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日,是中专的返校日。初秋的季节,虽然还有些夏天的余热,但凉风阵阵已经让人倍感舒爽了。上学路上,陈曦一直寻思着该和祁月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同学们。陈曦想班里最难应付的人应该就是李博了,因为他肯定会开些毫无分寸的玩笑。
李博的一整个夏天都是在郊区的亲戚家渡过的,直到昨天才刚刚回到了自己家。他对任何事都带有极度乐观的态度,他在电话了听说了陈曦和祁月的事,兴奋极了。后来,他每次和陈曦通电话总是嘻嘻哈哈的,而且总是问些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和祁月通电话他会稍微的收敛点儿,会耐心的讲述自己的近况。比如,每天都要去水库游野泳还种玉米,以及和山里孩子一起玩CS之类的事情。另祁月感到奇怪的是,一向耐不住寂寞的李博呆在山里完全没有一点儿回到北京的念头,而且他在电话里的语气总是显得异常兴奋。渐渐的从祁月这里开始,所有在北京的同学们都笑传起李博在山里和个村姑谈恋爱了。所以,后来陈曦再和李博通电话,他就开玩笑说:
“你的农民户口办成了吗?用不用我找我爸帮帮帮你……”
而在这个夏天里,陈曦和魏亮的交流起初却存在着障碍。陈曦和魏亮还有李博是非常好的朋友,但与李博相比他俩却存在着许多共性。他俩平时都不是特别爱说话,而且身材也很像,甚至刚入学的时候常会有人把他们两个人搞混。在班里他们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支书都很有威信,所以从各方面都很难分出优劣来。而祁月是班里公认的最漂亮而且是和他们关系相处最好的女生,所以魏亮觉得学校其他人肯定会通过祁月的选择了陈曦做男朋友,而对比出陈曦比自己要出色些。而且他对祁月也是有好感的,所以一直好强的他心里就更觉得别扭了。为了避免让陈曦发现自己这种强烈的嫉妒情绪,魏亮就借口自己要学素描而有将近一个月没和陈曦见面。
但相比李博的盲目乐观,陈曦的率性行事,魏亮最终还是冷静地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后来,魏亮主动约了陈曦和班上的另外几个男生到大排挡去喝酒。酒喝得有些多了,他就对陈曦说:
“祁月能成为你女朋友,真为你高兴。但这种话,兄弟我就不多说了。我就是提醒你,别耽误了高考。祁月有她爸上大学肯定没问题,你就不一样了,好好学吧……”
陈曦听了魏亮这些肺腑的话,觉得特别的感动。他也像魏亮说得那样,开始慢慢进入到了准备高考的状态之中。但这回他不像原先那样满心沸腾,而是有条不紊的静静坐下来,将学习完全当作是一种乐趣去享受。他一直没有能够得到安心的电子邮件,陈曦想可能自从安心摆脱了隔离期就将自己忘记了。至于那半瓶留下来的矿泉水,他把它锁在自己装信和日记的抽屉里了。而他因为安心离去而感到的心痛,也都被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他甚至有点将信将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那么一段炽烈的感情。
祁月一直瞧不起爱慕她的男生,所以很少甜言蜜语的陈曦反而让她欣赏。她习惯了用一颗单纯的心去猜测自己恋人的心思,以及从沉默中品味出他对自己深似海的感情。而陈曦和祁月在一起的时候,也习惯了一言不发的静静听着祁月诉说对他的眷恋和对他们未来的幻想。所以他们两个人的热恋非常特别,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却依然能由于对方的陪伴而倍感爱的幸福。
祁月的爸爸最终从陈曦放大完成的照片中挑出三十八张,定为最后办展览的照片。但这些照片需要有文字注解来增加它的可看性,于是陈曦和祁月每天就要一起到国家图书馆去找资料。等资料准备完毕,祁月的爸爸也正好放暑假在家里了。这以后的图书馆,就成了他们约会的地方。他们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复习高考或者看看报纸杂志,实在想聊天了他们就到旁边的紫竹院公园里座座。这样在一起安静的共度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美妙了,甚至是周末双休日,他们也会抽出一天到图书馆去。
