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派出所大门一侧的传达室,刘涛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能呼吸,只听到小心脏嘭嘭的在跳,根本就不敢往窗口里看。黄静的步子也尽量的保持着平稳,只是手还死死的拉着刘涛。还好,没人叫喊。出了派出所大门,两人故作自然的走了不到十米,便再也忍不住疯狂的跑了起来;站了大半天的疲劳和肚子里刚才还有的一丝饥饿感觉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逃跑是成功的,但也让刘涛本来可以罚款、教育的处罚升了级。把手铐带跑的行为显然比十块表要严重。卖表本来就没有抓到现行,就算卖表是事实,可表的来源刘涛和黄静早在去派出所的路上便商量好了说是捡的;即使会被认定为什么,也不算太大的事儿,因为都还是未成年;可把手铐带跑并丢掉就让一切可能都产生了变化。
刘涛当时是带着还铐了一半的手铐跑的,和黄静分手后便去找几个死党开手铐。结果,一见面大家都不知所措,平时吹牛的法子一个也不管用。最后还是有同学在公园附近的人家借了一把改锥;几个人轮流把改锥卡在刘涛手上那半铐子的铐梁铆钉上,试着用砖头反复的敲、砸;手铐散开的那一刻,刘涛的手腕几乎痛得没了知觉。
整只黄铜手铐因为铆钉掉了被砸成几瓣,四分五裂的尸首最后被刘涛扔在了公园一旁的水泥预制板下面。当时的刘涛就是个完全的法律白痴,真心是不明白把警具带跑、丢掉的后果。换现在,他肯定毫不犹豫的会把手铐扔回或寄回派出所,那怕只剩一颗铆钉。
重新落网是在一个半月之后,刘涛去学校找同学借钱时被老师强行扣留,并通知家里一起把他送到的城厢派出所。自从派出所跑掉,刘涛就没敢回过家,他一直在外面和缀学的几个同学厮混;还不知道派出所,家里到处都在找他,自然学校也接到了通知。
送刘涛的小车是他父亲单位的,到派出所已是深夜;刘涛母亲下车后除了和值班的警察交涉再没对他说一句话,母亲应该是气急了。刘涛知道父亲是肯定不会出现的,因为自己爱面子就是遗传了父亲的性格。
第二天一大早上班,杨联防就急急忙忙赶来招待刘涛。这次是第二次审讯,一个正式警官坐在刘涛对面发问,杨联防一边记录一边偶作补充。后来刘涛才知道这种审讯是很正式的,因为在场审讯他的有两个人。
“姓名?”“刘涛!”
“出生日期?”“1970年……”
“职业?”“学生!”
“家庭住址?”“m市……”
“父母姓名?”……
“工作单位?”……
……
笔录结束的时候,杨联防反复询问了手铐的事。直到进了收容审查所,刘涛才知道丢失警具是很严重的;正式的警具都有编档记录,如果被人拿出去做了案子,就是警察也脱不了干系;出了大事的话,失职的相关人员还可能戴上玩忽职守的帽子;而作为一个想转正的联防队员是一定会丢了前途。在反复确认手铐已经四分五裂不能使用后,杨联防和那位警官才松了口气。
殊不知,扔掉的手铐残尸后来却发生了一件诡异的怪事,使得刘涛不得不被送往劳动教养所……
问起手表的时候,刘涛一直都表现出了不知道的诚恳;回答的话语都是事前和黄静商量好了的。不过在80年代,不管你承不承认公安机关都可以给你认定,认定你涉嫌什么罪就是什么罪。到90年代初期监狱法实施后,认定的这种做法都还延续了很多年。当然刘涛也明白自己并不是冤枉的。
可能是因为是家属送来,刘涛并没有受到一直担心的打骂,只是企图教育教育再罚款走人是不可能的了。后来证实手铐真的没有找回;黄静为了开路,不得不把与他和刘涛一起做事的另外两个同学交代了出来;立功再加上未满14岁,让黄静受到了教育、罚款的从轻处理。
中午,刘涛吃了审讯他那位警官买来的面食;正在眯着眼睛思前想后,估摸着自己事情的大小;就听见有人来开留置盘查室的铁门。这次刘涛享受的待遇是用大铁锁锁在留置盘查室的所谓屋子里。一直以来,每个派出所都有一间作临时羁押的留置盘查室;城厢派出所的留置盘查室在办公楼一楼楼梯的拐角处。留置盘查室的屋顶就是楼梯那种有造型的水泥预制板;盘查室的四面,一面是楼角,一面是墙壁,其他两面就是用钢筋焊接的铁栅栏;楼梯角落对面的铁栅栏中间开了一个小门;小门当然也是铁条焊接的,门的外边挂了一把大铁锁。杨联防开门时的眼神仿佛在对刘涛说:“你娃娃有本事把铁锁掰开又跑嘛。”
