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兴送刘健去省城实习后,又开始了自己寂寞孤单的复习生活。最初几日,他总不太适应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奔走在餐厅和教室里,尤其是走在合欢树夹道成阴的小路上,看着挽手的情侣和三五成群的人,想着自己却孤单伶俜没有一个说笑的伴,实在是空虚寂寞得使人感伤。
这一日家兴坐在自习室里,眼里看着英语单词,心却早已飞出九霄云外,他想起与刘健一起复习的快乐,又哀怜起现在自己独来独往的寂寞,便悲从中来。他卷起星火英语词汇书,掏出日记本写起诗来:
“曾忆盟言志梦州?岂知君今另高谋.
却恨别离无长亭,未劝君更一杯酒.
此去任重而道远,应是鲲鹏南海游.
秋宵浩荡九万里,紫微云霞伴君头.
可怜幽园独守人,黄河遥望空自愁.”
写罢他自己一边吟诵,一边默默哀叹。“人因落魄寻知己,诗写牢愁见性情”啊!想想崔玮、汪文军、郑韬都有人陪着上自习,而且又是异性,累了可以挽手去花园散散步,寂寞了可以相互抚慰,烦闷了可以相互开导,沮丧了可以相互鼓励,而他永远只有一个人。唉!这自习室里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尽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四年了,有谁真正懂过他呢?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就是郁达夫笔下的那可怜的“沉沦者”。他忍不住想对着天喊上一句:“苍天呀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我只要一个安慰我体谅我的心!”
烦恼总是接踵而至。晚上家兴正在自习,突然手机震动了。他母亲打来电话,说他的妹妹好久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了,打她手机也没人接,会不会在厂子里出事了?他母亲边说边哭泣着。家兴温柔地劝解他母亲道:“妈,应该不会有啥事的,她也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可以照顾自己了。”他母亲又哽咽地说:“只要她一天不嫁人就永远是小孩子,她会不会与那个江州的男人私奔了?唉!这小妮子,真是不该让她去打工,在家定了媒结了婚啥事也不会有了,孩儿大不由娘啊!现在的小孩儿只要一出去打工就不听话了,学野了”。听着母亲的抽泣,家兴心里也十分酸楚难受。他劝母亲别担心了,他会在QQ上给她留言,让她给家里打电话。母亲问QQ是啥?她能看到吗?家兴说就是电脑,现在的年轻人都会经常上网的,她看到了留言,如果心里还有这个家,就会打电话,如果她没良心了,家里也不要她了!家兴对他妹妹有些生气,但是内心又十分牵挂担心,既爱又恨的复杂心理使他不知所措。
他挂了母亲的电话,想了又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一个哥哥活在无爱的婚姻中,整日吵闹,一个妹妹又为了爱情生死相许。“唉!我的家啊总是不幸得很。都是婚姻、爱情害得,由此可见婚姻爱情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简直有些害怕了,厌恶了。“我宁愿一辈子单身,也不要那样活得辛苦!”他又想想,如果我不是上了大学,现在也已经在农村结了婚生了子了,等待我的就是哥哥那样的生活。啊!太可怕了。”
对于这一切,对于他的哥哥和妹妹,他和他父母的观点并不完全一致,他反对无爱的婚姻,他赞成婚姻自由,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能因此去支持怂恿他的哥哥离婚么?他能因此鼓励他的妹妹为了“爱”忤逆父母的意愿么?
匆匆忙忙的一天过去了。家兴感觉什么都没学到,看的书什么都没记住。这样怎么能考上研究生呢?他边走边懊恼着。
回到宿舍,班长钟琦正巧也在,见他进了门就望着他说:“家兴,这是你的教师资格证考试的准考证。好好准备吧,过了国庆节就要考试了,放假七天趁机好好看一看那七本书。”
家兴接过贴着自己忧郁面孔的一张纸,看了看说:“好!谢谢了班长。”钟琦告过别,说声晚安走了。”
张耒大声叫苦道:“乖乖!七本书,咋看啊?”
正在一旁坐着洗着脚的崔玮,两只脚丫在盆子里来回搓着,把水弄得啪嗒啪嗒响,他幸灾乐祸地说:“哎呀,幸亏我当时没报名啊,要报了还不完蛋?没事的耒弟,谁不知道你过目不忘、一目十行?每次期末考试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一本本几百页的课本还不是几天就被你照样搞定了?”
张耒说:“这玩意比文学难背得多,你自己看看,什么教育学、心理学、教师法规、教师职业道德净是零碎枯燥的玩意儿。再说,期末考试都划题了,重点已经很明确了。可这是一片茫然、漫无目的啊!”
“耒弟,你一贯的自信与乐观哪里去了?考研你都不怕,敢放狠话到十一月再复习也不晚,还怕一个教师资格证考试?”家兴把自己的准考证随手丢在抽屉里,坐在床上说。
“不一样的,考研我是考着玩的,这教师资格证可是将来咱的饭碗啊。”张耒严肃地说。
“啊哈!你也会认真起来了?我以为你是从来什么都不关心都不在意的‘默尓索’呢。”
“哈哈,或许默尓索才是真正的人呢,咱们都是生活在荒谬而不觉醒的可怜的动物。我只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哪能跟他相提并论?”张耒笑道。
郑韬问默尓索是谁,家兴和张耒都笑他没文化了,让他还去问他的智囊团朱佑才去。郑韬说:“得了吧,他指不定又弄什么糊弄我呢!那小子不知道净胡诌,大一的时候被他侃侃而谈的假象所欺骗,现在才明白过来,寝室里最没学问的除了我就是他了。”众人都笑了。
崔玮故作冷冷的语气说:“都别考了,考个啥啊?有了教室资格证又能如何?人家汉语言文学的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哩。现在的学校都要求是师范专业对口就业,你一个非师范的对外汉语,中不中,洋不洋的,谁肯要你呀?再说回家当一辈子老师有啥球意思?老婆孩子都养不起。”
汪文军在一旁说:“你别这样说,多一个证就多一条选择,总比没有活路强。我、老二还有老八想考还没资格呢。普通话不好奈何啊?”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沮丧地爬上床去了。
说起普通话,话题就越扯越远了。汪文军想起自己考了三次总也分不清一声和三声,读起“笔直”总是“逼直”。赵华中又想起自己同样也是考了三次却分不清h、f,把“吃饭”总读成“吃唤”,“发钱”读成“花钱”。家兴想起来更懊恼,第一次考试差0.3就是一乙了,想着第二次努努力一定能多考一点,结果却越考越少,连二甲都不到。众人都笑他杯具了,他一气之下,发誓大学阶段再也不考普通话。最后大家又开始攻击起崔玮来,平时都一样说方言,考前也没见他多么努力地准备,怎么单单就他第一次考了个一乙?由此可见现在的考试制度大多总是良莠不分,不能区别出好坏优劣。崔玮嘿嘿地直笑,说:“我那是纯属侥幸么?我那是实力!不服你们也来考一个一乙来看看。年轻人能力不行不要怨天尤人,那些骂社会制度的人大多是不能适应社会制度的人,连适应社会的能力都没有还有啥大成就?年轻人啊应该先学会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适应你。”众人不屑地齐说:“切!你今年不就才26周岁吗,在我们面前卖啥老呀?”