陈曦回想着刚刚经历过的这个完美夏天,憧憬着回到学校也会延续这种快乐,所以不由得加快了骑车的速度。但是到了学校门口,他就对即将到来的这个学期而惴惴不安起来。
学校门口聚集了穿着绿色迷彩服准备去军训的新生以及送行的家长们。每张露在军帽下的脸,都显得充满稚气。这些新生很快就会在封闭的军营里彼此结识,然后一层层的卸下伪装,接着就是暴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进中专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高中的淘汰品,虽然是形形色色但共性就是学习成绩不太好。在军训基地,分不出他们学习成绩的好坏,但善与恶很快就能被区分出来。那些欺负别人的人会结成一派,剩下的中间分子和被欺负的人也会很快被划分出来。被欺负的人与欺负人的人,就像是鱼鹰和渔夫,一旦被驯服了这种关系就会一直保持着,中专里就像是只有保持着原始的社会形态,总要有统治者和被驯服的人才能正常的运转下去。
这群穿绿色军服的人有两个学生特别的扎眼,立刻吸引了陈曦的注意。他们两个人没有戴军帽,军服也敞着怀。他们身边还围了四五个看上去年龄稍大的人,这群人都是典型的北京小痞子,穿着简单站着时还在不停的摇晃着身子。中专门口的地方很小,但别人宁愿挤着也不愿意去接近他们,所以他们周围空出了很大的地方。
陈曦骑车从他们的面前经过的时候,看到两个人都是又高又瘦,甚至连长像都有些相似。就像已经戒毒的人看到别人在吸食毒品就会勾起自己的毒瘾一样,陈曦看到这两个张狂的新生,自己也变得轻狂起来。他的眼神里透着冰冷的和这两个人对视着,一直到进了校门口。
中专里还保持着非典那次突然离校时的原样,陈曦的心情也因此恢复了喜悦的状态。进了教室,他便见到李博的周围坐了一大圈人。陈曦有四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于是兴奋得跑了过去和他拥抱了一下。虽然见到朋友的喜悦覆盖了陈曦的心,但他还是在进门的刹那发现了祁月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并且周围没有一个人陪着。
李博比以前更胖了,而且被皮肤被晒得黑了许多。他把陈曦拽到了自己身边,兴致勃勃的继续讲述着他在郊区的见闻。陈曦边听着边不住的看着一个人静坐着的祁月,觉得她就像是只不会叫的百灵鸟,成了班里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色。陈曦觉得祁月肯定是有什么心事,所以不免为她而些忧心了。
坐在陈曦对面的魏亮与李博开玩笑说:“其实你不用说你在山里头呆过。你的脸晒得就跟农民特一样。”
周围人都呵呵的乐了起来。陈曦利用这个机会蹲到了魏亮的身旁小声问他:“今天早上,没人招过祁月吧?”
魏亮收住了笑容,把头凑到了陈曦的耳边小声说:“表演班的那个安心又回学校上课了。祁月肯定是看见她了。”
陈曦说:“你别跟我开玩笑啊!”
“真的,不信你就假装去找路子,自己到表演班去看看。反正刚才祁月去表演班找萌萌着,估计她就是那时看见的吧。”
陈曦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刚站起来又蹲了下来,他又重复问了魏亮一遍:“说真的?”
魏亮说:“真的,是真的。”
这时班主任站在了教室门口,她看李博讲的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所以并没有立刻召集大家坐好。她笑着冲教室里的同学们挥了挥手,然后大声冲着李博说:
“李博,可长黑了啊!”
李博坐在原地尽力的大喊道:“老师好!您又年轻啦!”
“贫嘴!”班主任笑着说。
同学们发现了班主任,就纷纷的和她招手或者点头打招呼。陈曦就在这时站了起来,走向了祁月的座位。班主任以为他要向自己这边走来,于是冲他笑了笑,班上所有同学目光也就都随着班主任的眼神落在了陈曦的身上。
短短的几步路,陈曦却觉得这些注视似乎有了一种重量,让他感觉沉甸甸的。他蹲在了祁月的课桌旁,然后问她:“你挺好的吧?”
