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忻,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依尘一手按着心脏跳动的位置,一手紧紧地握着那柄刺穿了他们两人心脏的刺刀。原本他的胸腔里填满了热气腾腾热血液,而如今,所有的血管都已经披上了冰霜。血已成冰,情已幻灭。“月忻,你是因为我的仇恨而死的。”依尘在昏暗无光的地下过着躲躲藏藏的如过街老鼠一般的生活,就算是在夜里,他也不敢再望月,但他会每天每夜一个个地列举着他要报复的人物名单,而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愤怒的情绪已经完结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仇”字……
叶依尘,父亲叫叶青,母亲叫沈晨。从小到大,他都跟随父亲在叶家武馆习武,他爱武成痴成狂,武术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他们一家人都住在祖先开设的武馆里,叶青收了好多徒弟,他们也是依尘童年的玩伴。叶家武馆也为警队训练人才,也结合社会各界武林正义人士一齐对抗一个名为“天网”的犯罪组织。他经常偷偷地对母亲说长大以后要跟爸爸一样威武,把坏人统统打倒,伸张正义,每次都惹得妈妈咯咯发笑。
在他十一岁深秋的夜里,他打完了木人桩,满头大汗地躺在石凳上睡觉。昏昏蒙蒙之中,突然感到自己的热血翻腾得特别厉害,血液如同沸腾了一般,烧灼着脑门。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胀痛得特别厉害。他摸摸自己的额头,一头滚烫的汗水。也许是他今天运动过度了吧!不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股烧灼的热血就一直伴随着他分分秒秒,那个时候,他一直以为是他天生爱武成痴成狂。
一天,依尘和一位师兄对练,他却有着一种如临大敌的感受,原本是简单的对练,他却是用性命在拼搏。他承认那个时候自己全身都是暴戾之气。“住手!”他的手腕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爸爸紧紧地拴住,动弹不得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依尘,再这样打下去,好朋友也会变成敌人了!”他看着师兄涨红了脸,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歉意。“依尘,这段时间你暂时先停止习武,先修炼一段时间清心诀!”依尘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可是,当他盘坐在蒲团上,口中念着清心诀的时候,全身的血管依然热气腾腾,好像有一股蒸汽在身体内不断地乱串上升,压抑不下……
就这么过了一年的光阴,依尘转眼十二岁了。一天秋夜,万籁俱寂,没有任何预兆的沉寂。他仍然在坚持着清心诀的修行,可是脑门里突然涌出一种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那就像是人被杀死之前绝望的惨叫,有愤怒的,有哀嚎的……他再也受不了了,睁开了双眼,可是声音依然在。这不是假的,是真的声音。他冲出了屋子,来到了练武场,看着满墙的血迹斑斑,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排在他眼前。这才发现,他的脚像是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都迈得如此艰难……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看到一群黑衣人围在一起,他们蒙着头和脸,只露出一双双冰寒的眼睛,一身忍者的装扮。他们发现了依尘,立即散开了,中间一个人像是他们的首领,双目与他对视。
再看看他的脚下,是他的父母。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似乎是被血的颜色染红了,他握紧了拳头,冲刺一般朝着那个首领杀去,只见那个首领用一只手挡住了依尘的攻击,他正要进行第二次攻击,却发现后脑勺被重重地一锤,倒在地上。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凝视着血泊中的爸爸妈妈。只见一道带着白光的寒气朝着他的脖子袭来……
“住手!”是那个首领在发话。
“必须斩草除根啊!”他们其中一个人在发话。
“把这个人带回去再说!”仍然是首领严酷的声音。
就这样,他睁着眼看着自己的父母,一点一点地远离,直到视线模糊,意识消失……他知道,在这一夜,叶家武馆被灭门了……
当依尘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间木屋里。木屋很宽敞,闪着微弱的烛光,烛火闪烁不定,随时要被熄灭似的。横梁上面向下悬着数十条单薄的长黑布,凌冽的寒风从天窗里砸下来,黑布就如同幽灵一般飘荡无定。四周的墙壁是灰暗的,即使有人贴着墙壁,也未必能够察觉到。这间木屋看起来更像一座训练忍者的练武场,也可以说是决斗场。
依尘挣扎着站起身来,发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审视着他。看着这个眼神,一个念头闪电似的穿过他的脑袋:这个老头就是那个首领。
“是你灭了我全家对吧!”依尘环顾了四周,没有任何人,“这次没有人救得了你了!”
他握紧了拳头,朝那个老头冲了过去。突然之间,那个老头在他的眼前消失了。在那一瞬间一种不妙之感袭上心头,他立刻回头,才发现那个老头竟然闪到他的身后。他正要再度攻击,却被老头用折叠手叩住了手腕。依尘的肩肘腕极度扭曲,一只手的骨骼不停地响,依尘知道自己已经被柔术给制服了,却仍然不停地挣扎。
“看清楚了吧,这是他今天要教你的第一课。”那个老头发话。依尘不理他,顾不上手臂脱臼般的疼痛,拼命挣扎,却被他一阵膝击打在腹部。依尘全身的汗都冒了出来,无法动弹,肠胃被扭成了一团了似的绞痛,他呕出了一口血。依尘的衣领被老头揪了起来,他很欣赏似的看着依尘的眼睛:“我好久都没能看到这么坚毅而又令人胆寒的眼神了,没想到这样的眼睛竟然会长在你这样一个窝囊废身上。”依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着他的手,想要挣扎。
“叶依尘,你给我听好了。我叫天孤,是忍宗的首领。”他把依尘拉得更近了,“要想为你家人报仇,就必须打败我。想打败我,你就必须知己知彼,修习我们忍宗的武术。我会给你很多时间让你活着,练成你的本领,让你一次次来找我报仇!”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全家?”依尘喘着粗气。
“你给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是敢离开这里,我们忍宗的杀手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直到你死!”天孤并没有正面回答依尘的问题,却这样威胁他。
“哼,我若不能亲手杀死你,我也绝对不离开这里一步!”依尘恶狠狠地瞪着他。
“非常好!虎父无犬子,不愧是叶青的儿子!”天孤松开了依尘的衣领,把他摔在了地上。
依尘捧着受伤的手臂,捂着肚子,走出了这间木屋。阳光照在他的额头上,全身的血好像要被蒸发干净了。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复仇者。他这辈子唯一的价值就是要杀死那个叫天孤的老头……
眼前是汹涌奔腾的长江,这里的忍宗不到一百人,这是他们的临时基地。他们每天都要点名,以防有人叛逃。依尘也很清楚自己也是时时被人在暗处监视着。忍宗,一个杀手组织,以研究利用并且提升日本的忍者武术为手段,进行各种暗杀,盗窃情报以及各类不可见人的肮脏交易,其性质和“天网”的犯罪性质没有任何差别,但忍宗的整体实力要远远强过天网。这是依尘对这个组织的观察。依尘也在研究着他们的忍者武术,他们每日的训练强度远远超过武警官兵。他们的武术,确实比他叶家的武术要高太多了。每招都是绝对的杀人伎俩,每一招都在挑战一个人的体能极限,但他必须将它们一一破解。每当破解一招,他都会在深夜时分找天孤决斗,可是每次都以重伤败出。依尘不明白的是,天孤为什么都要对自己手下留情,不然他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天孤有一个独生子,名叫天独。天独是这个组织年轻一辈中武艺最高的,也被众人认定为忍宗未来的继承人。
依尘住在一间窄小的柴房里,每天砍柴磨刀打铁以及在厨房里干各种杂活以换得一日的剩饭充饥。这座柴房可以说是废弃的储存室,里面堆满了高高的木柴,铁锤扫把簸箕等工具。他用劳动换了两套黑色的行动便衣,当然是被人废弃的那种,还有一件破破烂烂的毯子。他用稻草堆成了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这件破毯子是依尘御寒的唯一的物件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是一个野人。
对依尘而言,只要能用米饭填饱胃,他就可以习武,破解了所有的招数后,他就可以去找天孤决斗……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是一种极度的仇恨和愤怒交织的情绪,简洁地说,他就是为了杀死一个叫天孤的老头而活,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依尘不和忍宗的任何一个人交往,他认为他们手上都沾了我叶家人的血,他就是这么踽踽独行地咀嚼着自己的仇恨。他就就这么活了三个年头,直到他十五岁的那个夜晚……