家兴正欲脱衣上床,张耒从上铺垂下头对他说:“家兴,明天你起来叫我,我跟你一路上自习去。”
家兴以为听错了,惊讶地说:“你去上自习?哈哈,不是开玩笑吧。”其他人听了也都会心的笑了。
张耒赌咒发誓一样坚决地说:“骗你干啥,明天我要不起床你拿凉水泼我!”
“哈哈,好!你说的,可别怪我明早上无情。”
“你别啊哥!我在下铺,你泼他我不遭殃了?”崔玮这时候反对道。
家兴和众人都说:“好好的谁叫你大三那年从324搬过来呢?本来空着一个床我们放东西挺好的,你非要舔着脸挪过来,挪过来还占据了我们寝室的头把交椅,真是比宋江还可恶。”
崔玮开始舌战群儒,个个讨好,说他挪过来给寝室带来多少欢乐,打球多了一个主力,兑寝室费多了一份子……总之自从他搬过来,寝室里简直就是翻天覆地、乾坤扭转、万象更新,他开启了325历史的新纪元,没有他就没有325现在的活泼、和谐、安定、团结的精神局面……
众人止住他,都一致说:“好了好了,别自己给自己往脸上摸金了,把自己说得似乎比党还伟大。该睡觉了,再不把嘴嘬住就把他驱逐出境。”他乖乖的闭了嘴,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张耒果真起来跟家兴去上自习了。大家都说太阳从东南西北一块儿升出来了。张耒说:“唉。整整四年了,在院里被院里人误解,在班里被班里人误解,在寝室里又被你们误解,做名人难啊!”众人皆笑,然后也都洗洗刷刷各自去上自习了。
张耒背着书包,里面装着七本考教师资格证要用的书,跟在家兴的屁股后面,像个书童似的,傻傻可爱。家兴说今天上午去二号楼,他便唯唯诺诺地跟着去二号楼,家兴说今天下午去田家炳,他便哒哒地跟着去田家炳。平时张耒总是在寝室躺在床上看书,所以对各个教室的课程安排全不熟悉,而对于这学期已经上了很久自习的家兴来说,哪个教室哪个时间有没有课早已是了如指掌了。
家兴刚刚失去刘健的陪伴,此时张耒突然开始跟着他上自习,真是让他喜出望外,终于又有个伴了。
家兴决心做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他要裸考教师资格证,节省下来时间和精力全身心地备战考研。这个决定让张耒大吃一惊。
“你疯了吧?真准备裸考?”
“嗯,这还能假?”家兴边走边说。
“你小子四年来从来没这么有种过,以前考试临发卷前十分钟还争分夺秒地看书呢,这回是咋了?”
“我要破釜沉舟考研!优柔寡断、胆小怯懦是永远成不了大事的。男人一定要对自己狠一点。这是这么多天我跟刘健上自习从他身上学到的。”
“呵呵,咱这样出来的乡下人破釜沉舟根本破不起,一旦失败你就一无所有了,你还指望啥东山再起?咱们还是能得到一些是一些吧。考研不知道啥样子,三年后也不知道啥情况,一切都虚无缥缈得很,你想想是不是?况且这教师资格证是摆在眼前的鸭子,唾手可得,你就忍心眼看着它飞走?暑假报名还交了三百多块钱哩,你不心疼?”张耒走着分析着,发自肺腑地说。
家兴依然没有动摇,仍然十分坚定的回答他:“一点钱算啥,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能称为大问题。我就是要考研,我不想回家当个语文老师。我的那个家啊!唉……”
说着说着到了教室,他们俩找到两个空位分别坐下了。家兴看他的考研书,张耒看他的教师资格证书,两人各自用起功来。
十月金秋到了,国庆放了七天长假,大一大二和大三的学生该回家的回家,该出去游玩的游玩,学校里猛然清静了许多。丹桂飘香,金菊竟放,校园里主干道的两旁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盆景,合欢树下的路灯上挂上了红红的大灯笼。60周年国庆,举国欢喜啊!全国各族人民,奋斗在各行各业的无私奉献的人民群众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向祖国母亲献礼。对于家兴他们,就只有好好勤奋复习,争取考上研究生更好的深造自己,才能将来为党国事业为社会人民做更大的贡献。更重要的是,同时也为日趋严峻的大学生就业形势的缓解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看罢威武雄壮的阅兵仪式,仰望着胡总书记豪迈亲切的笑容,不得不让每一个热爱祖国的国人心潮澎湃、血脉喷张。“有我们强大的国防力量做支撑,我们就坚信祖国统一指日可待!坚信我们一定能够收复东海钓鱼岛!坚信日趋严峻的就业形势一定能够改善!坚信扶摇直上的房价一定能够降下来!坚信三年后研究生毕业一切都会更美好……”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共产主义要一步一步的走。家兴他们每日该上自习还得上自习。张耒和他一块吃饭一起去教室,有说有笑,好不惬意。放假了,吃饭也不挤了,座位也不用抢了,一切都不用匆匆忙忙了,可以换一种悠然恬淡的心态享受这简单而规律的生活了。
有时候整个教室里只有张耒和家兴他们两个人,屋子里全都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想谈天便谈天,想躺着就躺着。他们坐在靠南侧的窗户,一边看书,一边听着mp3晒着太阳,中午吃过饭也不用回宿舍,就抱着书包,听着音乐晒暖打盹儿就可以了。温暖干净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教室,照在桌子上,抚摸着人的脸,暖和着脊背,啊!这种悠然幸福的时刻人生不多呵!
