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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四章 百无聊赖
作者:顾坚 时间:2020-10-06 18:04 字数:7226 字

七月四日上午,朱家桥中学全校集会,召开初高中学生毕业典礼。会后非毕业班学生各归教室,发放学生成绩报告单,同时宣布放暑假。

学校这天杀了两口肥猪,在林荫道两边摆下规模盛大的露天宴席(两张课桌一拼,八个人一组),款待二百多名毕业生;其余各班寄宿生沾光,也加入其中。猪肉烧刀豆用盆往桌上端。毕业班学生吃得眼泪沽沽,没毕业的则吃得欢天喜地。

明娟没有在学校吃这顿送行毕业生的好饭,而是匆匆赶到了天宠家。她是为了告别,今天就要回草馒庄。按理说放了暑假她可以也应该在朱家玩上几天再回去,可是不行,嫂子春霞肚子里的胎儿有七个月了,亟需要她这个特别顶用的小姑子回去照顾她。正好高中毕业生中有个清潭公社寥家沟的学生,父亲摇船过来接儿子,可以搭个顺风船。

吃午饭的时候,明娟干爸长干妈短的喊,惹得文进玉荷很是不舍。天宠更是黯然神伤。明娟笑着哄他:“弟弟,姐姐只是放暑假,又不是不回来了。暑假你过腻了,去草馒庄也可以呀——就是路太远,又要过几条大河,我怕你跑不动。”天宠赌气似的说:“我跑得动!”

明娟吃过中饭后就跟着寥家沟的船走了。天宠闷闷地爬到床上睡午觉。天太热,睡在凉席上也大汗淋漓,一觉醒来,他趿着塑料拖鞋到北大河水码头洗澡。到了那儿,发现河里有二三十个孩子在闹腾,有打水仗的,有“逮水老鸦”(一种水上多人捉一人的游戏)的,有把全身涂满黑泥扮水鬼的,也有在浅岸边闷着头刚学打狗刨的小娃娃。水乡少年儿童夏天有一小半时间是泡在水里的,河流成了他们的玩乐天堂。天宠见此情景才开始快乐起来,他爱水,在水里他像鱼一样自由自在。他走到胡乱扔成一堆的衣鞋旁边,正要往下褪裤衩,想起自己已经发育,不能再脱得一丝不挂了,因此只脱了拖鞋和汗衫,连着裤衩走向水中。

天宠在大河里畅快地游了两个来回,像一只独来独往的鸭子。游过了便等于洗了澡泡了凉,兀自上岸回家了。他今天没有参加游戏的兴致。回到家里,玉荷看见儿子穿的白咔叽布做的裤衩因为潮湿吸附在身上,裆部一团黑影,不由低头一笑,心里对自己说:“该给儿子做两条深色三角短裤衬在里面了。”

傍晚的时候,天宠见厨房水缸里水不多了,心想放暑假了,该帮家里做些家务事了,就挑起水桶上了码头。平时挑水都是爸爸做的事。记得去年暑假,他去码头挑过一次水,结果水桶装满了担在肩上,人却怎么努力也站不起来,把码头上的人都笑死了,最后只得挑了半担回来,真是沮丧极了。今天满满一担水挑起来却不费事。人发育了真好,发育了力气就大了,就能干大人的事了。

晚上到东桥上乘凉。整座水泥桥上都是人。坐得高高低低的,躺得横七竖八的。微风从明月湖面上吹来,很是惬意。天宠躺在邻居家的凉席上,看着满天的繁星想心事。桥上大人们有的谈家常,有的讲故事,以后几个爱唱的男女还唱起了山歌,非常好听。其中有个叫沈爱凤的婶子唱的一首《谈媒》最长,得到的喝彩也最多。