记得那是一个深秋,一个深夜,到处是漫天飞舞的枯叶。其实,依尘已经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了。每次醒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久,他甚至会计算着自己还能再这样活多久,他还有多少力气可以再去找天孤决斗,他还能再被他打败多少次,他身体里还有多少血可以流。依尘坐在长江岸上,任凭江水敲击着粗壮的双腿。长江水,再如何冰凉,也无法冰封他体内肆意流串的仇怒心绪。
依尘勉强支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坐立,扰人的思绪就像蜘蛛网一样死死地搅乱了他所有的脑神经,复仇的压力让他不能平静呼吸,只有夜幕里的明月如此动人……不知道是在哪个时候,他感到一件无比温暖的衣服披在身上。他有点慌张地扭过头,却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忍宗这样一个地方从来没有见过女人啊!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白皙的侧脸,她的脸好似留着一半的粉色,是白色的那种,残存的气味还在她的瓜子脸周回荡。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白色的丝袜,一双红彤彤的高跟鞋,俨然一身现代女性的打扮。依尘诧异地望着她,她也诧异地端详着他。
“已经夜深了,这儿风那么大,又冷,你穿那么单薄会着凉的!”她把眼神移到这一汪长江水。
“我……我……”真的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依尘支支吾吾的,面对这么美丽的姑娘,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作开场白。
“我叫于月忻。”她在依尘身旁坐下,两手抚摸着她的膝盖,蜷缩成一团,她的声音悦耳动听。
“我叫叶依尘!”他也转头去看江水了,一颗心竟然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怎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他知道自己问得有点笨。
“嗯!我今晚才刚加入忍宗。以后,我要在这里当专门的医护人员。天独安排我住在这里的医务室。”她冲他笑笑。
“可你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加入这样一个组织呢?你知道一旦加入了就……”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深深地为身边这个姑娘感到惋惜。
“咦?你怎么这么说?你不也是这个组织的一员吗?你是不是想说我太欠缺考虑了!”月忻把一双脚伸向不断往岸上涌的水花。任凭水和沙子溅湿了那双看起来很贵的高跟鞋。
依尘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感到喉咙被鱼刺梗住了似的,很疼痛。那件披在他身上的衣服被风落了,正缓缓地从他身上划下来。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依尘,你看你,连衣服都不能好好穿!”她转过身来,把衣服将他往身上拉拢。
“月忻……”他轻轻地呼喊她的名字。他感到一阵暖意,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得到一份人性的关怀,没有人关心他的感受。现在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活得有多辛苦。
“依尘,你的身上怎么有那么多的伤疤。”她诧异地看着他的眼睛,让他一阵紧张,两只手不知道该藏在哪里。他第一次觉得让自己的身体受伤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她好像看出了什么似的,缓缓地抓起依尘两只不安的双手。“我的天啊!你的手臂怎么那么多伤痕?有点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还在出脓血。”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他,接着把他身上的衣服也扯下来,“依尘,伤口你都没有认真处理过吗?这样子很容易感染的!”她在责备他,他好久没有被人这样责备了,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你的伤口痛不痛?”她轻轻地触摸着他的每一道伤痕。
依尘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对疼痛麻木了。可经她这么一说,他瞬间恢复了痛觉。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接她的话,只好沉默。
“你跟我来!”她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起来。他很顺从,不敢抗拒她。
依尘被拉到了她口中的“医务室”。这间医务室和他住的柴房一样简陋,他从来没有进来过。不过医用药品物资很齐全,无法和正规的医院诊所相提并论,但在这里足以称为“医务室”。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涉足过这间医务室,他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她很熟练地用酒精,药水,纱布为依尘包扎处理每一道伤。昏暗的灯光下,她的样子更加清晰了。她一头黝黑的披肩秀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她很细心,也很耐心。他知道,过了很长时间,她才给他弄好了。也许,他根本连自己的伤口在哪里,伤得怎么样了都不知道。
“伤疤那么多,你怎么自己就不能好好处理呢?”她问依尘。他却答不上来,不过是一些简简单单的问题。他却觉得很敏感。他只好选择支支吾吾地不像个男人了。
“这些不是瘀伤就是刀剑伤,你是被谁打的?”月忻看他不回答,又紧紧地逼问他。
她的这一问激起了依尘内心里那焦躁不安的愤慨情绪。
“月忻,请你不要再问了!我并不想伤害你!”他站起身来,就想出门。
“依尘。”她叫住了他,“这些天最好都不要动了,不然伤口会崩裂的。”
“月忻,谢谢你!”依尘不敢回头看她,只好这么出去了,留她一个人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叹气。
这是依尘和月忻初识的一夜。依尘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和月忻成为朋友,否则一定会对她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他不打算再接触她了,不是不打算了,是真的不能了。总之,他的心好乱。她的一颦一笑一直挂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月忻的人缘很好,由于她是专业的医疗人员,这里很多人她都能接触到。大家都很喜欢她,尤其是天独。她换下了那一身衣裙,穿着很朴素的衬衫,灰色裤装和平底鞋。天独做了月忻的哥哥,他对月忻的照料是无微不至的,大家都知道他很爱她。这间医务室里面添了不少东西,有一堆从城里买来的医学书籍还有少量的化妆品和女性专用品,这些都是天独特地为月忻准备的。这里只有她一个姑娘家,生活颇不容易。她每日习医问药,照顾这里有伤病的人,过得还算充实惬意。这样也好,这里的人都这么关心她,她应该会过得很开心的。而依尘,他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人都有仇,根本就是格格不入。他终于还是,一个人。
依尘不敢再去关注月忻了。他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大仇还没有报。天孤还没有死,他必须拼命地习武。这一生,除了复仇,什么都不会有。他的复仇心切,而且越来越着急。他拼命地用拳头打着树干,震得树叶纷纷落下。他的掌指关节都快裂开了,血珠不停地冒。他的头都要炸裂了,他的脑袋思索的全是忍宗的武学以及破解之道……
窄窄的柴房里,他用锤子敲打着一柄短短的刺刀。他不停地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从什么开始越来越失魂落魄,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越来越乱:“月忻,是因为你的出现吗?”
这些天,依尘一直故意躲着月忻,避免和她说话。她看到他,会轻轻地抬抬眉毛,注视着我,他却不敢与她的视线相碰。她的出现让他的身体开始冰冷起来。她的到来,为他敞开了世界的另一面,她的身上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让他无比陶醉。但他依然是抗拒的,他无法面对月忻。
不过还是有一天,他无可避免地被她叫住了。“依尘。”她刚喊了他的名字就不吭声了。“有什么事吗?”他转过身去,并不面对着她。他看她迟迟不回答,便想立刻走开。
依尘刚想挪开步子,却被她一把拉住了衣服的下摆,“依尘,你伤口的纱布换了没有?”
“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口气十分不友好。
“我不放心你,让我再给你检查看看!”她把他的袖子卷了上来。
“我说没事就没事!”依尘愤愤地甩开了她的手。
“依尘,你怎么了?”月忻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依尘的眼睛,他不敢和她双眼对视,只好把黑眼球移向远方。“依尘,你知道吗?这些天以来,我给其他人看了病,可所有人之中,只有你身上的伤是最严重的,我最担心的人也是你!”
“哦!是吗?”他不屑地对她说,“你对我的伤这么感兴趣?那天独怎么办?”