阳光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静下急躁的心来,忘记忧愁悲喜,晒得人懒洋洋的,懒得坐起来,懒得睁眼,懒得胡思乱想,甚至懒得去焦虑忧伤。好久没有没享受过酣睡甜蜜的家兴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得好甜好香。他醒来睁开眼,仿佛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现在浑身充满了春天般的勃勃生机与活力,大脑清醒,心情舒畅,一切都美好得让人心醉神迷。
张耒用书捅捅家兴的脊背笑嘻嘻地说:“今儿天儿不错!嘿嘿。”
“是啊!好得让人心疼。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普照,秋高气爽。”家兴眯着眼说。
“这么好的天气,在这龌龊的教室里复习真是辜负了外面的好韶光,对不起老天爷唉!”张耒长叹一声,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了。
“那你说怎么才不辜负这美好时光呢?”
“打球!吹着风,晒着太阳,呼吸着新鲜空气,让生命完全暴露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物我交融、天人合一才不辜负。在这憋屈的屋里算球啊?”张耒说到“打球”,睁大了两眼,激动地说,脸上放射着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唉!想打球就打球,拐弯抹角含蓄抒情个啥啊?”家兴笑了。
“那咱走呗!还等个啥?此时一刻值千金。”说罢将书一拢扒装进书包里,站起来就往门外跑。
“哎!你等等我呀!”家兴一边收拾书和笔,一边喊住他。
七天假期转瞬即逝。教师资格证考试那天,家兴果真一页书也没复习,和别人一样起了个早,坐公交到二中去考试了。考试结束,别人走出考场都笑了:“试题简直太容易了,妈妈的,复习一个星期简直太浪费了,两天都够了。”家兴哭笑不得:“怎么当初两天的时间也不舍得花费呢?唉!现在说啥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要的太多往往得到的越少。什么都想要往往什么都得不到。考上研究生比什么都好。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理想牺牲再多都值得!家兴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考完教师资格证,张耒竟然爱上了上自习,他说上自习还蛮有意思呢,没事可以看看风景,瞅瞅女生。他和家兴都是要考文学的,张耒要考东京师范大学的比较文学,家兴有一套文学参考书,他就跟着家兴蹭着一起看。二人讨论文艺、哲学、人生、生活、爱情,时而严肃较真时而轻松放诞。家兴说张耒是一个深受西方文学毒害的当代“多余人”,张耒说他是深受古典浪漫主义文学毒害的“老夫子”。
寝室众人都不太习惯回到宿舍看不见躺在床上的张耒。他说:“其实我也是严肃的理想主义者,我也是要认真考研的。”崔玮取笑道:“耒弟一严肃,上帝都想哭。让他上去吧,我敢打赌,他坚持不了半个月,nba一开始他肯定就歇窝。”大家都呵呵笑,点头称是。
天已是深秋,夜更凉了。一场秋雨,滋润了干燥的空气和土地,却加速了世界的凋零。曾经碧绿似锦的草坪开始枯黄死亡,合欢树开始一片一片飘落她蛾眉一样秀美的叶子。
“萧萧秋风至,
万物染苍黄.
秋尘飞至处,
花落蝶彷徨.
人皆望花开,
谁怜草木亡.
落红埋深深,
不见来人葬.”
又过了几天,张耒没有歇窝,依然和家兴嗒嗒地上自习,不料崔玮却意外地倒下了。
一天早晨,崔玮拿着草纸急匆匆地去上厕所,久久不见回来,约半个小时仍然见他在那蹲着,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一动不动。郑韬站在寝室门口朝斜对门的卫生间喊道:“玮哥!你生孩子呢还是拉屎呢,怎么那么久?你再不回来我们锁门了啊。”
“哎!别锁门,我没带钥匙。”
“你快点啊!我们不等你了哈。”
不一会,终于见他像一个孕妇岔拉着腿,满脸的艰难与痛苦,苍白扭曲的脸十分让人可怜。
郑韬好奇地问他:“玮哥,怎么了这是?怎么一脸痛经状?”
郑韬咧着嘴,捂着屁股,呻吟道:“哎哟!我的乖乖!屁眼疼死了,像着火了一样灼烧得难受,拉屎疼得我浑身冒汗,像被撕裂的感觉。”
郑韬和众人呼啦一下全笑弯了腰,开玩笑地说:“你小子和齐芬玩儿得够花啊,是不是玩过火了留下后遗症了?到底是不是?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是不是那天买手机晚上没回来那次?”
