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韵非常不满,杨学武已经拿到离婚证了,却提都不提跟她去领结婚证的事儿。她拐着弯跟他说了几次肚子大了,去医院生孩子得取名上户口,杨学武却恍若未闻,一声不吭。其实,杨学武明白何韵的心思,他也知道娶何韵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没的改变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那残存的一点点的希冀之情让他无法做出决定,他觉得,只要一旦和何韵领了结婚证那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何韵觉得日子从来没过得像这般的缓慢,度日如年,偏偏这个时候李智告诉她自己又要结婚了,是个台湾人。不知道为什么,李智没有通知何韵参加婚礼,打了声招呼就这么嫁去台湾了。何韵在痛失一位好友的同时也不免恶毒的想:莫不是她嫁的是个台湾老头,觉得没脸带给自己看,所以才走得这么仓促?李智走了,何韵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每当杨学武上班以后,何韵便一个人在家中踱步,急促的呼吸让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变得如此的安静,安静的可怕,安静的让她失去了安全感。看到镜子中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怀孕让她变得太丑,杨学武不想要她了?胸口靠左的位置突兀的疼痛起来,像一排锋利的针一齐深深地扎入心口,让她透不过气。何韵把胸口赴在桌沿上想减轻痛感,眼泪却随着疼痛的加深而悄然落下。刚好杨学武回来了,看到何韵这副模样吓了一跳,鞋子都来不及脱掉便直奔过来扶住她,关切的问:“怎么了?哪里疼?”杨学武眼里的焦虑让何韵放心了许多,他还是在乎她的。何韵抱住他的脖子,哽咽着嗓子说:“我心里疼!猪头,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了你,我抛弃了一切,把自己逼成这个地步,你呢?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杨学武心里一软,想想是觉得挺对不住何韵的,他伸手抚摸着何韵的脸庞,说:“我不是狠心,我……毕竟那么多年的夫妻,我一时心态还无法调整过来。”
何韵擦干眼泪,强笑着撒娇说:“猪头,从我怀孕后,我就没敢回家。昨天晚上,我梦见我爸妈了,我真的好想我爸妈啊……”何韵的泪水忍不住又掉了下来,“我这么大的人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法带回家,我爸妈一直为我担心呢!我……我挺着大肚子再怎么想我爸妈,我也不敢回啊!猪头,我好想我爸妈啊!”说到最后,何韵干脆伏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杨学武心疼极了,他懊恼自己近日的烦躁,把何韵一个人丢在家里没有顾及她的感受,让她一个人承受着寂寞和凄凉,他慌不迭地拍着何韵的后背,安慰道:“我下午就去医院请几天假,陪你一道回家看看?”何韵猛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惊喜的问:“真的?”
“嗯,真的!晚上陪你去超市买买礼品,明天一早就开车送你回家看你爸妈!”
转过身的那一刻,何韵笑了,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像,她一直在等这个答案。等了好久好久。等的好累好累。
超市里,看着大肚子的何韵推车购物车满面兴奋的在烟酒礼品区转来转去,杨学武的眼神是温柔的,这是一个不错的女人,比齐雪欣年轻,并且,她很容易满足。这么一想,再看看何韵高兴的摸样竟有些心疼。这一刻,他只希望以后的路可以和她一步一步地走,彼此之间宽容一点,体谅一点,珍惜一点。
何韵的老家,在安徽的一个山区,那里离县城也就十来华里的路程,但村子却穷。杨学武出身农民家庭,可当她看到何韵的家乡时,还是为何韵家乡的贫穷吃了一惊。那地方山地贫瘠,没有水。人畜饮的都是村头的一个水塘,那是下雨天积的水,粘粘的,稠稠的,上面飘着墨绿墨绿的浮萍之类的。何韵的家是两间青砖白瓦房,哥哥嫂子侄子侄女加上何韵爸妈都住在这两间房里。当杨学武把车停在她家屋前的晒场时,何韵妈正蹲在门前拿着刀削红薯皮,两手冻得通红,看到何韵时,她半天没认出来,直到何韵走到她面前喊她一声“妈”,这才翻着一双浑浊的青光眼怀疑地问:“是韵子?你……你怎么这么大肚子了啊?”何韵红着眼睛没说话,她轻轻拿下母亲手中的刀,说:“妈,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屋里削啊?”屋子里两个侄子侄女早围了出来,跟在何韵屁股后面叫姑姑,何韵的嫂子大概是刚吃了一个洋芋,嘴唇乌黑乌黑的,看着西装革履的杨学武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拘谨的两手不知道放哪儿好,她忙着给他们端出一条凳子,杨学武看到那凳子上有一泡热气腾腾的鸡屎,嫂子顺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慌得用手掌一把抹掉,看得杨学武目瞪口呆。