“好端端的提他干嘛!”她脸红了,口气也不怎么自然了,“我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待。”
“但他可不只是把你当妹妹看,这里所有的人心里都有数!”他毫不留情地攻击她的软肋。
“依尘,大家都道你是这里最孤僻的人,你平时不爱说话,怎么你一出口就伤人!”她美丽的脸颊有点愠怒。她帮他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你真是一个大孩子,衣服也不好好穿!”
“那你就不要让我和你说话啊!”他后退几步,躲开了她的手,“我还有要事要办!”
她一下子就挡在了他的面前,不让他走,“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办?这和你的伤有没有关系?”
“这不关你的事!不要挡我的路。”他的口气很冲。
“这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朋友,现在我最关心的人是你!”她紧紧地揪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开。
当他听到“朋友”这样的词语的时候,他不禁冷笑了一番:“朋友!月忻,你错了。我可没有把你当朋友。我叶依尘这一生没有朋友。”
“依尘,你真有意思!”她扑哧一声笑了,停顿了一会儿,“天哪,你怎么就和我以前的一个朋友那么像呢?”
“依尘,反正从现在开始,我只允许你一个人牵我的手!”她微微地收拢了下巴,抬起眼看着依尘的眼神,一双手紧紧地从他的袖子落到了掌心。
“月忻,你这是……”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他们两人此时正手牵着手站在树荫下。
她紧紧地挨着他的胸脯,轻轻地对他说:“依尘,我爱你!”她的语调很青涩,语音很轻,轻得如同一段转瞬即逝的美妙曲调。
这时,依尘更加手足无措了,轻轻地推开了她一小段距离:“月忻,我……我……”
他失去了言语,不知道该如何和她对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选择自己?
她牵着他的手,往她的医务室走去,“依尘,让我再给你检查检查伤口。我不放心你!”
“你的掌指关节怎么都在冒血泡?”她捧着他的手,看着他十个掌指关节,“你这么不要命地练武到底是要做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月忻,我受伤是我自作自受……而且我并不爱你……”他的脸色很不自然,而且语无伦次,“我们还是不要这样亲密。”
“呵呵!”她竟然笑了,“我爱我所爱,又没人逼你非得来爱我。”
他的脸涨得红红的。他觉得自己活着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大仇未报,还有什么资格来和月忻谈情说爱。他把手从她的掌心伸了出来,仿佛得了大赦了一般,重复着刚才表达不清的意思:“月忻,我们还是不要这样了。”
“我们当然可以不这样!你要我不爱你也很容易。”她把他缩回去的手紧紧地抓牢,“只要你不再受伤,我就不会再为你的伤担惊受怕,这样我就不用再时时牵挂着你了。时间一久,我就不会爱你了……叶依尘,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她的嘴唇微张,眼眶有点湿润,视线透过这薄薄的一层霜一般的水层,折射在依尘的脸上,却是一阵灼痛。
“不……不是这样的。不可以!”他一阵紧张,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该往哪儿放,“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好?我不值得的……”
“这里没有人关心你,我不关心你,还有谁能关心你照顾你?”她的语气很温柔。
“不……不可以……”他转身便逃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庆幸,还是该悲哀。他觉得自己和月忻怎么可能呢?
这个深夜,依尘心不在焉地找天孤决斗。他只希望天孤干脆地将他了断,只要他死了,月忻就可以不必再这样牵挂他了。这一次,他败得很惨。他托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地朝那间破破烂烂的柴房走去。他躺在茅草上,昏昏蒙蒙的,意识都模糊了。迷糊之中,他感觉得到有人在为缝伤口,那种些微的痛如同电钻一般一直往心头里串。他迫使自己抬起了沉重的眼皮……是的,只有月忻,现在也只有她才会关注他照顾他。
“依尘,你今天到底跟谁挑衅去了?”月忻又在责备依尘,“看你,身上又添了那么多道这么深的刀伤。”他的喉咙又干又痛,舌头像是打结了似的,蹦不出一个字,他只好试着翻身表示自己的反感。“不要动,你的伤口还没有缝好呢!”他的身体被月忻紧紧地按住了,“我就不懂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就只有你一个人会在这里受那么伤?你是在和什么人决斗?你快老实说!”
“我的事不要你管!”依尘咬着牙,声音都是从牙缝里冒出来的。
“我已经在心里把你当成我的男人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的死活呢!”月忻的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
这时,依尘的脑袋里一片模糊,只是一片电闪雷鸣,脑浆里在不停地翻江倒海。他冲上去,一手紧紧地掐住了月忻的喉咙,指甲深深地刺入了她脖子里。
“依尘,不要!”月忻的声音几乎是要窒息了,但他好像听不到,甚至也看不到她满脸发紫。
她把双手的指甲也深深地刺入他的手背,鲜血早已洒了一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才迫使自己恢复了意识,才猛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拴着月忻的脖子。他慌张地松开了手,看着月忻整个人倒了下来。他紧张地抱着她,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月忻,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了?”
“依尘……你是怎么了?”她的语音干巴巴的,接着便是一阵剧咳。
“你要不要喝水?”他紧张兮兮地给她喂一口水。
“依尘,你要杀了我吗?”月忻泪眼模糊地凝视着他。
“月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把她紧紧地抱在身边,抚摸着她额头的发际。
“依尘,你这次真的把我吓坏了!”她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侧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
他不想再和她对话了,只是静静地为她处理脖子上紫色的抓痕。
那一夜,他们紧紧相拥,月忻已经是依尘心里的人了。
第二天,他一个人走到长江岸边,找到一个悬崖,那个位置水流冲击得无比猛烈。于是,他跳了上去,让汹涌而来的江水冲击着他的身体。他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里仇恨的哮鸣音如同飓风一般,远远地盖过了长江水的咆哮声……
“依尘,你在做什么?”月忻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侵入了他的耳门。
“月忻,你走开,不要来跟我说话。”他睁开了眼睛,“不然我会分心的!”
“你身上有伤,不能这样!”一阵巨浪冲击而来,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却看见月忻要下来,她想要到他身边,她一脚踩空,身体摇摇晃晃的,就像一片树叶一样飘摇不定。“不可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她,跳上了岸。只见她面色苍白地按着心脏,喘着气。他们两个人的脸上都溅满了水珠。她的头发都湿了,眼眶也湿了:“依尘,你到底在做什么?我怕死了!”
“那你还敢下来!”他对她怒吼,“刚才差一点,我们都会被水冲走!”
“我担心你嘛!你的伤口根本不能沾水。”月忻和他对视着,她的眉毛皱得紧紧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自己的伤口迸裂吗?”
“月忻,实话实说,我不在意!”他不敢再和她对视,把视线游离到这一片江水。
“不!我在意,你也要在意!天哪,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傻帽!”她拉紧了他的衣领。
“月忻,我承认我们两人之间始终有压力!也许我不适合你。天独很关心你,也很爱你!你不该……”他把目光移到远方,其实在他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他根本无心留恋周遭的一草一木。
她生硬地把依尘的头拉到她的面前,他们的额头贴得紧紧的。她跟他说:“依尘,我并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只是要你健康,要你没事……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让自己的身体受伤。”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闭上了眼睛。
“依尘,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这些事情你都不肯跟我说。即使我问你,你也会很不高兴的!”她皱起了眉毛。在月忻面前,依尘成了一桩木头,很多话都只能梗在喉咙里。
“瞧,我给自己系上了这条黄色丝巾!”她摆弄着脖子的丝巾,“依尘,你看看嘛!我这样系好不好看?”依尘睁开眼,抚摸着她的丝巾,他的指腹分明能感觉到这条丝巾底下是他留在她脖子上的伤痕。一想到这里,他就抱紧了她,千言万语都涌不出胸腔:“好看!”
