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晃着头上的水珠,把衣服穿上,含含糊糊地说道:“不会啦!”
话毕就朝场上走去了,又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很笨,我连关心他都不敢。我应该把椅子搬过来给他坐,再给他递一块纸巾。可是我24岁了,还当自己是个小女生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怎么敢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爱呢?何况,人家又没表示过喜欢我。
很快,球赛就完场了,我们学校赢了。大伙儿乐呵呵地到礼堂前的空地上烧烤,阿姨、张叔叔和王叔叔已经把炉子生好了,从不知哪个课室里搬来了一叠学生开会用的塑料椅,人们分成三组围坐成圈。
陈宜怕上火,说道:“都是烧的啊……”
王帆说:“要不要去我宿舍里拿电饭煲煮一下?”
王帆的建议得到了陈宜、曹健茹等几个老师的响应,王帆于是拣了些鸡翅、香肠、丸子什么的,领着几个老师上了宿舍,不多时便煮出一锅端了出来。
我在锅里抓了一条黑椒肠,尝了一下,叫道:“嗯,比烧的好吃!”
我一叫,其他人也纷纷伸过五爪金龙了,钟少最夸张,一招排山倒海把我们全数推开,抓起一只鸡翅啃了起来。钟少是个篮球打得好、书读得多而且有个性的活宝,很受学生欢迎,嘴里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痞话,惹得一屋子笑声。这会儿,他啃着鸡翅,忽然说道:“要是煮个牛鞭更好吃……”
怪我脑筋短路,居然搭了他的腔,问道:“什么是牛鞭?”
有几个人马上笑喷了,王帆碰了我一手肘,我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刚好让钟少解题发挥,他一拍大腿说:“你不懂吗?我教你,今天晚上叫肖杨带你去牛场,跟里面的人说,你们要买一斤牛鞭,这就行了。”
王帆摇了摇头,小声地对我说:“别去啊,会被笑死的。”
这妞儿比我还短路,难道我还真会去啊?就算我愿意,肖杨也不见得愿意。呃,怎么和肖杨扯上关系了?我偷看他一眼,他坐在塑料椅上,低着头吃得不亦乐乎,完全不搭理我们。是真的没听见吗?还是,不高兴别人拿我和他来开玩笑?
郑武涛听见钟少的话,也跑了过来,说道:“肖杨要吃那个吗?他那么厉害!”
钟少说:“你怎么知道他厉害?”
郑武涛说:“我怎么不知道啊?”
钟少指了指我说:“林湘知道他厉害我不奇怪,我奇怪你怎么知道。”
郑武涛晃着手做了个晃动的姿势:“我怎么不知道啊,房子都在动了……是不是啊,林湘?”
我勉强笑了一笑。肖杨不可能没听见他们瞎闹的话儿吧,但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看都没看这边一眼。糟了,他真生气了。可是,这不关我事啊,我什么都没说。自从上一次的教师才艺大赛后,就时不时有人拿我们来开玩笑,每每这时候,肖杨要不就含含糊糊地应一句,要不就闷着不说话——我想,他不喜欢听到这些话。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他不喜欢我呢?
想到这,我心里很烦乱,我低下头,手里的那根香肠,也味同嚼蜡了。
终于还是到了比赛这一天。前一天开会抽签,和要上课的班级打了个照面,我手气不好,抽到了下午第三节课——小学下午只上两节课,这第三节课是为了这次教学比赛而特意加的课。站过讲台的都知道,原则上上午的课比下午的课好上,因为学生精力充沛,容易调动,到了下午,学生都学习一天了,累得紧,都昏昏欲睡的,下午的第二节课,基本上都想着回家了,更别说这是额外加上的一节课,谁还有心思听课呢?
