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和田原两人是牵着手走进舞场,也牵着手走出舞池的,此时,盼盼的手不自在地蠕动,她希望田原能拿出主意解困。田原对全场扫视一眼,小声说:“去吧,跳一圈找借口回来就是了。”
盼盼无可推脱,便接受戴一豪邀约款款地走进了舞池。盼盼跳华尔兹,其实还是她作丫头片子的时候感觉那动作好玩,对着电视机学的。论华尔兹舞技,她尽管天分高,水平不会超过金诗玥;然而此时场上观众的掌声却一阵高过一阵,远超戴一豪和金诗玥对舞的时刻。这当然表现出人们对戴一豪有好感,更重要的理由还在于盼盼不像金诗玥那么急切逢迎。她的所有动作和华尔兹舞曲协调得丝丝入扣,却又维持住自身的尊重。她是戴一豪此时的舞伴,却不是他的玩伴。
“这才是真正的华尔兹舞!”人们在内心里喝彩。
绕场一周,盼盼笑了笑说:“戴副社长,我想休息了。”
戴一豪很不舍,却又不好继续挽留,只得离场归座,舞会尽欢而散。
回到宿舍,盼盼抓住田原一只手拧他手背上的皮肉。
田原说:“哟哟!好好的,怎么又拧?手背上皮肉薄,你以为只是不相干的橡皮筋?”
“你晓得疼?谁叫你让我难堪?”
“你舞场上优胜,怎么难堪?”
“胡说!让我陪戴一豪跳,是什么好事?不说别的,以后我要是挣到任何成绩,别人都可能说是我陪戴一豪跳舞得来的。你想过吗?还有,你不见坐在一边的金诗玥两眼冒火?”
田原抱着头思忖了一下,说:“我的确没想过这些,我只想让我老婆多露脸多出头,好展现优势,发展得更快。”
“你还学兄呢,只会讽刺别人,自己十足猪八戒的智慧,笨到猪窝底了。”
“也莫那么说,不过是对老婆有充足的信心,加上特别爱老婆罢。以后我们对戴一豪不亢不卑,保持恰当距离,自己更亲密无间,我想任何人都没法干扰我们。”
田原的话自有他的根据。他认准和盼盼爱情坚如金石,大抵来年开春,他们买到合适住房,就要接来双方父母,举办婚礼,了却两人洞房红烛高烧的心愿。日前,他的《人大代表贿选经费来源探访记》发稿,正如秦副主编料想的那样,产生了轰动效应。街谈巷议,几乎都以他那篇报道做中心。内心有鬼,存在劣迹的官员们对之侧目,担心因此遭受生性敏感的人趁势追踪。田原哪里顾得上那班官员的想法,他信任戴一豪,信任早报社。相当地踌躇满志,正勾画着下一步工作,打算勇做新闻排头兵,为社会揭弊除害。
他完全没有出现意外的准备,不料意外却发生了,起因与他的《人大代表贿选经费来源探访记》有关。
这天,戴一豪接到父亲电话,命令他抽空回家。这位老父亲在戴一豪心中地位十分崇高,他又敬又怕。虽然已经从外省退休回家,和早就调来本省政协工作的夫人同住,但人们依旧按老人家在外省工作时的称呼叫他戴书记。
“爸,您有事找儿子?”戴一豪走进客厅,问候老爸。
“你坐!”退休了的戴书记说,声调不高,却很威严。
“你在为早报社对人大代表贿选事件的报道得意么?”
戴一豪感觉挨了他爸一记重棍,大着胆分辩:“不能说得意,只不过觉得这样报道出来应该是好事,符合党中央肃贪反腐精神,树了正气。”
“你考虑过它的负面作用吗?听说,现在省委市委许多人感觉不安,忧虑有人无端怀疑,以致工作开展受到了完全不必要的影响。人大代表贿选事件当然不是好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据当事人陈述,即便不使那么点钱,依他们的平日作为,他们也能当选的。他们花钱不过一种引线,对选举起催温作用。后来被夸大到漫无边际,仿佛他们都是大坏人,那并不符合真实情况。”
“爸,这事,您就不介入了。中央都定了性的,早报社的报道并没有违背什么。”
“你说的我能不知道?我会糊涂到替那些人辩护?问题是现在没完没了的追踪查访,连向来律己从严的一二把手都觉得不利索,连你妈、连我这个从外地退休回本省的人也被牵扯其中。这是查贿选经费来源吗?这简直是怀疑一切,打倒一切。”
“爸,您知道,我一贯尊敬您,尊您高风亮节。我主持早报社,内心里其实就以您为风范。如果有人敢伤害您,我会和他拼命。我当然不会叫早报社怀疑一切的,爸。”
“你能控制得了吗?你有初一,别人就会有十五。你报道别人贿选经费,风传有人开始注意你从前的生活作风,你知道吗?”