正月里谈媒正月正,

我同小妹子去看灯,

看灯都是假呀妹子,

看你才是真。

二月里谈媒龙抬头,

我同小妹子上扬州,

打的轮船票呀妹子,

住的万花楼。

三月里谈媒三月三,

我同小妹子上茅山,

茅山去敬香呀妹子,

搭船到镇江。

四月里谈媒四月四,

我同小妹子吊膀子,

膀子吊上手啊妹子,

一世不肯丢。

……

次日午后,天宠跟本生产队的几个孩子扛着澡桶下河摸河蚌。从北大河出发,逶迤向东,一直摸到几里地外的大队窑厂背后,那边有个很早年代就形成的老坟滩,周围水道曲折,水草稠密,平时除了放鸭的偶尔过来以外,极少有船只来往,静谧得让人感到世界的不真实,或者觉得置身于远古的水泽。因为人多,七个孩子哩,大家就不怕,推着澡桶,扎着猛子,不断有人抠出极饱满极硕大的河蚌,欢声笑语如同从水面上腾起的鸥鸟扑扑地飞向远方。摸到下午四五点钟,大家都摸得足够多了,再装桶就要沉了,遂慢慢推着打来路回归,像一支奇异的运输船队,人人心里充满着欣喜,非常有成就感。

晚上照例上东桥乘凉。九点多钟,一些人准备回家了,突然从深邃的银河中溢出一颗闪亮的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大尾巴朝西北方向流逝,似乎都能听到“唰——”的声响,桥上人都惊呼起来。有人说这是天上的一颗大星宿,天上的星宿跟地上的人是对应的,这个人一定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正在逝去。天宠听了,觉得太玄乎,但又愿意相信。他自小就感到世界是神秘的,因为神秘而有意思。

隔了一天,收音机里传来朱德委员长七月六日在北京逝世的噩耗。

在东桥上乘凉的大人们就说“应到了”“应到了”。当中有个人说今年一月七日天上也坠过这样一颗大流星,第二天周总理便去世了。

还有人说,今年进入夏天,夜里常常听见苍穹深处有轰隆隆的声音,像车轮滚滚;星空格外璀璨明亮,看久了好像正朝你压迫过来,让你害怕得闭上眼睛。——“今年恐怕有啥特殊的事情在后头哩!”

七月八日,天宠央爸爸带他到大队文化站图书室借书。对他而言,漫长的两个月暑假,最适合读书来消遣。文化站里的图书不少,却是作为一种形式陈列在玻璃书橱里,外面加着锁,平时并不怎么开放,除非有头有脸的人才能借上一两本,小孩想进去浏览或借阅,门儿都没有。当然,大队诊所所长朱文进出面为儿子担保借书,一点问题都没有。

文化站在庄东碾米厂南面,一排四间瓦房,一个大庭院。从西门圆门进去,往东依次是大厅、图书室、广播室、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道具房。文化站建于“文革”初,红火过六七年,这两三年却日渐寥落了——这跟知青有关。

朱家桥大队村庄大,知青最多的时候有十五个,这些来自城市的年轻人,对文体生活要求高,文化站就成了他们集会的最佳地点。大厅里有一张墨绿色的木头乒乓球桌,就是特地为知青打的。知青球技都非常高,楚泽知青全秋林绰号“削球王”,泰州知青翟明绰号“抽球王”,这两个人交锋起来,堪称出神入化,看得人眼花缭乱。朱家桥爱打乒乓球的孩子多,都是受他们的影响,天宠就是当中一个。他曾经有幸跟翟明对阵一局,打的十一球制,以2比11败北,其中赢的第一个球是刮了对方鼻子(擦边球,神仙也难接),第二个球是对方发球“自杀”,但他还是沾沾自喜了半天。

文化站的图书室也是对知青开放的。知青们精力旺盛,农村生活艰苦,正当消遣又少,各大队知青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村姑等行为屡见不鲜,大队干部却不大敢对他们严加管制,一怕这些城里来的“人精”报复生事,二怕不小心违反国家知青政策而受到问责。朱家桥大队知青虽多,却几乎没出过大乱子,这跟大队支书刘步云的过人智慧有关,大力建设和提供健康有益的文体活动场所,并不指望他们吃大苦流大汗,把一些知青安排进了村办厂,还有在学校里代课的,因而知青们的精神生活总体上还是丰富和愉快的。

那时候大队文娱活动非常多,主要靠知青来策划和支撑,也带出了一批本庄的文娱骨干。他们排革命样板戏,还根据农村现实生活,结合国家政治形势,自编自导了不少剧目。在文化站排戏,排好了就在小学操场上搭舞台上演。如果是晚上,点上汽油灯的舞台美仑美奂,村民们蜂拥过来观看,极大地丰富了群众精神生活。知识青年对乡村文化生活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不少农村青年处处模仿他们的做派,其中美艳如花才艺绝佳的扬州姑娘吴琼花更是所有男青年的梦中情人,可惜后来被刘步云糟蹋了,多少人阄了他的心都有。吴琼花用玉一样的身体换得了包送上大学的资格,从此一去不归。