何韵妈抱着女儿哭着埋怨:“韵子啊,这大半年的,你都没一个信儿,打你的手机号码也换掉了,你爸天天念叨你。今天早上去地里锄地时还念叨着你好长日子没回来了,说要去找你呢!可具体啥地方我们不知道啊,没法找……”
何韵委屈的看了杨学武一眼,杨学武连忙说:“伯母,何韵……前段时间我们工作都太忙,没顾得上回来看望……”
何韵妈似乎这才注意到杨学武,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对媳妇吩咐道:“去,给客人做几个红糖鸡蛋。”
杨学武正想推辞,可一路上实在没吃什么东西,开车乏得很肚子也早就饿了,谢了几声便没吭声了。何韵妈继续拉着女儿的手拉家常,杨学武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红糖鸡蛋端上来了,杨学武刚想接过来,却一眼瞟见那只白瓷碗上印着一个漆黑的指印呢,再想到刚才何韵她嫂子用手抹鸡屎的情景,那手无论如何也伸不出去了。他一转头,看见何韵侄子侄女站在墙角眼珠瞪得圆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于是顺水推舟说:“给孩子们吃吧,我不饿。”嫂子无论如何也不肯,两人正在拉扯时,何韵的爸爸扛着锄头回来了,看到女儿和杨学武,何韵爸颤抖着嘴唇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便一头钻进了房里过了老半天才出来,出来时,两眼红红的。
吃饭时,杨学武被全家人当成贵客宝贝女婿款待着,当了多年医生的他已经有了点洁癖,但面对全家人的热情他还是吃了半碗米饭和一些菜。何韵的家人在杨学武面前都有种缩手缩脚的感觉,何韵的自尊被微微刺伤了,加上杨学武也不愿意在这里住上一夜再走,于是两人吃了晚饭便连夜开车往回赶。
回家的路上,杨学武就着车里微弱的灯光看到何韵脸上细小的绒毛,若有所思的说:“我真没想到,你家居然这么贫穷。”
何韵被刺伤了,像只刺猬般的反攻:“贫穷怎么了?他们也在靠着自己的劳动吃饭呢!”
“何韵,我们结婚吧!”杨学武突然说。
“嗯?”何韵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去后,我们就结婚!就领个证简单的办个婚礼……不,婚礼就算了,你肚子已经这么大了,办婚礼不太好看,你就委屈点,咱们低调点吧。”
眼泪,委屈的眼泪,欣喜的眼泪,飞上了何韵的睫毛,湿润了她的眼眶,温热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一个接一个地滚落下来。
伴随着那晶莹的泪珠,何韵的眼前闪现出了绚丽多彩的世界,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此时的杨学武突然对将来的生活变得很有信心,何韵的家境让他认为自己和何韵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有着共同的出身,在何韵面前,他的内心没有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他仔细的回想了跟何韵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得出的结论是:何韵不光温柔美丽,而且善解人意、**迷人、通情达理,跟他那冷若冰霜、冰清玉洁的前妻简直就是南北两极。杨学武想,何韵一定明白,他是发自内心地珍惜她,想要和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所以何韵理所当然的也一定会珍惜他。从此,王子和公主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领结婚证那天,两人出了民政局杨学武便带着何韵驱车赶往老家,九点钟不到,他们的车便到了村子的庄头。学武妈和他弟妹、妹夫等人大概因为杨学武的电话通知都已经做了准备,他们和邻居等一簇人站在学武家的庭院里等候着。见有那么多人看着,杨学武有点恼火了,心里直埋怨母亲,二婚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竟然闹这么多人来看笑话!
