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3
作者:伊枫 时间:2020-10-31 16:59 字数:3044 字

在高中读书,大多数人还是想着考大学的,我不敢想这个事,我心里早就想好了,读到高三,考了会考,拿到高中毕业证,我就出去打工,我不能亏欠我哥太多——是的我说亏欠,我爸工作不稳定而且年纪也大了,赚不了多少钱,我妈在我高二那年进医院做过手术,身体一直不好,我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我哥想读书的时候,家里供不起,他迫于无奈地挑起养家的重担,我吃的穿的,全是我哥辛辛苦苦赚来的,我怎么还能让他供我读大学?但是,我也没有因为打定不考大学的主意,就放弃学业,相反,我比别人都用功得多,每天早上,当别人都在被窝里酣睡的时候,我五点半就起床,打着手电筒在宿舍阳台上看书复习。不管读不读大学,从小到大我的成绩都是班里的前三名,拔尖的成绩就是我的尊严,我要仰着我的头,一直到无书可读的那一天。

但后来,我还是考上了S大,我还在这座全省著名的师范学府里勇敢地追逐起埋在我心底多年的写作梦想。原因和中考的那一次差不多,听说班里的尖子生要放弃高考,班主任、教务主任轮番上阵游说。我妈很平淡地对我说了一句:“报吧,考上了给钱你去。”

2002年,在高考的志愿表上,我密密麻麻地全部填上了师范类学校的名字——班主任告诉我,国家对师范生有优惠政策,只收一半的学费。这一优惠政策在03年就被取消了,我是享受着半价学费的最后一期师范生。我就是为了这半价的学费才读的师范院校,我是应该受到鄙视的人吧。

围绕着教不教书这个问题,我觉得我的人生充满了宿命感。我不是个想教书的人,小时候却因为遇见了曹健茹这样的好老师,知道了有Z城师专这么个可以一毕业就出来教书的学校,就莫名其妙地告诉别人长大了我要当教师;中考的时候被逼与师专擦身而过,最终却在高考的时候考上了师范大学;在S大追寻梦想,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自我,毕业后,却又在不情愿中一步步地被推向了讲坛。现在,我就在我小时候听说Z城师专这一传说的母校里从教,曹健茹从我的恩师变成了我的同事,另外,我的许多同事都是从Z城师专毕业的。可惜的是,Z城师专在02年后便不再招生,转制为实验高中了——又是02年,如果那年我考上师专,我就是最后的一届师专毕业生了。

Z城师专很注重师范技能的培养,主要面向小学教育,小学需要万金油式的教师,师专便要求学生习十八般武艺,因此,曹健茹等人除了主教学科的专业技能外,都是能歌善舞画一手好画的,虽然这些技能都不能说是很精,但对小学教育来说足够有余。而我们这些所谓的本科生基本上就是专学专用,教书第一年,面对学校安排的美术、音乐、信息、实践等课程的教学任务,都为难得要死,又不敢说一个“不”字。我的美术课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接下来的,虽然小学、初中时也习过素描,但也就那么两把刷子,何况又放下画笔那么多年了,哪里会教学生画画?现在,居然还让我到镇上参加美术教学比赛了,不可思议得紧。可是名报上去了,还是硬着头皮去上吧。

头还是有点痛,被这教案折腾的,还是我又感冒了?吞了一下口水,嗓子传来一阵灼痛。咽喉炎又犯了,职业病真要命,得回去泡点凉茶了。我伸了个懒腰,关上电脑走出办公室。

十一月的天,应该是秋天了,我迎上了南国短暂的秋,天上刮来一阵干燥的风,转得地上的落叶盘旋着起舞,再落下。我打了个哆嗦,不由抓紧了小外套的领口。走过路口时,想起肖杨那家伙,心里不知怎么就说,去看看他吧,脚步一转,就转到礼堂来了。

走上楼梯,我就看到了肖杨,他坐在平台上,翘着二郎腿正抽着烟。他先跟我打了个招呼:“嗨,来了啊,那么晚。”

我有气无力地说:“是啊,我备课呢,哪有你那么好命。王帆呢?”明明就是特意来看他,在他面前,我却不敢承认,不由自主地拿了王帆当幌子。

他指了一下自个房门:“在里面看电视。”

我说:“你买电视啦?”