祁月先对他挤出了个微笑,然后说:“没事啊。”
“看你好像不太高兴。”陈曦的话音刚落,班主任就开始招呼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陈曦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班主任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仔细观察着祁月的举动。祁月的笑容好像这个季节的秋雨总是断断续续的,而且让人看了觉得悲伤。对于爱情,陈曦一直就渴望能和自己的恋人厮守到老,自从和祁月开始恋爱一直到现在他是这么想的也是努力去这么做的。陈曦不免觉得有些苦涩,爱情终于接近幻想的完美了,而现在又陷入了难以解开的矛盾之中。
班主任讲了开学的注意事项后,就安排大家扫除了。在扫除时李博、魏亮、陈曦共同擦一扇窗,聊起了陈曦早上在学校门口见到的那两个看上去有些张狂的学生。
李博说:“那两个就是两个二百五。”
“我看有点儿。他们底细都不知道吧?”魏亮说。
李博说:“管他呢,反正开学之后先得收拾收拾他们。”
魏亮和李博早上是一块进校门的,他们对这两个人也同样没有好印象。李博是希望新生里有几个难缠的学生,因为这样一来他只要靠这几个人就能让整个一年级的新生都畏惧他。而陈曦却想在这学期把心思全部放在高考上,于是当李博问他看没看见这两个人时,陈曦就说:
“看见了,不过没看出什么,等开学之后再说吧。”
陈曦说出这个保留意见后,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就像是收藏者有了第一件藏品一样,这是他在为能延续暑假简单完美的时光所做的第一次努力,他也因此而满怀信心的相信自己可以让祁月消除误会。
扫除完毕,陈曦就带祁月以及魏亮和李博一起去他家看准备办影展的摄影作品。在朋友们面前,祁月对陈曦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只是走路走得稍微靠近了他一些。陈曦觉得祁月特别的成熟懂事,满心幸福的他反而急于的早些消除因为安心给祁月带来的不快。
其实,祁月本不想听陈曦解释什么,她还是相信自己恋人的。她想一个人承受这感伤,所以一整个上午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毕竟两个相处到了现在,有一个人心里下着雨而另一个人心里肯定也是阴着天。因为祁月而感到焦虑的情绪,如同细腻的发现祁月的不开心一样,被祁月也完全的察觉到了。
正当四个人在陈曦家客厅里聊得最开心的时候,祁月站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就进了陈曦的卧室。她这样突然离开,所有人都感觉很奇怪。李博小声对陈曦说:
“看看她怎么啦?”
到了自己的卧室,陈曦看到祁月正在自己的书柜前徘徊。陈曦的卧室不像祁月的卧室有很大的面积,所以书柜有一半是在门后面的。为了看到更多书架里的书祁月将门关了一半,而陈曦接着就把门整个给关上了。门发出被别住的响声,陈曦就在同时从后面将祁月搂住了。他把手放在了祁月的腰间,祁月也立刻将自己手握在了他的手上面然后说:
“把门关上,你不怕一会儿出去那两个胡说八道啊?”
“那我开开。”
“笨,既然关上了马上再开开,更别扭。”
“那开门的时间你来掌握。”
“好吧。”
一整个上午两个人都在猜测着彼此的心思,所以对现在对方的温存一点儿都不觉得突然。祁月说: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吗?”
“当然啦。”
“那我问你《老人与海》的作者是谁啊?”
“哎,你卧室里有那么多书,说实话你是不是就只看过《老人与海》?”陈曦问。
祁月把身子转了过来,陈曦刚要把手松开,祁月又将他的手握住放在了自己的后腰上。祁月将身子向后仰着,尽量使自己的脸和陈曦的脸保持着距离,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我发现你不高兴,我才这样的。”
祁月这才将头靠在了陈曦的怀里,声音更小的说:“早上看见表演班的安心了。”
从前一听到安心的名字,陈曦就会感到神经紧张。今天这两个字从祁月的嘴里说出来,也给了陈曦同样的心情,也像原先的反应一样他下意识的问了句:“安心怎么啦?”
“没怎么啊,就是跟你说说。”
陈曦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他目光逃避似的落在书柜上,语气铿锵断断续续的说:
“安心……其实我和她怎么都没怎么……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真的……我……”
陈曦讲这些话时,语气更像是将给自己听的。他一开始就不敢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就用幻想出来的光明去照耀现实中的暗淡。没有任何面对现实的历练使他的心更加脆弱了。他不想祁月因为安心而难过,而更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从前感情的问题,所以他会说出这样没经过思考而气急败坏的话。但他一直就不想欺骗祁月说自己从没爱过安心,但又想尽力维护好自己爱情的现状,于是他又补充说:
“反正你知道我是真的只爱你就行了!”
在祁月的心里一直就有自己是个完美女孩的情调,而安心是第一个让她被迫感到自愧不如的女孩,一向自负的她不承认自己嫉妒别人,这使她一想起安心就觉得别扭极了,为了使自己振作起来她问陈曦:
“你再说一遍行吗?”