车子一停下,四周人群中的孩子们便一哄而上,围了过来。杨学武打开车门,大肚子的何韵拎着糖果袋走了下来,给孩子们散起了喜糖。杨学武硬着头皮跟着下了车,给站在四周的乡亲们敬起了烟。
学武妈乐颠颠的走到了车旁,帮着他们拿下了车上带来的东西。乡亲们一边夸赞着杨学武和何韵,一边自动地为他们让开了路,一行人都进了学武家堂屋,由于屋里暗,大白天也点着个灯。
自从他们下了车,学武妈的嘴一直没有合拢过。杨学武听见她正不停的跟相亲们说她儿是如何如何的有出息,这个媳妇比前一个媳妇要小十来岁呢,肚子里怀的还是个男孩……乡亲们都连声赞叹她修了一个好福气,不仅培养了一个有本事的儿子,还带来了这么一个俊俏的年轻媳妇,学武妈听了眼睛都乐得眯了起来,连声道着谢。
学武妈今天却显得特别精神,走起路来特别轻快,虽然忙里忙外,忙的满头大汗,但是她的言谈举止中,却看不出丝毫的疲倦。不一会儿,众乡亲们便吃着糖,抽着烟散去了。这时候只剩下了杨学武他们一家人,杨学武的弟弟杨学明是接到母亲的电话特地赶回来的,他对哥哥的突然离婚还没反应过来,今天见到这个年轻的嫂子,心里立刻涌上一种反感,他打心眼没把她当成嫂子,是雪欣供他上的初中高中和大学的,雪欣才是他嫂子。何韵让杨学武拿出带来的东西,把杨学武家里各人一一喊过,然后亲自把买给各人的礼物,送到了他们的手中。在何韵喊学武妈时,何韵听见杨学明冷冷的嗤笑了一声,她看出杨学武的这个弟弟并不喜欢自己,可管他呢,她今天已经跟杨学武扯了结婚证了,她何韵是杨学武合法的妻子,是他杨学明合法的嫂子,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该她扬眉吐气了!因此何韵也用不屑的目光冷冷的瞥了杨学明一眼,便不再看他,杨学明气得脸一红,但一想到待会还得跟哥哥伸手要几千块钱给自己女朋友买订婚戒指,便忍住气不吭声。
一顿饭下来,何韵已经对杨学武家人没一个有好感。他那妹子,怀孕的身子还没显出来就在饭桌上开口闭口的让杨学武给她没出生的孩子买金锁片金手镯,杨学武咧着嘴一一答应着,他那妹夫竟然在一旁又补了一句:“还得买副金脚镯!”哈哈,怎么不去抢银行啊?何韵冷笑。吃饭时,妹夫把桌上两只大鸡腿全夹到自己老婆的碗里,嘴里直说:“你吃你吃,孕妇得多吃点!”妈的,她何韵的肚子都挺这么大了,合着他就是没看见啊?杨学武自顾自的跟弟弟说话,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何韵刚想委屈的撒点娇说自己没胃口,杨学明突然支支吾吾的跟杨学武开口说:“哥,我结婚的事,房子装潢什么的都是我未婚妻家承担的,我觉得太寒碜了……我……我想给我未婚妻买个金戒指金项链之类的……”
杨学武喝着酒的脸有些发红,听了弟弟的话,他立刻表示赞同,感触的说:“是得买!否则一辈子抬不起头,让丈人家看不起!”
“可……我钱不够……”杨学明嗫嚅着说。
杨学武从口袋掏出钱包,扔出一张卡给弟弟,拍着胸口说:“拿去!没钱就跟哥说,咱爸死的早,你不靠我还能靠谁呢?这卡里大概有一万块,你先用着。”
何韵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她瞪大眼睛,露出了惊诧和不相信似的眼神,他杨学武居然连跟她商量一下都没,就径直做主,而且出手就是一万!何韵拼命的压抑着自己,发誓一定要让他杨学武明白,结婚以后,他的钱就是她的钱,是他们的共有财产,他支配的时候她有权利过问!杨学明看出何韵的脸色不对劲,他接过卡立刻飞快的收了起来。何韵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自己是新媳妇,第一天来婆家总不能就翻脸啊,她心里就跟长了刺猬般的难受。一顿饭好不容易要吃完了,何韵发誓以后要离他家人远远的。何韵这心里正郁闷着呢,学武妈发言了:“学武啊,那前一个媳妇,表面看着挺清高的,其实啊,精明的要命,离婚居然搞的你一无所有……”听到这里,何韵直把头猛点,她也觉得齐雪欣太狠了,等于让杨学武净身出门呢。学武妈又说:“偏偏我的傻儿啊,你也就同意了,我事后知道了也没法子,生米煮成熟饭了!好在如今,你又成了一个新家,媳妇肚子里还有了我们老杨家第一个男孩,以后你们的日子还是挺好过的!学武啊,现在这媳妇可不比你前一个,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何韵的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准有后文呢!果然,学武妈扫了何韵一眼,有板有眼的说:“前一个媳妇,你就是对她太好了,以至于后来管不住了!学武啊,你娘我再没有本事也是个长辈,你以后可不能像以前一样娶了媳妇忘了娘,中了皇榜忘了家乡啊!”杨学武笑了笑:“哪能呢。再说了,以前雪欣对你不也蛮好的嘛。”学武妈眼一瞪:“好什么呀,前些年还好,最近这两年,跟她要钱就跟割她肉似的!你是我儿子,你的钱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也有点支配权吧?”
