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一阵刺耳的闹钟响过，琉璃闭着眼睛按掉闹钟按钮，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伸手开灯。

　　灯亮了，屋子很小，这是一个车库改造的房间。只有三十多平。外面是厨房，锅碗瓢盆胡乱摞在台面上。厨房旁边一张四方桌子就是餐桌了。一道布帘隔开厨房跟卧室。厨房里面就是卧室，卧室很简陋，一张一米五的床。床边一个长桌子，放着各种药片，茶碗，玻璃杯。床边上是一组暗红色衣柜。衣柜旁边有个门，门后是卫生间。空间虽小，浴缸、洗脸池、马桶安放得恰到好处。

　　床上除了琉璃还有一个女人，一个老女人。头发全白了，稀疏几根耷拉在脑后。极其瘦弱，已经初夏了，但她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这个女人是琉璃的婆婆，今年七十七，帕金森晚期。半瘫痪，已经离不开人。

　　琉璃四十岁了，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样貌。皮肤蜡黄，无精打采。瘦削，矮小。眉毛淡淡的，眼睛小小的，嘴唇薄薄的，满脸的皱纹中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琉璃是名字，姓米。琉璃祖上是破落地主，书香门第，很有一些学问。琉璃的名字是爷爷起的，琉璃出生后，爷爷没有重男轻女，对这个孙女很是喜爱。对襁褓中的琉璃摇头晃脑说了十六个字：身如琉璃，内外明澈，晶莹剔透、精灵绝美。这个孩子就叫琉璃吧！

　　祖上的荣光随着时间层层褪去，琉璃身上再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影子。现在是个家庭妇女，买菜做饭照顾老人是她的全部生活。琉璃穿着皱巴巴的格子睡衣，一边走一边将齐肩长发挽成一个髻。拉开车库的推拉门，走出门。

　　天灰蓝色，还没亮，一切都在安静之中。琉璃顺着车库门边的楼梯，木然往上走。一层，一层，又一层。掏出裤兜里的钥匙打开五楼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商品房，一百零二平。没有电梯，最高五楼。当初买这个房子看中了送的八十多平的阁楼。住进来之后才发现阁楼根本没用，一家三口很少上去。但是每天一家三口爬楼梯爬到想死！

　　一进门是唯一的一个卫生间。客厅与餐厅相连，餐厅半开放，里面是厨房。厨房过去是小书房。厨房对面有两个卧室，一个他们夫妻的，一个他们孩子的。孩子的卧室前面有个阳台，放了个洗衣机，晾衣架就满满当当。

　　琉璃一进门，先看看孩子妞妞。妞妞十四了，上初一，学习不错，懂事乖巧。妞妞给琉璃省了不少心，孩子打小就知道看大人脸色。孩子身高快一米六了，胖乎乎的的胳膊腿伸在被子外面。琉璃轻轻走过去给孩子盖上。

　　走进主卧，拉开衣柜，换上黑色长袖T恤，灰色运动裤。转头看看自己的丈夫：徐明，保险公司销售员。41岁，正在打呼，高且瘦，平头，一脸帅气，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盖着薄薄的空调被，睡的正香。

　　琉璃木然的打开卫生间的灯，洗脸刷牙，两分钟搞定。等到挤了黄豆那么大的面霜在手心，琉璃才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将面霜胡乱的涂在脸上，两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一盆昨晚剩下的长豇豆炖肉，半瓶自己腌的萝卜皮，豆腐乳见了底。此外还有四个鸡蛋，两个肉包，两盒牛奶。

　　琉璃抓了把米放在小奶锅里用水淘了淘，加水放在火上。拿出蒸锅，两个包子放在笼屉上。妞妞不该吃陈的，但是冰箱没什么东西，今天只能将就了。从柜子里掏出玉米粉，加点水和稀。从冰箱拿出一个鸡蛋，孩子正在长身体，不能亏了孩子。徐明每天在上班的路上买早饭吃，只要做妞妞一个人的早饭就够了。

　　十五分钟，粳米在奶锅里开花了。琉璃麻利的将玉米糊糊放入奶锅，小心翼翼守着火。玉米糊糊很容易开锅，溢出来妞妞的早饭就没了。开锅后转成小火闷一分钟，放到一边。蒸锅里的包子热乎了，琉璃轻手轻脚走到妞妞房间：

　　“妞妞，起床了，该上学了。”

