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杨学武梦见自己不知不觉地上了一条船,这艘船把他载向深海中不为人知的方向。海上静悄悄的,只有海浪拍击着船身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杨学武一个船仓一个船仓的找寻着雪欣和杨静,但是,每一间都空空如也,杨学武感到很困惑:自己怎么会独自一人上了这艘奇怪的船呢?他把雪欣和杨静弄丢到哪儿去了?他静静地在这艘船上呆坐着,只感到世界灰朦朦的一片,泪水再也止不住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下来。醒来后,泪水沾湿了枕巾。
杨学武真的想女儿了,他也想雪欣,但内心的自尊和愧疚让他无法再自若的出现在她们面前。他甚至思念起雪欣的父母,那对善良的老人,在他成为他们女婿后,对他虽然保持距离但却非常的彬彬有礼,在他困难的时候他们甚至送给他一套房子……
就在杨学武思念着他们的时候,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这天半夜,一阵刺耳的铃声惊醒了杨学武和何韵,何韵不满的骂骂咧咧:“让你关手机你不肯,半夜三更的有鬼来找啊……”杨学武不理她,医生的职业让他必须24小时手机开机。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让他立刻神智清醒起来,是雪欣打开的。离婚后,雪欣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现在半夜给他打电话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女儿出事了。接通电话后,杨学武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已经传来雪欣的哭泣声:“爸爸……我爸他出事了,他突然晕倒了……”
杨学武一听,立刻命令道:“千万别移动他,用被子盖住他,让他的头侧向一边……雪欣,别哭,我马上过来!”
何韵一听到雪欣的名字,立刻坐了起来,厉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杨学武边穿衣服边解释:“我岳父晕倒了,估计是中风,我得马上赶过去!”
何韵扑了过来抓住他的衣服不让他穿,大发雷霆:“杨学武,你都离婚了,你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她爸的事情干嘛还找你?她这是故意使出手段诱惑你……”
杨学武猛烈挣脱何韵的手,强压怒火道:“何韵,你别这么拎不清好不好?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
何韵跳下床拦住杨学武,高声道:“不行,今天我就是不让你去!”
何韵不讲理的模样让杨学武再也忍不住了,他也忍不住大声怒吼道:“何韵,你他妈的到底哪根筋不顺啊?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你给我放手,你再不放手相不相信我真的要跟你动粗了?”
何韵松开手,嚎啕大哭:“杨学武,你是不是见我挺着大肚子不能陪你睡觉,半夜三更的要跟你前妻去做龌龊的勾当……”
操,真是拿这女人没辙了!杨学武干脆不理她,自顾拿着车钥匙匆匆离去。
杨学武看到雪欣的时候,他惊异的发现雪欣竟然在离婚后的这短短时间内重新容光焕发起来,她很显然是半夜在接到电话后急匆匆赶来的,身上穿着厚厚的棉睡衣,长长的秀发散落在面颊两侧,尖尖的颌,薄薄的唇,尤其那双柳叶眉下的大眼睛,更似透着清澈泛着涟漪的湖水,更重要的是,她原先稍显臃肿的腰肢居然神奇般的纤细起来……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杨学武说不出来自己在看到雪欣的刹那时内心复杂的情感,只是突然间眼眶便红了起来。雪欣在看到杨学武时,内心的焦急才稍稍平复了些,她眼里的惊慌失措让杨学武很是心疼,如果没有离婚,雪欣此时一定不会如此的六神无主。杨学武撇开目光不再看她,三步并两步的冲向卧室,雪欣爸的头侧向一边,喉咙里发出“忽忽”的响声,像是打呼噜一般。雪欣妈拉着老伴的手,坐在床前哭泣,见到杨学武像看到救星般的站了起来抓住他:“学武啊,你一定得救你爸啊……”杨学武心里一酸,老人家还把自己当成她儿子呢!杨学武问:“打了120了吗?”雪欣一愣:“没呢,不是打了你的电话么……你不是医生么?”杨学武苦笑:“快打120,医生没工具怎么行医啊,你真糊涂了!”杨学武俯下身查看了岳父的情况,替岳父解开上衣的纽扣,又转过头问雪欣:“家里有软管子么?”