比赛顺序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看能不能玩点儿小游戏,活跃活跃课堂气氛,而且课堂节奏一定要紧凑,要明快,慢了,学生就要打瞌睡了。我有个小毛病,一直改不过来的,就是太依赖教案,如果要完全脱稿上课,我就得在教材上写上提示,现在这阵势,却是依赖不得的,一定要把教案烂熟在心里。赛前一晚,我把课堂程序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把要说到的话、学生可能出现的反应以及我的应对背了又背,直到确认没有问题了才放下了教案。等到关了灯躺到床上的时候,我一闭起眼睛就是课堂,我知道,这天晚上定要失眠了。教书以后,失眠是家常便饭,一个难缠的学生或者家长、一件校园事故、一项需要上交的资料、一节没有把握的课,都能让我失眠,现在,让我失眠的是一场心里没底的比赛。
我睁着眼,看着黑暗中呈灰白色的蚊帐顶部,我又开始想念肖杨了。工作一停下来,我就会不可歇止地想他。他睡了吗?如果没睡,他是在看电视,在抽烟,还是在用我听不懂的家乡话打电话?我要不要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告诉他我明天要比赛了,我很紧张?我很想这样做,哪怕他给我回一个字,我也会从中得到安慰,但我又怕,他压根连一个字都不给我回。想起上个星期五烧烤,他那冷漠的神情,我心里又慌又怕。
算了吧,睡吧。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对自己说这几句话了,当我最后确认今晚是不可能入睡的时候,我只能对自己说,没事,失眠一个晚上,不影响明天的工作。这是高考前班主任给我们做心理辅导时灌输的思想,她说,很多考生在考前一天都失眠,第二天很担心失眠会影响考试成绩,其实这担心是多余的,一天不睡觉,对第二天影响不会太大。以后失眠,我就只好拿她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
总算熬到了天亮。我早早地爬起床来,拉开衣柜,又为自己一箱子的T恤牛仔裤犯愁了,教书一年多,我真没为自己置办过多少套能上台面的衣服,刚开始的时候有那么一两条裙子,但那都是夏装啊,现在是晚秋时节了,怎么办呢?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骂自己的笨,都为这比赛准备那么久了,怎么就不知道去买套像样的衣服?现在买当然是来不及了,这天早上我还得上两节语文课。我翻遍了衣柜,最终还是穿了件白色的长袖T恤,下身穿一条短绒裤,脚上套靴子,庄重是绝对谈不上了,只能感觉不太土就好。
是不是也该化个淡妆呢?我翻出拍大学毕业照时买的那几盒劣质化妆品,打开盖子闻了下,味道好像没变,但也着实搁得太久了,而且本来就是没花几块钱买的东西,有点不大敢涂到脸上去,只能作罢。我端详起镜中的自己,脸色发黄,眼圈一周是淡黑色,还算白皙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的痘印,怎么看,都不算是个漂亮的女子,甚至还有点邋里邋遢、不懂得收拾自己的感觉。怪不得肖杨这阵子连看都不看我了。
想到肖杨,我又怪罪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他,赶紧收拾好上班去吧!
早上的两节语文课记不得是怎么上下来的了,反正我一心只惦记着下午的比赛。下午的课,陈芝婉主任已经帮我排空了,可是,周嵘老师不在,就只有我一个人过去中小心的赛场,我总感觉心里空空的。
我跟王帆诉了下苦,她说:“怎么就让你一个人过去啊。”
我无奈地点点头。
王帆自动请缨说:“我去跟陈主任说一下,我陪你去。”
我眼睛一亮:“你下午没课吗?”
王帆说:“有一节,我叫她帮我调到上午,看行不。”
陈芝婉答应了王帆的请求,我感动得眼泪汪汪的,王帆拍一拍我肩膀说:“妞,放松点啊,肯定能赛个好成绩的。”
我已经不指望有好成绩了,就盼着不是最后一名,不太丢人就好了。
下午,我们提前抵达了中心小。来到赛场,第一节赛课还没有上完,我在课室后门张望了一下,一个穿着粉色套装的女老师正在讲课。我的心呼啦一声提到了嗓眼,我赶紧跑到走廊拐角,又把教案翻了出来——得再背一次。
王帆说:“你不听听那个老师的课吗?”
我摇了摇头:“不听,怕受影响,你去听听吧,难得出来一次,听听别人的课是好的。”
王帆又说:“那你就在这里?”
“嗯。”
“这里风很大哦……”她看了看我两条白花花的大腿,说。
“不打紧,你去吧,别吵我了,我要再看看教案。”
其实这时候看教案我已经看不进去了,但是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只得又检查了一遍带的教具,看漏没漏——当然,漏了也没办法。我向来是谨慎的,这方面的差错,倒不会出。接下来,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在走廊上踱来踱去,等着上课。
下课铃响了,下面该我了。
因为是最后一节课,我走进课室的时候,其他各校来的听课的老师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就剩了后排坐的几位评委,一个个神色严肃漠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要镇定啊……默念了一句,我迅速地拾起思路,首先要在学生来到之前布置好课室。我让王帆帮忙把桌椅按小组拼放,每一组放上一叠我给他们准备好的手工材料——不是在本校上课,我担心布置下去让学生买的彩纸会买不齐或者买错,谨慎起见,还是自己带来的好。接着,准备好需要贴在黑板上的材料——我用磁铁试了下黑板,果然没有磁性,这磁铁没用了,可以扔到一边。我把题板等材料铺在讲台上,双面贴已经事先拔松了,要用的时候,就不需要拿指甲刮贴纸刮老半天。
很快,学生就由班主任带着,陆陆续续地走进了课室就坐。中小心的学生还真挺乖的,虽然只是一年级,进课室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喧哗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