　　“哦，知道了，妈妈。”妞妞乖巧的起床，自己穿衣梳头，洗脸刷牙。初一的孩子功课很多，妞妞已经知道合理利用每一分钟。从起床到坐到餐桌边吃早饭，也就三分钟。

　　餐桌上琉璃摆好了一盒牛奶、一碗玉米糊糊跟两个滚烫的包子。

　　“妈，我想吃鱼汤面，你前几天就答应过我做鱼汤面的。”

　　“哦，知道了。妈妈今天去菜场看看有没有小杂鱼，明天早上做给你吃啊。”琉璃还在厨房忙活着，她要给妞妞煎个鸡蛋。大人可以吃差一点，但孩子不能。自己等会到下面的车库跟婆婆一起随便吃点就好了。

　　“妈，你总是说话不算数，我知道你是懒。做鱼汤面花的时间更多。洗那些小鱼，再熬成汤，再煮面。得花半个小时。妈，我的同学都在饭店吃早饭，就我一个人天天在家喝粥。还有妈，你等会要给我五十块，我们要买八年级的书本。”妞妞撅着嘴。

　　“妞妞，妈妈保证明天一定早点起床做鱼汤面。爸爸每天就给妈妈一百块生活费，每天楼下的奶奶吊水就要六十。剩下的四十块是我们每天的吃喝拉撒油盐酱醋还有你的学习。不过，妞妞，你放心，你的学习是第一位的。”琉璃将煎蛋浇上一点酱油，满脸笑容的给妞妞端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数了五十块给妞妞。

　　“哦，我知道了。”妞妞不再吭声，一个人很快将早饭吃完。背上书包，跟着琉璃下楼。

　　琉璃骑着电动车送妞妞上学，学校不远，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妞妞，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啊。只有现在好好学习，才能考重点高中。进了重点高中才能进重点大学。进了重点大学就有好的工作，也有好的对象……”琉璃一路上总要抓紧点滴时间教育孩子。十几岁的孩子到了青春期，一个不留神，她们就走到岔路上去了。女孩小时候乖巧，大了难养，自己时时刻刻得绷着这根弦，妞妞是自己全部的希望。

　　“哎呀，妈！这些话你叨叨叨，叨叨叨多少遍了。上大学有用吗？你不也是大学生？你不还是当个家庭妇女？以后别说了，烦死了！”妞妞打断了琉璃的话。

　　“好了，好了，妈妈不说了，你自己有数就好了。”琉璃微笑的看着孩子六点半进入校门，松了口气，一天的第一件事做完了。

　　早上六点五十。

　　灰蓝色的天空暗了下去，看样子今天要下雨。

　　琉璃出现在菜场，先走到鱼摊上。妞妞要吃鱼汤面，答应了孩子好几次，不能再食言了。小杂鱼没几个钱，十块钱能买一小堆。琉璃转了一圈，卖杂鱼的零散鱼贩还没来，太早了。怎么办？不能不买，咬咬牙，走到固定摊位的鱼贩前面：

　　“这黑鱼怎么卖啊?”

　　“二十一斤。您来一条？”鱼贩麻利的用爪篱捞出一条一斤多的。

　　“不用，不用，不用那么大的，我回去炖汤给孩子喝。”琉璃慌忙摆手。

　　“给孩子炖汤啊，这条正合适。今天您是第一笔生意，我给您算便宜点。一斤二两，收您二十怎么样？”鱼贩已经将鱼放在电子秤上了。

　　“啊？哦，那好吧。”琉璃从兜里掏出二十递给鱼贩，接过鱼贩递过来的黑色塑料袋。二十就二十吧，妞妞正在长身体，不能亏了她。可以将黑鱼的鱼肉片下来，加点木耳青椒炒炒。鱼骨头剁成段熬汤，正好明天早上给妞妞做鱼汤面。一鱼两吃，很划算的。

　　琉璃兜兜转转到蔬菜区，一家三口只有一顿晚餐在一起吃，所以晚餐很重要，必须一菜一汤！菜已经有了，木耳鱼片。干木耳家里还有，汤呢？青菜蛋汤！这样想着，琉璃又买了一把小青菜，三块钱！

　　还要买婆婆的菜，婆婆虽然半瘫，但还没死，还能吃。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得吃一些有营养的。琉璃这样想着买了一根没肉的大骨头，想着炖些肉汤也是好的。没肉的大骨头13块！