只见崔玮仍软绵绵地,蔫蔫地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床上,嘴里一边呻吟一边叫苦道:“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熊货,唉!我都痛苦死了你们还有心思涮我。”然后闭上眼继续呻吟,哎呦哎呦得很让人揪心。
众人见他不像往日,受到调侃也不激动地反击,一副愿杀愿奸随便的样子,似乎是真的病得不轻。
“咋的啦要死的样子,要不要帮你叫120?”家兴半开玩笑的说。
“崔大哥,你忍忍!我去找辆车子把你拖到医院去吧。”老四汪文军拍着他的背说。
老三张朝说:“你们考研的都去上自习吧,玮哥交给我了,待会我背他去校医院。”
众人还要留下,陪着去医院,张朝坚决不让,说:“我一个人都搞定了,我一个183的大个儿弄不动他170的小瘦猴?”崔玮也说:“不麻烦兄弟那么多人了,你们时间宝贵,让老三陪我去吧,反正他也不考研。”大家恋恋不舍,各自安慰他几句,并嘱咐张朝小心,说如果有事及时打电话。然后各自去上自习不提。
噩耗传来,崔玮得了痔疮,不得不暂停复习回家治病,一走就是一周。寝室里每个人都对他十分牵挂,每天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问候病情。没有了崔玮,寝室仿佛一下子缺了半边天,每个人都不习惯。
郑涛说佑才不在,又没有了玮哥,没人逗他玩了,好难过啊;张耒唉叹一声也说没人陪他斗嘴了,好寂寞;家兴说,每每看到他床头对面人去床空的残境,打球也没人和他对位了,就莫名的使他忧伤起来;汪文军说没有了崔大哥他们寝室就没有了精神领袖。原来他在的时候大家都不觉得,还总埋怨他大三时厚颜无耻地搬过来抢占了大家的生存空间,没事还老挤兑他。现在觉得过去真不该那样刻薄地对待他,这个小小325还真是不能没有他,他给这个小小的屋子带来了多少欢乐啊,他就是一个老大哥,带领着他们七个小弟,他是他们的精神依托、情感的纽带啊。他年长成熟、见多识广,他活泼开朗、大度宽容而且幽默睿智。大一时做他们的班长,整天为班级操劳,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脑袋都快成葫芦了,那时候他虽然不住在他们宿舍,却对他们比对自己宿舍的人还亲呢,帮助他们解决了多少困难,大三时又带领他们在新生报到时卖生活用品,卖海报,三天就赚了一千多。这个集体不能没有他啊。每个人都盼着他尽快痊愈,赶紧回到这个集体。
又过了一周,离校有半个月之久的崔玮终于又活蹦乱跳、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郑韬高兴地宣布:“热烈欢迎玮哥康复归来!今天一定要去新盛园为玮哥接风洗尘,我以寝室财政部长的名誉建议从寝室费里拨款,寝室长批不批?”
汪文军笑道:“接风是应该的,但痔疮不能喝酒啊。”崔玮也摆手推辞说:“谢谢兄弟们好意了,兄弟们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真不能喝酒,来时医生特意嘱咐的。”
家兴提议道:“那我们就在寝室内为玮哥接风吧,买点干货和水果,给他多买点香蕉,让他多润润肠子。”
众人都以为不错,于是晚上就买来了好几兜点心、瓜子、水果,在寝室里摆了一桌,桌子上摆不下,又放在凳子上。众人围坐一圈,吃着干货,嗑着瓜子,看着电影,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此时没有考研,没有工作,没有迷茫,没有忧愁,只有温馨惬意的手足情深,和不着边际的男人们之间的谈天说地。
电影结束了,干货吃完了,只有谈天还意犹未尽。地上铺了一层瓜子皮,像是下了一层厚厚的雪,门后也堆满了苹果核和香蕉皮。上铺的老三、老四、老七都洗吧洗吧然后心满意足地爬上去躺在床上慢慢消化去了,下铺的老二、老五洗脚的洗脚,刷牙的刷牙。家兴摇摇头,叹道:“唉!看来这残局败景又得我收拾喽。”众人都笑,说毕业时一定给你颁发个325劳模证书,省得到时候找工作简历上连一个“奖励”也没有。家兴也笑了。
秋去冬来,寒露为霜。金色的十月倏然而过,寒冷的十一月悄然而至。今年的冬天仿佛来得异常早,异常地猛烈。冬天是懒人的天堂,却是勤快人的噩梦。家兴他们早上总是顶着寒风,踏着晨霜去上自习,天冷得常常使人懒得动手翻书写字。
一年一度的NBA开打了,每天上午比赛不断,给许多空虚无聊的人带来了无数的激情与刺激。他们上课惦记着,或着偷偷看手机文字直播,或者躲在寝室不顾一切、全神贯注地守候在电脑旁。崔玮说得对,NBA一开打,张耒果然就动摇了。他早上也不起床了,上午也不和家兴去上自习了。就只和张朝一起守候在电脑前,等待着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北美洲土地上两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球队,整装待发走向赛场。他也不吃早饭,看完比赛一般就中午了,去餐厅两顿合一顿,吃饱了再去上自习。待家兴吃完午饭回到宿舍,他往往正欲动身离去。家兴早上起床也不再叫他,自己独自去上自习,只有下午和晚上时,他一般才和张耒在一起。两人就这样时而分开,时而相聚。
随着四六级、考研、期末考试的临近,找空位是越来越难了。很多教室都是人山人海,“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坐满了人。屋里万马齐喑,安静而庄严,站在门口望去,只见无数像西瓜似的低埋的头,和风吹树叶般的翻书声。有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却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在黑板上潇洒地写上了一行字:“本教室稍后有会议,请各位同学去其他教室自习。谢谢合作。×年×月×日。”下面的人顿时都被气炸了肺,收拾的时候故意把书在桌上摔得很响,也有的人依然恋恋不舍地呆在原处不动,他见有人不动便开始催促。
“请大家配合一点,快点好吗?”
“我们配合你们谁配合我们啊?我们考研辛辛苦苦地占个位置容易吗?”
“我们真的有会,很重要的,已经找楼管申请过了。不好意思。”那人深表歉意地站在讲台上期待地望着台下。
“会会会!整天开会!这国家这社会自上到下哪来那么多会?官方整日有开不完的会,竟然连学生也沾染了这习气!”家兴默默地在心里生气地说,“你们开会重要,我们考研就不重要么?谁赋予的你们权利将我们随便赶走?耽误这么多人宝贵的时间,明年考不上研你负责得起吗?我们这些辛辛苦苦的考研人真该团结起来同他斗争到底,如果大家都不走看他能如何?正是多数人的不团结才造成了团结的少数人的专制横行。”
越想越气的家兴正在楼道里彷徨徘徊,不知道去哪里好,忽然他手机震动了,他一看是刘健的电话,便立刻接了:“喂!健哥,咋了?在省城实习咋样啊?”
“完啦!一切都完啦!”
