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在学期初就定下了这学期的教研主题是“改善教态,扎实提高教学基本功”,其中一个重要活动就是定在十一月份举办的“教师教学基本功大赛”,以“改善教态”为主题,每个主科老师都要上一节公开课,按照教态好坏评分,不合格的要一直重上至合格为止。其实学校几乎每个学期都会有一个不同的教研主题,要求各科组根据主题内容组织备课,上公开课以及评课,但是对我来说,不管是什么教研主题,我的课流程一直都是这么设计的,只是在课堂组织上会吸取别人有效的方法。这次说要改善教态,我也是这么上着,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的教态一直都没有问题吧——正是因为太没有问题,给那帮兔崽子们太多笑容、太多善意的肢体动作了,才被他们欺负成这个样子。
其实教态涵盖面部表情、肢体语言以及语言艺术等多方面,但是放到我们这里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把最基本的要求定为“上课过程中要充满笑容”了。因为校长、主任时不时地巡堂检查教态,这学期一听到上课铃,老师们就得挂着笑容走进课室,就连被学生气得破口大骂的时候都不得不咧着嘴角,很不自在。
眼看着课堂演示比赛的时间近了,办公室里大家都紧绷着脸忙备课——课堂上把脸笑僵了,得让脸部肌肉休息休息。
我和王帆自然也在这行列中。王帆尤其紧张,前一阵子校长巡堂,班上学生正在捣乱,她的绩效评估被扣掉了一分,虽然这一分只是意味着十块钱的工资,可是对一名新教师来说,得到领导的认可是很重要的。开学至今不到两个月,领导层听过王帆许多节课了,开始只是提提意见,后来干脆把她的教学设计全部推翻,替她备了课让她跟着上。王帆是很随性的女子,喜欢在课堂上随着学生的反应改变教学策略,对她来说,教师的课堂魅力正在于自信,演绎一节别人备的课,还有何自信可言?这次的比赛对她很重要,她比谁都渴望得到领导层的首肯。
相比之下,我觉得我要没心没肺得多。也不是说我就不重视这次比赛了,我当然也不想遭遇重上的悲剧,可是我没有过多地折腾,把教案磨了又磨,平日里怎么上,我就怎么备了。如果说我认真,那只能说,我一直工作都很认真——这一点,我倒是很自信的。
做好课件,关上电脑时,墙上的时钟已指向七点了。我对王帆说:“我好了,你做好了没?要不要一起吃饭?”
王帆只瞪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你先回家吧,我再看看。”
“你怎么吃饭呢?”
“放心好了,随便吃点,不会饿着的。”她这才转头对我笑了一下。
我收拾好东西,回到家吃过饭,大概八点多,我收到了肖杨的短讯:【很闷啊/在干什么/要不要上来聊聊天?】
这家伙又想干什么了?王帆还没回宿舍吗?我回道:【我在备课,你一个人吗?】
【是啊/来不来啊?】
【不来,昨晚都自动送上门了,你都不要。】我很小气,我还记恨着他昨晚在朋友面前说要抱我的话。
【我要啊/昨晚人多嘛/不好意思/现在没人/你现在来/我肯定要。】
我愣了一下,这傻瓜,净说这些话,有劲么?【别傻了,现在没人,很快就有人了。】
我把手机搁下,叹了口气:小样,就不能跟我说一句真心话么?
我的公开课上完了,我自觉上得不好也不坏,我的心情,也不好不坏。作为一名教师,一年里上这种校级公开课的机会多了去,教书第二年,我就已经对公开课激动不起来,能一眼望到头的那将来的三十年,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还行。”陈宜拍拍我的肩膀说,“进步很多了,应该没有问题的。”
她说的没有问题,自然是指不用重上了。我是个没志气的家伙,只要不用重上,我就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
这些天都为了公开课忙碌着,一下子上完了,又空虚得紧。我在座位上趴了十来分钟,什么也不干,任由时间白白地流失着,周嵘老师是在这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周嵘老师是学校实至名归的骨干教师,从教将近二十年,语文教学成绩在镇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她同时主管着学校的美术科组。
“林湘啊,我没打扰你休息吧?”
我伸直腰,笑着摇了摇头。
“你刚上完公开课了,是吧?上得怎样?”