“依尘,其实我真的希望,刚才我们两个就一起被江水冲走。”她的音量近似耳语,很伤感的那种语调,“我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不知道在她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定义。那个时候,他暗暗地在心里对月忻说,“只要我能杀死天孤,报了叶家大仇,我就带你走,一定带你走!”
他决定在一年的时间内勤加习武,这一年内暂时不去找天孤决斗了。他很是焦急,因为他想一次性把他打败。那次以后,他更加不想理会月忻了。每次月忻来看望他的时候,他连一句话也不应,甚至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动情是习武者的大忌。他又怎么会留意不到,她每次看我他的时候,满脸的表情都是一个郁。他们之间的情谊敌不过岁月的冲刷,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如同大地裂成了深渊,谁都跨不过去。
这个秋季换来了下一个秋季,她十六岁,他十七岁。这一年,她把自己锁在那间窄小的医务室里啃书,几乎足不出户。他和她失去了语言,他看不懂她是不是在和他赌气。一堵墙,一扇门,隔着他和她。白天的时候,她会来到窗前偷偷看他;天黑的时候,他会去张望窗里的灯是否还亮着。他们都很清楚,这扇窗不是什么透视窗,玻璃上满是灰尘和裂纹,对着这扇窗,看到只有支离破碎的自己。在这样张望又张望的岁月里,压抑着的心和情早已分离了,一颗失去了情的心,如同槁木;一段无心的情,就只剩下毫无光泽的暗绿色。医务室已经被天独和这里喜欢她的人打造得如同绣阁一般,即使装饰得如何曼妙,也困不住一颗渴求自由的心。她要自由想离开,他要复仇却不一定能活着。他们的邂逅和相恋是上天的过失。月忻,这一年他不去决斗都是因为她。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伤,他受伤了,她一定会照顾他责备他,他不想再让她流泪,也不可以再让她担惊受怕,真的不可以……他们之间真的很矛盾……
秋,禾木之火,总是遗落下燃烧殆尽的伤痛。一天,天独来看望月忻:“月忻,猜猜我从城里给你带了什么?”
“哥,我不猜了。你已经给我带了很多东西了。我想出去走走,一直待在这里,快闷死了。”月忻拉着天独的衣袖,挤着眼睛向他撒娇。
“我的好妹妹,这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清楚。”天独对于月忻的渴望并非无动于衷,“有机会我带你出去转转的,不过最近哥哥真的是太忙了!”“你每次都这么说!哼,不理你了!”月忻的脸拉了下去,转过身,手掌轻轻地按在一本厚厚的医学书籍上叹了一口气。天独勉强一笑,从身后掏出一坛小石锅,掀开锅盖,一股温热的清香填满了屋子。月忻嗅了嗅了这问道,展开了笑脸:“是燕窝!”“这可是哥哥千里迢迢从城里端到你身边的哦!”天独把燕窝放在锈迹斑斑的桌子上,“这里厨房的伙食实在太差,你一个女孩子家一定吃不消。我一直想给你补补身体了,瞧你这一年瘦的。”天独爱怜地轻柔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哥,还是你对我最好!”月忻的脸轻轻地贴在天独宽厚结石的肩膀上。在他面前,她真的可以放心地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接着她便把天独往门外推,“哥哥,我知道你事忙!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就放心吧!”“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天独很小心翼翼地提醒着。“知道了!”月忻双手捧着这一锅燕窝,露出一脸幸福的样子,嘴唇贴在锅的边缘,天独这才放心地走开了。等天独走远了,月忻才放松了表情,把燕窝放在桌子上。她其实一口也不想喝。
此刻,依尘正在拼命地用拳头击打着木桩,再用指甲抠着树皮。“依尘!”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月忻喊他的名字了,但现在听起来仿佛还发生在昨天。“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他停止了练习,看着她掌心捧着一锅黏糊糊的米黄色的中间略带点血色的汤。他怔怔地摇了摇头。“这是燕窝!”她开心地跟他说。
“燕窝!这不是女人的营养品吗?”他转过身击打了一下树桩,脑海里依然思索着武功。
“依尘,你给我乖乖地把它喝了!”她把汤递到他跟前,发出命令的口吻。
“哼,这里的厨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好东西,一定是你最爱的天独哥哥千山万水地给你送来的吧!”他又停了下来,“你还是自己喝了吧!这样才不会辜负了人家对你的一片心意!”
“依尘,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月忻也开始没有好口气了,“你这一年来就跟着魔了一样地习武。你看自己现在这副样子,那么瘦,你每天就吃厨房里那点残羹剩饭,还要砍柴,这么大负荷的运动量,根本已经超过了身体的极限。你已经营养不良了,这样下去,你还能撑得了多久?”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依尘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一手扶着被他折磨得可怜巴巴的木桩。她急匆匆地走到他面前,“依尘,你和这里的人不交流,也不和我说话。你把大家都当空气了,就像是……”她停顿了一会儿,“好像你跟所有的人都有仇一样,你这样疯狂地习武到底是要图个什么。你就老实跟我交代了吧!”
“我就是不合群,我就是和这里的人有仇了又怎么样了!”他开始和她抬杠了。
“依尘,我不要你这副样子跟我说话!”月忻耷拉着脑袋,捧在手心里的燕窝就像是盾牌一样,活生生地隔离着他们两个人。她白皙的脸涌起一点红晕,“依尘,别的什么我不想说也不问你了。现在,我只想你喝了这碗汤。”她伸直了手臂,示意他接过这锅汤。他冷笑一声,一挥手从下往上把石锅给掀翻了。月忻的手把持不住石锅,整个石锅掉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四分五裂,锅里的汤如同火山爆发的时候往上喷涌的岩浆一样侵蚀着土壤。
月忻在那一刹那彻底愣住了,泪水不住地往眼眶里涌:“叶依尘,你太过分了!”
面对她带着哭声的腔调,他已经成功地把自己训练得可以无动于衷了,“于月忻,你给我听好了。你我之间,就像这碎裂的燕窝。”
依尘叉开双腿,昂着头注视她,强行压抑着不知道会从脑袋里的哪个腔隙挤到眼眶的液体,努力地挣扎地在她面前维持一副冷落冰霜的面孔,用无比僵硬的面部肌肉制造着一句无情无义的话,“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你再也不用为我费心了!”
