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到达新爱洛斯公园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时夜迷迷糊糊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脸正紧紧贴在凌凉的大腿上,而公主则趴在自己赤裸的背上香甜地睡着,柔软的胸脯贴在他的肋侧,传来少女肌体的感触。这后半夜两人就是以如此暧mei的姿势度过的?时夜没敢再想,赶快叫醒公主,顺手从身旁拿起衣服穿上。真是奇迹,背上的伤半个晚上就好了。
他刚穿好衣服,一道强光便射入车内,晃得他睁不开眼。车帘被撩开,士兵前来接公主下车。时夜心里怦怦直跳,要是被人看到自己刚才衣冠不整的样子,那流言蜚语就少不了了,搞不好自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非礼公主是什么罪名?不知道,但绝对是重罪。
凌凉揉揉眼睛,轻轻把时夜推开。“走了,我该主持仪式了,你要不要看?”
时夜点点头,然后跟着凌凉下了车。
一下车眼前豁然开朗,新爱洛斯公园建在三面环山的小平原上,苍松翠柏环绕,与自然浑然一体。正门一尊高达十米的青石巨像,正是朱诺安第一任国王朱开治的立像。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王身姿挺拔,长袍下隐约可见强劲纠结的肌肉。老王的脸上没有胡须,双颊饱满,双目满含威光,似乎还犹存年轻时的英武。不过这位开国之君并没有留下尸骨,他的下落至今成谜,葬在新爱洛斯的仅仅是他的衣冠。朱开治立像之后,是一条宽阔平整的大路,一眼望去直达一百级台阶的祭坛。大路两边分列十八尊怪兽像,左起是飞龙、九头蛇、金翅鸟、石巨人、蝎尾狮、狮鹫、独眼巨人、巨乌贼、石像鬼;右起是独角兽、三头龙、地狱犬、海妖、飞马、巨熊、黑蝙蝠。有关这些怪兽只剩下传说,朱开治的一生中征服过以上十八种奇异而强大的生命,以至于惊惶的神明不得不派下使者来授予朱开治永久的王位。这仅仅是传说,因为这些怪兽早已不见于官方史书的记载,至于在世界上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它们是否还在生活着则不得而知。而在这墓园中,十八尊巨像象征着朱诺安草创时期的十八位功臣,这其中一些人的忠骨后来还迁移到巨像之下埋葬。大路的尽头是巨大的圆形祭坛,沿着一百级台阶而上,祭坛风貌尽收眼底。巨型祭坛周围是六个相切的圆形小坛,代表朱诺安创始时期的六郡:巴马、海国、亚陀、章珠、森泉、悠久里。整个祭坛俯视好像一朵绽放的花朵,花蕊的部位用红色晶石铺就,正是每年祭典的时候主祭者所站的地方。向四周望去,大道两边,祭坛外围,呈放射状一圈一圈排满了墓碑,便是王室成员和功臣们身后埋骨之所。再往祭坛之后看,则是依山而建的一座高大的陵宫,这里是人所不能进入的禁区,朱诺安的先王们从二世朱瑛到十九世李圣德,都安睡在这座陵宫之中。先王们的灵魂安息之地,自然不希望生者打破了他们的寂静,无论生前功过多少,也只是化作一抔灰土罢了。
凌通稳步走在最前面,其后是妻子姚夫人。夫妇俩左手边伴着崔清,右手边伴着白诚,两员大将披坚执锐,威风凛凛。斜后方是丞相陈武,步伐稳健,面如玄冰。紧随其后的是公主凌凉和时夜,时夜紧张得不敢往两边看,右手按住腰间佩剑,凌凉步伐和父亲一样稳重,裙裾飘飘。再往后便是守将鲁士杰和跟随而来的众位将领、法师们:黄喜、和珍、蓝海、周璞四位偏将,郭菲、余歌、张妍玲三位法师。小荷经过凌凉的治疗现在已无大碍,但仍然不能参加祭典,于是空了一位。他们后面就是剩下的九十余人卫队,列队齐整,阵容森严。队伍行进在大道上,时夜便觉得两旁怪兽奇形怪状,面目狰狞,张牙舞爪似欲搏人,更增添几分阴森。
“别那么紧张,先代不想看你死沉着脸。”凌凉发觉出时夜的不自然,小声提醒道。
“先代……吗?”时夜连李圣德的面都没有见过,初见凌通的时候留在他心里的君主形象不过是个峨冠博带的大个子而已,除了比地方官员的衣着华丽一些以外没别的特殊化,感觉还是比较平易近人的。将凌通的形象代入先代的影子以后,紧张感稍微减少一些了。
“三百年一梦沉醉,三百年一梦多情,三百年一梦兵戈,三百年一梦太平;三百年一梦欢歌,三百年一梦乐舞,三百年一梦日月,三百年一梦群星;三百年一梦先王,三百年一梦诸神,三百年一梦家国,三百年一梦苍生;忆往昔年华浮沉,盼今朝永享康宁,在下二十世朱诺王凌通,欲与先王共叙三百年长梦……”
凌通端立在祭坛之前,郑重展开了亲手书写的手卷,并高声朗诵着。凝聚了朱诺安三百年来梦想的祭辞,在凌通的口中化成了冥冥中与先王相通的闲谈。念到动情处,凌通不禁潸然泪下,这也让时夜大吃一惊。从他这个角度看,国王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令往日威严无比的他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在他的印象中凌通一直是凛然无惧的,军队出身炼就的铁一般的筋骨与意志,从对女儿的爱衍生出的温厚和宽容,是这位二十世王最大的人格魅力。时夜一直以为像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有低头的时刻的,此时他也不得不相信对国家国民的忠诚是一个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不过想到希汀人那种畸变的国民精神,他也觉得不寒而栗,特别是在这到处都是墓碑的场合下。