何韵一听大惊,这杨学武的老娘感情一直盯着儿子的钱包呢。杨学武笑笑,没吭声。学武妈对前景很是向往,喜形于色,继续说:“以后啊,你们的钱我帮你们存起来,省的你们乱花钱。以前你挣的倒是不少,却全被别人分得干干净净,真是没用啊!”听到这里,何韵算是明白了,老太太这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呢。何韵还想忍,转念一想:结婚证已经领了,还怕什么?她装贤惠装可怜装善良已经装得太够了!于是何韵开口说:“妈,你刚才也说了,学武的钱都被前妻分得干干净净,他现在等于是个穷光蛋了,但我爱惜他,所以并不嫌弃他穷,以后我们的日子难过的话,说不定还需要学明和您老人家支援呢!”这个软钉子钉住了学武妈的食道,她怔了半响,才回头对杨学武说:“学武,妈苦了大半辈子了,供你读书,难道你现在还想啃你妈的老骨头?”杨学武皱着眉头,冷冷的瞥了何韵一眼,然后对母亲说:“她一个妇道人家,说话你别太在意!儿心里有数,会让自己的老娘安享晚年的!”何韵的心就跟掉进冰窟窿似的,莫非自己误进了狼窝?何韵冷笑,杨学武,以后我会让你懂得妇道人家的厉害的!
从学武妈家回去后,何韵和杨学武的夫妻生活算正式步入轨道。和雪欣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杨学武从来没做过任何家务事,雪欣在家务方面极其让他省心。现在,杨学武回到家理所当然的当起了甩手掌柜,何韵挺着大肚子买菜做饭拖地,有时候内心难免会有怨言,但她忍着,以前的伪装脱得太快的话,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这天,吃过晚饭时,杨学武拿着牙签挑牙缝里的瘦肉筋,边挑边埋怨:“雪欣,你买的肉不好直塞牙!”正在收拾碗筷的何韵猛地把碗一放,拉长了脸说:“不好你自个儿去买啊!我伺候你吃喝,你还捡三挑四的!”杨学武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不过随口说一句罢了,你这么大火气干嘛呀?”何韵索性把手中的抹布一扔,指着桌上的碗筷,连珠炮似的说:“我一个孕妇,整天忙活着伺候你,你一句领情的话都没有,还这么挑剔,你自己看看你像不像话!我是孕妇,你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死活!今天这碗,你来洗!”
杨学武看着桌上油腻的碗筷,意识到自己对何韵的确是缺少了点关心,可以前和雪欣在一起,他不也是这样嘛?怎么雪欣从来就没有一句抱怨?这跟何韵才生活几天呀,她内心就这么不平衡了?杨学武一边动手收拾着碗筷,一边思索着,想要让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然而想到雪欣和女儿,自己的内心就像被捅了个大窟窿,空荡荡的失落。
这天,何韵从超市买菜回来,看到杨学武下班回来正甩着膀子拖地板呢,心里一高兴,扑上去亲了一口,说:“老公,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做起家务来了?”杨学武笑笑,违心的说:“这不是怕你累嘛。”何韵撅起嘴巴,撒娇说:“做这么点家务其实也不累,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疼惜我一点,让我心里觉得你在乎我!”
何韵一高兴,厨艺发挥更佳,杨学武拖完地一看,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餐具是何韵特地在超市买回的蓝色玫瑰花的瓷盘,很美观。看着丰盛的饭菜,闻着诱人的香味,杨学武感觉食欲大开,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送到何韵的嘴里顺口问:“宝贝,今天在家累不累?”
