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抖着手,一汤匙的药膳送到口中只剩下了半汤匙,其余的全部孝敬给了被褥。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徐文茵扯来帕子为她擦拭,“不要这么害怕啊小清,我们又不会坑你。”
夏清囧囧有神的看了对面的徐家兄妹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我才不信’四个大字。
徐宗名清了清嗓,郑重其事道:“小清,我们此番带你出来,真正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让你出演什么小话本的女主角。”
徐少爷伸出手,指着门口不知何时回来的岳思齐,一字一顿道:“你的真正任务,其实是要扮演岳思齐的妻子,做岳侯爷府邸名正言顺的少夫人。”
夏清:“……啊?”
她求助的看向门口,期待着岳思齐黑着脸吼上一句‘徐宗名你在说什么瞎话’!
然后岳小侯爷给出的反应就只是站在门口不说话,明显就是默认了徐宗名的说法。
“而我们让你做这件事的初衷,实在是因为我们家思齐,他的处境真的是太苦了。”
徐宗名一开口,语调便与方才讲故事的徐文茵如出一辙,夏清才来得及在心底感叹一句你们真是亲兄妹啊,徐少爷就已经娓娓而言的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关于思齐的家庭状况,想必你都知道吧。”
夏清木然的点了点头。
徐宗名继续道:“那你也必定听过,岳侯爷与思齐关系不睦的传言。其实这事说到底不过是些后宅里的琐碎家事,思齐有个心肠狠毒的二娘,随着思齐年岁见长,每每都在岳侯爷耳边说些贬低思齐的话。岳侯爷本就对思齐只爱风月不涉朝政之举不满,再听了那二娘的谗言,对待思齐便愈发的苛刻生疏。”
“你此番的任务,便是要扮演思齐的夫人,同思齐一起回到岳侯爷府去,扰的岳侯爷与那二夫人关系不睦,当然,若能让二夫人带着她那两个儿子一同离去,便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夏清钝钝的摇了摇头,呆了半饷才疑问道:“我要如何搅扰?”
难不成要勾引岳老侯爷?
那也太丧失了!
徐少爷凑近夏清,语带笑意道:“小清可听过赵王辟疫的典故?”
夏清点头,“赵家的王氏妻子,在丈夫和公公离家时,婆婆因听信小姑谗言而对她百般虐待,但她却在婆婆与小姑感染了瘟疫之后,不计前嫌的施予照顾,直到婆婆的病完全好了起来。可这是正面的故事啊,和扰乱岳侯爷府有什么关系?”
徐宗名摇头笑道:“倘若那王氏妇人在伺候婆婆康复后,对着公公将婆婆所做的恶事全部讲述一遍。你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会如何?”
“若公公是个明得事理辨得是非的人,那么,他必定会不耻于婆婆的所作所为,从而对婆婆心生芥蒂;就算二人之间未生出嫌隙,公公只需看到儿媳如此恪守孝道,心中自然会看重儿媳,待到下一次,儿媳再说什么,公公便会全然信了。”
徐少爷一脸我真是好聪明的表情,满意的扇了扇手中的折扇。
夏清目光炯炯的看向他,“徐宗名,你这个人真是好心机啊。”
她知道徐宗名是个腹黑的,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腹黑!
徐文茵在一旁帮腔,“他一直如此,小清可不要被他骗了。”
夏清:“……”
你根本没有资格说你哥!
“可是不对啊,”夏清细细在心中品了品,“赶走岳思齐的二娘之后呢?”她扬声问站在门口的岳思齐,“你难不成要继承岳老侯爷的衣钵吗?”
他不是一向不喜爱朝堂之争?何苦又要费这么大的劲?
徐宗名垂下眼眸,掩盖眼里闪过的一丝光亮。他站起身,一面拉住徐文茵,一面将自己坐的矮凳又往前踢了踢,“这就需要思齐来给你解释了,我和文茵先走,不打扰你们沟通。”
徐文茵有些不满,“怎么就走了,要走你先走啊。”
她还想留下来看好戏的。
徐宗名搂着自家胞妹的脖颈钳制着她反抗的动作,“别闹,哥哥带你去外面买胭脂。”
“真的?不许骗我!”
“哥哥何时骗过你?”
“你说呢?”
徐家兄妹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远愈来愈低,待到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三楼后,岳思齐才关上房门,走到夏清床前的矮凳坐下。
他甫一坐下,夏清就尴尬的往上拉了拉被子。
托徐家兄妹的福,她方才用药膳时撒了不少在衣襟上,现下一看,不免有些失礼。
夏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在意起了在岳思齐面前的仪容,她摸了摸略有些发烫的脸颊,扭过头偷偷深呼吸了一口气。
岳思齐依旧是个沉默的态度,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夏清瞧。夏清尴尬的轻咳一声,绞尽脑汁的想了个话题,
“你,没受伤吧?”
