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伤者情侣还是妹妹?”主治医生问。“
“都不,是同事。“盼盼身子扭动一下,回答说。
“一个同事能这样细心,很不容易的。你昨晚好像又没睡吧?“
“受伤的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没有苏醒迹象,又没有家里的亲人在这里,我自然得特别留心。”
现在,盼盼无意去顾念别人怎么看待她和田原的关系,最迫切的心愿是看护好田原,让田原赶紧苏醒,能像以往那样精力旺盛地工作、谈笑。她认为只有如此才对得起给自己照顾有加的田原学兄,才可以稍微弥补近几天的过失。
门口偶然有人向里窥探,但那是室外。病室里好寂静,要隔相当长的时间才有一位身材瘦削的护士入室检查一下昏迷病人排泄情况。除了田原深长的呼吸,输氧输血输液等等一切设备都静默无声,显出带着恐怖的紧张。
盼盼呆坐在病床前,头发散乱低垂,遮盖住脸颊,眼光一直注视病床上昏迷的田原,感觉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倾诉。
“我亏欠你的太多了,田原学兄。这次你受伤我脱不了干系的。要不是因为我,慧敏说不定不去莲城。要是她当时在场力阻,你未必不听她的,未必会出这次事故?
“而且,你近几天反复受到我冷落,心情一定很低落很委屈。假使真的像金诗玥所说,你竟然受伤不起,我该怎么赎罪?是否还有赎罪可能?“
万般无奈,盼盼这时想到了基督教徒向神祈祷的情景,她于是也喃喃祈祷:“亲爱的主耶稣,求你庇佑受伤的田原,让他好起来吧!他是一个愿意帮助别人的人,我受过他的帮助,他还能做好些有益于人的事呢!“
盼盼不晓得自己的祈祷是不是做得正确,她的心的确十分真诚。
她甚至在想:“田原学兄,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存有情意,其实,我何尝不是像你一样!从开始遇见你,就对你有好感,或者说,就难以割舍。知道吗,我每一次对你的拒绝,都忍受着一次内心的隐疼。
“但是,田原学兄,我不能不这么做。我妈实际是我养母,她含辛茹苦抚育我,对我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我的婚姻由她安排,并且,她那种安排确有她的理由,我无法不接受她安排,无法违背早就对她作出的承诺。田原学兄,我十次百次想过,今生今世我们成不了眷属,彼此出自肺腑的爱意只能深埋在彼此的肺腑里,让时间的长河逐渐销蚀它,终至灰飞烟灭……这残酷吗?也许是,可我们都必须接受!“……
她又想:“慧敏爱你,我为此庆幸。她是我的朋友,应当是能替代我的人,所以我力促你们成就好事。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接受她?由于失望,目下她会恼恨你,说不定还恼恨我。我想,那终归只是暂时的。她曾多次当我称赞你,夸奖你的淳朴与才华,难道会因了一时的恼怒忘记多日的情愫?
“田原学兄,我衷心期望有那么一天,你和慧敏能踏上婚姻的红地毯。让我做你新婚妻子的伴娘,分享你们的幸福。然后,我去躲在孤独的一角,咀嚼我妈给我定下的无爱婚姻,默默祝福你,祝福慧敏,那样,我的内心也会满足,也会是温暖的。千万、千万,你们不要让我成了你们的障碍!”
忽然,田原的手机传出信号。谁呢,该是慧敏吧,是就好了!然而,盼盼听到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原儿,你在哪里?”
“啊,大伯,您好!这里是田原办公室,我是他同事,您有事?”盼盼说了假话,她担忧老人受惊。
“我原儿呢?前两天他给我电话说将要出差,现在回来了吗?”
“马上回来,您放心。”
“告诉他这次汇款我收到了,最近不必再汇钱给我,我没有别的开支,一个人生活得蛮好。要他攒钱结婚,现在的女孩子都金贵,结婚要一大笔费用。”
“好的,大伯。”
“要他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
“好,请您注意健康。”
挂断电话,看一眼昏睡的田原,盼盼猛然产生了一种新想法:“田原学兄,你也是由贫困生过来的,真的如你所说,你没有别的依靠,和我一样。那么,就让我们一样没有依靠的人相互奥援,相互取暖吧!万一你从此不起,我就承担你父亲的赡养,以此来弥补对你的亏欠,可以吗?”
这样想着,她感觉身上增大了压力,心里却舒坦了许多。——她觉得找到了赎罪门径,无论怎样,日后她有办法给自己赎罪。
值班护士走近她,关切地说:“你总是这样守着不行,得认真休息一下。“
“我担心他万一有什么特别需要无人料理。”
“一切治疗都在正常进行,应当不会有事;医院有消息说你们单位很快还会派人来。”
“真的么?”