“是啊!我叫她买她不买,我买了就把我房间霸占了,气死我了!”

我直偷笑:“傻瓜,我不理你了,我去看看她。”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口,一声不吭惊天动地地跳了进去。

“啊!”王帆正坐在床上看电视,吓得跳了起来,待看清了是我,抱怨道:“太可恶了,披头散发地跳进来,很可怕啊!”

我为自己的恶作剧笑得东倒西歪,说不出话来,王帆歪着头看我,抿着嘴笑说:“别再闹啦,真吓死我了!”

我稳住笑,摇摇手说:“不玩了,不玩了!”

王帆问:“怎么那么晚啊,备课是不是?”

“是啊,我现在是美术老师了。很痛苦啊,我不会上美术。喉咙又哑了,下星期怎么上?”

“真的耶,白天听你声音还好好的。你真不想去就跟周嵘老师说呗,她会理解的。”

“算啦,都答应下来了,现在说不去多不好。”我敲了敲床尾处用一张旧课桌盛着的旧电视,“他买电视啦。”

“嗯,在一个开电器维修店的家长那里买的,三百块。”

“这电视要三百,买贵了吧。那些家长够黑的,知道老师不好意思和他砍价,就漫天要价了。现在人家都看液晶看负离子了,还有人要这种电视吗?”

我拿过遥控器,瞎按着,王帆说:“不用按啦,没接电视线,自己拉的天线,就只能收几个台。”

“就这几个台,看什么看啊?太无聊了吧。”

“你还别说,就这几个台,前几天他扛回来调好后,就一直看啊看,看得挺滋味。”

“我看你也看得挺滋味,人家都投诉你霸占他宿舍了。”

王帆叫道:“我有霸占吗,他自己出去打电话了。”

我笑说:“你一个女孩子,夜里跑人家宿舍看电视,人家不好意思啦。”

王帆一字一顿地说:“他有当过我是女孩子吗?”

我说:“那也是,他也没当过我是女孩子。”

“不是啊,他说你还挺小女人的,人那么瘦,脸那么小,眼睛却长那么大。他对你跟对我就不一样。”

小样真那么说吗,还是逗着说来着?他真的留意过我?我知道他当王帆就是哥们一般的情谊,他对我不一样,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了?我躲着王帆的话,不敢自作多情地多想什么,我说:“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了。”

道了别出门,肖杨叉着腰在平台上叫我:“走啦?”

我已经走到了台阶上了,不逗逗他,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停了下来,嗓子痛,说不出话来了,我就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了一下。

“干什么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

他站在平台上,很高,我在台阶上只够他的腰部,打不着他,我就说:“来,弯下腰。”

他很听话地朝我弯下了腰:“干什么啊?”

我曲起食指指节朝他脑袋敲去,嚷道:“打你呢!”

他敏捷地躲开了,吸了一口咽,骂道:“他娘的,打不给打,要亲就给你亲一口咯!”

他就是说说吧,怎么可能真的亲我。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斗赢我了,他就高兴了,他就小样儿乐滋乐滋的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谁怕谁呢?我背着手仰起脸,说:“也行啊,你来亲吧。”

他又朝我弯下腰来,我想他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可是他一直朝我贴近,贴近,近到我已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我不由得屏住了气,瞪大了眼睛,他真要亲我吗?这次,不是开玩笑?我心里并不厌恶他的亲近,甚至,我还偷偷地欣喜着。被教案折腾得头昏脑胀的我一下子异常清醒起来,知觉变得特别清晰,似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了,我看见他紫红色的嘴唇在昏黄的灯泡照耀下看起来特别有光泽,他的唇角还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他离我越近,我离这个世界就越远,我沉进了他给我编织的神奇境界中。

像晴朗的天空里毫无征兆地打下的惊雷般,忽然,他猛地直起了身子。我呆住了——或者说,僵住了会更确切。我依旧背着手仰着脸,我觉得我的身体动弹不了。他用力吸了一口烟,蹦出几步,像一只大青蛙似的背对着我跳了两下,才转过身来嚷道:“气死人了,躲都不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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