邪气来,像是许久没有人来了,慢慢积攒起森冷的粉末,堆成一壁的凉意。阮小文一面四下打量着,一面找着路,忽然间,脚下一空,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跌进了这个大坑里。
“哎哟喂。”阮小文摔懵了,过了片刻之后才一手揉揉脖子,一手捏捏腰,试图要站起来,却发觉左脚一触地面就是钻心的疼——想来是扭到了。
“哎。”阮小文认命一般地跌坐在地上。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好端端去送个东西都能跌进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坑里。看来凡是遇到楚昭云,她就注定是要遇到不好的事情。
此刻,只有一弯浅浅的月亮悬挂在夜空,是唯一的陪伴。深秋的夜晚比白天寒冷不少,阮小文单薄的衣衫早已无法承受这样的凉意,唯有双手抱着自己,不断交替搓着手。
第一次见到楚昭云,他来了落红馆,带走了赵倾城。
第二次见到楚昭云,他惩罚自己挑水,累得骨头都快散了架。
第三次见到楚昭云,为了躲他,愣是绕进了这陌生的地方,跌进了坑里,只怕是要坐上整整一夜了。
阮小文这般任命地想着,蜷缩起双脚,双手抱住了膝盖,将头靠在了膝盖上,嘴里哼起平日里常听莲蕊唱着的歌谣。这寂静的夜里,风吹着歌谣慢慢漂浮着,一路飘到那静谧的院落里。
素来安静无人的宫阙,不知何时,竟亮起了烛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