“我只爱你!”说完,陈曦把手慢慢的挪到了祁月的后背上,将她搂紧了。过会儿他们听见了门铃声,就立刻出了陈曦的卧室。陈曦的妈妈回来后给他们准备了午饭。吃饭的时候,陈曦和祁月绝对不能暴露出已经是恋人的关系,所以他们就像原先一样与魏亮和李博一起开着玩笑。陈曦突然体会到如果祁月真的退回到和自己仅是同学的关系,自己将会有的压抑心情。祁月也有同感怕这伪装变成日后的真实,也就变得沉默了。
吃完了午饭,祁月就与魏亮和李博一起离开了陈曦家。在楼道里她和陈曦紧紧的拥抱了一下,他们没有比现在有更多的担心会失去对方的情绪。
陈曦见到安心是在第二天上午的课间。他和魏亮去办公室找校长说自己准备办影展的事情,正好进去时安心从门里走出来。两个人几乎撞上,安心低下了头把进门的位置让给了陈曦。面对如此的尴尬陈曦反而故意装作很从容,他说:
“喂,不认识我啦?”
“噢,没看见啊。”安心说完低头一笑,绕过陈曦的身旁走了。等坐在了校长办公室里面,刚才那十几秒钟的交谈,才在陈曦的心里慢慢清晰起来。他想起安心穿的是洁白的长裙,头发好像长了,说的话好像是“没看见啊”陈曦的心仿佛处在了另外的世界,根本听不进去魏亮和校长之间的谈话。
校长在听了魏亮说了他们办影展的计划后,显得格外的兴奋。她觉得这是中专在教学上的一次收获,而且影展在北京电影大学里办,也提高了中专自身的声望。于是,当即就答应给他们开介绍信。她还把教二年级摄影课的翁老师找来,安排他给陈曦他们做指导老师。
在校长的全力支持下,学校专门安排了一间小教室给他们装裱照片所使用。为了迎合照片胡同以及老北京建筑的古朴格调,摄影翁老师为他们设计了装照片用的像框。像框的制作工艺就是根据黑白照片的尺寸,将白色的厚卡纸中间用裁刀裁开再把照片置入其中。像框里面一圈的边缘要有个斜度才能够更好看,这是也是全部制作工作中难度最大最费时间的地方。于是,自从第二天买回了厚厚的卡纸,陈曦、祁月、魏亮每天午休和下午放学就都要忙着制作大大小小的像框了。
很快祁月也带来的好消息,说她爸爸同意影展可以提前到十一长假前的一个星期给办出来。由于时间的急迫,陈曦的头脑里就像是上着发条一样紧紧的。他每天到家了还要把每张照片的文字资料整理出来,然后再录入到电脑里面去,毫无闲暇的他要过了午夜十二点才去睡觉。虽然每次见到安心时陈曦仍旧是心潮澎湃,但每天忙碌的生活却可以不让他受到任何情感波澜的影响。他认定自己还是眷恋着安心的人,但他更眷恋着和祁月在一起的生活。他知道是祁月给自己的生活渡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所以特别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每天都很潇洒自在的和祁月在中专里成双入对的出入。
李博因为朋友们要筹备这个影展,而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他对陈曦说“做手工我实在干不了”,之后每天放学他就和班上其他男生呆在一起打发时光。李博没有了陈曦和魏亮的陪伴,每天下午两点半走出校门都感觉有种陌生感。现在陪着他的这帮人,从前都或多或少受到过他的压迫,所以和他相处也都是小心谨慎的。李博和这样一群人在一起,他除了选择去网吧就再没有别的可以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可做了。没过几天,李博就有点怀念以前放学后和陈曦、魏亮一起在时刹海周围闲逛的日子。心里的孤独寂寞,使他迫切的找到新的情投意合的朋友。等新生军训回来,他就很快和陈曦在校门口见到的那两个狂妄的学生交往上了。
