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应酬喝多了酒，怎么说话嗯嗯啊啊的不像从前那么明白爽快？”盼盼对入室以后坐在画桌边的田原说。

　　“我嗯嗯啊啊了？“

　　“我问你应酬哪些人，你几次都没说清楚的。“

　　田原振作精神，然后笑说：“总以为你傻到掉底，其实不尽然，你还是有点感应能力——我的确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你。“

　　“你对我设防？“盼盼好惊讶。

　　“我电话里对你说了谎，这次应酬的就是金诗玥他们，而且进了金家门。“

　　“你当时心中有愧？“

　　“是怕你担心。“

　　“那没什么呀，犯得着这么含糊？“

　　“还有另外理由——接受金家招待，在金家吃饭，我真的对金诗玥和她的家庭背景产生了一点好感。“

　　“好感到什么程度？是不是牵动了某根敏感神经？“盼盼快速追问。

　　“那，那自然没有。记得有谁说过人的性格有善恶二重组合规律，我看金诗玥正好符合这么个规律，我发现了她良善的一面。“

　　“那好啊，去一次就有这么辉煌的发现，积累多了，肯定认出她其实是个谁也比不上的玉人！”

　　“看看，我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打算和你讨论，怎么像是勾出你满肚子酸水了？”

　　“你这是讨论吗？吞吞吐吐，欲说还休，你是心中藏了鬼！”

　　“嗨，当初是你动员我去学习读研，我照你的办了；现在带着问题和你商讨，你又对我不满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自己知道，谁能管住你！”

　　见到盼盼真在生气，田原站起来，小心挨近盼盼椅背，准备拥吻。

　　盼盼一把推开：“早说过我要的是真心，是心意密合，你心里藏着鬼有什么意思？”

　　“好好，我错了，请别生气行不？“

　　“走吧，走吧，受别人家的宠遇，也该消受得疲倦了。你知道，我一向不稀罕假惺惺做派。”

　　“怎么就忍不下这口气呢，是你哥向你说明别人的情况耶！”

　　盼盼依旧不抬头。

　　田原无法，只得说：“那我走开，你早点休息，不要自己折磨自己。”说罢转身向外走。

　　听到开门声，盼盼瞟眼外望。瞥见田原在扭头，便连忙将视线垂下。

　　当晚，两人都睡得不踏实。第二天彻早，田原敲开盼盼室门问：“还在生气吗？”

　　盼盼说：“你有事掖着藏着，故意隐瞒，这像你当初对我说的话？我怎么不生气！”

　　田原说：“我已经想好，为读那个培训班，惹出了好多事，叫你气得像是发怒的豪猪，我决心不去读了。“

　　盼盼忙说：“谁叫你不读呢！金家昨天待你那么热情，你今天就决心不去读，人家会怎么看你，你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你发狠不理，我会比什么不好日子都难熬！“

　　盼盼噗嗤一笑说：“现在不就理你了么？“

　　“哇塞，好难得的阴转晴！“田原紧走两步索吻。

　　盼盼让他在脸颊上亲一口，挣脱身子说：“以后开诚布公行不？一边涎着脸叫老婆，一边有意制造隔阂，我无法容忍。读研呢，我看你还是要去。”

　　“那以后不能因为金诗玥就不理我。”

　　“前提是开诚布公！”

　　当天上午，田原正赶稿，忽然传来盼盼呼叫：“知道吗，编辑部传说老社长今天出院了！”

　　“真的？那我们赶紧去探望。”

　　两人急急从商店买好探病礼物走进老社长住宅，发现老人家静卧在病榻上，对他们的走近毫无反应。

　　“老社长，我们没能去医院看您，今天才来，真对不起您！”两人挨近病床问候，老社长依旧只是静卧。

　　沉寂了一会，老社长缓缓发问：“谁呢，谁在问我？”

　　守护在旁的老社长夫人说：“是田原和小舒，都是你从大学直接挑来的年轻人，他们问你好。”

　　接着又是沉默。

　　田原和盼盼都分外难受，好像有无数话要向老社长倾吐。

　　“请不要说了。今天来过几拨探视的，他神智一直不很清晰，没什么反应。只能由我代他说——对不起你们了。”守护在旁的老社长夫人说，她表情忧戚。

　　“阿姨，您请别再说，我辜负了老社长呀。“盼盼说。

　　“我也是，对报社违背老社长意志的改变毫无作为，也辜负了老社长。“田原说。

　　两人声调和老社长夫人声调同样忧戚。

　　突然，老社长说：“谢——你们，你们好——我就——好。“这时候他的眼睛睁开了，像燃烧的火苗闪亮，可惜一瞬间光彩立即熄灭，他重新闭上了双眼。

　　田原走上前和他握手，他只微动了一下。

　　“老社长，我们不打扰您了，衷心祝愿您早日康复，我们需要您。“田原说。

　　盼盼将携带的康乃馨捧放在床头柜前，说：“阿姨，隔天我会再来。“

　　走出老社长家门，盼盼问田原：“你说老社长能恢复吗？“

　　“同你一样不知道。”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报社还有多少事等他做！”

　　“不过我信秦副总编说的，老社长的心血不会白花。至少，秦副总编，还有我们这些人能理解他。”

　　“老社长病成那样，我特别感到自己好单薄。”