这几年知青陆续返城。打吴琼花离开后,阿庆嫂、李铁梅都没人唱了。因为吴琼花人太漂亮、表演太专业了,朱家桥的群众已经习惯了她的艺术表现,适应了她的艺术高度,庄上没有哪个姑娘敢于替代她。悬殊太大了,对比太强烈了,登台就意味着塌台。朱家桥的姑娘们只适合演些民俗的节目,使用原生态的嗓音和传统表演方法,还是蛮不错的。

朱家桥现在没走的知青还有三个。两个是被婚姻捆住的:纽扣厂的杜芸芸,烧饼店的会计嵇宝康,他们分别嫁娶了当地的农民,看来要一辈子扎根农村了;还有一个是在朱家桥中学代课的初中化学老师乔忠良,因为家庭困难又无社会背景,一直找不到门路返回泰州,他自己对回城也产生了灰心,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教学上,教学方法很有一套,深得校方青睐。

天宠一共借了六本小说书,它们是:《战地红缨》、《新来的小石柱》、《铁道游击队》、《朝阳花》、《红岩》以及《江苏革命故事选》。其中《铁道游击队》的上下册连环画他在上小学时就已看过了,这次他要读原著,读原著才过瘾。

抱着一摞书往家里走,天宠喜滋滋的。他想,有了书,暑假里就充实,就好打发了。

今年夏天太热,热得在家里呆不住。热得白天巷道里奔走着的娃娃个个脱得赤条条的,又晒得黑黝黝的,活像非洲裸体种族;热得男人打赤膊,女人也打赤膊。在里下河水乡农村,夏天很多中老年妇女爱打赤膊,走在路上两个奶子直晃荡,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玉荷的裁缝生意却越发的好,今年流行一种叫“娃娃衫”的女式套头衫,据说是从上海那边传过来的,由于与开襟的衬衫有别,穿在身上就多了几份洋气,深得妇女儿童喜爱,一天要做好几件,性急的摇着蒲扇上门专等,做成了划粉还留在上面就急忙拿回家换上身,走到外面显摆。

天宠怕热,但又不愿意像普通孩子把时间消磨在大河里,午后就把小饭桌扛到屋西面的巷道里。他家屋后是人家的一个侧院,长着两棵合抱的泡桐树,树叶蓊蓊郁郁,像巨伞一样遮出大片荫凉,巷道也被掩蔽了,人躺在桌面上睡觉,间歇还有一阵小风穿巷而过,非常惬意。

睡醒了,他就趴在桌上看小说。眼睛看酸了,躺着看蓝天白云。夏天是看云的季节。他能从白云聚合移动中看出许多风景来,看出动物和人物的形状和神态来,想象力非常发达,匪夷所思。有时候,他觉得那些白云并不高,也就差不到七八弹弓射出的子弹接成的距离吧,他想,如果能登上云端,可以看到北面三十里外的草馒庄吧?

过了两天,天宠在巷道上睡觉、看书、看云之余,又有多了一个娱乐:打知了。

知了最喜欢叮泡桐,可能泡桐树皮薄汁多且甜吧?两棵泡桐树又粗又高,分枝旁逸斜出,上面的知了有二三十只之多,竞相鸣叫起来听不清对面的人说话,有时冷不丁就撒下一泡尿来,落在天宠身上和脸上,凉丝丝的,着实惹人厌烦,他决定用弹弓逐只消灭它们。

春天里郑荣健约天宠打鸟,天宠牛刀小试,便小有斩获,对打弹弓产生了兴趣,随口说了句要荣健帮他做把弹弓的话。荣健答应了,条件是要天宠到诊所去找四根乳胶软管做弓弦——每人两根。弹弓做成后,拉力果然特别大,子弹射出去甚至能听到破空之声。后来荣健就是用那把新弹弓打倒了二神经。

天宠到树林里采来大把的楝树果,装在一个纸盒里,装满了差不多有三四百颗吧。他就仰躺在饭桌上朝锔在树枝上的知了一颗一颗地射击。这些呆东西,楝树果击在它们旁边笃笃响也不晓得危险,仍是“知——知——”地唱着欢歌,真是知(道)个屁哟!直到击中了,一脉歌声随之消失。几天下来,天宠进步神速,由于知了基本除了死不会挪开或飞走,每打中一只之前有相当多的射击次数用来不断调整角度,每天差不多都能将树上的知了消灭光。但邪门的是,到了第二天两棵树上又锔满了这些小东西,因此天宠打知了注定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拉锯战,只是他已经把打知了当成瞄准游戏了。