雪欣找来一根软管子,杨学武利索的把管子插进雪欣爸的喉咙,嘴对着管子猛地一吸,然后吐出一口厚厚的浓痰,雪欣见状大惊失色,同时心中一阵暖流涌了上来,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杨学武吸好痰后,救护车已经到了楼下。护工抬着雪欣爸出门的时候担架不小心在门口磕了一下,杨学武立刻紧张的吩咐:“动作轻点!”
到了医院,雪欣爸很快被送进手术室进行抢救。当手术室的灯灭了以后,六神无主的雪欣在看到杨学武的刹那,立刻觉得安心了。她迎了上去,杨学武解下口罩,面容疲倦的对雪欣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想要恢复得像从前一样是不可能的,爸……老人家需要很长的时间才可以恢复一些。”杨学武的口中不自主的吐出一声“爸”,在看到雪欣眼里的感激时立刻改成“老人家”,雪欣的感激过于浓烈,那份浓烈的感激像道沟壑一般隔在杨学武面前,提醒着杨学武,他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所以她才会如此的感激他!雪欣发自内心的感谢他说:“这次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半夜三更的把你叫来……我……谢谢你了!”杨学武黯然的说:“谢什么!我救的是我自己女儿的亲姥爷,你还谢我?”
雪欣笑了笑,没说话。
杨学武又问:“小静好吗?”
“嗯,挺好!上次月考全年级第五呢!”
“那我就放心了!”杨学武喃喃的说,沉默了会儿,他小心翼翼的问:“雪欣,能请你吃个饭吗?”
雪欣一愣,嘴巴扯起一个美美的弧度:“受宠若惊!不过即使要请也是我请,是你帮了我的大忙。但……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和前妻一起吃饭会对你的新家庭造成不利的影响,还是免了吧!”
杨学武苦涩的笑了笑,交代道:“待会记得去6号楼化验室拿化验单。”
望着杨学武的背影,雪欣若有所思:他似乎瘦了不少。
等雪欣爸一切终于稳定下来时,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又到来了。这天杨学武排的是主班,他看了时间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干脆不回去了。他打了个电话随便叫了点外卖填饱肚子后便忙活开了。他知道何韵一定很生气,在繁忙中他依然给何韵打了几个电话想要解释一下,可何韵都是关机,于是只好作罢。
杨学武知道何韵生气,但是却不知道她生气的后果会如此严重。所以,当杨学武累了一天回到家,掏开钥匙打开门时,面对满屋子的狼籍他还是不知所措了:地上东一件西一件,全是自己的衣服。眼尖的他还看见这些衣服都被剪刀剪了好几个大口子。想必何韵在下手时是把它们当成他来出气的。杨学武往屋里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东边存放自己图书的卧室里,满地都是被撕碎的纸屑时,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那可都是他用心收藏的极其有价值的医学资料啊,有些医学书还是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这时,何韵挺着大肚子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凛凛的瞟了他一眼,气势凌人的说:“你还知道回来啊?怎么?跟前妻在一块搞男女之事轻车熟路吧?是不是很有激情?”
“何韵,你他妈的到底是哪根神经有病啊?”杨学武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何韵的胳膊扬起拳头想打,何韵不惧地昂起头冷冷的看着他,杨学武双眼充血,怒目圆睁,高高举起的拳头在空中颤抖了半天,最终缓缓的放下,他指着何韵的鼻子,一声怒吼经他的口腔喷射而出:“你不要逼我!我也会冲动!别逼我不把你当人!”
何韵有些被吓住了,她错愕的闭上了嘴,没有吭声。
杨学武眼里噙着泪,蹲在地上缓缓的捡着那些被撕碎的纸片,他的心像被丢进了冰冷的万丈深渊摔得支离破碎疼痛的要死掉。这个人就是那个对他恩恩爱爱每天用充满柔情蜜意叫他“猪头”的女人吗?
何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她低声嘟哝着:“谁让你半夜三更的一个电话就被她叫去了,我说你你还不听!”
“何韵,你他妈的有点脑子好不好?那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别说雪欣还是我前妻,跟我有过十几年的感情,就算是一个普通的邻居半夜打我电话,我也得去,你知不知道?”