“我那问题早过去了,没什么了不起,不信谁能因此把我妖魔化。”戴一豪身子挣扎了一下,这样说。
“小子,须知人无完人。你穷追不舍,将别人的事弄大;别人也会穷追不舍,将你的事弄大。你敢担保自己不被‘化’掉?假定省委有人动点心思,将你调出报社,要你重回之前那个濒临破产的企业,你还能呼风唤雨?”
戴一豪内心抽搐,咽了口唾沫,说:“这一段,我努力工作,成绩很显著,竟会有人动这样的心思?”
“胆大妄为,什么遭遇都有可能碰到!你必须好好反省。”
“爸,谢您的提醒。”戴一豪站起身告辞,他忽然觉得内心很空虚。
父子两人谈话次日,戴一豪比平时上班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在办公桌前坐下,将桌上的文件推向一侧,吩咐秘书请秦副主编。
“什么事呢,社长?”秦副主编进门就问。
“您不要这样叫我,我只是副社长。”戴一豪说,接着问:“田原下一步准备怎么做,知道吗?”
“他很顽强,看来会继续查访贿选经费的事。”
“您得把住关,控制一下,不能任他那么做。”
“副社长什么意思?”秦副主编惊讶地问,觉得这话和他平时的态度不相一致。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请您把好关,报纸不能任由田原发挥。他是可能闹出乱子来的。“
“副社长,田原敢打敢拼,报社多次肯定过他,要我怎么控制?”
“这样吧,离春节不足两个月了,不妨配合时令多做关于节日娱乐方面的文章,要求田原也这样做,您看行吗?”
戴一豪这么说,秦副主编知道再无谈下去的必要。返回自己办公室,就开始思索如何让报纸转向的事。
中午,他约田原一处午餐,特意关照田原:“前样板戏有句唱词‘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你热衷的揭弊行为可能得转向。”
“怎么了?”田原注视着他发问。
于是秦副主编将戴一豪的谈话做了转述。
“戴一豪有这么不可靠?”田原惊呼。
“没法子的事!”
两人的聚餐在秦副主编感喟中结束。
戴一豪遭遇了什么会突变呢?田原想不明白。他要将这个情况告诉盼盼,让盼盼也有心理准备。
当他走进盼盼宿舍,忽然看见盼盼正紧张地收拾衣物,似乎要出门。
“什么事?”
“我妈病危,我必须立即回莲城。”
“那我们同去。”
“我先走,看情况再通知你,免得影响你的事。”
“什么影响!哪有岳母病危,女婿置身事外的道理?”说完,他一边用手机向办公室请假,一边大步去自己住处收拾。
赶到莲城二医院,看见正在昏睡中输氧的舒妈脸色灰暗发绀,守候在病床边的哑妹紧攒着妈妈的手,盼盼吓得浑身紧缩。
他们向医生询问情况,值班医生回答:“是的,病况很严重,很危险。心肌大面积坏死,我们眼下采取的措施只算勉强维持病人生命。真要救治,得花大价钱,实行心脏移植。“
“我妈刚过五十,肯定得救治,费用究竟要多少?”盼盼说。
“医院会诊研究过,那样的大手术,相当麻烦。首先要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合适移植配伍的捐献者心脏,然后我们会请来省甲级医院最有经验的专家协作手术,合计所有费用至少不能低于五十万。”
这话让盼盼发懵,“天哪,哪来这么多钱?“她低头扑向正昏睡的舒妈床头,“妈呀,我该怎么办?”
田原知道问题严重,紧挨着盼盼后背说:“别这么灰心,有我呢!”
“你呀,你其实只是比我毕业稍早的学生,我担心你同样无法……”说着,她侧身看田原,几乎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