家兴被吓了了一跳,攥紧了手机赶紧说:“咋了健哥?到底出啥事了?”
“哈哈……我说是‘结束了’,Over!It‘sover!不是完蛋了。一词多义,注意上下文语境。Doyouunderstand?”
家兴笑逐颜开:“嗨!我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健哥,一月不见,如隔三秋啊,天天跟老外在一起果然进步不小啊,英语说得真地道,汉语语法也进步了。”
“哈哈。我这周末就回去了。票已经买好了。”
“哎呀!是吗?那好啊,兄弟真是想死你了,回来给你接风。”
“中!等着我。”
得知刘健要回来了,家兴心里乐开了花,把刚才的被“驱逐”之辱早忘了干净。他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往楼上走,以往沉重的脚步今儿突然变得异常矫健有力,三两步便把楼梯迈到了最高层六楼。他从西向东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寻觅空位,终于在最东面靠北的612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下来。他恨不得时间快快地过,周末赶紧到来。
终于,家兴急切盼望的周末来了。刘健在周六中午就回到了学校。他一回到寝室,放下行李便去了家兴寝室。不料家兴上自习还没回来。崔玮、张耒等人见刘健突然出现在眼前,身穿一件黑色的立领风衣,带着黑边眼镜,风度翩翩,像个英国绅士,都惊讶地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崔玮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肩膀热情地说:“乖乖!健哥!啥时候回来的?这一身打扮酷地很啊!”
张耒也从床上跳下来,踢拉上拖鞋,笑哈哈地扯着刘健的新上衣说:“就是啊健哥!这一身一穿,兄弟都不认识你了。这衣服料子款式不错啊,在省城买的?让兄弟也试试合身不。”说着便硬生生地开始扒刘健的上衣。刘健哈哈地笑着说:“你们这帮流氓!人家刚回来风尘仆仆地来看你们,你们不说热烈欢迎问候一下,却先扒人家衣服。”
“你不是来看我们的,你是来看家兴的吧。”崔玮阴阳怪调地说。
“你知道不知道健哥,家兴自从你走后天天为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张耒接着崔玮的话茬也一脸坏笑地说。
刘健说:“滚蛋吧去!他睡不着是我的事吗?”
众人都笑了。崔玮继续说:“别掩饰了,家兴都已经承认了,他说你们两个是亲密无间的‘同志’。”
众人大笑。刘健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真的假的?这家伙怎么胡说啊?”
张耒说:“不信你等他回来问他。那几天我跟他上自习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张口闭口就是‘健哥’的,对你念念不忘。你说,一般的哥们关系有像你们这样的么?”
郑韬、张朝笑得坐不住了。正在此时,只见家兴推门而入。他看到刘健回来了先是高兴得大吃一惊,然后又看到众人全部一脸怪笑地瞅着他,他便摸不着头脑起来。
“你们笑啥来?”家兴好奇不解地问。
“这帮熊货侮辱咱兄弟俩的友谊,说咱们两个是‘同志’。”刘健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家兴狠狠地放下书和茶杯,笑怒道:“你们这帮禽兽!谁说的?崔玮!肯定是你个贱货!”他指着正在一旁喝水的崔玮说。
崔玮佯装无辜可怜状:“咋啥坏事都怨我呢?”
家兴说:“除了你还会有谁?就你鬼点子多,你撅撅腚我就知道你屙啥屎。”众人又笑。
然后他们又说笑了一阵,问了些刘健实习的事,崔玮、张耒说下午一起陪健哥打球,算为他接风。刘健很高兴,说好的。家兴本不想去,他不舍得时间,崔玮说:“你怎么能不去嘞,健哥都去嘞,就算为了健哥你也得牺牲一下啊。”家兴同意了。
下午无风,阳光灿烂,天气不算太冷,家兴他们打球玩得十分高兴。五六点的时候又一起去学校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在蒸房蒸了蒸,觉得十分舒爽。
洗完澡家兴和刘健一起去破街吃饭,他们边走边说笑。刘健说:“喝啤的还是白的?”
家兴说:“喝白的吧。这天太冷了。我知道一家新开的‘东北酒坊’,是专卖各种纯粮散酒的,‘状元红’、‘女儿红’都有。咱去尝尝如何?”
刘健不假思索,张口就答应了:“中。咱们去弄一斤‘女儿红’。”
他们穿过热闹拥挤的破街,走到最南头又往西一拐到了“东北酒坊”,然后花二十八块钱买了一斤据老板说很好的滋补酒——“状元红”,最后又折回来进了新盛园。
两人点了两个下酒菜,又点了一个冬瓜炖小鸡火锅,就开始了举杯畅饮。
“一人半斤,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咱兄弟俩平分了这一瓶。”刘健边说边给家兴倒酒。
“恐怕不行啊健哥,我还没喝过半斤嘞,可能喝不了。”家兴有些胆怯地说,“还是你多喝点吧。”
“没球事,老板不说了吗,这酒含有枸杞,滋阴补肾,大补啊!”刘健说着便把家兴面前的酒杯斟满了,然后又把自己的倒满。家兴看着有些淡淡发红的满满一杯白酒,心里有些发毛。然而又不好意思和刘健推辞,能喝多少是多少吧。
家兴问刘健在省城一个月实习咋样啊,都干啥。眼睛好点没。
刘健轻轻扶了扶自己的黑边眼镜淡淡地说:“奶奶的,还是不能看书。我在四十七中国际部的俄罗斯班,教俄罗斯的那些十六七岁的留学生汉语,每天也就是陪他们聊聊天,偶尔老师让上台讲一回课。怎么说呢,说有意思也没啥意思,说没意思也有些意思,人生不就这回事嘛。”
家兴听了反而变得兴奋激动起来:“俄罗斯班?乖乖,那不很有意思吗?他们学校怪厉害啊,有很多外国人吗,还一个国家分一个班?”
“嗨!也没多少,就俄罗斯、日本、韩国的多点。”
“呵呵,教外国人汉语难不?有意思没?”