何韵望着怒发冲冠的杨学武,冷笑着回答道:“哼!那可是你前妻!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着救命的幌子,背地里两人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韵的话字字都像把钢锥刺在杨学武流血的心上,疼的他要昏厥。杨学武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看着何韵就像变脸一样由柔弱无助变成如今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不由得苦笑起来,当初他被她的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表像所迷惑,可是现在事实证明,他看走眼了!这看走眼的代价是惨重的,他的家庭破碎,妻离女散,如今自己也置于这种极度尴尬的境地,这狗日的人生啊!
想到这里,杨学武轻蔑的笑了一声,眼睛里充满了不屑与嘲弄:“何韵,我真是瞎了眼!当初你伪装的好啊,让我杨学武放弃贤惠的娇妻凭白娶了你这么个河东狮!这日子过的没啥意思,不行的话,我照样跟你离婚!”
“啥?你在说什么?离婚?”何韵气急败坏的扑过来,张开五指朝杨学武的脸抓过来,尖利的指甲立刻把杨学武的脸颊给挠出好几道血痕,“杨学武,你别做白日梦了!老娘做你情人在你背后没名没分的白白被你玩了四年,我得到了什么?你玩个鸡也不止这个价吧?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的跟了你,还比你小十几岁呢,嫁你个半老头子,房子就买这么个几十平方的二手房,我说什么了?你现在居然还在我挺着大肚子的时候跟我说离婚?你……”何韵疯狂的撕扯着杨学武,杨学武用手掌护住脸,他在狼狈的躲闪之余直纳闷着,怎么何韵这个还读过大学的新时代的女性能不讲理到这种地步呢?杨学武害怕伤到何韵肚子里的孩子,他抓住何韵的双手向大门退去,嘴里低声嚷道:“何韵,你别发疯了,你一个人在家好好想想吧!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孩子也别生了,咱离婚吧!”
杨学武狼狈的逃出家门,走在大街上,他觉得头特别的疼,太阳穴一突一突的,他用双手揉着太阳穴漫无目的的走着。
当雪欣在医院看到杨学武脸上的伤痕时,吃了一惊,她很快联想出他脸上这些抓痕的来历——一定是他家后院起火!等到杨学武把所有的病房查完,雪欣已经在他办公室等了好一会儿。看见雪欣,杨学武尴尬的笑笑,说:“正准备去看爸呢!准备给爸再做个心电图……”雪欣爸已经被杨学武动用人情开后门转进一间独立病房,走进病房,雪欣爸正在输液,老人家头脑已经清醒了许多,但是还不太能说话。雪欣妈看到杨学武眼眶就红了,嘴里忍不住又叨唠起来:“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雪欣呢?我们雪欣多好的孩子啊……怎么俩人说分就分了?”雪欣嗔怪道:“妈!我们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说完,雪欣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杨学武一眼,解释道:“你别见怪,老人家对离婚的事情就是有意见……”杨学武苦涩的笑了笑,心里直感叹:你过得是挺好啊!这么一想,他的心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杨学武憋了半天蹦出一句:“妈,早上吃了什么?”雪欣妈这时突然看清他脸上的伤痕,惊叫着站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摸杨学武的脸:“哎呦,真是造孽啊!学武啊,你这脸是怎么了?怎么被挠成这个样子?这男人的脸哪能抓得啊!这脸丢大了……”杨学武的眼眶莫名红了,心里的委屈刹那间翻腾蹈海啊,他赶紧把泪水给逼了回去,他再丢人也不能在雪欣面前丢人。幸好雪欣看出他的不自在,转移话题说:“待会小静会过来看外公,学武,你要是有时间就跟小静单独谈谈吧,小静她……对你很有点想法,我工作也做了不少,可她就是不能释怀。你跟她好好谈谈吧。”杨学武一怔,想到杨静对自个的态度,杨学武的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上次他开着车去杨静学校,给杨静买了条大红的围巾,杨静接过围巾转过身就把它送给同学了。想到这里,杨学武讪讪的笑了,对雪欣说:“小静……她……不知道愿意不愿意跟我谈呢!”雪欣正想说话,穿着粉红羽绒服戴着卡通口罩的杨静已经像只小鹿似的闯了进来,一进来便向病床上的外公扑去,嘴里嚷道:“外公外公,好点了没好点了没?”雪欣爸微微点点头,雪欣连忙把杨静拽到一边去:“小静,外公刚恢复,还不能说话!”杨静又扑进外婆怀里撒了会娇,直到杨学武叫她,她这才别扭的站直了身子,歪着头却不肯叫“爸”,杨学武讨好地冲她笑笑,哄道:“小静,爸给你买了一盘你最爱的偶像SHE的新专辑,是正版的哦!”