“嗯。”
太好了。那——慧敏肯定要同来!守在医院的两天,盼盼几次给慧敏电话,她最希望听到的就是慧敏往日那种热烈爽快的语音。谁知道她这次竟如此赌气,硬是拒接电话?现在,你慧敏应当不会对一向那么上心的人置之不理了,我的确可以放松一下了罢……她再也抗不住疲劳,和衣躺倒在陪护人员铺位上。“但愿我一醒来就能看到慧敏……”
值班护士说的消息有根有据,早报社举行过社务会,商讨的事务中有一件就是派人去宜春医院。
“我们的首席记者外出采访受伤,报社应当重视,再派人去宜春很有必要。要不,以后谁肯去做艰苦危险的事。”一位编辑代表在会上就此发言。
“依我的思考,此事应当等情况更明朗后再做决定。伤者当初去采访并没有经过社务会充分讨论,只不过接到河西财团董事对报社的邀请函以后,我们个别负责人仓促发了个征询通知,伤者也许出于某种私人考虑主动要求出省采访,这才出现此次事故的。
眼下邀请我们去采访的财团董事本人重伤,我们无法从财团那边获得财力支持。如果立刻派人去宜春,那伤者的一切开支就只能全由报社大包大揽。我们如果冷静一点,财团董事情况若有好转,那我们可以向他提出要求,答应以前应允我们报社的赞助款项,也请他负责我们受伤人员的医治等各项开支。万一财团董事发生意外,我们再考虑伤者情况给予适当补助。这是攸关报社切身利害的事,是我们必须考虑到的。“采编部仇部长字斟句酌说了她的看法。
不料此番发言引起编辑部秦副总编的反感。这位副总编极善经营,近两年,他看重田原,让田原发表出有影响力的文章,使得早报销量节节攀升。这次报社接受邀请派田原采访江西明月山开发缆车线路,也是他的主意。
所以仇部长发言刚落音,他立即发话:“我看谁都不是神仙,当初接受邀请原是出于为早报带来效益。在我们早报,只有田原愿意仅仅为一篇报道稿冒险翻山越岭出省做这件事。现在有了意外,出了问题,竟要批评当时决定是个别负责人的仓促,伤者的行动是出于某种私人考虑。这不仅不公道,还是对肯做事敢做事的人一种伤害,我完全不同意这种意见。”
仇部长本就对秦副总编平时不很买自己的账有意见,觉得采编部初审意见常被编辑更改决定于他,此时经他发言刺激,怒火中烧,当即准备反驳。位处秦副总编之上的的汪总编却已咳簌一声,开始说话:“我感觉仇部长意见很具眼光,不是说不关心伤者,是择定妥当时间再派人去。这有利于报社整体利益,也可能间接加速财团作出决定。考虑问题过于情绪化恐怕不好。“
老社长向汪总编看了看,说:“本来是件容易做决定的事,我们这一讨论怎么倒变复杂了。大家的意见相一致的地方是都说要派人去,差别只在去的时间早晚上。我们国营事业单位的人员因公负伤已经几天,仅仅派了一个实习人员去医院探望守护;听说私人财团那边去探看的人却是成群结队。如果我们再搁置几天不予理睬,别人会怎么说我们报社?这算是单位关心员工,重情重义吗?我看这事无需进一步讨论,明天派专车去,愿意去的或者当天闲着的都可以跟车去,当天就赶回来,显示一下我们报社对我们人员的关心。至于经费,再怎么困难也不在乎这一点点。外联处的人给宜春那边联系一下,让对方知道我们的打算。这样行吗?”
老社长在报社的威望无人能及,说话过后再无异议,最先发言的编辑代表还高兴地鼓了掌。于是,探望田原的方案定下,第二天由汪总编为头,一共十多人爬上了专车,包括管楼房的保洁员林阿姨,因为她从未出过远门,打算趁机去江西看世面。
临行,老社长特别提到:“现在宜春医院看护田原的只有舒盼盼一人,舒盼盼曾专门向我要求要让彭慧敏去替换她。舒盼盼单独守护已经两天两夜,她这个要求应该满足。现在彭慧敏还没回报社,去的人要是有能顶替的最好能顶替下来。”
汪总编知道老社长对舒盼盼颇为看重,就点了头。
于是,当盼盼被涌进病房的十多人惊醒过来,她没有看到彭慧敏,第一个进入她眼帘的是金诗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