说完还不如不说。岳思齐听见了,脸上即刻便现出点淡淡的笑容。他本就生的好看,一笑更是眉目如画,惹眼的很。
夏清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的很可怕,毕竟她的脸正散发着可以直接摊鸡蛋的热度。
“我没事,但你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岳思齐淡淡道:“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夏清在心底咆哮,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她完全不知道他当时有出事的可能好吗!
然而她面上也只是软软的‘恩’了一声,生动的上演了一场内心精分小剧场。
“关于我为何非要逼走二娘一家,”岳思齐轻声道:“这个问题,其实我没想好要怎么同你讲。”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都是江湖上传开的,我也不必遮掩。我的生母早逝,父亲感怀母亲,虽未将二娘乔氏扶成正房,但到底她还是那个家里唯一的女主人。哥哥早早离家去了西北大营,家中与我亲近的人便只有附子,前些年一直都相安无事,只是一年前,我二娘的大儿子岳肃成,娶了薛爵爷家的女儿,二娘的野心就此膨胀了起来。”
岳思齐摩挲着自己的右手,夏清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手心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寸长的肉虫自中指指腹起,直至手腕上方,狰狞的盘布在岳思齐白净的手掌上,颜色虽淡了不少,但却仍不难想象,这当初是条多么触目惊心的伤口。
“三个月前,二娘使计伤了我的右手,当时若不是宗名在场,我的右手怕是直接废了。就是那次,我才意识到,二娘已经容不下我了。坐以待毙是最不可取的法子,我需得主动出击,方能护了自己周全。”
“可哥哥远在西北大营,我又在父亲面前失了信任,倘若由我正面出手,不论明争或是暗斗,吃亏的都只会是我。”
岳思齐抬起头,漆黑的瞳孔是一汪清澈的泉水,隐隐倒映出夏清发红的眼眶。
夏清是最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示弱的,何况对方还是个长着天使面孔的精致美少年。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她抖着声音问,只觉得一股正义之血直直的冲上天灵盖。
别说陪他演戏了,就算让她现在拿着刀,冲回岳侯爷府剐了他那黑心的二娘,她也是一百个愿意!
岳小侯爷点头,“你愿意帮我?像完成一场表演一样,与我共同演一出戏。”
岳思齐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孱弱,夏清若是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很容易便能意识到,堂堂的岳小侯爷,不该是个离了别人帮助,自己便无法成事的无能之辈。况且他身边还有徐家兄妹,还有一众身手不凡的侍卫与影卫,再怎么说,都不会,也不至于让他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
可她彼时却被岳思齐的讲述全然冲昏了头脑,心底的同情泛滥成灾,如此一个苍白的美少年,寂寥又落寞的对她说,他孤立无援,他需要她的帮助。
“我答应你!”
她气势汹汹的应完这一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柔的握住了岳思齐的手。
夏清用手指描画着岳思齐手掌中的那道伤痕,用着理所应当却又坚定不移的语气,对着岳思齐说出了自己的诺言。
“我会保护你的。”
房顶上,徐文茵蹑手蹑脚的盖回了屋顶的瓦片,对着徐宗名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清这样单纯美好,却被你们强行拖入这场斗争中,她会不会太吃亏了?”
徐宗名道:“文茵,这是思齐的心结,我们无法过多干涉,只能尽量的帮助他。”
“况且,”徐少爷仰躺在屋顶,看着寂静冬夜里的漫天繁星,慢悠悠的感叹道:“这场戏若是真能成功演到最后,谁吃的亏比较多,还真说不定。”
当夏清对着岳思齐说出‘我会保护你’时,岳思齐眼中的光彩,比起这漫天繁星而言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自己或许尚未察觉,徐宗名作为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思齐啊思齐,”徐宗名笑叹,“这一次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这话怎么说?”徐文茵挨着自家哥哥躺下,“你是说表哥这次不一定能斗得赢乔氏吗?”
“你还小,和你说这些也不懂。”他揉了揉徐文茵的脑袋,“冷不冷,冷我们就回去,小心冻坏了,接下来还有段路程要赶呢。”
“不冷,”徐文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哥哥晚上也没用膳吧,给,正好两块,我们一起吃。”
他们两兄妹倒是难得能有这么温情的时刻,徐宗名笑,心情大好的从徐文茵手中拿过一块糕点。
远处传来一声鹰啼,浓墨泼洒了整片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