杨静怀疑地看着他,问:“真的?”
“真的!还有她们的签名呢!是我托一个做唱片的朋友弄来的,绝对有收藏价值!”杨学武只差拍着胸口保证了。果然,杨静的兴趣上来了,兴奋的问道:“在哪儿呢?在你办公室么?我现在跟你去拿!”
来到办公室,望着女儿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的欣赏着手里的CD,杨学武暗暗感叹,要是自己以前能多花点时间陪陪女儿,如今女儿对自己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小静,觉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杨静说,“不过,爸,你别以为你给我买了张CD,我就原谅了你!”杨静又补充说。
“小静,爸爸知道自己以前对你关心的太少,但我跟你妈妈之间的事情,不是你小孩子能判断出是非的……”
“得了吧你!爸,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是妈在我面前说了你什么不好的话?”杨静问道。杨学武不置可否。
“爸,我告诉你吧!我比妈更早知道你的出轨!我还一直瞒着我妈呢,就希望你能悬崖勒马,结果可好了,你干脆把我和我妈俩人抛弃了!”杨静老气横秋的说。
杨学武感到很汗颜,鼻子酸酸的,他真心道着歉:“小静,爸爸知道错了,你能原谅爸爸吗?”
杨静想了想,说:“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你再不好,你也是我爸,我改不了这个事实!但在我心目中,你也别妄想能跟我妈平起平坐!”
杨学武无奈的笑了笑:“你能把我当成你爸,这已经足够了,我还能妄想什么呢!”
“爸,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恨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嗯?”
“自从妈妈跟你离婚后,人反而比以前更加潇洒开朗了。观念也是日日更新呢,我同学都说我妈很前卫呢!我妈现在美容纤体健身飙车都能来……”
“你妈学开车了?”杨学武一愣。
“我妈驾照早就拿了,去年暑假就拿到驾照了。杨大医生你那么忙,我妈学驾驶这么点大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呢!”杨静讥讽着父亲,杨学武只好红着脸讪讪的笑了,心里像有只猫在使劲的挠。
就在杨学武父女二人谈心的时候,何韵挺着大肚子雄纠纠气昂昂的来到医院,在不明就里的护士的指引下,她来到雪欣爸的病房,和雪欣打了个照面。何韵这张脸是雪欣无比熟悉的,就是这张脸破坏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何韵再看看雪欣,虽然雪欣衣着朴素,但是掩饰不住她身上浓浓的女人味,何韵懊恼的发现齐雪欣似乎比前几次见到的时候更漂亮了,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让人说不清道不明却能深深的感受到。齐雪欣这个女人,让何韵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没有像其他丈夫出轨的女人一样找到她威胁辱骂或者大打出手,这让她庆幸的同时也感觉这个女人很不简单,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见何韵肆无忌惮的在自己的脸上打量着,雪欣终于忍不住冷冷的问:“你来干什么?”
何韵嘻嘻一笑,歪着头说:“我来找我老公啊,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这话问的,分明是在指责雪欣勾引了她老公,这女人要不要脸啊,明明是她抢走了别人的老公,居然能找上门来问别人要老公。雪欣暗暗恼恨杨学武,你出轨也找个素质高点的吧,这么个女人,弄得他自己满脸伤痕不说,丢脸还丢到医院来了。雪欣害怕吵起来让病房里的两位老人担心,便息事宁人的说:“他刚才跟他女儿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来了。你要等他就去外面走廊等吧,不要影响了病人休息!”
何韵突然横眉竖目厉声说:“齐雪欣,少跟我来这套!你父亲病倒了你应该打120,半夜三更的你打电话找我老公干什么?我说你还真不要脸啊,你跟杨学武都离婚了还死缠着他干嘛啊?感情你这么大度的离婚让位是欲擒故纵啊?”