“啪”的一声,她的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依尘的脸颊上,迫使他扭过头。心理所有的防线在一瞬间被击溃,所有伪装的表情统统消失了,干涩的泪水上升到了眼周,却还是要强硬地控制着一群不在人的意志可以控制的眼周肌肉,不让泪水流出来。“叶依尘,你真的不是人,你该下地狱你该去死。”那一刻,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诅咒自己。
她走了,很失望地离开了。他把木桩打得震天响,木桩也是他的仇人。他就是和整个世界都有仇。
月忻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医务室,看到天独在那里等她。“燕窝好喝吗?”天独亲切地问她。“很好喝!”她勉力让自己的眼神里露出一种叫喜悦的颜色。天独抓紧了月忻的胳膊,激动地对她说:“月忻,你说你想出去走走!我也为你考虑这个好长时间了。你不能跟随我们出去做危险任务。我是在想……我想不当你的哥哥了!”月忻斜着眼睛看他:“你不做我哥哥!那你要做我的什么?”“我想做你的丈夫!”天独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满脸露出紧张,而且涨得如醉酒一般的通红。“好!”她说,没有再添加多余的字眼,也不多配合其他表情。天独激动地抱住了月忻,把她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胸脯,“月忻,你知道你的回答对我有多重要吗?你能够感受得到我的心脏现在跳得有多厉害吗?我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我刚才还在犹豫,我以为自己太唐突了。我觉得你还很年轻,我还在担心自己就这么跟你说会不会伤害到你,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天独已经开心得语无伦次了,贪婪地拥抱和抚摸月忻。“哥!我已经被你抱得透不了气了!”月忻说话的时候已经是无心了。“月忻,现在我还是你哥哥,等再过一两年,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再做……”天独还不来得及把“夫妻”这样幸福的字眼表达出来的时候就被月忻的一只手掩住了嘴唇,“哥,我累了,想一个人休息!”天独小心翼翼地把月忻送进了医务室,轻轻地帮她合上门。月忻松了一口气,她甚至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趴在桌子上的冰冷的书面上失声哭泣,她不敢很大声地哭,只能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抽泣,不能让人听到也不能让人知道。她用指甲抠着桌面,泪水湿透了厚厚的书本的每一页……
这一天再度步入深夜,依尘又踏上了天孤修行的那间木屋。他又找天孤决斗,不过,这次他仍然没能打败天孤,就差那么一点了。这一次依尘伤到的不是手脚,而是五脏六腑的剧烈震荡,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柴房的了。模模糊糊之中,他意识到自己头痛如裂,他知道自己的视线一片黑蒙蒙的,好像整个世界变成了灰色,他也意识到自己在呕血。他的脑海一片轰鸣,呼吸已经一片紊乱,那是死神的召唤。唯一的温馨的是,他的手被另一手紧紧地握着,他还能知道有人在给他喂水喂药,有人在他的额头上放冰袋。而且,最令他心纠结的是,这个默默照顾着他的人是月忻……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这样的状态里度过了多长时间……
月忻急匆匆地去找天独:“哥,我需要麝香保心丸和速效救心丸这样的药,你帮我到城里买!”“这类救心药我们这里根本用不上啊,跌打损伤或抗伤寒的药就已经够了!”天独装作没明白月忻的意思。“我有急用!你赶紧去给我买!有人受重伤了!”月忻心急如焚。“哼,月忻,你不用担心的。这里的人从来不用上这样的药,况且,他一定会熬过去的。”天独嗤之以鼻地说。“你知道我要救的人是谁?”月忻满腹狐疑地看着天独,“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受这样的伤?你知道的对不对?回答我!”天独一手搭在月忻的肩膀上,安慰她说:“你不用这么着急。我们忍宗的一流忍者都是这么训练出来的,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是自然规律。他一定会活过来的!”“我们敞开来说吧!你知道我说的人是叶依尘。我怎么就不觉得你们把他当成是一员,不要告诉我这是因为他的性格孤僻,这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原因,对不对?”“月忻,你最好不要问这么危险的问题,真相是会要人命的!”天独咬紧了牙关。“你分明是知道的,你和他都不肯对我说……”月忻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那我不想再去知道了。但你买这点药有那么难吗?人命关天啊!”天独上前用拇指为月忻抹掉了泪水,“月忻,你怎么了这是?你有必要为那种人着急吗?叶依尘,哼!你就任他自生自灭吧!”
“自生自灭!”月忻退后了几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独,“难道你们都没把他当人看吗?”月忻用手掌托着额头,苦恼地自言自语:“天哪!我该怎么救他?”天独上前拉下了她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把她的颞前的一缕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很谨慎地问她:“你跟叶依尘是什么关系?”
月忻的神情很难看,茫然地问:“你很想知道吗?”
天独好像已经预知了什么了,两眼瞪着月忻的嘴形,期待一个早已成形的答案。
“我爱他!”月忻用最苦涩的语气宣布了这个答案,天独也许早已心有所感,但仍然有一种如同被雷击中的愤怒和羞辱,月忻看着天独复杂的表情,得意地说,“现在明白了!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子焦急了?你不是对我最好的吗?帮我去救救他吧!”
“不要脸!”天独一个耳光狠狠地摔在月忻的脸颊上。月忻的身体如同纸片一般倒在了冰冷的墙上,她的一侧嘴角流出了血,她无畏地用手背将血一抹,鲜红的血色染遍了整个下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找别人帮忙了!”
天独急了,一手掐着月忻的下巴,把她的头按在墙上,令她动弹不得,“月忻,你怎么那么糊涂!叶依尘这种人不是你值得去爱的,他不过是我们这个组织的一个试验品,连工具都算不上!他早晚是要被废弃的,你怎么能对他产生感情呢?”
“他是个人!”月忻挣脱了天独的手,努力地争辩着。
“月忻,你听好了。这里每个人出去都会分配明确的任务的,无论什么事宜都必须先通过我,没有人会帮你的忙!”
“好!这样也好,反正我要和他同生共死!我自己再想办法救他!”月忻不想再面对天独了,直接走开了。
“同生共死!”天独不可思议地重复着月忻的这四个字,“很好,我倒是想知道你们要怎么个同生共死法!”
依尘此刻正处于深度昏迷之中,但他知道,有股力量始终支撑他,它不允许他这么轻易倒下。身体越被摧残,这股力量就越剧烈,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一如以往受此重伤一般,
首先涌入了他鼻孔的是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是的,月忻正在这里为他熬药。他看到了她的脸颊苍白无色,面颊上几条沟壑清晰可见,很像是泪水留下的痕迹。她看到了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连忙扑到他身边,搭着他的脉搏,“太好了,还好你没事!”他故作懊恼的样子推开了她的手,翻过身背对着她。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能在她面前维持得多无情就多无情。
“依尘,其实我知道你都是故意的!”月忻把熬好的中药倒进了碗里,“但一想到你是真心地为我好,你怕我受到伤害。我就感觉很惬意。”
她把依尘拉着坐了起来,轻轻地吹着碗里的药,一手把碗抵在他干巴巴的嘴唇上,“小心烫!”他依旧和上次一样,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碗掀翻了,滚烫的药汁泼在了他们两人身上,不过这次碗掉在地上,却没有碎,因为高度不够,而且形成的响度也不够。
她愤怒地站起身来,瞪着他:“叶依尘,你简直不可理喻!”
