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人心险,
闲坐幽潭妄猜天。
一入红尘百无是,
半天辛勤几多钱?
孙辕边走边感概一番,正要步出街头,忽然听见一阵叫唤声:“这位小兄弟请留步,你不是那马戏团的小哥吗?为何孤身一人?此去欲往何处?”
孙辕抬头一看,一个身形魁梧、浓眉阔眼、满面虬须的中年男子,挑着一担东西迎面走来:这不正是刚才帮他们出主意的那个屠夫么?此人刚才出的馊主意虽让豆豆等人恨得咬牙,忍不住要痛扁他一顿,然孙辕却知他是自己这十几天来、所见的世人中最好的一个了,若笨笨真只是一头寻常的牲畜,他倒确实是帮自己数人解了大难题,况不知者不为罪,孙辕对他心头实有感激之意。
孙辕停下来说道:“大叔有所不知,我们刚才本来收获颇丰,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正快收场时,却下了这场急雨,以致场面混乱,所得之钱遗落大半,还不够一顿饭钱,大家此时还饿着肚子。我正欲出街口去野外看看,能不能寻些野果杂粮回来充饥。”
那男子放下担子,急走过来,一把抱住孙辕,心疼地说道:“苍天无眼!可怜你们如此娇弱善良的娃娃却落得无家可归,流难江湖。想你们往常在家中,不知被父母如何疼惜,一朝落难,却连生计也成问题。你们刚才所为,我一直旁观无遗,相不到你们到如此地步,还能舍己为人,颇为仁义。想你们以前家中定是书香礼仪之族、忠义仁厚之门,只是如今这世道,良善无路,丑恶横行,若是当年我大楚国仁圣皇帝不亡国,这世道哪会如此颠倒黑白。”
孙辕一惊:此人虽一世间屠夫,见识却极不寻常。于是问道:“请问大叔尊姓大名?”
那男子把他松开,口中说道:“我只是世俗一操贱业者,姓名不值一题。我先前以为你们那头异兽只是一头寻常的牲畜,以致言语多有多罪,还请小兄弟不要见怪。我见他食肠宽大,你们那点包子恐怕还不够他塞牙缝,又见你们忍饥挨饿,义救无辜,心中实是不忍。我刚从饭馆买了一担饭菜,正要送去给你们充一时之饥,也算是为我先前的胡说八道陪个不是,望小兄弟不要赚弃。闲话等会再聊,你那小妹现在还粒未进,想必已经饿急了,我们还是赶紧先去吧!”说完挑起担子,朝前走去,孙辕此时虽有万千感慨,却也只能忍在心头,默默的跟在后面,随同前行......
“小哥哥,你刚才都饿晕了,快过去吃个饱饭,我们都是流落江湖,彼此都象一家人,不用客气。”豆豆见那男孩一个人待在那里不动,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却见他说道:“小妹妹,你自己都还没吃一点东西,一定早饿坏了,快点先过去吃吧,我双腿已能行走,我自己走过去就行啦!”只见他果真双脚站立,稳步前行,一时豆豆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下去:“呆呆刚才教的是什么法术啊,怎么好得这么快!”
那男子目力甚强,早先孙辕给那小孩治伤时,虽远远看见,却也曾看清那男孩当时小腿确实已经折断,此时见他竟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心中惊异万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半个时辰都不到,难道今天自己撞见了神医,但就是世人所谓的神医,恐怕医术也没这么高明吧,这群小孩真是没半点谋生经验,连身在宝山都不自知。此时这男子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笨笨,你不饿吗?怎么不吃啊?”豆豆见笨笨望着留给他的那桶饭菜直流口水,却不像平时那样冲向前去狼吞虎咽,反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男子见状,却明原由,哑然一笑,过去向笨笨掬了一躬,口中说道:“凡夫俗子不知尊驾真面目,刚才多有冒犯,特来陪礼,现备好一些素食,以表歉意,还望尊驾不要饭菜简陋。”
笨笨听后,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一通猛吃,直吃个桶底朝天,还意犹未尽。那副吃相,把豆豆他们逗得直乐。
又吃完了剩下的那大半桶后,笨笨接着喝了一大桶水,晃了晃脑袋:“今天总算吃了个半饱。”
孙辕他们收拾起行李,谢过那男子,正欲离去,却又满脸忧虑,不知接下来该如度日,心中惆怅不已。
那男子见状,问道:“不知小兄弟数人此去有何打算?”