何韵的话让雪欣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从来没被人当面这么抢白过,还骂她不要脸,这到底是哪跟哪呀?强烈的耻辱感让雪欣几乎想要转身逃跑。身后的雪欣妈算是看明白了,老太太气得直哆嗦,站起来指着何韵的脸骂道:“就是你这个女人逼得学武和我家雪欣离婚的?你做个可耻的第三者就丝毫不觉得丢人吗?现在竟然敢跑上门来,我这把老骨头跟你拼了……”老太太颤巍巍的冲上来揪住何韵的衣领,何韵大吃一惊,怀着身孕的她虽然行动不太方便,可是雪欣妈年纪毕竟大了,加上雪欣也阻挡着母亲,所以她伸手一挥雪欣妈的头便磕到了门框上,顿时起了一个大包。病床上的老爷子见老伴吃了大亏,无法行动的他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眼前的一切让雪欣暴怒,她扶起母亲流着眼泪厉声质问道:“何韵,你还是不是人啊?”
“你才不是人呢!你妈为老不尊,仗着自己年纪大想要欺负人,她摔倒了是活该!”何韵毫不示弱。
“外公!”
“何韵!”
耳边传来杨静的惊呼和杨学武的怒吼声,何韵回过头,杨静已经像只粉碟一般飞扑向病床上的雪欣爸那里,一脸担忧的问:“外公外公,你没事吧?”
雪欣妈生怕病床上的老爷子急出个三长两短来,忙迈着蹒跚的步子奔过去安慰道:“老头子,你别急啊,我没事!咱不生气啊!咱跟这种没素质的村妇有什么好计较的……”
何韵一听火了:“你们全家才是没素质呢!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啊!”
“何韵,你他妈的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杨学武使出全身气力吼着,他感觉自己像只被充气过满的气球,就快要爆炸了。这时,几个护士听见吵闹声赶了过来,看到这个场面都不知所以的愣站着。
何韵听到杨学武的这声怒吼愣了愣,她没想到杨学武当着前妻面竟然敢这么吼自己,气得直翻白眼:“好啊杨学武,难怪你前妻半夜三更的给你打电话,感情你们一直藕断丝连呢!怎么?现在全家联合起来斗我一个啊?”
在场的护士们听到这话不禁窃窃私语,原来是杨医生的家务事啊,感情是大小两老婆吃醋闹进医院来了!顿时,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站在那里不肯离开,都想要看看平时不苟言笑的杨大医生怎么处理自己的后院失火。
杨学武的脸,阴沉得就像台风到来之前的天空,他一字一句,从嗓子眼里蹦出一句话:“你、给、我、马、上、滚!”
现场异常安静,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何韵的身上,想要看她怎么个滚法,不料何韵若无其事连愤怒都懒得装了,懒洋洋的说:“杨学武,我怀孕不能陪你睡觉,你前妻代劳,其实我也没啥不高兴的!还能省下招妓钱呢!”说完,她转过身,挺着大肚子优哉游哉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杨学武目瞪口呆,脸红得像猪血似的。他满怀羞耻,含悲忍泪带着歉意看向雪欣,雪欣倒是一脸平静,正在拿着纸巾擦拭着父亲脸颊的口水。杨静紧紧握着拳头,苍白着脸咬着嘴唇恨恨地看着何韵消失的方向,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把母亲所受到的侮辱全部还给她!
这时,护士长过来找杨学武:“杨医生,12床病人又呕吐了!”
杨学武点了点头,他把目光投向雪欣,哑着嗓子低声道歉说:“雪欣,是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里有种声势浩大的悲凉。雪欣看着杨学武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下班后,杨学武把车开得飞快,他的脸色发青,怒目生辉,眼底有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痛楚,脑子里全是医院里何韵当众羞辱雪欣的一幕。
人和人的区别,竟然可以大到这个程度!
回到家,何韵正躺在沙发上吃着草莓!自从他妈走后,何韵是什么水果贵就吃什么,便宜的水果她看也不看一眼。看见他,何韵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他打招呼:“回来啦?饭菜都在锅里焐着呢!”
杨学武一愣,继而火气“腾”的一下上来了,他简直被她弄得神经错乱,他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抓起她面前的水果盘使出全身力气摔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喊道:“何韵,你他妈的不想过日子我成全你!咱们离婚!”