“不知道啊,希望还行吧。”
她递给我一张纸片说:“喏,这个你看看。”
我伸头一看,标题用黑体字印着“南水镇小学美术青年教师教学比赛章程”,周嵘又问道:“我们学校里你也教美术是吧?”
“是啊……你不是想让我来参加比赛吧?”我这惊吃得不少。
她笑着说:“我们学校里符合年龄要求的就你一个了,我那么大年纪的去也不合适啊。”
我为难地说:“我不是专业的美术老师啊,我哪里会教,平常上课都是让他们自己照着课本画的。”
“我也跟校长说了一下,校长的意思就是去了总有个三等奖,不去就没了。你年轻人嘛就当锻炼锻炼自己,以后评职称有用的。再说了你不用怕的,本来就没几个专业老师,你不是专业的上不好也没人怪你的。”
我托着腮可怜巴巴地说:“已经定下来让我去了吗?”
周嵘笑呵呵地说:“不是定下来啦,就是问问你,就是去了的都会有三等奖的,你实在不想去我就跟校长说说,看行不行吧。”
我确实不会上美术课,连正式的美术课堂模式都没了解过,可是周嵘说得很在理,既然去了就有三等奖,那为什么不去呢?我就说那我去吧。
周嵘乐呵乐呵地替我张罗着报名、选课,最后选定了一年级的一节制作小彩旗的手工课。周嵘说,一年级的学生乖,也比较活泼,课堂容易控制,而且教学内容不需要教师在课堂上展现太多的专业画技,要用到的道具,她提前帮我准备好就是了。
周嵘还找了几节美术课堂的光盘,让我看了照着备一节课。看起来很简单的课堂,真要我自己备一节,还真是让我头疼得很,刚从学校公开课的阴霾中走出来,又迅速掉进了另一个泥沼中,而且是更深的泥沼——既不是专业课,又是镇里的比赛,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镇里的教学比赛。我一个语文老师,第一次在镇里露脸,居然上的是一节美术课,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笑。
比赛的时间很紧,不到两个星期了,周嵘让我先在自家学校里试教,大伙儿来给我诊诊课,试教时间定在下个星期四。原本以为今天晚上可以休息一下了,这不,又得回去学校加班了——以前总习惯在家里备课,而现在,更愿意在学校里完成更多的工作。我不想承认是因为学校里有肖杨,在学校见他的机会就多了,但也不敢说不是这样。
折腾了一晚,我总算弄出一份教案,左看右看,分明就是一节语文课打了美术的幌子。我苦笑一下摇摇头,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把比赛应下来了。别看我是本科毕业的师范生,要真论起师范技能,可比不上早些年作为专科生从Z城师专毕业的袁凤、陈宜、曹健茹等人。
Z城师专是我初中中考报志愿时心仪的学校,那时年少,但懂事得早,觉得自己家里环境不算好,很希望读个师专,早点毕业出来教书,可以赚钱帮补家计。要读的是高中,毕业出来没有专业技能,工作不好找,肯定还得往上读大学。不是说我不想读大学,像我这样从小就死磕在书本上的人,何尝没有做过大学梦,只是我哥初中毕业就到工厂里打工,最苦的时候一天上班14个钟头,每个月才赚600块,我嘴上不说,但心疼得紧,我觉得我书读得越多,对我哥就越不公平,再读三年师专已经够过分的了,怎么还敢想四年的大学?然而,当班主任看见我在志愿栏上填了师专的时候,却怎么也不同意我这个选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我近视太深,过不了师专的体检关,最后肯定考不上——班上另一个近视的也是报考师专的女孩子却完全没有受到她这方面的干预。她先是找我做思想工作,又找我的父母谈,后来还找到我的好朋友,希望她能起点作用。那时我不懂为什么班主任的反对如此强烈,现在我懂了,我的成绩在班里稳坐前三名,我大概就是那种在班主任心里唤作种子学生的那种人吧,她希望我能报考重点高中。在班主任的干预下,最终我放弃了考师专,但我也没有遂她的愿报重点高中,只是报了作为普通高中的南水高中——还是出于家境的考虑,普通高中的花费比重点高中要低得多。那年中考,我是南水高中的新生状元,我的分数超过了全市所有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据说班主任很为这事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