孙辕惆然道:“前路茫茫,大道何方?”忽然心中警觉,我怎么对他打起道迷来了,忙对那男子哑然一笑道:“不瞒大叔,我兄妹数人尚无可行之打算,此去投亲,路上挨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也只能重操今日之旧业,沿途靠卖艺谋生了。”
那男子对孙辕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身怀异宝而不自己,实乃当局者迷啊!”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就猜你没安好心!”九妹心中恨恨的想道,却忘了自己就是狐狸变的。
孙辕却不这么想,只是心中讶异,出声问道:“大叔何出此言?”
那男子道:“我观你刚才给这们小兄弟治伤,手法远超世俗所谓的神医,不知你除了治跌打损伤之外,其它病症是否也能诊治?”
“我真是糊涂!怎么就没想到呢!只是我们都是小孩子,恐怕没人会相信,还是不成。”孙辕心中细思之后,虽认为此法还是行不通,但心中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对那男子说道:“不瞒大叔,家中先前于医道颇有所长,世间疑难杂症,大多倒也能药到病除,只是我兄妹尚未成年,就是有一身本领,别人恐怕也难以放心让我兄妹诊治,大叔家中亲友若有难治之症,我倒可以免费为其诊治,以报大叔今日之德。”
那男子笑道:“有艺不在年高,你既有如此本领,有我作担保,就不怕在此地找不到生意。你看你们怕也是被迫流浪的忠良之后,不如我就趟开心腹,与你告之我的来历,我先父乃大楚仁武皇帝身边的镇南大将军李宏,与当时镇北大将军范天行并立,范、寒二贼谋逆之时,我时年才十五岁,却也久经征战,累立战功,在先父帐下任拆冲将军。先父不察,被二贼矫诏前往国都,夺去兵权,以致凶逆无制,倒行逆施,实有负先帝所托。先父与众忠臣同赴国难,也算是以身报国,但愿先帝在天之灵能宽宥先父。我自国难后,逃至此地,隐姓埋名,操贱业以掩身,不觉之间已有二十六年,岁月蹉跎,华发早生,如今仇敌已死,世道纷乱,却也再无仇敌可报,无明君可投,只能在此安稳度日,了此残生。”
那男子见孙辕陷入沉思,忙说道:“扯远了,不说这此,如今我们这里有一户富贵人家,姓嫦,为人甚是仁善,可惜香脉不继,家中只有一女,却又自小患心疾之症,无医可治,如今命在旦夕。我观你片刻之间便能使断骨复生,定有神技在身,不妨前去一试,若能使其心肌复生,治愈其病根,嫦家必有厚报,你兄妹数人也不用再委屈自己,去靠那卖艺讨饭为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辕哥哥,世人之话不可尽信,小心有诈!”九妹对这个满脸杀气的屠夫实在没有好感,急忙出言劝阻。
笨笨刚才吃人嘴短,又实在不愿再做今天这种费力又吃不饱饭的贱活,口中不由自主地喃喃说道:“呆呆,我们可以先去试一下嘛,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驼着大家跑路,杀人我虽不拿手,逃命却还是没人能追上我的。”心中却想到,说不定还能去那嫦家再吃一顿饱饭呢。那里还记得这屠夫刚才还想把他宰了去零卖!
豆豆敲了一下笨笨,骂道:“不准你胡说,大叔是个大好人,不会骗我们的。”又对孙辕说道:“呆呆,去不去你作决定吧,我相信你的判断。”
孙辕说道:“大叔乃一代人杰,怎么会骗我们小孩,只是心疾不同骨伤,实为要害之处,稍有不甚,便会心毁人亡,你性子好动,用力很难匀洽,我怕会医治不成,反给大叔带来祸事,故而迟疑难决。若是九妹能领悟我刚才之法,倒有八成把握,就是如此,我们也不可贪自己之利,而致大叔于万一失手之祸事。”
那男子却道:“小兄弟你却是多虑了,我与那嫦家,甚有渊源,便出事,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况那女娃之病,自今年以来,急剧恶化,已无医敢下药,恐难再活数日,不治已是死路一条,哪怕只有万一之希望,嫦家也必是感激不尽,又怎会怪你失手之过?有我担保,你就放心施为,决无后顾之忧。”
九妹此时也想到:如果不去赚这个救命钱,恐怕自己数人以后食宿难继、寸步难行;而自己一干人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与自己实有莫大关系,不如赌上一赌,若有变故,把自己的命赔给他们就是了。于是把孙辕叫过来,低声问道:“辕哥哥刚才之法,是不是引天地灵气于识海,聚为生发万物之活气?”