“还行!就是肚子越来越大了,行动有点不方便。”
“来,再吃点鱼,多吃点让我宝宝长得胖胖的。”
杨学武的殷勤献得有点突然,让何韵有点疑惑,她放下筷子直接了当的问:“今天怎么这么殷勤?好久没享受这待遇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啥猫腻赶紧说。”
杨学武突然地笑容可掬,突然地异常殷勤,让何韵警觉。见何韵这么说,杨学武放下筷子,认真的说:“何韵,我妈说现在家里没啥事情,想来我们这里住段时间。我心里寻思着,你肚子越来越大了,我又时常不在家,多个人照顾也好啊!”
何韵面无表情的问:“你已经答应了?”
“嗯,我已经答应了!何韵,我现在跟你说,是想先给你提个醒,我妈那个人,话要是多了点,你一向温柔贤惠,少跟她计较,别让我为难!知道么?”
面对杨学武认真而严肃的目光,何韵不敢再有异议,她刚步入婚姻的殿堂,加上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婆媳是天敌”之类的话语,所以她也没有多大的意见。虽然她不喜欢杨学武他妈,但觉得有个人来伺候自己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于是便当着杨学武的面答应得很干脆。
就这样,学武妈拎着大包小包驾到了,看着她这副行头,何韵猜测她大概是想长住着不走了。学武妈进门就大着嗓门吼道:“呀,这屋子可真大呀,收拾得这么干净,这么大的屋子该要多少钱啊,我儿可真有本事。”何韵心想:你儿有本事?你儿的本事都叫他前妻占去了,我可没沾到半点儿光呢。想到这里,她便不冷不热的说:“这房子好是好,只可惜是别人的,又不是我们的!一个月要花不少房租钱呢!”
学武妈没理她,她径直把包里的东西往外掏,指挥着何韵:“来,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都是学武爱吃的,还有我的洗换衣服,我住哪屋就放哪屋里头去!路上太累了都不愿动弹了,老了哦,不服不行喽。”何韵瞧着学武妈带来的那几样自制的辣酱和腌肉小菜,心里不屑,她以前在娘家时,这些都吃腻了,看了就反胃。但转念一想,人家都说明了,这是带给她儿子吃的,没自己什么事儿。
学武妈收拾好后,站起身来拍拍袖子上的灰尘,说:“时候不早了,我来炒菜!”何韵假意客气几句,学武妈直截了当的说:“别人做的菜,不合我口味!”何韵一听,口气挺大的嘛,名厨?她也乐得清闲,于是简单交代了盐醋糖放在哪儿就回客厅看电视去了。杨学武到家的时候,学武妈的菜已经做好端上了桌,一盘子腊肉炒笋尖,一盘子辣椒炒腊肉,还有一盘腊肉炖黄豆。何韵一看,郁闷了:“怎么全是腊肉?”学武妈笑呵呵的说:“这腊肉吃了好香的,学武就爱吃这个!”何韵蹙着眉头说:“那怎么行,得荤素搭配嘛,我再去烧几个素菜来。”学武妈有点不高兴了,三个人三个菜还不够?真不会过日子!何韵重新烧了一盘茼蒿和一盘莴笋肉片,端上桌后,学武妈尝了一口后便不肯伸筷子了,何韵见状也没放在心上。下午的时候,何韵午睡起床,学武妈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一个大桃子被她啃了几口放在沙发扶手上,茶几上黏糊糊的,估计是桃汁。何韵看了直皱眉头。
晚饭时,何韵想要再烧几个菜,学武妈坚持自己动手,只把中午的剩菜热了热。何韵想想,老人家是帮他们省钱呢,也就作罢。谁知道她夹了一口莴笋放到嘴里后,立刻反射性的把菜吐了出来问:“呀,怎么这么咸啊?中午我烧的时候没放这么多盐啊!”这哪是菜啊,简直就是盐嘛!学武妈不以为然的说:“我又加了点盐,你做的菜我吃不惯,太淡了!盐是个好东西,菜不咸不香!”