七月十六日,郑荣健和弟弟在外庄两个姨娘一个姑姑家周游了一圈回来了。回来后他就来找天宠玩。天宠正在巷子里午睡,头下枕着《铁道游击队》,脸颊边摆着装满楝树果儿的小纸盒,裤衩松紧带上插着那把弹弓。荣健从地上捉了两只大蚂蚁在天宠脸上爬,爬到鼻孔边上时天宠打了一个大喷嚏醒了过来,一看是荣健站在面前,马上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对好朋友就像红军长征会师那样激动和亲密。

“荣健,你小子出去一玩就是十天呀!”天宠说。

“暑假这么漫长,不到亲戚家走走多亏呀!暑假就是用来走亲戚的。到外庄玩比在家里玩新鲜多了,而且吃得也好——做亲戚么!”

荣健接着就讲在大姨娘庄上骑牛过河、在二姨娘家和当地孩子到外庄看电影、在姑姑家游到生产队瓜地里偷瓜的趣事,听得天宠心驰神往,在眼前变幻出各种实景来。他突然有些后悔放假这些天他的生活来,虽然也充实(比如读了两本小说,临了半部碑帖),也好玩(比如白天用弹弓射杀树上知了,偶尔到北大河游泳嬉戏,晚上去东桥乘凉),但比起荣健来显然要单调许多。其实,他也可以走走亲戚的呀!

但是天宠从小被宠惯了,长这么大走亲戚全是跟妈妈相伴,从不曾单独出去过。不像荣健荣康兄弟俩,从小野惯了的,大人们也放心。

“怎么,你在巷子里边看书边练弹弓吗?”荣健指着天宠插在裤衩上的弹弓问。

“请看看我现在的弓法!”天宠一醒神,马上自豪地说,操起弹弓就朝树上发射,嗖、嗖、嗖、嗖、嗖,五颗楝树果儿打掉三只知了。郑荣健惊喜过望,也操起自己的弹弓,两人如同战场上并肩战斗的战友,在极短的时间里干掉了所有的知了,举弓欢呼!

这天晚上天宠没有上桥乘凉,而是早早钻进了蚊帐,先是吹口琴,一支曲子接着一支曲子。吹到《北风那个吹》时竟然吹得缠绵悱恻,吹到《不忘阶级苦》时甚至吹得呜呜咽咽。后来不吹口琴了,摇着一把哗哗作响的蒲扇想起了心事。

一开始,他在盘点自家的亲戚。奶奶的娘家陆家荡的亲戚都不在了,家里的亲戚其实主要在妈妈这边,比如王家庄的外婆家、姨娘家呀,周家舍的舅爹爹家、姨奶奶家呀。是不是问一下妈妈什么时候也走走亲戚呢?但他感到奇怪的是,眼下自己对走亲戚并没有太过强烈的**,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他突然翻江倒海地想起明娟来了。他想,明娟姐姐家现在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亲戚哩——原来,他的心灵深处是想去草馒庄呀!明娟姐姐放暑假那天不是说了么,想见她可以过去么——农村里做女婿的夏天不是常去丈人家歇夏吗?

这当儿,文进和玉荷坐在庭院里丝瓜架下面的竹床上乘凉,儿子今晚的表现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玉荷,今天天宠这小子情绪有点不对头么,晚饭碗一推就上床吹口琴,也不出来乘乘凉,他天天去东桥惯了的。”

“是的,你看那房间里黑灯瞎火的——听,在摇扇子哩!”

“我看这小子有啥心思哩!”

“有啥心思?”

“怕是想婆娘了。”文进哧哧笑道,用手上的折扇在妻子大腿上敲了敲,“想当年一放暑假我不是也急着往王家庄跑?”

“你是说让他去草馒庄歇夏?唉,去了又没得个丈母娘疼他服侍他,有啥意思?另外,今年夏天我活计特别多,天天不得歇手,不然我倒是可以陪他到草馒庄玩上两天的。”

“没得丈母娘倒没有什么大事,我们的明娟太有用了,她暑假急着赶回去不就是为了服侍嫂子?这是个天生会服侍人的丫头。”

“这么说,你是要我抽点时间陪他过去喽?”