这两个人一个叫王佳远一个叫唐骢,由于长相颇为相似,初次见面单从外貌上很容易就将他两个人搞混。他们都住在北京电信科学院家属大院,打小就在一起长大。唐骢在出生前父母就做着服装生意,但一直就是小本生意而且很不顺利。他的父母由于忙于服装店的打理,对他的管教也就渐渐的忽略了。而唐骢虽然是和王佳远同龄,但从小时候起就习惯了凡事都听他的指挥。相比之下,王佳远的为人处事明显要圆滑了许多,这和他过早的独立有很大的关系。王佳远不到周岁父亲就因为开的歌厅从事超范围经营,而被劳动教养。后来,他从监狱出来后就和王佳远的母亲一起从事起了废铁收购的生意。王佳远的父母都非常聪明,绝对属于改革开放以后先富起来的人。但伴随着这个时代的大爆炸,王佳远的父母也并没有摆脱其中的瘴气,他们也最先因为暴富而开始吸毒了。那年王佳远小学三年级,他的父母还算仁义的给家里留了两万元巨款,就在人间蒸发掉了。王佳远的爷爷奶奶一直将他抚养到了今天。
由于王佳远父母的不检点,大院里的家长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玩,所以家里疏于管教的唐骢就成了王佳远唯一的伙伴。后来由于对同龄人的仇视,他们就跟比自己大五六岁的孩子混在了一起。他们的少年时代,正好社会上流行着下海经商,他们就成了那些大孩子中学毕业后捣邮票的帮手。小学的五六年级他们就经常逃学到月坛公园坐在小板凳上摆摊买邮票。在尔虞我诈的邮票市场里,两个人很快就老练了起来。虽然最后没得到什么经济利益,但整个人却彻底迷恋起了赚钱的乐趣。
上了初中,两个人就根本无心于学业了。他们用各种方式去挣钱,挣了钱就很快的挥霍掉。他们不知道用钱可以具体的实现什么,就是觉得聚敛钱财可以让心里感到满足。至于初中毕业把学继续念下去,也绝对是家长逼不得已的。
王佳远和唐骢事先早有预谋,在军训基地就给班里的男生排起了辈分,完全整出了黑社会的一套。他们也很聪明,为了尽早在学校里站住脚,就主动趁着在厕所抽烟的机会与李博套近乎。而且李博本来也在发愁一年后毕业自己能去做什么,于是和这两个满脑子是赚钱办法的人也很多可聊的。再加上李博现在的孤独的情绪,他们三个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就以兄弟相称了。
而由于王佳远和唐骢的强迫,他们班的其他男生也都称呼陈曦和魏亮为“哥”甚至还有极个别的管他们叫“叔”的,陈曦和魏亮虽然自己不愿接受这种称呼,但见李博对此种叫法是特别的乐此不疲,也就被动的答应了下来。
天气一天天的变凉爽了,陈曦见到李博仍旧是动不动就是满身大汗,不免为他的身体感到有些担心。他也看出了王佳远和唐骢绝对是属于心术不正的人,但他一直连和李博在一起吃顿饭的工夫都没有,所以也就没有及时提醒他。其实陈曦明白,李博与自己和魏亮绝对是不同种类的候鸟,他们在迁徙的路程里只是有一段会同行而已,后面就会因为不同的目的地而飞向不同的方向。
九月十八日中秋节,影展用的照片刚好在这一天全部制作完成了。陈曦把装裱完成的照片分成三摞摆在了教室中间,每一摞的高度都可以达到他们的膝盖以上,陈曦对祁月和魏亮说:
“这样吧,这三摞照片分别署我们三个的名儿。”
说罢,三个人都呵呵乐起来,祁月干脆兴奋的当着魏亮的面就和陈曦拥抱起来。这些照片对于他们就像是他们成长的里程碑,让他们感怀似的极度兴奋。
由于表演班就要开始排练毕业表演了,所以急于占用陈曦他们的这个专用教室。路子听说陈曦他们在收拾教室,就带着自己班的同学来帮忙,安心也在其中。看到安心来了,陈曦顾及祁月的情绪就借口自己和祁月、魏亮还有事,把打扫的事情托付给路子后就马上离开了。
祁月因为陈曦的这个举动而倍感舒心,于是就带着骄傲的情绪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安心。但这么一看她自己好像也被安心的模样给吸引了,并在心里勾起了悠悠的少女情怀,就像小时候抚mo着可爱的洋娃娃一样,她看着安心成熟的美就无意识的在心里无限遐想起自己未来的容貌。
从教室出来后,祁月为自己会被安心的长相所打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她不愿意承认这种本能的反应。她觉得陈曦对自己的感情才证明了她比安心要可爱的多,很快她就以一个女人的高傲情绪使自己的内心又重新充满了喜悦。