这次依尘有点心虚,不敢和她对视,只好垂着头看着地上那只没有摔破的碗。实话实说,他一点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们两个人不知道这么僵持了多久,她还是选择离开了。这时,他方才松了一口气,这下他才可以继续自我忏悔和指责,“月忻,你总算看明白了吧!这下你可以死心了吧!”想到这里,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身体的损伤可以复原,而情留下的伤痕却永远愈合不了,月忻注定是他今生最大的伤口。
这些天以来,月忻好像被冷落了似的。这里的人似乎都不太搭理她,甚至连平时最关心她的天独也不来了。她现在也和依尘一样独来独往,要么她就一直锁在医务室里,几乎没有人上门求药了。依尘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感到惴惴不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他不能呼吸。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月忻来到了长江边,那个有个巨浪冲击的悬崖,那个依尘和月忻一年前两人差点丧生的位置。依尘有点心虚地躲在石头后面,默默地注视着月忻的倩影。她整个人,从头到尾都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灰色。
她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突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看着天幕银白色的残月。深秋的月始终是如此的明朗,尽管一点都不全。她缓缓地开口:“今天是我的生日。这么多年来,我都忘记了自己还有生日。很多心事堆积在心里,我连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所以我只好对着月亮诉说了。古人们都说明月可以寄托相思,我也这么相信了。”
她呼出了一口气,痴醉地说:“我原本有一个完整的家,爸爸妈妈,还有我和我妹妹。一开始我们一家人过得那么惬意,没想到现在却被切成了两半,就像现在的残月一般。我和妈妈也拆离了,我和我的双胞胎妹妹也分离了。月辰……妈妈不喜欢她,从小都是我一直带着她长大,她是让我最不放心的人,至今依然是,也不知道现在她和爸爸过得怎么样了。”
她突然低下了头,好像很羞涩,“其实,这些年来,虽然过得很苦,也不是没有爱我的人。星痕,他对我真的很好,但我不要他爱我,我觉得很对不起他……还有音琪,我这辈子还没有过这么好的姐姐呢,可我却打了她,那一次我伤了她,我感觉自己是一个罪人……还有天独哥哥,在我很想死的时候,他救了我。他也如星痕那样全心全意地对我,他还想娶我呢!不过好可惜,我要不起,真的要不起。我这样一个女人,拥有过这么多爱过我的人其实已经够了,我不该再奢望什么了……”
依尘屏住呼吸,端详她的表情,聆听着她叙述的每一个人。显然,这些人都很关心她爱她。他由衷地感到惭愧。因为他明明也爱着她,却给不了她要的幸福,接下来他又听见了一段令他心肺痛苦的话:“现在我已经把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一个男人,也许这个男人还体会不了。他的名字叫叶依尘。他是一个不快乐的人,他的孤僻和星痕真的很像,总是受伤却什么也不跟我说,他就是喜欢把心事都埋在心里。我想全心全意对他好,他却不断地伤害我。天知道我已经为这个男人流了多少眼泪,每次一想到他,我就想哭。”接着是她呜咽的哭声,是的,她真的哭了,“其实我早已经不想活了,活着真的很痛苦。要不是因为他,我真的不想像现在这样活着……”
依尘不敢看她了,慢慢地坐在地上,把背紧紧地贴在冰凉透骨的石壁上。他将自己的脊椎骨紧紧地贴着石壁,恨不得就把所有的棘突都嵌入石头里,身体的疼痛才可以掩盖住心里的隐痛。月忻的言语早已凿碎了他所有的细胞,他也哭了,他很轻很能悄悄地哭。他怕被她察觉到……
这时候,依尘发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是如此眼熟的身影,是月忻。
“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过别人!”她俯下身子对他说,“我的耳朵很灵敏的,周围很微细的声音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依尘扑上去,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肚脐眼的那个位置,他想等自己的眼泪干了。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可是堆积在心底的不能诉说的千言万语就像是眼泪的催化剂,无情地席卷着全身。他把双手拴在她背后的腰部的脊背上,生怕被她推开了,他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她只好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她第一次听见他哭。她原本以为他是顶天立地到不会哭不会笑的男子汉。她弯着腰,缓缓地蹲了下来,让他的额头贴着自己的额头,鼻子贴着鼻子。
“月忻,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依尘立刻停止了哭泣,他觉得自己在女生面前掉眼泪很没面子。
“这个问题你问了多少遍了!”月忻不想再去触动“爱”那个敏感的字眼。
他们一起背靠着靠,互相传递着体温,抵御来自长江的风。那是一种注定一生相依为命的感受。
“月忻,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当医护人员?你很清楚自己是在医疗什么样的人么?”
“只要是人,生病了受伤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我都尽全力去医!”
“如果我告诉你,你医疗的这些人,都是一群满手血腥的刽子手。你把他们的伤都医好了,他们就要继续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那你还有良心做下去么?”
“放心吧!我有办法让他们心里存在一个‘爱’字。我始终相信只要人心里有爱,终究是会改变的!”月忻很有信仰地诉说着。
“月忻,你真是傻。你以为你是圣人么?你能拿什么去感化他们,你可以用什么去放下他们的屠刀?”
“用我的生命!”月忻轻快地笑了,“依尘,我是女人!”
依尘转过身,按着她的肩膀,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月忻,你必须设法离开这里。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打从我进来这里开始,就没想过再活着离开了!”月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又开始舌头打结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月忻凑近了他,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叶依尘,那你待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理想?你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月忻这样的问题换来的是他长久的沉默。
“依尘,你欠我一个承诺!”月忻又开始调皮地挑逗他。
“对不起,也许我早该跟你道歉了!”依尘却很认真,“至今为止,我仍然无法给你一个承诺……但是我想让你幸福!”
“那你哄哄我,骗骗我也好嘛!”月忻对着他眨眼睛,“你们大男人都这么不懂女人的心思么?”
“月忻,我是认真的。我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依尘站起身,往那间破柴房走去,留下月忻一人泪流满面地坐在那块冷清的巨石下。
这一年,依尘更加疯狂地习武了。他想最后一次挑战天孤。月忻换了一副姿态,笑对着每一个人,无论是这里的人跟她关系亲密或者是疏远,无论是冷漠还是鄙夷。她都笑对一切。她的微笑是清新的,发自内心的,好像是大自然的颜色。天独不忍因为一点小矛盾就一直冷落月忻,努力地与她改善关系。一天,天独来到月忻身边,要分配一个到南松市里去做一个任务,就是做他的线头人和盛资集团公司杜亿的女儿杜音琪接头。月忻是认识音琪的,可是她依然感到十分震惊。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她又拿出了积压在箱底的那件天蓝色的连衣裙,白色丝袜还有红色高跟鞋。她当时来的时候的样子。她很开心地去见了音琪,但回来的时候却又变得一脸消沉,之前所有的笑容全部消失了。那是一个明朗的夏季。
她一个人待在医务室里,开始缝衣服,用的是灰色布料。她想缝一件风衣,为叶依尘缝的。可是她缝了好久,每次针头都会刺入指腹,那个神经分布最密集最敏感的部位。秋天快来了,她不希望依尘受到风寒。这时,天独走了过来,给她带来了好多营养品和玩物。月忻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走向天独,认真地问他:“哥,你以前说要娶我,是认真的么?”
天独郑重地点了点头,也认真地说:“月忻,我尊重你的意愿。我不想勉强你。或许我不是最适合你的人!”
“哥,不过在这里,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月忻满眼感激地看着他,“我决定嫁给你,从此永远地忘了叶依尘!”
“月忻,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可你还很年轻!婚姻大事不必那么着急的,想好再说!”天独很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你是医生,关心病人本身就天经地义。我其实并不怪你去照顾那个叶依尘。”
“不,就要秋天了,我要马上嫁给你,就在这里。我要忍宗的人一起见证我们的婚礼。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月忻焦急地抓着天独的胳膊,“我想婚姻可以帮我忘掉那个男人,我再也不想和那个人有任何瓜葛!”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天独喜出望外地把月忻抱了起来,在空中旋转了一圈,“月忻,我保证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月忻看着天独沉浸在幸福的笑脸之中,但脑海里却还是叶依尘的冷漠表情。天独愉快地牵着月忻的手,召集了长江边所有的师弟们,还有他的父亲天孤,宣布了这件喜事。天独要所有的人一起操办月忻的婚礼。月忻周身围着的都是男人,不过她双手轻贴在胸前,笑得很灿烂,好像是一米温煦的阳光,这里的人也真心地为她道贺。这个时候,依尘正在一棵榕树后面,偷偷地凝视着月忻的表情。他看不出那是幸福的笑容,他狠狠地把拳头砸在树桩上,树叶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他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有月忻笑脸背后的失望和沮丧。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得到,但他不明白原因是什么,可是就是能够感觉得到。
这个晚上,月忻独坐灯前,仍然在细致地缝着那件灰色的风衣。突然之间,她猛地用牙齿咬着针头,让针头刺破了嘴唇。就在这时,叶依尘冲了进来。
“依尘,你过来啦!”月忻激动地站起身来看着他,几滴血从下唇流淌了出来,悬在她的下颏上。依尘的眼眶如同被烧灼的火炭一般一片通红,他用拇指的指腹抹去了她下颏上的血迹,看着她却又如同哑巴一样。
“依尘,穿上这件风衣,看看合不合身!这还是我专门为你缝的呢!”月忻手里拿着风衣,牵着他的手臂放进风衣的袖口里,帮他穿好后,再仔细地打量着他,“会不会太窄了一点!我真是糊涂了。来,脱下来,我再改改!”
这时,依尘握紧了她的手,嘴唇颤抖地问:“月忻,你真的要嫁给天独么?”