　　菜场里面有个超市，琉璃走了进去。拎了一盒牛奶，光明纯牛奶51块！刚要出去想起来家里料酒没了，又买了一瓶料酒5块2。

　　出来后的琉璃拎着一大堆东西心里慌慌的：鱼20，青菜3，大骨头13，牛奶51，料酒5.2.一共92.2块。超支，严重超支！但是不能把嘴扎起来，一家老小总得吃饭。每一样都是该买的，不能省的！

　　早上7：10

　　回到车库的琉璃，发现婆婆已经在等她了。婆婆的帕金森十几年了，现在半天能动，半天不能动。身上一会热一会冷，病人气多，婆婆脾气很不好。

　　“你上哪去了？现在才回来？我要上厕所。”婆婆吐字不清，但是琉璃能听得懂。

　　“哦，知道了，妈。我来了。”琉璃一下电瓶车，菜都没来得及拿，立刻去扶婆婆。小心翼翼的将婆婆扶到马桶上，寸步不离等着。

　　“我今天身上痒，早上挂水后，下午我要洗个澡。”

　　“洗澡啊？好的，妈，下午我帮你洗。”琉璃帮老人冲水提裤子，扶着婆婆坐到外面的床上。

　　琉璃用温水将毛巾打湿，温柔的帮婆婆洗脸。额头、眼角、鼻孔一个都不能遗漏，婆婆是个爱干净的人。

　　婆婆安静下来躺在床上躺着。

　　琉璃在车库忙活着，将水壶灌水插电，用砂锅淘米煮粥。砂锅沸腾过后，火调小慢慢炖着。水壶水开了，灌到婆婆的保温杯里。倒一点在小碗里，拉开长桌子的抽屉。找出各类药片，一个个数着粒掰开。半粒美多巴、一粒息宁，一粒阿莫西林，一粒阿司匹林，一粒氯化钾，一共四粒半、等琉璃准备好，小碗里的水温正好，一起端给婆婆吃第一顿药。婆婆一天八顿药，白天四顿，晚上四顿。

　　伺候婆婆吃过药后，琉璃开始用大盆给婆婆洗前天的衣服。倒点洗衣粉泡一泡，搓一搓，三遍清水一过，老人的三件衣服就洗好了。琉璃麻利的晾在外面的晾衣架上。晾衣架摆在车库前面，车库外面装了玻璃雨棚。天乌沉沉的，即便下雨也没事，将晾衣架挪到雨棚下就好。

　　衣服洗好了，早饭也好了。白米粥、咸萝卜，两个鸡蛋糕是给婆婆吃的。琉璃年轻，吃点白粥咸菜就好了，扛得住。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不算计着，这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将早饭碗扔在水池里，琉璃撑着伞，拎着包，扶着婆婆往小区的诊所走去。

　　三百米的距离，婆婆走了二十分钟。帕金森晚期之后，婆婆的半边身子失去知觉，神经紊乱，走路成了问题。这段时间早上能走，但是很不利索，走走停停，伺候这样的老人没得任何办法！

　　黄医生：女的，胖胖的，四十多岁。看到她们过来，麻利的给她们加药挂水。老熟人了，琉璃婆婆连续挂水挂了大半个月，用什么药黄医生门清。这段时间婆婆身体很不好，有恶化的倾向，整天老是说自己身上滚烫的。所以一直在挂退热消炎的葡萄糖，好在不贵，一次六十。但是对琉璃而言，这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婆婆挂水的时候，是琉璃补觉的时候。婆婆现在病情恶化，反复多变。一晚上除了固定的四顿药，还要起夜，还要按摩，一晚上琉璃几乎没觉睡。

　　琉璃两秒钟就坐在输液椅子上进入梦乡，头歪斜着，脸蜡黄，眼窝深陷，头发蓬乱。婆婆一拐杖将她打醒，琉璃一个激灵惊醒：

　　“啊？妈，怎么了？”

　　“哎呦，要命哦，我要死了！这边又滚烫的了！快，快，快！快帮我按摩！”老太太嘴里胡乱的喊叫起来。

　　“哦，哦，知道了，妈。”琉璃蹲下，两手握拳捶打老太太的大腿跟屁股。

　　“太轻了，太轻了，你笨死了，按摩了这么久都不懂啊！”

　　老太太又叫起来。

　　“哦，知道了，妈。”琉璃加重力道，一下接着一下给婆婆按摩。

　　按摩了十几分钟，婆婆好些了，那一阵疼痛过去了。琉璃松了口气，重新坐到椅子上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