进入九月天黑的早些了,陈曦、祁月、魏亮刚推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出来就迎来了个美丽的夕阳。护城河边的柳树叶子跳跃着金色的光芒,景山的外墙也留下浓重的黑影,一切景物都在夕阳下释放着扑朔迷离的美丽。他们三个各自在脑子里描绘几天后将要开始的影展,虽然不多说话但脸上都荡漾着微笑。
在故宫博物院的灰墙和筒子河之间的柏油路上,由于祁月的提议陈曦和魏亮一起赛起车来。祁月到了角楼的一端把自己当做终点的标志物,然后冲着他们远远的一挥手,陈曦和魏亮就开始赛车了。在一百多米的长度里,起初陈曦骑在了魏亮的前头。他依稀可以听到祁月站在远处喊加油的声音,但是夜幕即将降临看上去她已经成了一个娇小的在原地跳跃的黑影了。霎那间,由于黑暗的包围陈曦深深的体会到了失去祁月的苦痛。他率先骑到了祁月的身边,祁月把手搭在他自行车的大梁上依旧为魏亮而大声的加油呐喊。祁月看上特别的开朗活泼,但是陈曦心里却感觉到了有些别扭。随着他和祁月恋爱时间的累积,他发现祁月因为他而有的改变在渐渐的消失掉。他为此而觉得祁月对自己的爱意不像原先那么的炽烈了,所以祁月每次将自己开朗的本性表现出来时他都会觉得有些失落。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祁月仍旧是走路时故意靠得陈曦近些,陈曦也因此心里感觉温馨些了。他们三个慢慢的推着车走着,陈曦和祁月没有回家的念头,因为他们想在一起看看中秋节的月亮。等明月清晰的出现在了暗蓝色的天空中,他们已经步行到了平安大街上。魏亮一直没发现陈曦和祁月之间的这个秘密,等他对今天的中秋夜里明月发表感慨时,那两个人已经默契的提议把车骑上各回个家了。
回到家吃过晚饭,陈曦接到了祁月的电话,他们说好这个周末就可以到北京电影大学一层的展厅布展了。挂掉电话陈曦的心里感到兴奋异常,他觉得这几个月的努力终究是没有白费。陈曦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个影展正是因为失去安心的失落情绪才得来的。
想到这里陈曦觉得有些压抑。窗外中秋节的月亮名副其实的又圆又亮,薄云照在了它的前面,好似给它描绘出了五官,于是月亮就像个滑稽的笑脸了。看着圆月,陈曦的心里并不觉得圆满。他明白不管怎样,祁月已经为自己付出了太多的东西,所以自己也应该为她付出心血使两个人的未来可以是完美的。但毕竟曾经他幻想中未来的女主角是安心,这是个残酷的现实,所以让他现在有了淡淡的哀愁感。
不知道是薄云还是月亮本身的挪动,刚才的那个笑脸翘起了眉毛,由滑稽一下变得妩媚了。陈曦觉得这样的一个节日有些残酷,因为它象征着团圆却反而会勾起人们伤感的情绪。心里有残缺的人,也许看见个半圆的月亮会好受些,因为这样就不会过多的去憧憬不可能实现的圆满。
陈曦想可能自己是因为恋人没陪在身边而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吧,而祁月现在会不会正坐在她的大窗台上也正在看月亮呢?刚才在平安大街上陈曦和祁月几乎同时的发现了明亮的月亮,然后对着对方挤了下眼睛,这动作很隐蔽没有让魏亮发现,然而他们却心领神会的告诉了彼此今天的月亮是为祝愿他们的爱情而出来照亮黑夜的。那片刻的小幸福,简直就像是美轮美奂的梦境美得都难以让人相信是真实的。由于有小区里其它楼的遮挡陈曦虽能看见明月,但辩不出它的具体位置,于是他给祁月发了短信息:
陈曦:“今天的月亮,是在山的边缘吗?我这里看不见,但我希望是这样,因为你说过看见那样的景色你的心情会特别好!”
祁月:“不是,但现在心情也一样好。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陈曦:“做梦……”
祁月:“什么梦?”
陈曦:“拥抱你在怀中!”
祁月:“我感觉到了,真的。我担心今天爸爸会想妈妈。就像我现在特别想你一样,但我觉得心情肯定不一样。”
陈曦:“不知道。祝愿一切都好。”
祁月:“今天中秋,想必爸爸心情不会好。但我想他明天一早就会心情释然,然后一年的中秋比一年过得愉快,祝福他。也祝你中秋节快乐!”