孙辕心中一惊:“想不到九妹如此聪慧,竟能猜到这是灵气提纯转化生气之法,只是不知以她现在的功力能不能转化?”于是对九妹说道:“确如九妹所言,不如九妹按刚才之法,先试练一番,以免到时手忙脚乱,失了方寸。”
只见九妹依法施为,孙辕用掌心贴住她的掌心,只见她的掌心传过来一丝生气,比豆豆所聚要弱上很多,但却更为精纯。
“人心还不到巴掌那么大,因该够了,可以前去一试。”孙辕想道。
于是孙辕对那男子说道:“我们已经决定前去一试,尽力而为,还请大叔带路。”
※※※
孙辕众人跟在那男子后面,走出三里之地,果然见到一个大庄院,只见那庄院大门紧闭,顶上匾额书写着“嫦家庄”三个大字,里面隐隐传来一阵阵哭天喊地之声。
“不好!会不会来迟了一步。”那男子急敲大门,口中喊道:“嫦兄!速开庄门,我已请得绝代神医在此,来给侄女治病。”
庄门大开,只见一五旬老者出来哭道:“李兄却是来迟了一步,小女现在已心息俱无,只剩胸口一丝热气了。”又见他带来的只是几个小孩,更是大为失望,号哭更甚。
孙辕却急道:“老伯速带我们去看看令爱,只要生机还未尽失,就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人不可貌相,艺不在年高,如今也只好让他们去瞧一下了,也许还有万一之幸。”那老者此时再也顾不上心中猜疑,急带他们朝内室走去。
“还好,神识还没散,人还没死透。”孙辕急对豆豆说道:“豆豆按刚才之法,聚起内气,用手心从膻中灌入她的七经八胲,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只是不要进入她的心室”——
慢慢地那女孩身上的死气渐渐消去,有了一丝血色,那老者刚松了一口大气,却又提紧了心头,只见那女孩虽状如活人,却仍是声息俱无,还是死人一个。
孙辕把手探向那女孩胸口,旁边一妇人刚要阻止,却被那老者用眼色止住。
孙辕用心感应着那女孩的心脏,只见她心室枯萎,内中七窍却只有一窍能通,显是供血不足,导致心脏营养不良,随着身子的长大,心脏不堪重负,以致枯萎。
孙辕细思了一会,对九妹说道:“九妹,你按刚才之法,聚起内气,用手心贴住她的心口,放松自己的心神,除了聚气,什么都不要想,等我与你神识相通之后,借你之手,替她改造心室。”
九妹依法而施,孙辕全心融入九妹的神识,借她之手,引丝丝生气从血细毛孔渗入那女孩的心室,慢慢地使她那枯萎的心室重复生机,又借九妹内劲把她那其余的六窍打通,只是九妹生气太少,不能使心肌快速生长,怕她弱小的心脏在催血灌脉时撑不住而爆裂,又替她多开了二窍,以便于通血。此女因祸得福之下,竟得了九窍玲珑之心。
孙辕缓缓直起身来,略为歇了一口气后,对豆豆说道:“豆豆,现在她心脏已经复生,等我向她口中渡七口回阳之气后,你立即用内劲全力催动她全身的血气,快速流转周身不止,一直要等她有了平稳的自主呼吸之后才能停,这是成败的关健,你一定要挺住!”