这会儿刘涛已经预感到让家里来把自己保走的想法成了泡影;其实就算能保走,刘涛估计父母也不大可能来;从小到大的淘气,离家出走,现在又……刘涛自己都没了信心。
杨联防打开留置盘查室的铁栅栏门看着刘涛,轻轻的嘘了一口气,叫道:“出来,上车!”。走出盘查室,刘涛才发现办公楼下旁边的角落已经停了一辆面包车。
“什么情况呀?送我回家?回学校?”刘涛心里刚欣喜了不到两秒钟又马上想着不可能,“真要回家的话,母亲一定会在,不可能让自己一个人走,万一自己不回家又跑了咋办。”
随着杨联防走向面包车,刘涛的心里开始乱麻起来,不知道这辆没有标识没有警#的白色面包车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因为上车时并没有让刘涛签什么字。本来不管送什么地方,行政拘留所要签行政拘留证,看守所要签刑事拘留证,而那个年代似乎可以不需要签什么就先送了;运气好的,之后还能看见张写了涉嫌罪名的文件签个名字;运气不好的等你送第二个地方了都看不到那张纸;不过解释是一定会让人服气的,那就是你态度不好有人帮你签了;反正所送的地方包括法官都不会看笔迹的。
坐上车后,刘涛心里又突然不怎么害怕了,但又一片茫然起来,他对自己将要经历什么没有丝毫慨念。面包车开出派出所大门没有走刘涛家的方向,却是向河边驶去;车子沿着河边又往城郊的方向急驶,街道和行人刷刷的从车窗前越过。
车上没人说话,驾驶员没见过,杨联防也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刘涛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开始砰砰的跳起来,仿佛有个东西在蹦来蹦去,总觉得有个灾难飞鸟似的在天空中盘旋,随时都可能砸到自己的头上。
刘涛明白自己在紧张,他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也难得去想,他只想着车子多开一会儿,再多开一会儿,不要停……好多年后刘涛只要一特别紧张就还有想时间、空间静止下来的感觉。
面包车已经驶过浮桥,开上了对岸的河提;不一会儿刘涛便闻到空气中飘来了一阵阵酒香。那时的“M市收容审查所”就在酒厂旁边,酒厂是一家集体企业,不大;但却是收容审查所的标志;凡是坐在M市的警车上闻到了酒香,就不是说几句白话就能走干路了(走干路就是释放走人的意思)。
“吱”的一声,面包车突然刹在了一处大铁门的外面。刘涛楞楞的一看,铁门一旁的墙沿上挂了一块长长的木牌,上面写着几个红色的大字“M市收容审查所”。
面包车刚一停稳杨联防便拿着文件袋下了车,“老老实实坐着!”对刘涛说了声后,杨联防便向值班室走去。杨联防下车后,司机转过身子把门关上,又四处盯了一眼车门的保险,然后才侧对着刘涛抽起烟来。
“嗯,知道!”刘涛一边答应着杨联防,一边惊惧又好奇的开始打量起四周,“这是那儿呀?这什么地方?”
突然,大门右侧岗楼上一个背枪武警的身影出现在了刘涛视线里,看到武警的一刹那,刘涛的心里莫名的紧张了起来,要坐牢了的感觉开始在脑子里蔓延……
M市收容审查所的建筑是解放前就存在的,以前也是监狱,五六十年代在旁边建公安系统的宿舍时又重新修整过。值班室在收容审查所大铁门的左侧,里间是进所的侧门。平时的零星羁押,就是从侧门进出。大门一般只有在公判大会或批量转运在押人员时才打开,以方便卡车进出。
靠近值班室的是一处大的红砖修的留置盘查室,应该是平时转运在押人员时作羁押的地方。大门的右侧是两个单元的六层住宿楼,是收容审查所的干警和家属所住的家属楼。只剩几片零星树叶的大榕树和家属楼外斑驳的水泥墙,让人仿佛能感受到这里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