……
和祁月互发着短信,陈曦还继续看着夜空。不管薄云如何的变化,月亮还是又圆又亮的。陈曦想自己的人生肯定是有过残缺的,但现在至少还拥有看上去的圆满。再过天影展就要办起来了,那将是自己未来的转折,甚至因为有了它自己从前的经历都不显得那么的失败了。陈曦想影展一定还要邀请自己的亲戚和以前的同学老师来看,好证明给他们其实自己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当天夜里陈曦做噩梦了,他又梦见了一个明亮的圆月,然后圆的月亮又挤出了一部分,把月亮撑得像个手心中的鸡蛋黄似的没有形状。
二零零三九月的北京是多雨的,陈曦他们的影展自从开始布展到结束几乎都在阴着天。雨是他们第一天到北京电影大学布展时下的第一场,也是这十多天连续淅淅沥沥的降雨中最大的一场。因为有雨,中专里专门安排了一辆面包车护送陈曦他们及他们的摄影作品去北京电影大学。途中面包车里播放的广播说:连续的阴雨天给非典型性肺炎病毒的复发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所以提示广大听众继续注意环境卫生……之后,广播就开始播放着群星演唱的庆祝非典胜利的歌曲了。因为过去的那段灾难性的时光,对于每个人都有很多值得去记起的东西,所以车里的所有人,陈曦、祁月、魏亮、摄影翁老师以及司机听到这首歌都变得沉默了。
雨水把整个路面都染成了深黑色,与送安心走那天的阳光明媚相比是那么的截然不同,然而陈曦的心里却触景生情似的伤感了起来。此从安心回来后,陈曦的心里又变得像这样恍恍惚惚了。他现在不会去幻想未来却怎么都不能不想起过去,这当然不是陈曦自己把本来愿意的,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现在的圆满的生活,由于这不安分的心思而变得像手中捧着的鸡蛋黄一样稀落。
陈曦和魏亮还是第一次坐在汽车里进入北京电影大学的校门,当透过车窗看到他们常在一起坐着的小台阶时,他们不由得会心的相视笑了一下。祁月的爸爸和他的秘书已经在电影大学的教学楼门口等候了,他们打着伞将陈曦他们直接迎到了一楼的展厅里。
展厅刚刚办过一个美术作品展览,祁月的爸爸特意让美术系撤展的人只撤走了展品而把其它的装饰都给陈曦他们留了下来。展厅先有个小的过道,拐进去便是一个将近一百平米四方形的大厅了。展厅四周的墙壁每间隔个半米就有个小的壁灯,壁灯所发出晶莹的光亮,使四面墙壁都呈现了由美的曲线图案。在展厅的中间有两个玻璃质地的圆形茶几,每个茶几旁边还放着三把线条别致的藤椅。看到这个格调高雅设计简约的展厅,陈曦便对自己影展的成功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心。
翁老师根据自己的经验,很快就从美术系借来适合陈曦他们像框所使用的夹子。然后,所有人就开始了将照片挂在壁灯下的工作,一直忙到中午将近四十张照片才被全部给好了。由于每张照片的尺寸都不大,留出了空隙刚好可以挂陈曦打印在厚卡纸上的文字注释,加上了这些文字图板后整个影厅的墙壁就显得满满当当的了。
布满照片的影厅华美的超越了陈曦他们的想象,每张照片也在壁灯的照耀下被渡了一层光亮的膜,显得格外精致。
祁月的爸爸将影展完整的看了一遍,然后高兴得走到的陈曦他们身边说:
“效果真不错。文字我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写得真挺好的。本来有点儿担心的,现在大学生,写东西还有好多错别字呢。”说完,他又对自己的秘书说:
“我办公室的那个签到本你想着点儿给他们几个拿下来。我得让学校的那些系主任们也过来瞧瞧。”
说完,祁月的爸爸就请所有人去吃午饭了。在去北京电影大学餐厅包间的时候,祁月的爸爸和很多正在大厅里吃饭的人都点头打了招呼。祁月再旁边小声的给陈曦和魏亮介绍着这些人的来头,说得尽是些电影界鼎鼎有名但又不知其长相的人。而听到祁月说起坐着的某个女士是某个导演的秘密情人时,陈曦觉得这种话从祁月嘴里说出来显得她特别的有心计,陈曦觉得反感于是打断说:“是吗,怪不得看着都挺眼熟的。”
中专的摄影翁老师,实际上是北京电影大学退休的老教授,虽然很有资历但面对年轻的副院长还是显得有些拘谨。在包间里点完菜,祁月的爸爸对他说:
“翁老师,其实从前您在学院里授课时我就特别的敬重您。祁月他们学校能请到您这么好的老师,也是这帮学生们的福气。”
翁老师连忙说:“哪里,哪里。”
“您别客气,这次我去法国巴黎参加国际影视教育研讨交流会。开大会的时候,人家也是在个礼堂里举行。但在前排就坐的都是真正教课的老师或者学者,行政领导都是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人家的做法就是值得推崇,这是个理念的问题,学校里就应该从各个方面尊重一线上授课的老师们。”
祁月的爸爸说完,就举起手里的一杯啤酒对翁老师说:“敬您一杯,一来感谢这么多年您对学校的贡献,二来祁月他们肯定还得让您费不少的心。”
翁老师想说什么,但还没说来祁月的爸爸就将杯中的酒一因而尽了,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赶紧把自己的酒给喝掉了。其实翁老师这批电影大学的老教师,真的是为中国的影视教育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他们辉煌的成绩,是教出中国五代的电影人。但在中国还未开放的状态下把国外的观念引进来并且改编成教材,这默默无闻的贡献才是他们最可贵的地方。这些资历可以使他们不用懂得交际应酬,就完全可以赢得别人的尊重。
又过了很长时间,翁老师对陈曦他们说:“你们的影展我看着很不错,绝对达到了大学生的水平。我和校长谈过你们班还是不错的,学生们的思维都很活跃。但我还想给你们个小小的建议,你们既然是年轻人所体现的东西就应该现代一点儿,就应该有些时尚的元素在你们的影展中被体现出来。你们应该多做些个性十足的海报贴在学院的各个地方。另外展厅进门的过道那面墙上也应该贴一张大的,这样才好把别人吸引过来看。既然挺不容易的办了这个展览,就应该把声势做大些。”
祁月的爸爸在吃饭的整个过程里,一直都在和饭桌上的所有人不停的找话题说,就好像只要有片刻的沉默就是他的失职似的。他看祁月他们都没有言语,于是说:“翁老师,您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给他们?”