孙辕张口向那女孩的小嘴贴去,旁边那妇人错锷不已,那老者却不为所动,心中却颇为满意。
孙辕一连向那女孩口中使劲灌了七口大气。豆豆待孙辕那第七口气灌完之后,立即催发内劲,调动那女孩早停滞的血气。顿时只见那女孩全身肤色通红,胸口气剧起伏——
孙辕松气之后,直起了身子,却一下支撑不住,向后仰倒,九妹忙抱他抱住,心中却恼恨不已:“自己身子这么弱,却还要逞强要占人家姑娘便宜,那女孩若死了反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活过来了,我看你等会儿怎么收场。也许你这小色鬼见人家生得漂亮,早就想趁机打她的主意,不然这么简单的事,让我来做就行了,那还要自己如此拼命。
孙辕读书虽多,而且孙风书屋中、并不缺此类男女情爱之事的书籍,因为人伦大事,虽不好当面讲述,却也不能不知。只是孙辕却从不去注意,还以为那是爷爷故意拿来磨练他们心性的,所以从未去看那些男女之事的杂书,以致做出如此有损那女孩名节之事、却不能自知,而九妹却对此类书籍颇有研究,心中早已明了,正在恼恨他亲薄之举,却不知孙辕就算心中知道,也不能不这么做,因这几口回阳之气,虽不需内劲,却难掌握要领,孙辕当初也是对着模型,练了很多次才掌握其决窍的,九妹就是再聪慧,一时半刻也是学不会的。
就在豆豆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那女孩全身的血气终于慢慢的自行运转起来,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平稳,最艰难的过程终于熬过去了。
孙辕见那女孩现在生机尽复,气息平稳,便对那老者说:“令爱身子已无大碍,只要以后细心调养,便能康复如同常人,现时候已不早,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再打搅老伯一家,若无他事,我等就此告辞!”
那老者却连忙一把他抱起,放在自己膝上,口中说道:“救命大恩,尚未相报,小恩公怎么就急着要走,至少也要让老朽一家款待一番,略表心意才行。”转头对家人道:“还不去速速大摆酒席,为众位小恩公和我的李兄弟接风洗尘!”
那老者力气甚大,孙辕竟不能挣脱开来,不知老者此举是过于激动、情不自禁,还是另有所图,心中虽惶惶不安,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任他摆布。
九妹心中一哼:“还没说媒,便先抢起女婿来了,也太猴急了点吧!”
“吃了我女儿的豆腐、嘴都还没抹干净就想跑!”那妇人嘴里含笑,走近前来,也不称谢,反而从头到脚不停的把孙辕看了数遍,边看边点头含笑不语,就像是在选一件自己称心的衣棠一般,心中却不停的赞道:“果然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那死老头这回总算开了窍,给娥儿找了个好归宿。”
豆豆见这两夫妇把孙辕当宝贝一样不停的打量,边看还边不停的点头含笑,心中大为奇怪,出声问道:“伯父伯母,你们这样盯着我哥哥看干嘛,他一个臭哄哄的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他要不是我哥哥,我才懒得瞧他一眼呢,只有九妹这个傻丫头,才会一天到晚没事就盯着他发痴!”那妇人心中对豆豆之言好笑不已:“还没开窍的笨丫头,正因为他是你哥哥,你才不会花心思去看他,这么好的男孩,若不是你哥哥,你把他当宝还来不及呢!今天真是让人高兴,不但我宝贝女儿得脱大难,平安无事了,还多找了一个好宝贝。”心中正在得意之际,忽又听见豆豆那后半句话,忍不住向九妹看去,一看之下,心中咚咚直跳:“这个女娃娃好漂亮,比起娥儿来也不差分毫,而且看性子却又不知比娥儿柔顺多少倍,我得问个清楚,不要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闹笑话。”
于是这妇人出声向九妹问道:“这位小姑娘,你们都是一家人吗?”
九妹正在替豆豆担心不已,却见她对男女之事毫不开窍,不但不担心自己的辕哥哥会被他人抢走,反还出言嘻笑自己。“你自己都不操心,我还操这个心干嘛——哦,不对,豆豆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明白这些事,倒是我自己成天胡思乱想,把自己都给弄迷糊了...不过你们现在女儿一好,就把我们这两个救命恩人谅在一边,为自家找起女婿来了,我就素性再把事闹大一点,看看你们家女儿将来凭什么、去配我们这个现在夏国的皇太孙,未来全天下霸主!”
想到这里,九妹于是对那妇人说道:“亲家母请放心,我们都是兄妹,而且我辕哥哥年纪尚小,家中也还没为他婚配,今次我辕哥哥因急于救难,与令爱已有了夫妻之实,只要亲家母不嫌弃我辕哥哥人傻貌呆,我就在这里越鲍代厨,为我辕哥哥保这个大媒。”原来九妹对男女之事也未能尽知,以为就是亲个嘴而已!
只见九妹意味深长的一笑,忽又说道:“只不过我辕哥哥八字命硬无比,需极贵之命格方能相合,不如让亲家母把令爱八字拿来,让我算一算:令千金有没有这么贵气的好命!”
“好大的口气,他们竟究是什么来头......”那老者一家和那男子心里同时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