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菲可的视线在围巾和萧阡御之间来回打转,萧阡御也就沉默着,等着她该说的话。
转呀转,看呀看,顾菲可终于有些眉目了。
感情,是嫌弃自己用过他的围巾了?
有些富人家的孩子,穿的衣服顶贵不说,用过一遍后就不会再用第二遍了。像萧阡御这种家室的,估计更甚,而且她看得出来,萧阡御有轻微的洁癖。这围巾被她用了,就是再洗一百遍,他也不会再要了吧。
“那……”意识到这一点,顾菲可吞吞吐吐地说,“那我就……把它扔了啊?”
这围巾手感极好,柔软滑爽,一看就不便宜,萧阡御居然就不要了,真是浪费!
“扔?”萧阡御黑眸一沉,眉毛一挑,移开转椅,站起身来走到顾菲可身边,在她身上罩起一层阴影,“你想什么呢?”
能别离这么近吗,连呼吸都能感觉到!顾菲可不动声色地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却被萧阡御扣住一边肩膀,退不了。
近距离观察萧阡御,又密又长的睫毛,如旋涡般的黑眸像是要将人的神志吸入,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抿成优美的弧度,一笑便是醉人的清酒,让顾菲可的心跳不知不觉间就加快了。
妈呀,这距离太特么暧昧了!顾菲可内心忍不住狂爆粗口来压抑那份奇怪的悸动。
这画风太不正常了,冷静,冷静!不能被萧阡御的美色所迷住!
她把头转到另一边,飞快地说道:“你不是不要这条围巾了吗?那就只能扔掉了。”
实在不行的话,她再赔他一条新的围巾!
萧阡御只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
这丫头平时挺机灵,怎么这个时候就转不过来弯呢,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那你究竟什么意思?”她愣愣地就是猜不出来。
萧阡御一手掰过她的下巴,认真地审视着她,见她眼中一片不解,不像是装的,不免有些失望:“算了。”
他不再强迫她,抽出被她握在手中的围巾,转身搭在衣架上。
他只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感谢的话,怎么就这么难。
“你晚上来,是为了素衣?”萧阡御一语道破顾菲可的心思。
“不然呢?”顾菲可盯着房顶,像是要把那里看出一个洞,“你都说这是给我们的试炼了,不好好完成岂不让你小看了我们?”
要不是为了任务,谁还愿意来你这里。当然,这句话她明智地没有说出口。
说来也怪,萧阡御给驰骋疆场搞出这么麻烦的事,杜肜恨不得见他一次揍一次,她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始作俑者说话。
“要去就去吧。”萧阡御说道,“我将她的封印解开了,不过她离不开三楼。”
顾菲可转身往门口走去,在迈出房门的一刹那,她缩回了脚。
“萧阡御,既然你已经向我们坦白了,那我若是再有疑问,应该不会受次数限制了吧。”
萧阡御连眼皮都未抬:“你想问什么?”
“瑞兰,是你的人吗?”
“别墅里的都是我的人,你觉得呢?”
“所以,她那天晚上是故意向我透露一些信息的,受你的命令?”
“没错。”
如果当初不这样做,怕是不能打消她过重的疑心。
“果然是这样。”顾菲可努努嘴,扭头走了出去。
三楼的走廊上一片昏暗,顾菲可虽得到允许,却没有打开灯,摸着黑按照记忆走到那间房前。
素衣早就被萧阡御放了出来,轻柔的歌声飘荡,在微风中起起伏伏,破裂成悲伤的曲调。
顾菲可悄悄打开房门,这一次,没有深海与游鱼,只有深蓝色的珍珠幽深的光芒。
月光倾泻,玉华流转,素衣静坐在彻开的阳台之上,鱼尾化作了白玉般精致的双腿,十指小巧圆润。她闭目养神,轻哼着古老的歌谣,那是浓浓的思念与寂寥。
顾菲可放轻了脚步声,屏住呼吸,不愿打破她难得的寂静。她仿佛看见,素衣盘坐在礁石之上,身后是广阔的海洋,徐徐的海风,拍打的浪潮和着她的歌声,起起落落。
她的歌声太过忧伤,她的思念太过浓重,顾菲可忽然觉得眼眶微湿。
歌声戛然而止,素衣微微侧过头,空洞的眼眶触目惊心:“你又来了啊。”
顾菲可想点头,却意识到素衣看不见,犹豫片刻,她轻声开口:“嗯。”就这一个字,她不敢再多说。
素衣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微微呵了一声,将头转回去:“你不必如此,过来坐坐吧。”
顾菲可静悄悄地走到她身旁,找了个空地坐下来,陪她一起沐浴月光。
素衣继续吟唱她的歌,顾菲可默默地倾听着,她觉得今天的素衣清醒了不少,至少,不再像昨天那般嚷着要杀自己。
“你,想家吗?”
