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宫阙处处透着凄凉，却不难看出曾经的繁华与热闹来。偌大的院子里，枯藤缠绕着山石，似乎在回忆着过往的种种。不远处的亭子里，昏黄的宫灯是唯一的光线来源。身着素色衣衫的男子正沉默着一杯杯饮着酒，看他紧皱着眉头，好像喝下去的并不是酒，而是谁的眼泪一般。
“你来迟了。”他突然放下了杯盏，微笑着说。
从山石后走来一抹挺拔的身影，来到他面前坐下，取过另一只空的酒杯倒满了酒，仰头一口饮尽了，这才摇摇头，“是你来早了。”
楚昭云闻言笑了，坐直了身体看着左侧早已干涸的池塘，目光悠远，怀念着从前。
那时候的阳光似乎总要比现在的明媚一些，华服的女人笑容温婉，一双手暖暖的，握着他的手，悠悠地沿着荷花池散步，“云儿，”女人笑着对他说，“你可知这世间最美妙的生活是什么？”
六岁的楚昭云抬起头看着她，认真地想了想，随后笑容灿烂，“是云儿和阮娘娘在一起！”
女人笑意盈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惜，当时的楚昭云还太小，看不透这抹情绪背后隐藏着什么，等到有一天他感觉到了的时候，女人早已化作一缕香魂，再也寻不着了。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楚昭云苦笑着收回目光，看着沈默隐，“这样的生活真的比富贵荣华宠冠六宫还要好么？”
沈默隐略一怔，旋即摇了摇头，“兴许在她看来是这样的。”他说着，目光落在楚昭云紧紧捏着酒杯的手指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白瓷的杯盏显得无比脆弱，仿佛再一用力就会化作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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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文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外头度过一个夜晚是如此难熬的一件事情。她不耐烦地叹着气，从前听莲蕊说起七侠五义之类的故事还觉得当一个大侠是如此的了不起又很是有趣，可是如今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其中的不易。她一面嘟着嘴揉了揉咕咕作响的肚子，一面忍着越来越强烈地想要解手的念头。抬头望了望天，竟还未过一个时辰。
唉，这漫漫长夜，可得怎么熬啊。
阮小文抓着地上的石头，在黑暗中一颗又一颗地扔着，只期待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找她了吧。阮小文忽然想，毕竟赵倾城要是见她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一定会起疑的。这么一想，阮小文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心情也从方才的沉重变得轻松了一些。还好，她想，还好我还有倾城。
而此刻的慕月小筑里，赵倾城对着铜镜卸下白日的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一旁的寄奴见状忙上前一步，前倾着身体问，“娘娘，有何不妥么？”
“小文呢？”赵倾城取下耳坠随手放在桌上，转而端起茶盏闲闲喝了一口，问。
“奴婢不知。”寄奴摇摇头，“似乎没见她回来。”
赵倾城闻言斜眼看了看她，随即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本宫不是要听你说不知道的，你身为主事宫女，竟然连一个人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是你办事不利，还是本宫遇人不淑？”
她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可是每一个字都让寄奴感觉自己如坐针毡，一待她说完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找？”赵倾城转过身望着她，微微挑眉，嘴角勾起，虽是一抹笑容，却显得冷酷无情，“你想让后廷的人都知道慕月小筑的宫女不守规矩日落之后还在外游荡？”
“奴婢，奴婢知罪。”寄奴抖若筛糠，怯生生地低着头小声回答。
赵倾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摆摆手，“算了，你下去吧，此事不得声张，还有，今夜你守在门房，她不回来你也别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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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隐将壶中最后一滴酒饮尽了，站起身来。“要回去了？”楚昭云看着他，问。
“嗯。”沈默隐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也别逗留太久。”说完，他鼓励一般拍了拍楚昭云的肩膀，转身走了。
他们自幼相识，年岁也所差无几，自然而然地成了挚友，虽然一人为君一人臣，但是在私下二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放下身份，平等相待。或许这也是青莲王朝在楚昭云手中越发昌盛繁荣的原因之一。有什么能比君臣合作默契更重要呢？
一直以来，十月的这一天，总是楚昭云最为脆弱的时候。沈默隐每每陪着他来到这落寞的宫殿中饮着酒，听他说着种种痴语。其实楚昭云又何尝不知晓这一天对于沈默隐来说也不见得好过。
一个女人，究竟要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才能让自己对手的孩子都不禁为她的香消玉殒而难过呢？
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世间唯一拥有这种能力的女人已然不复存在了。
沈默隐沿着幽静的小路往回走，却听得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石子儿敲击着地面。他心中不由涌起疑惑，心想这半夜三更的是谁在此处？难不成是刺客？
这念头一出，沈默隐放轻了脚步，循声而去。借着惨淡的月光，他望见一抹瘦小的身影正坐在脚下这个大坑里——莫非是失足跌了下去不成？
“你是谁？”沈默隐问。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那影子愣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他，眼睛里是浓重的惊恐，待过了片刻，才转为了放松的笑意。
“这是怎么一回事？”沈默隐认出了那影子就是阮小文，二话不说将她拉了上来，问道。
阮小文一面拍着身上的灰，一面回答，“掉坑里了。”看着她那副认真的表情，配着狼狈的模样，饶是沈默隐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忍不住笑了，“怎么好好地跑到这里来了？”
“哎……”阮小文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天才嘟哝出了一句，“迷路了……”
“噗。”沈默隐忍不住笑了，方才肩头的沉重突然间就消失殆尽了，只觉得连寂静的空气都变得清冽了不少。
阮小文被他的笑弄得一时间倒不知要如何是好了。抬起头刚想要说些什么抗议一番，却对上他明媚的眼眸，竟这么轻易地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脑袋里只是不断地想着——为什么他的眼睛可以这么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察觉到阮小文的失神，沈默隐收敛了笑，轻轻咳了一声，阮小文登时回过神来，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认得回去的路么？”沈默隐问。
阮小文摇摇头。忽然又抬头看着他，“沈将军。”
“嗯？”
“我……”她的脸渐渐涨红了，左边脸颊上还有一小块泥巴粘着，像是邻家那个偷偷去田野里玩了一整日回来后却又怕爹娘责罚的小丫头。
“沈将军，你知道……最近的茅厕……在哪里么？”阮小文的头越埋越低，等到一句话说完，那脑袋都快埋进土里去了。她心中很是懊恼，竟然这样狼狈地出现在沈默隐面前。为何她就不能如同倾城那样，如论何时都这么的完美，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
沈默隐嘴角的笑容不见了，他安静地看着阮小文，须臾之后，道，“随我来。”
“嗳。”阮小文低着头应了一声。刚迈开脚步，就是钻心的疼。
“怎么了？”沈默隐回过身，问。
“刚才掉下去的时候扭到脚了。”阮小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沈默隐只觉得一阵不忍，恨不能即刻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将她拢进自己的保护里。
“来，我背你。”说着，他不容阮小文有思索的时间，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阮小文一愣，顺从地伏在他的身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从未如此强烈地扑面而来，阮小文只觉得似乎时间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片桃林里，她在一个人的怀抱里醒来。
要是……能一直被这样背着就好了。
阮小文偷偷想着，一面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大胆”的念头暗自羞愧，一面又恨不能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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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云站在树丛后，看着那一对人慢慢走远。邪魅的脸上是莫测的神情，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