“哈哈,教男生没意思,教女生有意思,那些俄罗斯的小‘喀秋莎’们……哈哈,一个个含苞欲放,真是一个比一个诱人。”刘健说起俄罗斯的女生突然激动起来。
家兴也笑道:“哈哈,是么?描述形如一下呗!我只在托尔斯泰、普希金的作品里知道俄罗斯的女人好,还真没见过嘞。”
“哈哈,打网球的莎拉波娃你知道哦,就是湖人队武贾西奇的老婆,都是像她那样的。那叫一个正点啊……哈哈……”
“怪不得武贾西奇自从认识了莎娃就越来越水了,原来‘红颜祸水啊’啊!”家兴叹息一声道。
“也许吧。是男人谁能抵抗得住莎娃的诱惑啊?有了她肯定整天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哎,对了,我还为他们几个俄罗斯的小姑娘做了首诗,用毛笔写在宣纸上送给了他们每人一份,他们一个个喜得真high啊!”
“你作诗?还写毛笔字?别丢咱师大对外汉语的形象了,我啥时候见你动手写过诗啊?大二书法课你去过几次啊?知道老师叫什么?最后作业还是我替你写的你还好意思说。”家兴睁大了眼望着刘健调侃道。
“你也太小看为兄了,再说你哥们我当初也是广播站编辑部的,也是曾经天儿天儿舞文弄墨。咱水平在人才济济的国内排不上号但忽悠他们几个外国人还不很随意么?”刘健说。
“哈哈,也是。哎,你做的啥诗啊,背来我听听呗。”家兴催逼着刘健说。
刘健扭扭捏捏谦虚地说:“我那都是胡诌的打油之作,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啊?算了吧。”刘健挥一挥筷子。
家兴不答应,非要逼着他讲。刘健推辞不过,就只好停下筷子背了起来:
“咏俄罗斯女郎
骨肉均匀立如杨,
两腮霜雪浮春光.
汪汪碧眼含秋水,
丝丝金发飘沁香.
新鲜妩媚易文字,
别样风情难图将.
太平寰宇共娇美,
毋分肤色与国邦.”
还没听完,家兴已经笑出了眼泪,他说:“我看你小子也得小心点,别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了。”
刘健说:“那有啥啊,等咱有钱了也去俄罗斯搞一个老婆。”
两人哈哈一笑,共同端起杯子走了一个。
夜晚的天已经很冷,穿着毛衣尚觉得哆嗦。但有酒便不一样,几口下肚,便觉得腹内生火了一般暖烘烘的。喝完了第一杯,刘健又把剩下的平分到家兴和自己的杯子里。家兴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了,然而却抵挡不住酒的诱惑和刘健的热劝,便一反往日地多贪了几杯。也许是高兴,所以家兴今天的酒量似乎突然变大了,果真把半斤白酒喝得一滴不剩。两人摇摇晃晃下了楼,家兴付账,刘健也要掏钱,家兴一把把他推开说:“说好了我给你接风的。”
刘健不再和他厮让,他心里明白,他和家兴两人之间绝不必虚与委蛇。
新盛园老板的女儿,见他们四眼朦胧,左摇右摆站立不稳,羞涩地笑道:“我给你们倒杯浓茶吧。”
家兴和刘健感激不尽忙说:“谢谢姐姐!”
她羞红了脸,低着头说道:“其实我和你们大小差不多的。”家兴和刘健面面相觑,感觉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妹子,我们喝多了。”
她又掩口含情脉脉地笑了,说:“你们还是叫我媛媛吧。”刘健和家兴呵呵笑道:“好!好!好名字!”然后两人相互搀扶着,端着媛媛倒的热茶说笑着回学校了。
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多了,崔玮见家兴醉意熏熏地进了宿舍,便笑道:“呦!诗人咋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两个开房去了呢!”
众人都笑。家兴踢了他一脚,说:“你们才去包房了呢!龌龊!你个贱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家兴喝了点水,然后又和众人说笑几句,实在坚持不住了,醉得厉害,只觉得酒劲一股一股地愈来愈强,直往心口和头上顶。就拨葱一般胡乱两下把衣服脱了,倒头就睡了,再也听不见大家说些什么。
睡到半夜,家兴醒了,只觉得胃里疼痛难忍,肚子里翻江倒海只想吐。他摸着黑,穿上拖鞋,刚跑进水房就不行了,俯在水池上“呕呕”地狂吐不止。前晚和刘健吃的花生米、豆皮金针菇、冬瓜鸡肉混合着发酸的胃液和刺鼻的酒味,顺着家兴的鼻子和嘴奔腾倾泻。
一阵狂风暴雨似地呕吐之后,家兴趴在水池上打开水龙头漱了口,又洗了脸,挣扎着回到宿舍。他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杯子,又在地上摸到了暖壶,倒了半杯热水喝下去,觉得胃里好些,疼痛有所缓解,就重新躺回了床上。约过了十几分钟,他又感到恶心想吐,于是又匆匆忙忙跑进水房,这一次吐出的不再是食物,而是白色无味的水,家兴感到了不妙。吐了一次又吐一次,肯定是胃病又犯了,非得去医院不可。
他想起大一那次元旦和寝室人喝酒,先是白的,又是啤的,混着喝,睡到半夜他就不行了,又苦又黄的胆汁都吐出来了。寝室里人都吓坏了,汪文军披上衣服就赶紧去外面给他买药,跑了好几家药店却都叫不开门,最后无奈赵华中只好用自行车把他驮到校医院挂了吊针。
那时已是深冬,半夜屋外天寒地冻,赵华中只穿了薄秋衣,外面裹了一件羽绒服,毛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带着家兴去了医院。赵华中在校医院门口叫了老半天,把门拍得咣咣响,周围的狗全惊醒了,家兴在一边靠着墙呕吐不止。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到一个半睡半醒的护士来开了门。好在挂了吊针没一会家兴就止住了吐,赵华中在冰冷的病房里陪着他枯坐了一夜。
家兴又吐了一次后捂着肚子回到寝室,这时寝室里人都被惊醒了。汪文军拉开了灯,见家兴面色苍白痛苦地捂着肚子,就劝他多喝点热水。郑韬也起来去自己的柜子里找蜂蜜,说蜂蜜解酒。他找到后打开盖,用勺子舀了三四勺放进家兴的杯子里,又倒了些温水让他喝了试试。家兴听从地喝了几口,坐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体,歇了不足十分钟立刻又钻进了水房。
崔玮和张耒说,这刘健也是的,不知道家兴胃不好么?咋就让他喝恁多?