凌通致辞完毕,鲁士杰从一旁走上来接过手卷退到一旁。
“今天我要献舞,你还没看过我跳舞吧。”凌凉依然以难以察觉的微笑对时夜说着,仿佛完全没被墓园的阴森所感染。死亡的魔爪从来没有对公主造成什么损伤,所以她一直也不恐惧。
“公主的舞姿一定很漂亮吧。”时夜呆呆的。
“你喜欢就好啊。”凌凉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高跟鞋,赤脚走上红晶石铺就的祭坛地面。脚尖轻轻踮着,双臂向上扬起,微微弯下腰,作了舞蹈的起始动作,将身体作成飞鸟的形状。她就像等待飞翔的雏鸟,舒展着羽翼刚刚丰满的翅膀。漂亮的女孩子天生就具备有魔力的肢体语言,她的颈、肩、肘、腰、臀、膝、踝,每个能够转动的关节,在舞步中都变得无比灵活圆滑。随着乐队琴箫笙鼓合鸣,凝重幽远的乐声响起,国王夫妇、陈武、崔清、白诚以及其他一切人都肃穆地伫立在祭坛的前面,凝视公主的独舞。仅能裹身的白裙遮掩不住优美的身段,在那殷红的莲花上面,宛如跃动的精灵,脚尖在花瓣上点出轻捷的音符,转瞬即逝,随后又不停息地跃到另一片花瓣上。动作如此之舒展,好像白天鹅展示着自己雪一样的翅膀;脚步如此之轻巧,又好像迷恋花朵芳香的蜂蝶。她的脚踝是那样纤巧,刚好可以被时夜的手握住,上面缠绕的细细的珠链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娇艳的莲花还带着未干的晨露,极品象牙一样白皙细嫩的肌肤成为她迷恋各种精致凉鞋的资本,而光脚跳舞所带来的那种性感的风韵更是别人所不能比的。长达6分钟的舞蹈中,她的双脚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直径不足十步的红晶石地面,而伴着她的舞蹈和鼓乐声,围绕在主坛周围的六个小坛中央,也喷射出多彩的光柱,随着音乐的起伏忽明忽暗,似乎是合着公主的步伐也翩翩起舞。公主的舞步急促,彩色光柱便明丽跳跃,公主的舞步放慢,彩色光柱便渐淡渐缓,在幻化多彩的光线照射下,公主的身影变得迷离起来。
“公主的舞姿……想不到是这么美的……”时夜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早就不管这是什么场合了。优美的舞姿是每个梦想成为魔法使的女孩的必修课,不仅是塑造完美的形体,而且也要陶冶完善的精神。魔法公会有全国最好的舞蹈教师,每天一节舞蹈课也是那些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科目。如果能被选中在每年一度的秋季祭典上为先帝献舞,那是至高的光荣。当然这背后的很多事情时夜是不知道的,他现在就只顾的目不转睛盯着公主,心中一阵阵热潮翻滚着,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一曲舞毕,凌凉拉起裙角飞下祭坛,来到时夜的面前俏皮以脚尖点地转了一个圈。时夜晃了一下头,从遐想中恢复过来。祭典仍在进行中,出于礼节,他不能说很多话。凌凉献舞之后,凌通走上祭坛,向十八位先王的陵宫一一行礼:二世朱瑛、三世朱士阔、四世柴弘、五世朱士烈、六世朱钦佑、七世李国裕、八世欧阳雷、九世欧阳泽宏、十世柴宗政、十一世朱由贵、十二世李子材、十三世白跃、十四世李济用、十五世李文一、十六世欧阳天化、十七世柴立行、十八世辛苑、十九世李圣德。朱诺安的统治几经更迭,开国元勋朱开治这一支自然不必说,与朱家联姻的柴弘一族同样也可以继承王位。到了第七代,遵照朱钦佑遗嘱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女婿李国裕,但李国裕后来卷入派系纷争,被群臣推翻,德高望重的大将军欧阳雷取而代之。后来朱家逐渐淡出政坛、柴家、李家、欧阳家及其嫡系相继执掌政权。不过不管国王的姓如何变化,总是脱不出王室的血脉。现在的二十世凌通,虽不属于四大家族之一的成员,却是十五世李文一的支系——凌通的外祖父是李文一的三弟,辈分上说凌通还是李圣德的兄弟,这也就不难理解李圣德对他的信任,甚至敢将江山都交与他。这个军人出身的兄弟确实是稳重而值得信赖的人。现在面对先帝和祖先们的陵宫,怎能令他不百感交集。凌通虔诚地行礼,高大的身躯一次又一次的弯下腰,却显不出丝毫渺小。
十八次礼毕,又是琴箫笙鼓,这次的乐声雄浑壮阔,仿佛在赞颂历史中的无双俊才。时夜端立于凌凉身后,倾听乐声的同时也从凌凉的耳根后面偷窥她的容颜,就这样一直看了20多分钟,也没再关注国王夫妇这之后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经过一阵舞蹈之后,公主也出了不少的香汗,薄薄的白裙紧贴在身上,身体曲线一览无遗,迎着朝阳,将秀发染成绚烂的金色,专注而虔诚的表情一如她纯良的父王。这是女神转生的样子,不带丝毫杂质,也没有任何邪念。刚才那段几乎释放了全身热情的舞蹈,也勾动了青年蠢蠢欲动的心,但是作为一名卫士,保护公主就是他唯一的使命。“不管发生什么事,保护公主都是你唯一的职责。”那天晚上冯澈的话时刻会回响在他的耳边。即使有千言万语想对公主表明,自己也仅仅是个卫士,超越界限的念头,要尽快熄灭在摇篮中。
时夜闭上眼睛,双手合在胸前,也作出祈祷的姿势,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