何韵懒洋洋的白了他一眼:“我说你幼稚不幼稚呀?吵个架闹个别扭的就把离婚抬出来说事!杨学武,你莫非是离婚离上瘾来了?”
杨学武气结,何韵又讥讽道:“杨学武,你比我大十几岁呢,你离了我还想找什么样的人?离婚两次的经历,让外界人对你怎么看?会有比我更好的女人嫁给你吗?你认为就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能找到超过我的女人?莫非你还抱着前妻会接纳你的幻想?醒醒吧你!你们复婚,就跟一个碗被打碎又粘起来似的,有了裂缝了!杨学武,除非你想当孤家寡人,否则,这辈子,你就跟我何韵一起过吧!”
何韵的话让杨学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以为自己一说离婚,何韵会像他想象中那样泪流满面,没想到何韵居然如此冷静的帮他分析出这番道理来,何韵的心里似乎有一台计算器,能在瞬间算出利与弊,偏偏他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杨学武觉得自己就像掉进猎人陷阱里的猎物一样,虽然愤怒但却毫无办法。杨学武颓然的坐到沙发上,长叹一声……
杨学武对何韵无能为力,内心便愈发对雪欣母女感到抱歉,更令他难过的是,当他第二天来到医院时,发现雪欣已经悄悄的把父亲转了一家医院。看着空荡荡的病房,杨学武心如刀割。晚上,杨学武将脸埋进枕头内悄悄哭了。他用被子蒙住头,脸紧紧压在枕头上压抑地哭着,让枕头把哭声和泪水都吸进去。
自从医院事件之后,杨学武认命了。从此,他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每当跟何韵意见有所相悖时,总是以他的退让而告终。杨学武不再争吵,更多只是冷眼旁观。杨学武发现,慢慢的,何韵对物质的要求达到了变态的地步,无论是衣服化妆品生活用品,她都要去购买绝对的名牌。怀孕的女人,照理说在孕期应该素面朝天才对,可她不!她买兰蔻雅斯兰黛等国际大品牌。杨学武忍不住劝说她时,她不以为然的说:“怀孕怎么了?怀孕就必须要放弃容貌?让自己变成老太婆好让你出去寻花问柳?”
杨学武只好闭嘴。吃的瓜果蔬菜,何韵也专挑贵的买。反季节的水果蔬菜,价钱又贵,味道还差,可她却不管,总之是什么贵就来什么。杨学武突然回忆起很早以前刚认识她的时候,有一天,她泪眼汪汪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对他诉说起她以前所受的苦,家里条件差上大学后才吃过几个苹果,大学期间打工挣钱受够了白眼。何韵说:“那个时候,每当看到同学吃好穿好,心里就羡慕极了!大学期间,我从来没穿过一件超过50块钱的衣服。在那些女孩面前,我很自卑。大学期间,我唯一的好友是李智……”
回忆起从前何韵说的话,杨学武突然明白了,经受过贫困的何韵,消费观念已经变得畸形,强烈的自卑感和自私的本性让她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哲学,不去考虑以后只顾眼前,超前享受,“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成了她的生活原则。杨学武又回忆起她家那两间低矮的青砖白瓦房,那漂浮着浮萍的水塘以及凳子上的鸡屎,叹了一口气,像何韵这种和自己一样自幼生长在物质匮乏条件下的人,由于长期钦羡着别人,很容易产生一种顽固的心理扭曲:自私自利、自尊心极强。
更严重的会变成:只顾眼前的幸福,不考虑长远;急于挥霍完目前拥有的一切,透支掉将来的幸福。杨学武暗自庆幸自己只是前者,可即使这样,他的这种个性也终于让他在婚姻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看清了本质的杨学武,愈发觉得何韵灵魂扭曲,但却无能为力。在这种无能为力中,杨学武渐渐变得很冷漠。而婚姻中,常常吵架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冷漠,因为冷漠可以吞掉两人所有的热情。偏偏何韵没有发觉到这点,她把杨学武的冷漠看成是一种妥协。在她看来,自己胜利了,今后这个家,她是真正的主人,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决定权只在她一个人的手里!所以,当何韵母亲的青光眼已经严重影响视力时,何韵连句商量都没有,就让母亲赶了过来。
杨学武下班时,何韵母亲为他拿来拖鞋,杨学武望着这个驼着背两眼浑浊的老人,愣住了,他都记不起来这老人是哪位了。何韵见状不高兴了,冷声讥讽道:“怎么?见到穷丈母娘连声招呼都不乐意打?”杨学武这认出来原来是何韵妈啊,他尴尬的冲老太太笑了笑,何韵妈讪讪笑了,搭讪着说:“回来了?累吧?”
