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错上采访车
作者:山粑姥爷 时间:2020-10-03 23:43 字数:3519 字

  盼盼始终想不清楚田原为何没有回话,她不知道田原不回话是出于苦心。

  公安局负责此案的牛警官禁止田原和外人联系,田原断了寻求外援的心念。他的多次自我申诉被牛警官视为编造,不予采信。他当然无数次想到联系盼盼,因为这其实是他的生命线,这条线断裂差不多就是要他的命。

  但他这人求生欲望极其强烈。他想到此时和盼盼联系只会加重这个心爱女子的负担——目下,她已经被重病的母亲折磨得精疲力竭,自己无法分担压力,何苦再给加一份压力?岂不是要逼死她也相应地逼死自己么!所以他不止千万次思念起盼盼,又不止千万次硬压下那种刻骨的思念。

  盼盼的电话是决不能接的,接了更难割舍;不接肯定带给盼盼痛苦,然而长痛不如短痛!痛一阵过后,或者能解脱罢?戴一豪不是留下三十二万?有这钱,盼盼你至少可以救下母亲,算得上一点安慰。万般无奈之下,不能不屈辱地接下他的钱哟!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就像当初在舞池你极不情愿地接受和那混蛋跳舞一样,哪怕恶心也得应付啊!最终,我会来救你的,相信你会出淤泥而不染。

  写字条无疑是催促,催促你早决心,早解脱。啊,我的盼盼,能理解这是我目下对你滴血的爱吗?

  田原憎恨牛警官,当面诅咒他主观武断,刚愎无能,妄自尊大。牛警官也曾再次设法查访豪情酒家,得到的结果完全一致:一面倒地肯定田原动手抢劫伤人。他还联系过省市宣传部门,打听田原其人,获悉不少官员厌恶此人,认为此人骨子里桀骜不纯,存在唯恐天下不乱的思想倾向。更加上早报社负责人对田原态度冷淡,田原有需钱给未婚妻母亲治病的特殊情况:将如此一批材料贯串思考,他自信给田原判拘三十七天属于百分之百的正确,有把握上报检查院和法院。

  田原当然不接受牛警官的决定——要我嘴软是不可能的。这判决无法接受,我要向社会、向公众申诉,田原这样设想。就等着按你的逻辑判刑吧,能判多久?!走出监狱我定准翻身,因为我不是只能写写字,从小到大习惯辛勤磨练,走出监狱我干体力活也会干好。自身光明磊落,什么事不能做?一旦走出困境,我就将我的盼盼解救出来,要让你戴一豪当众颜面扫地,看真正的爱情怎么粉碎你的无耻!

  他下意识用手抚摸胸肌,发现依然饱满,弹力十足。背部还有伤痛,想来顶多不过是软组织受伤,其他呢,似乎都好。

  真该感谢父母,他们给了我这么强健的身体。想到这里,田原又觉察到内心绞疼难忍。……爹呀,从我妈去世,长年累月您独自住在偏僻农村,多想自己的儿子活得光光鲜鲜,做梦也想不到儿子会坐监啊!爹呀,该怎么熬过快到的春节呢?就在心里痛骂儿子不孝吧。无论如何,您得坚持住,等着儿子把您带入一个舒适的家……

  拘押田原的号房十分狭窄,原本住着五人。三名毒贩被带往强制戒毒所以后,暂时没做补充,剩下一名瘸腿和田原同处。那瘸腿面孔黑瘦,形体单薄,似乎不存在卫生观念。夜晚他膀胱膨胀,立起身拉开裤裆就来事,常常是淋淋漓漓满屋尿臊,无处下脚。

  有次田原问他:“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瘸腿吃惊地扫看田原一眼,说:“哟,你和我同行?”

  “你是干哪行的?”

  “扒手。”

  “我不干那行。”

  “那你怎么叫我朋友?”

  “我不知道你名字。”

  “熟悉的人老远就叫我扒手,躲开我,警察也叫我扒手,没别的名字。”

  “未必你爹妈没给过你名字?”

  “他们叫我朝晖呢。多少年过去了,谁还知道那个名字?”

  “看来你爹妈对你有蛮大希望。”

  “我一点点小他们就死了,希望有屁用。”

  “所以你就当扒手。”

  “我叔叔送我读过书,还带我挖煤,后来叔叔死在矿井里,我也被压断了腿,才当扒手。”

  “没人介绍你做别的?”

  “也有,比如街道办事处的人要我卖报。那一行来钱太慢,一天收入不够一天吃喝。远不如干扒手,得手一次,能开销几天,有时还能买到窑姐。“扒手扭脸发笑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出去以后,还干这行?”

  “不干这行干哪行?“

  “不怕警察?”