“你以前不是这么希望的么?你说过他才是一个可以给我幸福的男人!”月忻仍然心不在焉地给他理了理风衣,让它不要出现那么多的褶皱。
“不,我不要你嫁给他!”依尘终于不再冷静了,“月忻,你这是在糟蹋你自己。我不要,我不要!”
“叶依尘,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是一个女人,我有力量改变这里的人,让他们的心里有爱,让他们放下屠刀,少作一点孽!”月忻尽量把自己表情控制成得意胜利的姿态,盯着依尘的眼神看,“我可以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嫁给他们的未来的首领天独,会是我最好的选择!”
“不,不该是这样的!”依尘闭上了早已通红的眼睛,拼命地摇头,“月忻,你这算是在报复我么?你太傻太不值得了。”
“你认为我是在报复你,那就是在报复你。不然你要我怎么办?你愿意带我走么?”月忻把头发贴在他的胸口,渴求地央求道:“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
依尘又陷入沉默了,他的思绪正在剧烈地打仗。所有埋葬在心底里的秘密在一遍一遍地翻腾。不过,月忻好似偏偏能听得到他脑海里的轰鸣声,用近乎绝望的口气说道:“不能,对么?我就知道,你做不到!”
“我爱你!”依尘睁开眼睛,对着月忻说出这三个字让他脑海里的思绪统统都化为零了。
“然后呢?我明天就要嫁给天独了!”月忻摇着头看着他,“你给我的承诺就是这样三个字么?”
依尘被无形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从腰带上掏出一柄中短长度的刺刀,放在她的手心里:“这柄刺刀是我用了多年的时间千锤万凿打好的,里面的炭都被我打出来了,剩下的就是精钢了。我叶依尘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可以给你,只有它了。它锋利无比,代表我对你的爱。”
说完这句话后,依尘转身便离开了。月忻目送着他的背影,手里紧紧地攥着这柄刺刀,一种莫名的冲动告诉她这柄刺刀可以了断她的生命。依尘则冲到长江岸上,跳到那个悬崖上,让长江水冲击着自己的躯体,直到天亮。月忻一夜无眠,在镜子面前,精心地打扮着自己。她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给自己化妆了,天独为她准备了好多好多的化妆品,她选择音琪送给她的衣服作嫁衣。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想要操办婚礼的话,也只能这样了。月忻入迷地把自己打扮成新娘的样子,脑海全是和依尘在一起的朝朝暮暮。
“依尘!”月忻喊了一声,立马站起身来,走出了医务室,来到长江岸边,四处寻找依尘,可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又来到了柴房里,里面空空无人,好似能看到他的身影。她无力地把自己的肩膀靠在冰凉的门面上,支撑着自己的体重,自言自语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他。我马上就要嫁给天独了,我打赌只要我现在求他,他一定会带我离开这里的。可他却不在,我也找不到他。莫非这是天意么?”
“不,叶依尘,今天我一定要找到你!”月忻像是在抓取救命稻草一般,勉力让自己打起精神,继续到处转,到处寻找叶依尘……
与此同时,依尘正手持一柄刺刀,一步步地迈入天孤所待的那间木屋里。他的脚步很沉重,目露凶光。天孤却气定神闲地在那里坐定。
“天孤,我来了!”依尘认真地说,“这六年来,你都没有取我的性命,我很感激。但是今天,如果我再战败,就请你把我杀了!今天,我要与你以性命相搏,非生即死!”
依尘手持刀刃,极速向天孤杀去,可是天孤却纹丝不动。当刀刃抵着他的额头的时候,依尘迅速停了下来,怒道:“天孤,你为什么不和我动手?”
“因为今日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从上次你来和你打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天孤缓缓睁开眼,平静地说,“我每和你打一次,你就把我教给你的忍宗招数破掉,上次我已经使出了忍宗最厉害的绝招,想必也被你破解了。叶依尘,你心念极强,而且天生是块习武的大好材料,你这么年轻,短短六年,你就破解了历代先人研究忍者武学而创的精华招数,确实比我的儿子天独强太多了!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感受你打在我掌心的那一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天孤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感叹。
“可是战斗的时候,仍然是玄机百变,你身经百战,未必会输给我!”依尘很恼火地瞪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拿起你的武器,我不杀一个不会还手的人,就算他是我的仇人!”
“要我动手也可以,但请你看在我放过你那么多次的情面上,希望你答应我几个条件!”天孤还是隐约感到此战是势在必行。
“可以!只要你肯跟我打,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依尘心里只有一个仇字,只想义无反顾地报仇。
“如果今日我战死,请你不要伤害忍宗里的其他人……”
“当然,我只要杀死你就够了!”依尘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作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攻势。
“等等,还有一个条件!我死以后,请你担当这个忍宗的首领!”天孤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交待遗言。
“这怎么可能?我杀了你,你的儿子必定会找我报仇,又怎么可能让我当首领听命于我,真真是荒谬至极!”依尘听了天孤的话又是惊讶又是恼火。
“依尘,这没什么好惊讶的。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忍宗。忍宗的首领都是需要仇恨的。我有我自己的那一份仇恨,我杀死你全家,造就你的仇恨。你杀死我,造就天独的仇恨。没有仇恨的情结,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忍宗这样一个最厉害的杀手组织。说来也很可笑,因为仇恨,忍宗散在世界各地比比皆是。叶依尘,你天生就有做忍宗首领的心念。”天孤掏出了一封信,“我把遗书都写好了,天独看了我的遗书,自然就会明白一切的!希望你能成全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苦心。这样的条件,你可以答应么?”
依尘无法回答他,只好愣在那里,愤怒与仇恨填满了心房。他很想呕吐,胃液里如同被飓风扫过一般,不停地翻腾。他不由自主地思量自己是怎么来到这样一群人之中的。过了好一会儿,依尘又问道:“天孤,最后一个问题,当年到底是谁收买你来杀我全家的?”
“很遗憾,你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不出卖买主是我们忍宗在社会行事的原则!”天孤斩钉截铁地回答他,还是重复了刚才的话,“你愿意答应我的条件么?”
“看来那个幕后主谋者是存在的了,那我一定要先知道那个买主是谁!屠杀者固然可恨,但那个幕后阴谋者更可恶!”依尘露出一副坚毅的表情。
“依尘,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方法,至于能不能找到那个人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天孤叹了一口气。
“哦!”依尘半信半疑地盯着这个老头看……
就这样,依尘走出了这间屋子。他放弃了这场最终的决斗。他冲到了长江边,他想去找月忻。他知道现在还来得及可以把她带走。很巧的是,月忻也在四处找他,她也在争取这最后一分的机会。时间走得很艰难。在很远的两个位置,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很自然地,依尘用最快地跑向她,她踩着那双红色的高跟鞋,提着裙角,想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他身边。这个时候,没有人看到他们。
依尘抓起月忻的双手,看着她泪人一般的眼神,激动地说:“月忻,走!我现在就带你走!”说完,他便想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等一下,依尘。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受伤啊?”月忻还是停下了脚步问。
“你别管,我们只管走就是了!”依尘依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他想这份毫不光彩的秘密永远埋葬在心底。
“依尘,你该不是把天孤给杀死了吧?”月忻很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她已经决定豁出去了。
“我的事你都知道?”依尘很是惊讶地盯着她看,心里那一块累积了多年的石头瞬间掉了下来。
“是的!天孤留着你的命,是想训练你,考验你是否有资格成为忍宗首领,是这样么?”月忻紧缩着下巴问他,她很清楚自己是在戳到了他的死穴,“那么你是放弃杀天孤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是天独告诉你的?”依尘最不希望她知道自己这件事。
“不是。是杜音琪告诉我的。你认识她么?”月忻谨慎地问他。
“我不认识杜音琪这个人!”依尘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是一个女人,她说你救过她的命,所以在……”月忻咽了一口痰,“所以在你叶家被灭门之后,她就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她终于查到了这里,我是她的联络人,是她花钱向天孤买下了你的情报,再偷偷告诉我。她很在意你!你不会对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吧?”