老二赵华中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说,看来还得非去医院不可。家兴吐得实在扛不住了,胃里早已经空空如也却仍不停地干呕。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只好穿上衣服跟赵华中去了医院。十一月的后半夜,虽不是寒风凌冽,却冷风习习,让人直哆嗦。
在医院里,家兴躺在病床上仍然呕吐不止。赵华中就守候在他的面前,一会儿跑去给他接水,一会给他递纸。家兴感动得两眼湿润,心里充满了愧疚与感恩。
如果没有赵华中,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父母就只有赵华中曾如此细心地照顾过他了。连他的亲哥哥亲妹妹都不曾有过。
他又想想,如果人生有一天,这些知心的朋友都散了,父母不在了,而他又没有一个相爱的人,他病得卧床不起了谁来照顾他给他端碗水呢?等他将来,若混到像阿Q、徐福贵一样,没有了父母朋友,又没有妻儿老小,他干脆去死了算了。
人啊!每时每刻都不能没有爱的呵护,孩提时需要父母的爱,年轻时需要朋友的爱,成人后需要恋人的爱,苍老了需要儿女的爱,否则一生将是多么可怜!
吊针换了三瓶,家兴仍然隔一会一吐。赵华中被折腾得一夜不得安闲。天终于亮了,医生说:“你们该走了,我们夜班要下班了。”赵华中问他还一直呕吐咋办呀?那医生说:“所有的止吐解酒的药都已经用过了,回去歇着吧,如果你们不回去,就等白班的大夫八点来上班了再看一看也可以。”说完便让家兴赵华中去结账。
家兴无奈只好让赵华中去结过帐,离开病房。还不到八点,怎么办?他感到还是有些难受,回去不放心,就坐在楼下候诊室里等医生。八点白班的大夫开始上班了,他又让赵华中挂了一个号,去内科看大夫。大夫问怎么回事,家兴有气无力地说了。大夫冷冷地说,回去吧,不用看了,回去使劲喝水,使劲吐,把酒劲吐干净了也就好了。
家兴感到十分失望,却又没办法只好跟赵华中回去。他们刚出医院,汪文军来了,他截住他俩说:“兄弟们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咋样了?”家兴很感动,说没事了医生让回去歇着。
三人同行回到了宿舍。崔玮问好了没,张耒说:“你吃啥我给你捎。”郑韬说:“今上午我的蜂蜜放桌上,你随便喝。”家兴连忙说谢谢,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午寝室里只剩下家兴和张耒。家兴又吐了两次,张耒帮他倒了些蜂蜜水,他喝了半杯然后躺在床上睡了一觉,中午吃饭时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似乎完全好了。他跟张耒去餐厅吃了一个鸡蛋灌饼,又喝了一点粥,觉得不那么虚弱了,下午便继续去上自习。
晚上,刘健听说家兴进了医院,急忙来了325看望家兴来了,他买了一瓶蜂蜜给家兴解解酒,家兴不要,说好了,已经没事了。刘健又说:“蜂蜜可以安神促进睡眠,正好可以改善你一下你的失眠状况。”
众人都说:“家兴你看健哥对你多好啊,你们哪里像哥们,分明就是‘同志’嘛。”刘健和家兴听了又恼又笑,家兴非要和崔玮算账,以为全是那小子起的哄。
刘健却大方地劝家兴说:“咱哥俩好咱的,让别人去说吧!谁愿说啥谁说啥!”崔玮说:“看着没,健哥都默认了。”众人一阵大笑。
然后又说起他们俩怎么回事,怎么会喝恁多,又说起喝得什么酒,家兴说散装酒,然后大家都唏嘘一声,总结出原因说:“肯定是酒的问题,你们怎么可以喝散装酒呢?太不要命了,指不定里面有什么氰胺呢。这年头活着不容易,吃喝都得小心。”
通往理想的征程上,注定是一路风雨,不会太顺利。有时候你越是匆忙向前,越是挫折频出,阻挡你的脚步。家兴觉得这周末打球喝酒又大病一场,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他觉得十分罪恶,发奋要在接下来的几天多学点弥补过来。让他高兴的是,他上次他去的那个田家炳612教室课非常少,每周只有周二的上午前两节有课,这样他就把自己的书放在一个书桌里,占据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革命根据地”,从此不再到处“打游击”了。
他的座位在中间第四排北面的路边,出入方便,不用向旁人借过,学累了又可以向北侧望一望窗外的天空。有个固定的“居所”真好!他现在才终于明白,怪不得过来人都说考研“打游击”没有“阵地战”的升学率高。人啊,不能没有一个固定的凭依,情感上要有,身体上也同样需要。无所凭依地漂泊游荡,便永远没有归宿感,没有归宿感哪来的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哪来的幸福感?老祖宗安土重迁便是这个道理吧。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来了。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天入冬以来最强的一股寒流。
呼啸的西北风如潮水般不断涌来,愈来愈强,愈来愈凛冽。最后坚守在枝头的枯叶缓缓飘落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缩着头,抱着怀,来去匆匆。女生的长发被吹乱了,遮住了眼;男生的上衣被吹开了,合不上,扯不住。
第二天风更烈。第三天风愈来愈猛。世界被吹得到处冷冰冰地没有一丝热气。下午家兴坐在612那个属于他的位子上,只听到北面的窗户“咣当”直响,咆哮狂躁的北风像洪水猛兽在外面怒号。他坐在凳子上不能安下心来,背上如驮着一块冰,一阵一阵地发抖。最后他坚持不下去了,放下书回了宿舍。
寝室里,汪文军正在光着膀子举哑铃。他把所有的砝码都加上了,两支一共二十斤,他一边“呼哧呼哧”地举着,一边嘴里数着:“70、71、72……”
家兴看了吓一跳,瞪大了眼说:“你冷不冷文军?”