“你这妈妈当的!孩子到对象家歇夏要你妈妈陪干什么?你送他过去,让他呆上个六七天。孩子们这么小,你还能愁他们做出什么事来?不像我们那时,我们定亲时都十六七岁了……”文进今晚好像特别有兴致,老是提青春时代的事。

“死鬼,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玉荷轻声嗔怪道。农村青年歇夏一般都会发生浪漫的事,大人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控制底线,保证不“出事”就行,否则很麻烦的。她说,“你这个骚公鸡,倒挺会体贴儿子的。好吧,明天我问问他,他如果想去我就送他去,过上一个星期再去带他回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文进提着包上班去了。玉荷对正要出去找荣健玩的儿子说:“天宠,妈妈问你个话——你想不想到草馒庄歇几天夏呀?”天宠站住了,红着脸,不好意思开口。玉荷催促道:“说呀,想去的话妈妈就送你去,过上一个星期再去带你回家。”天宠低着头,嗫嚅道:“想去。”玉荷呵呵笑了:“这不就得了,有啥难为情的?新女婿到丈人家歇夏本来就是应该的。你甭急,妈妈再给你做一件的确良衬衫,买两双新丝袜,把你打扮得光光鲜鲜地,别叫那庄上的人看轻了咱,以为咱是普通人家。”天宠说:“嗯哪。”

玉荷带着儿子到庄街西面的供销社,先扯了件的确良衬衫衣料,天宠已经有了一件白色的了,为了避免重复,挑了一种带小格子的。买丝袜,挑了一双草绿色的,一双紫红色的。走到鞋帽柜台那儿时,玉荷略一踌躇,又花四块二角钱为儿子买了一双深褐色新式软底凉鞋。售货员赵小兰告诉她:“朱师娘,穿上这种凉鞋,走路都听不到声音!”玉荷笑道:“走路听不到声音,想做贼呀!穿鞋子图的就是舒服好看——我家天宠马上要到丈人家歇夏哩!”供销社里的顾客见她买这么多贵重商品,都非常羡慕,听这么一说,恍然大悟,有人恭维道:“朱师娘这是打扮新女婿呀!你家天宠本来就帅气,再这么一装扮,小心别的姑娘跟你家媳妇抢姑爷哩!”玉荷说:“不会,不会!我那媳妇也是百里挑一的!”

天宠在旁边听了非常尴尬,急忙溜出供销社,站在小巷拐角处等着妈妈出来。

七月十九日,朱家把黄宜新请过来吃晚饭。

夏天日头长,屋里又热闷,农村人吃晚饭喜欢把饭桌搬到庭院里,常常吃好了天还大亮着。在院子里吃晚饭,特别爽利,有情调。

玉荷到街上卤食店买了猪头肉、花生米和素鸡,煮了咸鸭蛋和五香蚕豆,又斫了水瓜菜,摆满了小饭桌。喝家酿的大麦烧。下午四点钟就煮好了一锅烫饭粥盛在一个“牛头盆”里晾着,做为晚饭的主食。

丝瓜架下,四个人围桌而坐,边吃喝边谈笑,亲情无限。

玉荷和天宠也陪着喝起了汽水,娘儿俩合一瓶,倒在茶碗里喝。一瓶汽水三角二,差不多可以买二斤半盐哩,几大口就喝光了。在农村,像这样的亲戚间小型聚餐已相当奢侈。好多人家常年粮食都不够吃,一天三顿粥,里面还加上山芋、胡萝卜或者野菜,农闲时还有一天吃两顿的。亲家家境宽裕,这也是黄宜新感到特别舒心的地方,将来明娟嫁过来不会有辛苦日子过的。

桌上玉荷对亲家说要送天宠到草馒庄歇夏的事,黄宜新听了很高兴:“好哇,去玩几天吧!这都定了亲了,不去玩还不作兴哩!”他用粗大的手掌摸了摸天宠的脑袋,说,“去玩吧,孩子,你明娟姐姐会把你服侍得好好的。草馒庄子虽然不大,但树多,周围都是水荡子,比一般地方要凉快多了。去吧,多玩几天!”

朱文进在旁边插话,笑眯眯的,文绉绉的:“去玩吧,可不要乐不思蜀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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