翁老师讲话的语气充满了对陈曦他们的尊重,他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其实,主要主意还是应该你们小家伙拿,我的思维是越来越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我的想法是就用整个黑白照片来做海报。因为你们是男生女生的组合,所以海报的主体是你们三个人的手掌,这样表达起来比较含蓄而且有个性。然后再用简单的几个字交代一下,影展的内容和时间地点还有你们中专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个提议行不行,你们再想想,我希望你们有更好的。”
祁月的爸爸觉得翁老师的提议非常重要,于是他看着祁月说:“你们还不赶紧谢谢翁老师啊?”
祁月冲着翁老师笑笑,然后坐着像鞠躬似的向前弯了一下腰,然后说:“谢谢老师!”
陈曦和魏亮也采用同样的姿势笑着向翁老师示意了一下。然后,祁月的爸爸对他的秘书说:
“等吃完饭,你去摄影学院取几包相纸拿给翁老师。记着别拿国产的,就说我先借用一下。”接着他又把头转向翁老师说:
“翁老师,那这几个小家伙就交给您了。您还得快点儿,后天周一上午影展可就要开始了,可够您忙的了。”
“行,下午就到我家弄去就行,等弄好了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贴去。”翁老师说。
接着,祁月的爸爸再一次给翁老师敬了酒。魏亮凑到陈曦的耳边小声说:“你未来的岳父真挺不错的。”
陈曦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假装没听见,他说:“你说什么?”
“我说祁月的爸爸对祁月可真是够好的。”
陈曦猜想祁月爸爸对她的好,多少是因为要弥补祁月失去的母爱,但这对于祁月来说绝非是好事,她好胜的性格和暴躁的脾气就源于这种娇惯和溺爱。陈曦不认同魏亮的观点,又无法和他解释,就打岔说:
“是吗?翁老师真够不错的!早知道,那会儿就不让李博踢他了……”听到这儿,魏亮就呵呵的笑了起来。祁月好像在他们笑容的提示下,也想起了这件事,于是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祁月的爸爸见状说:“当学生就是好,无忧无虑的。来,你们一块儿敬翁老师一杯酒,好好的谢谢翁老师。”
祁月先站起来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饮料,陈曦和魏亮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翁老师开始本来想和学生们一起喝饮料,而到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酒灌成了个红脸,面对学生们他今天第一次没推辞就将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了。
吃完了饭,又取了相纸,陈曦、祁月、魏亮就来到了就住在北京电影大学院内的翁老师家。当他们知道翁老师家就住在北京大里面的时候,才真正感到了师恩的质朴和厚重。翁老师是完全可以早上不冒着雨到中专和他们会合的,但他去了,而且是打着伞帮陈曦他们将摄影作品搬上了车。
翁老师家的三室一厅虽然居室面积不大,但是刚刚装过修显得很敞亮。其中有一小室是专门被用做暗房的。翁老师拿出了相机,在家里的一盏聚光灯前给陈曦他们的手掌拍了张照片。最后拍摄出来的画面中摆着三个手掌,中间位置的祁月的手掌显得洁白而柔美非常的醒目突出,柔与力的对比使画面具有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然后,翁老师又在画面右边的空白处,用美术字写下了影展的地点和其内容的介绍。在写的时候,他还一直是在征询了陈曦他们的意见后才下笔的,这种谨慎谦逊的态度让陈曦他们特别的为之感动。
然后,陈曦和魏亮就帮着翁老师一起放大照片。祁月字写的很漂亮,就在每张完成的照片上模仿着翁老师的笔迹写文字。等一切忙完了,就已经到晚上六点了。虽然师母马上就将晚饭准备完成了,但陈曦他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两位老人家,就借口说有事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