正在床上看书的张耒扭过头说:“这家伙不是人,刚才去操场顶着风跑了十几圈,回来又嘿咻嘿咻地举哑铃,非要举够一百个。真是山沟里跑出来的野人一个!”
家兴听了叹道:“乖乖!猛男!别坚持了,我们知道你猛了,来让我举几个热热身,妈的,鬼天气冻得我在教室坐不住。”
汪文军不停,继续做,终于举了一百个才松口气,把哑铃递给家兴。
家兴竖起大拇指指着汪文军说:“纯爷们儿!”然后自己开始举起来。他本以为汪文军肯定该坐一旁喘气去了,没想到他又抽出握力棒“咔嚓咔嚓”地猛折起来。家兴和张耒都看呆了。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的猛男。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小子天天陪着小可上自习,哪来的这么多剩余精力?”
家兴举了四十下,就再也举不动了。他放下哑铃洗洗手,然后就去柜子里找衣服,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厚衣服。他记起来了,去年新买的袄晒在外面丢了,就苦恼地在寝室来回徘徊着,望了望窗外摇动的泡桐树,狠狠地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天爷,干嘛变得这么冷。想冻死老子啊!”
张耒说:“老天爷你都敢骂?那可是咱的上帝啊!”
家兴说:“那怕啥,我是唯物主义者。”
张耒又叹道:“你们现在的这些唯物主义者啊,没一点信仰,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得对啊,没有了上帝,一切都将被允许。”
家兴不屑地说:“得了吧,你个深受西方文学毒害的反理性的唯心主义者,别再给这传教了。现在是马克思的天下。”家兴话题一转又接着说:“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我发现了一个课很少的教室你去不去?”
张耒却笑嘿嘿地说:“不去,你们都去上自习了,寝室里就剩我自己,照样没人打扰。外面那么冷,哪里有我在寝室往床上一躺看看书、喝喝热茶舒服?”
家兴笑他说:“就你这样上午看比赛不去,天冷了不去,晚上困了又不去,能考上研究生真没天理了。”
张耒说:“从今以后我要开始在寝室冬眠,哪也不去。”
“真服了你了,你不去自习叫我用用你的书包呗。天冷了来回抱着书我手都冻木了。”
张耒很不在乎地说:“你拿去用呗,考上了请我喝酒就行了。”家兴爽快地说只要考上了一切好说。
天渐渐昏暗下来,家兴又望望外面冰窟似的世界,身上不禁哆嗦了一下,叹道:“唉,狗日的天气!恁冷穿啥衣服哎?”
汪文军洗过脸,一边穿衣服一边自然地说:“你没衣服穿了?要不你试一试我的袄中不。”说着就去柜子里找。
“我穿你的,你穿什么呀?”
“我还有衣服穿,前几天我和小可一起去买的这件上衣很暖和,而且我还有保暖内衣,现在不用穿袄。”
“哦。这样啊。”
张耒此时开玩笑说:“不是我说你啊老四,你看你穿得还像个贫困生不来?贫困生就要有个贫困生的样子嘛,要时刻注意形象!你看你整天穿得帅嘞!”
家兴笑了。汪文军不好意思地说:“跟小可在一起总不能穿的太寒碜吧,每次跟她一起去逛街,她总拉我去高档的专卖店去,宁愿替我掏钱也不让我买太差的。我脚上这双NIKE就是她给我买的。”
家兴羡慕地叹道:“哎呀!小可真是好啊!漂亮活泼又贤惠。文军你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张耒也说:“哎呀!大一大二我怎么就没发现呢?要早知道我就追她了,现在痛悔不已啊!”
家兴说:“呸!你黑得跟锅底似的,人家小可才相不中你呢!小可就喜欢文军这样既高大威猛又白嫩斯文的。是不是文军?”汪文军笑而不答,张耒和家兴都哈哈乐了起来。
西北风如发情的猛兽,又呼号了半夜。夜深人静,世界沉睡正酣,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竟飘起了雪花,梨花般又白又大。
第二天早晨,风息了。世界变了样,让人惊呆了。一尺多厚的雪!单调灰色的校园变成了童话般的世界。遍地洁白,纯纯可爱。路不见了,梧桐断了,合欢树的枝被压得低垂着可以触到人头。兴奋的女生穿着睡衣,像孩子一样趴在寝室的窗户上大声尖叫。
通往餐厅、水房、教室的路全不见了。不知道谁弯弯扭扭地踏出了第一条小径,众人便踩着那一尺多深的两行脚印慢慢地前行,排着队像过独木桥一样。有人去打水,一不小心滑倒了,摔了个趔趄,暖壶也爆了,周围的人全瞅着他嗤嗤地笑。女生穿上了红红、绿绿、黄黄的冬装,紧紧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婀娜的身段,在羽绒服曲折的流线衬托下,更显丰腴媚人,厚厚的手套带在手上像熊掌一样,呵着寒气,雪一样嫩的小脸冻得绯红。
以往静谧清幽的中心花园此刻变得热闹非凡。三五成群,有在树下扭捏作态照相的,有追逐打闹扔雪球的,有男生领着女生堆雪人的,也有拉着恋人在中心台上滑雪的。不知道谁偷偷跺了一下樱花树,树下的人全落了一头雪,挨淋了的人便开始一边低头掏脖子里的雪一边骂那恶作剧者,有人发现了他,便开始围追堵截他,逮住他后,众人一起往他脖子里塞雪,直塞得他在雪地里苦苦求饶。
热闹是别人的,家兴只有羡慕。“唉!这美丽的雪景,这尘世的幸福,我只怕永远无福消受。”他自上自恋地叹了一声,一团白色的寒气从他嘴里冒出,边走边欣赏一路美丽热闹的雪景,恋恋不舍地走进了612教室。他刚坐下,突然推门而入三名女生,家兴不禁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