何韵耐着性子解释:“现在不讲究吃咸了,现在人都讲究科学养生,病从口入。盐吃多了不好,要适量。而且,腌制的菜吃多了也不好的,尤其是男人,学武也不能多吃的。”
“吃东西哪有那么多讲究,该吃的就吃,过日子就要随性,我儿就是医生,他在我跟前的时候不也就是有啥吃啥的嘛,那么多的讲究!”学武妈连珠炮似的说。
何韵还想说,杨学武眉头一皱打断她说:“我妈这么大岁数了,吃咸吃淡就是个口味,改不了了,你养你的生,她吃她的咸,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吃饭吃饭!”
何韵心里那个气呀,委屈的说:“我是个孕妇,孕妇不能吃咸的!”
学武妈说:“咸了多喝点水不就得了?”
何韵心里那个堵啊,这老太太,还指望她来照顾自个儿呢,没想到引狼入室了啊!何韵气都气饱了,哪里还能吃的下,干脆把碗一推,准备去厨房端点水果回房去吃,总不成让自己饿肚子吧!谁知道一走进厨房,立马傻眼了:灶台上、墙壁上全是油渍,水池四周的水淋得满地都是,垃圾桶旁边还有几根菜叶,地上洒了一些盐……何韵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太太可真有她的,晚上没烧菜也能把厨房整成这样啊。何韵转头就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生闷气。过了一会儿,杨学武进来了,冷着个脸,对她警告:“何韵,你怎么刚领了结婚证就变了嘴脸?我妈她怎么着也是来照顾你的吧?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这么跟她计较!我告诉你啊,她就住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里她想吃啥就做啥,家里脏点乱点你也别计较,你愿意收拾就动动手,不愿意收拾就随她去,大不了等她走了,我找钟点工打扫。难得她这么大老远来一趟,还是照顾你我的生活来的,你不能让我落个不孝的名声吧!”
何韵怒了,自己中午都没吃,杨学武不但不来哄她,居然还用这么重的口气跟她说话。她一骨碌爬起来,提高了嗓门说:“杨学武,你是不是有点拎不清啊你?你自己还是当医生的呢,孕妇不能吃咸你不知道啊?你妈做的那菜你自己又不是没吃,能入口吗?”
杨学武见状,怕让厨房里的母亲听见,忍住气压低了嗓子好言说:“那你也不能当面那样表现啊,让我妈觉得下不了台。以前我妈做饭的时候,雪欣都这么吃了呀,从来没有过抱怨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这么不能忍了呢?”
何韵眉一竖,冷笑:“怎么?现在觉得还是你那个老婆好了?是不是后悔离婚了?”
杨学武一愣:“怎么又扯到这头了?呀,不跟你说了,孕妇的脾气就是怪。我今天上中班呢,得走了。你在家给我好好的,少跟我妈来事!”
杨学武走后,何韵呆呆的望着雪白的墙壁,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迷路的孩子,这条婚姻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自己赢得了齐雪欣得到了杨学武,在这场战争中她胜利了,可为什么感觉自己失去了许多呢?现实远比梦境要残酷得多,梦是那么得完美,可现实,是硬生生的,在得到杨学武之前,何韵是做梦都想要得到一张结婚证。杨学武在她的眼中是那么的美好,收入高,外表英俊且有内涵,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棵安静的大树,给人以沉稳的感觉。可结婚后,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何韵发现,杨学武并不那么美好,甚至缺点多多:为人自私,从来不做家务,哪怕看着她挺个大肚子忙碌着也视而不见,心安理得的看电视或者是翻阅图书。他大男子主义,要求女人绝对听从他,在做决定的时候很少问及她的意见,往往是事情办好后才跟她说。并且,何韵发现,杨学武对他母亲的意见是言听计从,属于愚孝一类,在她母亲面前他失去了对一切事物的判断能力,总之他母亲怎么说就怎么好。对杨学武知道了解得越多,梦就摔得更狠、越碎,那不满的情绪也滋长得更快。在何韵的内心里,她为他付出了自己全部的青春和心血,为他走上了一条不正常的路,杨学武就应该对她珍惜,把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宝,来照顾呵护她。可事实上,杨学武未能给她丝毫的呵护,连栋属于他们的住房都没有。何韵不止一次跟杨学武提起买房子的事情,杨学武的态度是:“刚离婚,钱都留给前妻了,哪来的钱买房子?”
何韵说:“可以做按揭的,我们一起还。”
杨学武怪异的看她一眼:“你真当我是银行?首付也需要几十万吧?我哪儿来的几十万?”