“嗯。不累。”杨学武说。
吃饭时,杨学武打量着何韵妈,老太太头上戴着一条黑不黑灰不灰的白布包头,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污渍斑斑的对襟袄衣,腰上还系着一条黑不溜秋的用尿素口袋做的围腰,裤子肥大的像要掉下来似的。杨学武闻到她身上散发一股浓烈的煮猪食的馊臭味,心里一阵恶心。他匆匆划了几口饭便借口休息离桌而去。
晚上,躺在床上,何韵终于说出母亲这次的来意,杨学武一听愣了,说:“替你母亲治疗眼睛,这我没意见。可医疗费不是一点点呀,我们还欠房贷呢,再说了,她也不是生你一个,你还有个哥呢,他总得分担一些吧?”
何韵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当场翻脸了:“你什么意思啊?我哥那个条件,你还好意思攀上他?他都够苦的了!”
杨学武哭笑不得:“我不是攀他。事情不是这个理吧?你妈的眼疾那么多年了,为啥早不治疗晚不治疗,你一跟我结婚马上让我出钱给你妈治眼疾?我手里有钱也罢,问题关键是,买房子我连手里的股票都抛个精光,还欠下银行几十万的贷款,每个月我得养家还房贷,我哪儿来的多余钱给你妈治疗眼疾?”
“这我不管!你是我丈夫,我妈就是你妈,你得负担!”
“我负担,我绝对负担,但得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吧?”
“那我不管!你明天带我妈去医院就成。”
杨学武无语。
第二天,杨学武和何韵带着何韵妈来到医院,杨学武特地请了一上午的假,奔波于化验室检查室,谁知检查出来的结果是——何韵妈的眼疾年代太深,拖的时间过久,已经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这个结果让何韵无法接受,出了医院,当着杨学武的面她就恶狠狠的猜测:“一定是你不想花钱帮我妈治,事先跟医生说好的吧?我就不信,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我妈的眼睛会治不好!我们去上海去北京治去!”
杨学武大怒:“何韵,你怎么这么小人?自己龌龊才能把别人也想得如此龌龊!”
“你才龌龊呢!昨晚我跟你说帮我妈治疗眼睛,你意见就特别大,今天倒好,干脆说我妈的眼睛治不好,你这不是存心的是什么?”何韵也提高了嗓门。
“你……你不可理喻!”杨学武板着脸。何韵妈见状,尴尬的打圆场:“韵儿啊,少说两句吧!”
“说你妈眼睛治不好的又不是我,是眼科的冯医生说的,你凭什么把气撒我头上来?真是莫名其妙!”杨学武气呼呼的补充了一句。
何韵妈拉了拉女儿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何韵哪肯理她,提着尖利的嗓门继续控诉着:“杨学武,我还不如你那个前妻?半夜三更她一个电话你就跟条狗似的跑过去照顾她爸,我妈大老远来看个眼睛,你就这副态度啊?”
杨学武沉着脸不再吭声,在他看来,继续跟何韵说下去只会吵得越来越厉害。见杨学武不吭声,何韵可没当成是他在妥协,她认为他这是看不起她,不屑跟她说话。于是,她开始骂骂咧咧的,嘴里不干不净的一路骂回家。
回到家,何韵妈拘谨的看着女婿的脸色,杨学武脱掉外套拿了一本医学书径直走进卧室看书去,不再理会何韵。何韵妈低声对女儿说:“韵儿啊,你们一直这样吵?”
何韵朝杨学武的方向白了一眼,说:“你看他那模样,不吵行吗?没准儿还背着我跟他前妻闹个一腿呢!我就是让他知道,别当我何韵是好欺负的!”见母亲担忧的模样,何韵跺跺脚说:“妈,你放心,我一定要帮你治疗眼睛!这里不成我带你到外地看去!”
