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迎财神。
夏清一大早就被叫起来了,梳妆的嬷嬷拉着她折腾了半饷,衣服换了又换,头发梳了又梳,直到日头升了半空,才放她到大厅用早膳。
大厅同样是乱哄哄的一片,几个年纪小的姑娘无忧无虑的追成一团,其余的便都是统一的行头配置,或端庄或俏丽的姑娘们手里拿着精巧铜镜,吃两口便抬起头来对镜补妆,力求以最佳的状态迎接今天的盛事。
“不至于吧,饭都不好好吃?急着这一会儿吗?”
夏清盛了碗小米粥,顺了两个包子坐到角落的座位上,边吃边自来熟的用手肘碰了碰身边描眉的姑娘,“你的咸蛋吃不吃了?不吃把蛋黄给我。”
身边的姑娘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依旧对着镜子描眉描到陶醉,“不吃了,蛋黄你自己挖走。”她画好了一边的眉毛,终于舍得转过头来看夏清一眼,“之前没怎么见过你啊,新来的?”
“不是,来三年了,只不过我平时不爱走动,你看着难免眼生。”
夏清瞅了眼门口,低头挖走她的蛋黄,又大方的把自己的包子分她一个,“吃吗?”
姑娘笑着摇头:“恕我直言,你现在该做的不是用早膳,而是用冷水敷眼。你看你,眼皮肿的都快看不见眼睛了。”
夏清闻言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昨晚睡前喝了一壶茶水,今早起来就这样了。”
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谁让她是水肿体质,而且这里又没有某某牌子的祛水肿丸呢。
夏清不是这里的人,准确来说,她甚至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一个月前,夏清作为D大表演系的大三学生,在一次博物馆的展览义演活动中,不幸被过长的戏服绊倒,从三楼高的架子上摔了下来,当即陷入昏迷,等到再醒来时,她就穿越来到了这里。
来到这个听都没听到的严重崩坏的朝代,来到这个乱七八糟的‘戏精堂’。
没错,她所在的地方,就是一座地处江南水乡,名为‘戏精堂’的武林第三大门派。
这个门派以培养成员演技为己任,以教导成员演绎理论为基础,以为成员讲解话本子的构成与制作要领为扩展,用着一己之力解决着这个江湖上的各种事宜。
大到年度武林大会的文艺汇演与主持颁奖,小到某个达官显贵给家人庆生时的寿宴筹划,只要江湖有需求,戏精堂必定达成所想。
夏清还记得她初清醒时,听闻同伴描述后,内心深处冉冉升起的那种囧囧的惊讶。
这不就是古代的电影学院吗?!
夏同学颤抖着握住坐在她床边的姑娘的手,“那,那我们校长,不是,我的意思是,这里的负责人是?”
“负责人?”被握住的姑娘满头雾水,扭头去问另一位稍显年长的女子,“姐姐,小清在说什么?”
小清……
夏清恶寒了一下,恍惚又回到了白蛇传热播时被同学疯狂起外号的时光。
年长的女子微微一笑,探身过来抚了抚夏清的头顶,“小清是在问堂主吧。咱们堂主姓李,名玖佩,是个厉害的人物,已经连着三年获得‘江湖最佳戏精’的称号了。”
江湖最佳戏精,这个称号确定不是骂人的吗……
夏清指着自己头上白晃晃的纱布开始胡说,“我摔到头了,有些事情记不清。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
穿越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己又不知彼,那就只能是分分钟被当成鬼上身的异类拉去烧掉的结局。
“你竟是连我都不记得了?”女子叹气,“我是钱令仪,和你一起都隶属于表演分堂,不过比你早一年来到这里。”
原来还是自己的直系师姐。
夏清拍拍自己的床沿,“我是怎么出事的?姐姐能给我细讲讲吗?”
钱令仪坐到她床边,“三日前是门派的休沐日,又恰逢我的生辰,于是我便叫了几个姐妹一起去了门派外的一个酒楼庆祝,你当时也在其中。大家那天玩的尽兴,午后又喝了些甜酒,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竟连你何时不见都没能察觉。直到小二慌慌张长的赶来通报,我们才知道你出事了,待我们赶去寻你之时,你已经满头是血的躺在楼梯下,整个人都不省人事了。”
钱令仪说到这里,扯着帕子抹了抹眼泪,“是姐姐对不住你,要不是我的邀请,你也不会遭了这番罪受。”
夏清摇头,“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姐姐不用过分自责。”
她是真没放在心上,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究责问罪都没用。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个时空里的夏清也是从楼梯摔下去的,这么说,难道是自己和她互换了灵魂?
那怎么才能换回来?再去那个楼梯摔一次?
