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继鹏拉周同来平房住,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省钱。
周同从地下室搬到平房来住,省下来的租地下室的房钱,可以补贴到日常生活中去。
群众演员的收入低,不稳定。每次出工得到的报酬,被影视培训公司、经纪公司层层盘剥之后,到手里的也就没几个钱了。
这是一条完美的食物链,培训公司、经纪公司乃至“群头”,每一层都有每一层的利益打算,都会动刀割下一块儿肉。处在底层的群演,则是这条食物链的最末端,没有任何话语权和主动权,只能任人盘剥。
群演的来源构成很复杂,有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打工挣钱;有的目标很明确,想要靠着群演这条路寻找上位机会;还有的纯粹就是影视发烧友,有空儿来客串一把,只图过把瘾,钱不钱的无所谓。
由于目的各不相同,这些人对于收入也就有着不同的看法。真正以此作为职业的,认为收入太少。可是如果你去抱怨的话,不仅不能改变现状,反而会有被炒鱿鱼的危险。因为,群演这个行当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是个人人都能干的活儿。若去抱怨的话,就将你炒掉,反正有的是人愿意干,有你没你无关大局。
收入低,不稳定,以此谋生的群演想要在北京混下去,面临的生存压力就会很大。除了满足吃饭、穿衣这些必须的基本生存需求外,还得有一大块儿支出用在租房住宿上。毕竟大部分群演都是外地人,在北京没有自己的住所,必须得租房住。然而,北京的房租包括地下室的租金年年都在涨价。自己的收入减少、消费支出增大,两边一挤兑,群演们的生存空间就更加狭小了。
生存不下去,有人就转行离开了。
尽管生存如此艰难,群演之中仍然有一部分人是怀有梦想的。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演上配角,再做主演,然后成为演艺明星。他们潜伏在群演之中,如伺机寻求机会的恶狼,一旦机遇来了,就会扑将上去——尽管取得成功的人士,寥若晨星。这是一条看似美好的上升之路!他们忍受着生活的艰辛,滞留在北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梦想成真”。
所以,不管生活如何艰难,多么的困苦,只能咬牙坚持下去。只要坚持,就有可能迎来出头的一天;中途退却,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如同街边的野草,无人照顾却又顽强地生长,梦想着终有一天开出美丽的花朵一样。
可是要追求这样的“梦想”,在经历过后再回头看时,就觉得是那样的不切实际。看似美好的“梦想”,向你招着手,那么的遥远,简直就像肥皂泡一样在空中飘儿。这个美丽的肥皂泡飘啊飘的,时而现出五彩的光芒儿。可这样的光芒,短暂的随时都会“啪”得爆出一声清脆,然后就了无声息,复归平静了。
野草毕竟是野草,没有多少机会能够长成鲜花的。
何况,在最基本的吃饭问题都得不到保障的前提下,一切美好的梦想都是在扯淡。
周同和赵继鹏挂靠在王晨的公司里,全靠王晨联系群演的活儿来挣钱吃饭。王晨公司一旦没有活儿的话,周同他们就一分钱收入也没有,就得喝西北风。虽然赵继鹏可以到其他公司联系群演的活儿,或者到北影厂门口蹲守,可这样的活儿并非天天都有。要是处在淡季,相隔很长时间才能接到一个。所以说,周同想成为明星的愿望,远远没有吃饱饭来的实际。
正是处在这种生存的压力下,赵继鹏才提出让周同搬来和他一起住。这也应和了周同的想法。
按说周同是不会缺钱的,自己需要钱的话可以伸手给家里要。虽然父母经营个酒馆,大钱没有,生活费还是能够满足。再说,周同也可以回到北小营镇找王哥解决。可是,周同张不开口。他认为这不是大男人做的事情。
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再困难的日子也要挺过去。
赵继鹏租住的平房,要比地下室简陋得多,除了不怎么潮湿能够通风之外。这间房也就十来个平方,靠墙放着一张一米五宽乘一米八长的双人床,旁边立着一个很破旧的放杂物的柜子。地板上除去做饭用的锅碗瓢盆之外,所剩的空间就非常少了。基本上一开门就可以上床,稍一抬脚即可迈出房门去。
平房屋顶覆盖着一层石棉瓦片,那么薄薄的一层板儿顶着,夏天能热死人,冬天得冻死人。
这么烂的一间平房!周同真不能想象,大侠石君怎么能住在这里!