　　“不要这么想。以前你没有我，我没有你，现在不是有了彼此？以前老社长不知道我们，现在不是有我们爱做新闻，想像他设想那样把新闻做好？“

　　“嗯……我们走吧。“盼盼挽住田原，觉得这话十分温情。

　　田原走进办公室，发现金诗玥正坐沙发上等待。

　　“对不起，小金，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你们去看老社长了？“

　　“是。“

　　“我刚才也去看过的，不过只独自一人。“

　　“哦，真感谢你和你爸妈昨天的盛情！“

　　“只这么说说？“

　　“那我暂时想不出别的。“

　　“不谈这个！告诉你，仇部长又给我们定下了新任务，没时间在家里多待了。”

　　“什么任务？”

　　“你跟舒盼盼采访过本省西南矿冶公司，报道了他们的情况，是么？”

　　“有这回事。”

　　“省财政厅对那篇报道不很满意，说报道囿于具体材料，矿冶公司对省财政的贡献，矿冶公司果断整顿方面的作为，写的太弱太少，远不能满足人民对这个企业的期望。仇部长希望我们重去采访，再写文章报道。”

　　“我们写报道必须根据事实，当时完全是根据事实写的，主要报道他们环保方面的情况，怎么能责备我们对他们的贡献写少呢。”

　　“田原学兄，你们当时那么写应当是有道理，仇部长绝不想责备你，她是转述省厅意思。更重要的是想借你的大名，再写那家矿冶公司的成绩、贡献，确立它经济发展中的地位，这对那家公司和我们报社都会有好处。”

　　“如果是那样，省里面把他们那公司逐年上交的利税和他们的整改计划公布一下不就行了，何须我们去采访报道？”

　　“田原学兄，你瞎掰了。政府机构公布数字是一个方法，但哪里能代替新闻机构采访报道？”

　　“仇部长对这件事看得很重？“

　　“是的，很看重。”

　　“那就按她的意见办。不过如果我发现矿冶公司不如所说那么好，我还是得照实况写。要不，我这个记者没法当了。”田原思考了一下，这样回答。

　　“好的，田原学兄，跟上次一样，我不过你的随行，一切由你。“金诗玥脸上重新堆满妩媚的微笑。

　　三天以后，他们采访归来，同时发出了他们联合署名的稿件。他们按照仇部长意见报道了矿冶公司上缴利税逐年递增的情况，也报道了公司降低环境污染作出的努力。尽管他们避免了对公司成绩的过度宣传，还特别加进了田原强调的“公司冶矿量在继续增加，采矿范围在继续扩大，环保还有多项工作亟需进一步加强“这样的评语，还是得到了仇部长的肯定：因为她感觉这篇报道至少能让矿冶公司感觉出报社对它的正面态度。

　　所以仇部长召见他们两人时态度依旧亲切，对田原的称呼也改成了小田。她说：“小田，上次我曾说过你是我们报社台柱子，台柱子可是要承重的。我和老汪商量决定增设采访办主任和编辑办主任两职，具体负责采编两大部门的工作。编辑办主任由秦副总编出任，采访办主任就由你出任。考虑到采访方面事务多，打算派小金做你的助理，协助你工作。以后，采访方面的事主要由你管，相信你一定知道这项任命是一份光荣的责任；我呢，只看看结果。“

　　田原很意外，说：“仇部长，这恐怕不太合适。我容易冲动，自己的想法不一定符合您的心意，作事出格了怎么办？“

　　“小田，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说几句心里话吧，小金是我看着长大的女娃娃，我当然感觉亲近；而在我眼里，你和小金一样纯洁，一样让我感觉亲近。我是迫切希望你们快速成长，把我们早报社一切工作顶起来，保持它作为一个省城正能量的重要宣传阵地。我还能干几年？老社长病了，我能协助着搭个架子，就心满意足。你呢，不要再有推辞，坚决把担子担起来。我想，你和小金齐心协力，我还可以适时给你们出主意把关，肯定能把工作做得很完美。“

　　金诗玥侧着脸看田原，表情很神秘。田原感觉自己仿佛深陷重围，眼下绝无解脱的可能，便回答说：“仇部长，您这么鼓励，我只能接受任务。保不准作出来的事您不满意，就让我还是单纯地只做记者，这样行吗？“

　　仇部长没有对这话做正面回答，只说：“小金，你和小田，你们一起走吧。我还有另外的事需要处理。”

　　“好的，仇阿姨。”金诗玥说，一面微笑着向田原示意，“走吧！”

　　田原也就起身随金诗玥向外走。

　　“没见仇部长不愿你再往下说了吗，何苦一定不吃人家的敬酒？”金诗玥挨近田原低声说。

　　田原顿了一下，说：“下午开个采访人员会，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自然你先说，我一介助理，哪有资格占你的先？”

　　“不知我的看法对不对，小金，借用你说话的方式来说，你恐怕不是普通助理。日后如果发现我有不对，能少说我太多不好就感激不尽了。”

　　“田原学兄，你怎么还这样生分！你应当已经感受到，包括我爸妈，对你都存有好看法的。”金诗玥用力挽住田原一只手臂，“未必你竟是机器人，七情六欲不同常人，不能自主？”

　　田原感觉金诗玥用力比盼盼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