夏清想到这里,脑子不由自主又疼了起来。
钱令仪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颦起的眉头,愈加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不管怎么说,妹妹此次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姐姐开口,只要姐姐能做到的,必定不会推辞。”
钱师姐端着一幅关爱师妹的形象,起身为她蓄了一壶热茶,又为她解答了几个疑问,这才带着一屋子人乌泱泱离开了。
“我先走了,妹妹就好生待在这里吧。”
钱令仪提着裙摆看她一眼,转身消失在了门框处,而她留下的那句话就像个魔咒一般回响在夏清的耳边,一响就是一个月。
好生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
这里……
夏清愤愤的咬了一口包子。
人算不如天算,夏清后来才知道,戏精堂明文规定,年关前一月,所有休沐日取消,帮众无故不得外出,借故更是不被允许。她那颗想再去酒楼看看的心,也就彻彻底底的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怎么还能搞高中的那套封闭寄宿制呢?
一点都不科学!
“你又怎么了?吃个包子都能如此苦大仇深?”身边的姑娘看她一眼,“噎着了?”
“没有。”夏清将筷子放下,“对了,那个所谓的岳小侯爷,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这便是今日动辄让整个门派盛装以待的大事,都说大年初五迎财神,而岳小侯爷作为门派的最大资金支持方,于他们而言,完全就是财神一般的存在。
“不知道啊。”那姑娘描好了眉,又拿起了胭脂涂抹,“都说岳小侯爷此次前来,名为考察教学,实则却是要选人出演他策划已久的江湖话本的,这次若是有幸能被选上,那就真的是踏上一条功成名就的道路了。”
夏清用帕子擦了擦嘴,语气里带着些不以为然,“那也要有真本事才行,否则就算侥幸被选上了,也不过是凭着幸运,博个昙花一现的光景罢了。”
反正只要能找到外出的机会,她说不定就又能穿越回去了,和其他人争的头破血流的也没什么用。
夏清肯定了一下自己对局势的清晰把握,直起腰来打了个幸福的饱嗝。
那姑娘倒是没想到夏清能有如此觉悟,给了夏清一个满含诧异又略带欣赏的眼神之后,她对着夏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倒是个通透的,交个朋友?我叫徐文茵,你叫什么?”
经过一个月的生活历练,夏清已经对这个时不时和现代接个轨的朝代完全免疫了,所以当徐文茵做出要和她握手的意图时,夏清也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我叫……”
负责妆扮的嬷嬷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背后,“夏清,跟我去梳头发,大家都弄好了,就你不急!”
“……对,这就是我的名字。”夏清冲着徐文茵眨了眨眼,起身跟着嬷嬷进了里间。
里间的摆设完全是个现代后台化妆间的标配,成排的铜镜擦的锃亮,各种头饰耳饰胭脂水粉摆在一起,阳光一照便光华璀璨褶褶生辉,饶是夏清并非第一次经历这种排场,每每见到仍免不了由衷的在心底‘哇’的感叹一声。
真的超豪华!
她们这一批人与钱令仪那一批算是这次重点的考察对象,类似于表演考核中的流动主演,因此服装与旁人都是大体相似却又各具特色的。
夏清拿到的衣服是一套藕粉的双宫丝质地的襦裙小褂,最外搭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嬷嬷给她梳了个圆圆的发髻,发髻的末尾又挂了个金红相间的小铃铛,在这皑皑的冬日里倒是显得清雅又调皮。
“好了,出去用冷水敷敷你的眼皮,一会儿回来找我化眉。”
嬷嬷嘱咐她之后又转身去为别的姑娘梳妆,夏清依言走到院子里,汲了井水浸了帕子,听话的敷着眼睛。
日头渐高,厅中的嘈杂之声更胜,花一般娇艳的姑娘们疾步进出,丝毫不见疲态的持续为迎接小侯爷的到来做准备。夏清低头,从井中看到自己被冷水冰的有些发红的眼眶,不由得出声抱怨了一句,
“说早上来也没来,眼见着都晌午了。”
“听起来姑娘似乎对岳小侯爷很不满?”
耳边突兀的响起一道男性嗓音,井中随即倒映出一个年轻的男子身影,夏清被他冷不防的出声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帕子顺势跌落在地。
“对不住姑娘,是我唐突了。”
男子走近,捡起帕子拍了怕上面的尘土又递还给她,“姑娘说的极是啊,那岳小侯爷可真是言而无信,平白折腾了一群人为他梳妆打扮了一早上。”
和不认识的人一起说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坏话,这种行为她初中毕业后就不会做了好吗。
夏清在心里冷哼,面上仍是笑道:“公子可别误解了我的意思,岳小侯爷说不定有什么事在路上耽搁了,总归着我们也没什么事,一上午的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男子笑,用手中的扇子点了点自己的脸,“姑娘好强的警惕心,可是认识我?”
夏清摇头,“我之前从未见过公子。”
“那便好,”男子展开折扇,“就当我们今日未曾见过面,待会儿见了岳小侯爷,还望姑娘不要给我告状才好。”
嬷嬷扯着嗓门在里间喊她,“夏清,好了就进来。”
男子有礼的颔了颔首,“姑娘有事便先请。”
“来了。”夏清应了一声,对着男子点了点头,收了帕子就要回去里间,只是一只脚才迈过门槛,大厅便传来了小厮通报的声音,
“岳小侯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