素衣再次顿住了歌声:“你说什么?”
这句话一出,顾菲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毕竟,她还担任着打开素衣心扉的重要任务。
“你,想不想回家?”
素衣自嘲一笑:“我的家在哪?你说的是深海,还是……那个人的身边?”
“你觉得是哪里,那就是哪里喽。”顾菲可闷闷地说道。
“无论是哪里,我都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可你之前是想逃出去的。”
“这个地方太过冷僻,我又被符咒限制了行动,还有两个小东西监视我……”她指了指阳台外面,准确地找到了窝在树上的翡鸟翠鸟,“我当然会想逃。不过你能来,和我说说话,我很高兴。”
她的语气很轻松真诚,全然不复之前的忧愁,但顾菲可一直记得,昨天的她血流满面,苦苦哀求着萧阡御。
她说:他还在外面……
“素衣啊……”顾菲可双手抱膝,下巴支在膝盖上,偏着头打量着素衣的身体。完好无损,身上的血痕都已经消掉,连被白芷切掉的手臂也重新长了出来,恢复如初。
这便是魂妖的特性,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有了精气的补充,伤口都能很快地愈合。只要素衣用精气长出新的手臂,那么被切掉的手臂就会消失。
“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眼睛治好呢?”
素衣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出手臂,呆呆地举在半空中,月光照在手臂上,皎洁如软玉,柔美若花瓣。
“你看。”她叹息般开口,“晚风微微,拂过我的指尖,月光如水,覆盖我的全身,还有林叶飒飒,夜空如墨。我没有眼睛,但是我依旧可以感受到周围的一切,用我的心。”
“我早已习惯没有眼睛的生活了,哪怕一直行走在黑暗中,但我可以用其他的感官,去倾听,去感受,世间万物。我依旧可以用我的歌喉浅唱低吟,用我的鱼尾畅享遨游。”
“所以,有什么关系呢?我失去的,不过是一双眼罢了,一双罪恶的眼睛……”
所谓回忆,不过是庸人自扰,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放弃现在,独独沉浸在昨日呢。
她不自觉地拂上眼洞,一声声呢喃无端地让人心酸。
“可你真的快乐吗?”顾菲可将脸埋在膝盖里,咬着牙忍着泪水,“他们挖了你的眼睛,你是魂妖啊,就不知道反抗吗?”
素衣敏锐地听到一声啜泣,笑容淡淡,伸出的手转了一个方向,落到顾菲可的头上:“谢谢。”
有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关心了。她一直生活在冰冷的深海中,因为自身的强大,海中所有的生物都恐惧自己,离自己远远的。直到那一年遇到了赵德,她才第一次用双足踏上了陆地。
那段时间她其实过得并不快乐,身边的人类知道她是鲛人,对她虚与委蛇,无休无止地索取着她的眼泪,让她一次次地下海寻找遗失宝藏。
她爱赵德,所以肯为他和他身边的人一次次地降低身价,一次次地做出牺牲。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那样对她。
“他是人,我是妖,人妖殊途,我们必不能在一起。所以当他有了未婚妻时,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尴尬,曾想过离开,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哪怕心有不甘,也不要再打扰他。”素衣缓缓道出了缘由,“赵德有劝过我,我很高兴他有挽留我的心,但我还是拒绝了。”
素衣答应他们最后一次下海,之后便会和他们告别。按照他们的指示,她去寻找一艘沉船,因为是在海域最深的位置,她受了极重的伤。
可她没想到,当她浮回水面时,等待她的竟是天罗地网!
“他们雇佣了专门的除妖师,捉住了奄奄一息的我。”素衣整个人又变得不对劲,空出来的手猛然收紧,面色发白,像是强忍着内心的愤怒,顾菲可能从她颤抖的身体上看出,那对她来说是怎样的噩梦!
“他们用锁链穿透我的手腕,挑断了我的筋,用长钉钉住我的鱼尾,他们甚至挖掉了我的眼!”素衣喘着气,双唇哆哆嗦嗦地挤出这些话,“他不在现场,可是他的未婚妻就在我的面前!是她下令挖掉我的眼,还想在我身上烙下不可消除的烙印,扬言要把我卖到黑市!”
“因为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就这样对我!”
素衣的眼眶中又开始留下了血泪:“他不在,可是这一切都是他默许的,这和直接杀了我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