何韵委屈极了,指出:“既然没钱,在你弟妹面前你咋还那么大方呢?一出手就是上万?”
杨学武火了:“那是我弟妹,他们需要帮忙难道我做哥哥的能袖手旁观?何韵,我告诉你,我帮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都帮了十几年了,难道现在跟你在一起我还能改掉不成?”
何韵声音大了起来:“君子固本!你连你自个儿都顾不上,还有什么金钱去帮助他们?你连你自己的老婆和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能给个稳定的生活,还有那个闲钱去帮你弟妹?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杨学武听不下去了,尖锐的说:“何韵,你到现在才发现我不是男人啊?那你当初挖墙脚挖的那么起劲干嘛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手段和心眼,我就不信,不是你捣鬼的话,我老婆怎么会知道?我一向做的很隐秘,我自问自己没出丝毫问题,你现在对着我拍拍胸口说——你就没捣鬼?”
何韵没有出声,所有的话语哽咽在喉口,泪水不间断地流淌,从眼里一直蔓延到下方,成一种无形的线,氤氲了她的眼睛,刺中她脑里的痛觉神经。
忽然,世界一片安静。
这就是她费尽心机抢过来的男人?她到底图他什么?他现在还在怪她,怪她拆散了他那个幸福的家庭。
何韵一字一句的说:“你老婆?现在,你老婆是我——何韵!”
看着何韵脸上的泪水,杨学武意识到自己言语过分了,现在的局面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再怎么思念前妻和女儿,也无法回头了。杨学武抱住何韵,好言安慰着她。
杨学武承认,自己的确是后悔了跟何韵在一起。他发现自己和何韵相差十几岁,很多事情根本就谈不到一起来。并且何韵和雪欣比,差太多去了。雪欣对别人再不屑,也会顾及对方的感受,极少当面发作,而何韵则不,她的情绪时时刻刻写在脸上的,杨学武觉得她的修养和雪欣比起来,差老远了。雪欣对他也是大度的,从来不对他吹毛求疵,也不强求他做家务,她总是不吭不响的就把所有的事情包揽下来,不让他分丝毫神。而何韵,恨不得他在外面像台挣钱的机器,把票子哗啦啦的往家运,回到家,又跟个保姆似的围着她嘘寒问暖,帮她做家务才满意。跟雪欣,两人刚结婚的时候也会偶尔闹闹小矛盾,但这么多年了,两人基本已经磨合了,生活习惯都已经一样,现在跟何韵在一起,等于一切都要从头来,杨学武觉得身心疲倦。夜深人静的时候,对雪欣的思念,对女儿的思念,和对自己走错路的悔恨常常折磨得他辗转反侧。在何韵熟睡之际,他独自走到阳台上,望着黑夜发愣。风从指间穿过,带着静悄悄的孤单,人生里许多的无奈悄悄的沉淀在他的心中,静静地怎么也走不出去……杨学武抬头仰望星空,月光也轻轻淡落,像极了他此时的心情,暗淡而灰朦朦的……自己大意丢失的婚姻,轻轻地打痛他悔恨的心。杨学武沉沉地叹了口气,在人生的路上,他眼睁睁地放弃了珍珠却拣回颗多棱的石子,让它在自己心上苦苦煎熬自己……
而此刻,何韵独自一人落寞地倦缩在床角里,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双臂,锥心蚀骨的痛静静地包围过来,包围过来。心,在一点一点地疼成碎片……
何韵知道杨学武的心思重重是为了哪般,她不止一次在夜里听见杨学武在梦中叫着前妻的名字,有次夜里,他让何韵帮他打开床头小夜灯时,他很自然的唤出:“雪欣,把灯打开。”听到这一声呼唤,何韵感觉有一把无比锋利的尖刀,正轻轻地在她心里割裂,泪水一股股地侵蚀着她的心,一想到“爱情”这个词,就好像有人抓起一把细盐轻轻地洒在她流血的伤口上。痛得没了感应。
不知道时间滚流了多久,终于何韵听到了杨学武轻轻打开大门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汽车发动的沉闷声。何韵知道,杨学武一定是驾着车去往以前的那个家,她想象着杨学武在齐雪欣家楼下徘徊抽烟的情景,一如以前他在自己的楼下徘徊一般,内心懵懵懂懂的不知所以,她只有轻轻的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皮,孩子出生以后会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