“我救过她的命?”依尘这些年来几乎忘记了很多事,但依稀记得在他十二岁那年在高速路上救过一个轻生女孩,莫非那就是月忻口中的杜音琪。他努力地搜索着过往经历的一切记忆。对,他还记得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富家女子,他们当时并没有把名字留给双方,所以都不知道彼此是谁。
“其实我和音琪一直在思考着用什么方法让你离开这里。我怀着一线希望和天独结婚,就是在赌你能否狠下心放弃报仇,带我离开。”月忻心跳开始加速,“可是我最担心的是你再去找天孤以死相搏。依尘,你知道么?在看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怕死了,我根本不想嫁给天独。至始至终,我只在意你!如果再找不到你,我就真的想死了!”月忻手心里正握着他昨夜送给她的刺刀。
依尘抱紧了月忻,他再也不能言语了,他已经不在乎一切算计:“我们走后,天独一定会来追杀我们。我们可能这一生都要大逃亡了!”
“我不怕!我们就做两只相依为命的小老鼠,让他那头猫来抓捕。我们一定找得到没有人的老鼠洞,让他的猫爪够不着。”月忻开始欢喜地开玩笑。
“嗯!我们一定找得到这样的老鼠洞,囤积我们这一辈子的大米。”依尘开始和她甜言蜜语,他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甜蜜,他感到自己身体的体温在不断地上升。他牵着她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往外面跑。忍宗的那个临时聚集地远远地被他们抛到了身后。这时,夕阳西下,血一般的昏黄。他们在森林里牵着手走着走着,彼此静谧地呼吸着空气。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依尘,我想给你生一个宝宝。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永远也不要让他活在仇恨里!”月忻开始天真地进入了未来美好的幻想之中。
“不,我要你生一大堆的宝宝。”依尘现在回忆起天孤说的关于忍宗首领的秘密,不禁毛骨悚然,“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仇恨了!”
“依尘,你笑的样子真是开朗多了!”月忻陶醉地看着依尘。依尘才是她真正的新郎官。她现在的心里真是美滋滋的。她挽着他的胳膊,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享受着情侣漫步的时候应有的步调,完全忘却他们还是在大逃亡。
突然之间,一个黑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是的,那个人是天独,他正面色阴沉地等在那里。月忻看到天独的时候,先是一阵惊吓,然后又涌起了一阵愧疚,只好垂下眼睛,不与他对视。依尘则紧张地环视四周,看看是否还有其他追踪者。他们三人就这么僵持着,谁都无法先开口,空气紧张好似要爆炸开来。
“月忻,你真的要和他走么?”还是天独先打破了这暴风前的宁静。
“是的!”月忻的口气无比冷淡而坚决。依尘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便竖起了眉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独身上了。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还要这么着急地要嫁给我?”天独的口气近似审问,“月忻,你跟我回去,婚礼我都已经让师兄弟们准备好了!现在你跟我回去还来得及。叶依尘是有专人监视的,你们根本没有任何活着逃出这里的机会!”
“不,就是死,我也不会再回去了!”月忻哀求道,“哥哥,你放过我们吧!你不是一向对我最好的么?”
“月忻,我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就老实告诉我吧!你答应嫁给我,其实是想让叶依尘下狠心带你离开。”天独此刻脸涨得通红,音量从小逐渐放大,“从头到尾,我都是你计划里的一颗棋子,为了他,你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
“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原谅我!”月忻的眼眶里已经填满了自责的泪水,“我知道伤你最深的人是我。我求你宽宏大量,放我们离开吧!”
“月忻……月忻……你好无情!”天独绝望地摇头,然后特意压低了声音说,“你觉得我会让你们走么?”
依尘意识到情况不太妙,马上站到月忻身前,叉开双腿,捏紧了拳头,压低了眉毛和天独对视着。
“叶依尘,我知道你是父亲雪藏的一件武器。哼,若不是因为我父亲重视你的能力,我早就对你下手了!”天独摆出了作战的架势,“我倒想知道你有多厉害!”
月忻闻到了一股很强烈的火药味,立马挡在他们两人中间,劝说道:“依尘,哥,你们好歹也算是同门,千万不要因为我自相残杀啊!”
依尘立马抓着月忻的手,把她拉到身后,数落她道:“月忻,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么?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月忻用手指松开了依尘紧握着的拳头,把他的手紧紧地牵着,脸颊靠近他的肩旁,把那柄刺刀送到依尘的手中。这一幕看得天独醋意大发,勃然大怒,正想冲上来厮杀。只见依尘把一手往前一挡,只见他下巴上扬,冷冷地说道:“天独,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走吧!看在月忻的份上,我不想杀死你!”
“什么?”天独是众师兄弟之中武艺最高强的,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很严重的挑衅,便怒道:“我看你有什么本事!”言罢,天独就使出一记绝招杀去,却被依尘轻松地化解了,而且被击伤。天独又是惊讶又是震怒,接着连连使出各种致命狠招,可仍然被依尘连连击溃,好似依尘天生就是他的克星。天独此刻气喘吁吁,伤痕累累,他已经黔驴技穷了。
“天独,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不想死的话,你就马上给我滚回去!”依尘用威胁的口吻警告他。
“叶依尘,我一定会杀死你的。”天独喘着粗气说道,“记得你被带来的时候,我抬刀要杀死你,却被父亲阻止了。你真是太走运了,不然那个时候你就死定了,我真后悔自己当时停了手,没有了结你。你的父母都是死在我的刀下的,杀死他们真让我感到荣幸啊!”
“你说是你亲手杀死了我父母!”依尘怒火中烧,脑海涌起的全是当年叶家被灭门的血淋淋的记忆。他操起了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天独杀去,想一刀杀死他。
也是在这一瞬间,在这个天独即将被杀死的瞬间,月忻冲到了天独面前……
一阵鲜血涌出,刺刀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月忻的心脏。也是在那个时候,依尘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一脚把天独踹得远远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月忻,口里紧张地叫唤着:“月忻,月忻。”
天独趴在草地上,埋着头,用拳头不停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草地,尘土飞扬;依尘的泪水如同瀑布一般洒满了面孔,他抱起了月忻,往森林外的公路上跑,凝视着插在她心口的那柄刺刀,不停地对着她喊着:“月忻,你一定要撑住啊!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会好起来的!”
月忻的眼底渐渐丧失了光芒,慢慢地就要被血色给覆盖了。她轻轻地呼唤着依尘停下来。依尘被路边的障碍物勾到,和月忻一起摔在了地上。他慌张地搂着月忻,紧张地问她:“月忻,你怎么样了?”
“依尘!没用的,不要再跑了!”月忻艰难地抬起左手,贴在依尘滚烫的脸颊上。他的泪水沾湿了她的手。月忻的心已经抽痛得无法再流出眼泪了:“依尘,再让我好好看你一眼!”
“对不起,月忻。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就不该去认识你;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早点放弃复仇,带你逃出来;早知道我的爱会害得你连命都没了,我就不该跟你许下那么无望的承诺!”依尘的泪水变化成水花,不停地掉在她的眼睛里,“我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他根本已经泣不成声了。
“对不起,依尘,我们的梦终究还是没能实现。”月忻开始变得气短,她意识到自己快要不能说话了,“依尘,你要放下仇恨,好好活着!”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便满足地合上了眼睛。
依尘颤抖地抱着她的身躯,绝望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叫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再也没有醒过来。他的泪水一直没有停止流动过。他贴着她的额头,轻轻地说:“月忻,我们的梦会实现的……你为我承受的所有的痛……我一次性……统统还给你……我现在就下来陪你!”
他抽出了那柄刺刀,让月忻的鲜血洒满了脸,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