何韵妈沉默了一会儿,说:“韵儿啊,妈这眼睛好多年了,也都这么过来了,治不治都无所谓了。要不你看这样行么,把替妈治眼睛的钱省下来吧,家里的两间瓦房一下雨就漏,两个孙子给冻得直哆嗦。我老早就想修补一下屋子,再在旁边盖上两间屋,这样我和你爸老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家里还得置办点床铺啥的……”
“妈,房子要修,你的眼睛也得治!”何韵不容置辩的说。
“韵儿,妈知道你孝顺,可你现在挺着大肚子,带妈上哪儿治去啊?也不方便。等以后孩子生下来了,有机会再帮妈治吧。”
何韵一想也对,便不再坚持。
何韵妈又说:“韵儿,我想早点回家,在这里我也住不惯!不是自个儿的家,总觉得不自在。”
“女儿的家不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不自在的?你尽管住,我看谁敢把脸色给你看!”何韵一听这话恼了,故意提高嗓门朝杨学武的方向叫喊道。杨学武皱了皱眉,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吃饭的时候,杨学武一闻到何韵妈身上的馊臭味就没了胃口,淡淡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回房了。不一会儿,何韵也跟着回房了。何韵开门见山说:“给我妈两万块钱。”
杨学武睁目愤然道:“凭啥啊?”
“凭啥?结婚时你甩手给你弟就是一万啊,给我妈就不能了?”
“那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了?杨学武,你今天给我说个清楚!”
杨学武哭丧着脸辩白:“那个时候,我们不是没买房子嘛?现在我手头没钱!我哪儿来的两万啊?”
“杨学武,你会没钱?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我现在还想着你生产时的费用呢!你帮我算过账没有?你生产时,住院啊奶粉啊请月嫂啊,不都是钱啊?本来还可以叫我妈来照顾,现在你跟我妈也闹翻了,只有花钱请月嫂了。”
何韵哪里听的下去,她继续逼问着:“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
杨学武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真拿不出来钱!”
何韵想了想,退了一步说:“那好吧,最少一万,不能再少了。”
“我……”杨学武还想再说,何韵厉声道:“没有你给我借!”
杨学武被逼急了:“我要是不拿呢?”
何韵没吭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杨学武只觉得阴风飕飕,他突然忆起以前的自己,在雪欣的通情达理下越发猖狂,独行独断,自以为自己是一家之主,有权支配家里所有的收入,和雪欣连个商量话都没有,甚至答应母亲为弟弟买房子,现在回头想想多荒谬啊!他和眼前的何韵有啥区别啊!过去的他是怎么把雪欣的感受踩踏在地啊,如今换位过来他才突然体会到当初雪欣的感觉。想到这里,杨学武叹了口气,答应着何韵:“好吧,明天我去跟同事凑!从此以后,我所有的收入都任由你支配,钱我会全部交给你,房贷每个月也由你去银行交吧!”
何韵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似乎不相信他竟然这么轻易就交出财政大权。杨学武掏出自己的工资卡扔给她,冷冷的说:“你放心,我说的是真心话!不过何韵,我让步只是因为我看开了,并非是对你的妥协。正如你所说的,我年纪已经大了,我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不想再折腾,争争吵吵的生活我厌倦了。现在我也明白了,你我之间并没有实在的感情,如果整天争吵的话,你我的这场婚姻早晚会随着战争的日渐白热化走向土崩瓦解。如果你真心想跟我过日子的话,请你把我的话好好思考一下!孩子要出生了,我已经辜负了一个孩子,不想再辜负一个!”何韵捡起工资卡,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望着何韵那张因怀孕而浮肿的脸,杨学武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她多久。是啊,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狗急了还会跳墙。就连雪欣那般大度的心胸,也无法像大海那样吸纳百川,自己一次次的伤害着她,那一次次的吞噬就只能让雪欣渐渐地失去抵抗的能力,最终选择了跟他离婚。杨学武又想起女儿的话:自从妈妈跟你离婚后,人反而比以前更加潇洒开朗了。观念也是日日更新呢,我同学都说我妈很前卫呢!我妈现在美容纤体健身飙车都能来……
雪欣跟他离婚真是个正确的选择呢!杨学武心里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