赵继鹏看出了周同的心思,他说:“石君哥最不讲究吃住了,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他什么地方都能住,五星级酒店也不一定能睡个好觉,像这种片瓦平房也能睡得香。何况咱们都是北漂,今天睡在这里,说不定明天就换个地方了。”
赵继鹏说的很对,对于他们这些草根出身居无定所的北漂,就像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顺水漂泊的浮萍,明天能飘到哪里、荡到哪里?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儿。
入冬以来,正巧连接拍了几场群演戏,周同和赵继鹏都跟组参加了,也挣了一些钱,生活的困境得到改善。同时,也遇到了不少人,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包括怪人“丙赋”。
丙赋,姓史,梁山好汉史进的史,河北邯郸人氏。此人奇脏无比,可以半年不洗澡,一条毛巾用三年还自我感觉良好。他的皮肤上附着很多黑黑的色素斑点,不知道是自身长成这样,还是长期不洗澡,污垢油泥长到了肉里形成的。
丙赋生在农村,家里条件很差。自己到北京来也没有挣到钱,朋友聚会什么的,一般他都会借口回避。这样做,无非是因为没钱来应付场面,也省的落下人情日后还得还。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无法还欠下的人情,也就从不想沾别人的光。
可是,时间一长就有人就瞧不起他,奚落他了。
为此,丙赋常常感到很自卑。自卑过了头,就表现出异常强烈的自尊。可是人却变得非常脆弱,就连不经意地斜眼看着他都不行。在他看来,这种乜斜着眼睛瞧他的行为,就是对他的轻蔑和侮辱!
知道他有这种毛病,周同有事儿没事儿的就会斜着眼睛看他。这就惹得丙赋浑身不自在,两人时不时会爆发出口舌之争。
丙赋几乎不洗澡。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朋友们经常取笑他,“你洗不起澡吗?都脏成什么样子了!浑身上下一股子大便的味道,不愧是姓“屎”(史)的。”
说到姓“屎”,也就引出一则笑话来。
记得一次,周同、赵继鹏、丙赋三人一早赶到北影厂门口找群演的活儿干。刚来到厂门口花坛边的连椅旁,还没来得及坐下,迎面走来一留长发的人,一看就是个搞艺术的范儿。
周同看他很面熟,艺术范儿看他们也很面熟。大家都是到北影找活儿干的,差不多天天来,彼此混个面熟也不稀奇,可就是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艺术范儿大概是想交个朋友,走上来和周同他们一一握了握手,递了烟,彼此寒暄。周同和赵继鹏先自报了家门,而后轮到丙赋。这老兄跟人家深情地一握手,语调低沉地说:“这位大哥,我的姓很好记。史,狗屎的‘屎’。”
丙赋这般“自辱式”的介绍,倒也将周同、赵继鹏吓了一跳。
对方一听丙赋姓“屎”,立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深沉地摇着丙赋的手臂,像是失散多年的地下党一般,发出沉痛的声音,“您好!这位兄弟,咱哥俩有缘,‘屎’出同门哪!鄙人姓卞,大便的‘便’!”
这番对话,配上两人沉痛的表情,简直将周同和赵继鹏雷懵了。稍微的沉默过后,笑声爆棚,俩人差点儿给笑抽过去。
丙赋最早到北京时,做过保安,会些拳脚。
因此,“屎”保安特不服气赵继鹏和周同的散打,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别看你们练散打练武术牛逼的不得了,我练的‘保安拳’可是擒敌拳,特别实用。你们这些花拳绣腿,在我面前就是吃‘屎’的。经不住我的‘一招擒敌拳’,准让你们满地找牙。”
每当丙赋以轻蔑的口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赵继鹏就会如狗一样狂吠,“我靠、你娘的,老吊的”这些口头语儿,便给排泄出来。
被骂之后,丙赋也从来不秀他的“一招擒敌拳”。即使被赵继鹏给揍趴下,起不来,也“深藏不露”。
后来,丙赋也搬到平房里住。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虽然睡在平房里,感觉跟睡在大街上没什么两样),在寒冷的冬天里倒也可以抱团取暖。
没过多久,周同他们的“泥饭碗”彻底砸了——王晨的公司倒闭了。
不知王晨是太过精明还是太过贪婪,总之肯定是招惹了狠主,被人追杀。据说就是因为钱的事儿,而且数额还不小。老总王晨跑了,“北京辉煌世纪影视制作公司”的草台班子,自然也就解体了。
受此影响最深的,恐怕还是赵继鹏、周同这些靠着公司挣群演饭的人。毕竟王晨这个草台班子,对他们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一旦失去了这个平台,跑群众演员的活儿就更没保障了。到北影厂门口找活儿干,就成了周同他们的主要业务。这种活儿不靠谱,吃饭就成了大问题。
以往的一日三餐,周同他们经常到附近一家小餐馆里买着吃。
现在,几个人手头一紧,只能到小卖部里买些一块钱一把的挂面,切点白菜下炝锅面条吃。所谓的“炝锅面条”,就是将白菜往锅里一扔,加上酱油混在一块儿翻炒后加水。水一开下面条,煮熟了撒点盐,一顿饭成了。连炝锅的花生油,都没有。
日子一长,肚子里自然就没有油水。实在熬得不行,周同就带着赵继鹏和丙赋回北小营镇找王哥,猛吃一顿。
有时候,王哥会问周同:“你在北京过的怎么样呀?”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
见周同他们像饿死鬼般生吞活剥地吃着眼前的饭菜,王哥便纳闷地问道:“怎么跟没吃过饭一样?天天都吃些什么呀?”
“红烧肉!”
周同顺口说出了清水煮面条时,他最想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