  “抓住了也就挨一顿,有啥可怕?我又不想长命百岁,做到头就算了。”

  “换做别的吧,肯定比这强。别人不会老远叫你扒手,更不会弄不好就挨打。“

  瘸腿鼻子里哼喞一声,说:“是不是叫我再去卖报挨饿?“

  “当然不能干挨饿的事。日后我要是出去自己做事,你又找上了我,我就和你一起干。让你不挨饿,不受欺侮。“

  “喂,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来监狱里私访的外来大官,听说遇见这类大官会走好运的?“瘸腿突然坐直身子发问。

  “我不是。只不过有心叫你日后生活过好点。——来,先说点现实的吧:我们把这号房打扫一下,以后你不要随地撒尿,行不?“

  “那容易。真有指望,一点不难!“

  瘸腿两眼咕噜噜瞅着田原打转,并且立即从号房一侧拎起尿桶扫把开始打扫。他动作敏捷,反将原本要大动作做事的田原晾在了一边。

  “你很能干,可以做很多事的,朝晖!“田原特意称呼他的真名鼓励他。

  “大哥,我看出你肯定不是凡人,你说的我都会做好。求你日后带挈我,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说着,便开始麻利地用清水冲洗地面。

  看扒手的样子,田原感觉好笑,说:“我叫田原,日后我们都出了监狱,或者可以彼此照应。“

  田原这么说,内心其实一点不踏实。因为连自己何时走出监狱也不知道,心理压力比扒手沉重得多。

  对付这压力的办法田原想到的是保重身体,锻炼身体。监狱自然没有美味佳肴,为了营养,他珍惜每一颗饭粒,每一片菜叶。放风的机会至为宝贵,他抓紧跑步,深呼吸。即使在号房,他也会做出合适的体操。

  混蛋牛警官,算你给了我让心灵受苦的特殊锻炼机会吧,看日后我们谁活得更好!

  这时候和田原心理压力同样大的是正在医院侍奉母亲的舒盼盼。许是机遇,也许是戴一豪反复向医院叮嘱的结果,隔不多久,盼盼接到医院通知,告诉她已经找到配伍适当的捐献体。

  “捐献者是什么人,是不是并非自愿的死刑犯?”盼盼问。

  “不是。是一位重伤的车祸遇难者,她告别人世的时候留有捐献遗体的签字。”医院回答。

  这的确带给盼盼极大安慰。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出奇地顺利,舒妈从接受心移植到手术恢复费时不到两周。拆线那天,戴一豪又亲自电话慰问盼盼:

  “小舒,听说妈妈今天手术拆线,真该祝贺你。”

  “是的,戴副社长。感谢您和报社的关心。”舒盼盼回答。

  “你先留在医院里观察几天,确保无虞以后,我会抽时间接送。”

  “不必,戴副社长,我会自己安排。”

  医院让舒妈出院那天恰逢周日,戴一豪还是兴冲冲到场了。而且,为了表示喜庆与隆重,他特地打了红领带。盼盼雇请的的士他强行辞退,坚持用自己的豪车送舒妈回家。

  “小舒,今天是一个喜庆之日,又正好是星期天,我怎么能教老妈妈搭乘的士出院?”

  当着舒妈和哑妹,盼盼不好发作,脸色却一直凝重,没有一点戴一豪所希望看到的喜色。

  待到舒妈安顿下来,戴一豪不便继续延宕,告辞说:“小舒,我该走了。”

  “谢谢您,我家里有事,不能送。”盼盼在门口挥一下手。

  盼盼对戴一豪的回话一直简短,头脑正常的人应当从中感受到冷淡。戴一豪当然也觉察出其中滋味,但他的心理状态很不正常。他别出心裁,解读得两种意义:

  第一,同从前一样,他感觉舒盼盼的执拗是一种可爱,不像见风就倒的庸花俗草,泛滥得腻味。一旦得手,那幽香蜜意将受用无穷。

  第二,他幻想舒盼盼表面冷淡背后藏着对他的倾心——有见识的女孩往往会使出这么一招的。因为当前的局面很明朗,田原已经无望,环顾四周,舒盼盼舍我其谁?

  产生这两种解读的根源在于戴一豪他对舒盼盼的强烈占有欲和他对自身身价的高估。当他开车送舒妈回家,眼见舒盼盼像熠熠生辉的明珠竟坠落在那般简陋的居室,他的自豪感和自信心急剧蒸腾。

  舒盼盼的态度再怎么冷淡,能挡住我行动?凡长了眼的人都可以评价:跟我,没亏她吧!

  于是,一个单边出手的计划迅速成型。

  舒盼盼回报社上班的没两天,戴一豪便约她采访一家房地产企业。

  “小舒,那家企业的老总我熟悉。我想带你采访他们,了解当前房地产境况,现在就出发,没问题吧?”

  社长下了命令,盼盼自然得行动——哎!她何曾想到这次行动会毁掉自己和田原长时间坚守的底线原则?——简单收拾一下采访工具,她就随车上路。

  戴一豪笑笑:“没多带件衣服,现在天气很冷的。”

  “我立即去取。”盼盼说。

  “那不必。已经和对方约好了,我们得守时。万一缺衣随处都能买。”

  说完这话,豪车嗤一下飚上了弯曲的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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