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元细想一番,董汛的话也不无道理,环顾院内一张张熟悉的脸,想到从此以后再不能跟他们说笑,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这些人多半家里都有亲人,自己只身一人,如果能用自己的死换来这许许多多人家的安宁,也是值得的,紧握短刀的手在空气中抖动了一下,邵阳登时一惊,看样子师父似乎正在犹豫,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兄弟的命,本欲阻止,可又说不出阻止的理由,单单只是不想让师父死,董汛不耐的道:“考虑的怎么样?是你自己一个人死换取其他人的性命,还是反抗你们一起死,呵。”
李善元猛地将短刀掷在地上,道:“反正都是死,用我一人的性命换取其他兄弟的性命,承蒙董将军如此看得起我,帮我做了一桩大赚的生意,要杀就杀我一人吧,我绝对不会反抗。”
古伽叫道:“不可以杀李大哥,要杀就杀我吧。”
院里的人也立即响应,道:“要杀就杀我,不能杀李大哥!”见此情形,李善元心里顿时一阵感动,道:“大家都听我说,你们都有妻儿父母,你们若是死了,他们怎么办?父母有谁供养,妻儿谁来照料,我李善元只身一人,死不足惜,若能用我一人之死换取百家兄弟的家族安宁,李善元就没有白死,我觉得很值得,我心意已定,各位请不要再多做争议。”提及家人,大伙都沉默的低下了头,安慰了众兄弟的情绪,瞥眼见邵阳一脸镇定,没有丝毫惧色和愤懑,不禁奇怪,问道:“邵阳,你怎么不说话?我死之后,你一定要。。。”
不等李善元继续叮嘱,邵阳用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李善元,仿佛什么事在他眼里已经都不重要了,打断李善元的话道:“去地府再跟我说吧,这样黄泉路上才不会没人说话,寂寞凄凉。”
李善元自认对邵阳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反正自己的这份情感也不受外人所耻,而邵阳早有了谢兰语,料想如此一遭,虽是被董汛所杀,终究是让自己解脱,死了也倒干净,不想邵阳却要跟着自己一起死,回想两人相处的这段日子里,酸甜苦辣都尝了,罢了,但愿来世邵阳能化作女儿,别让两人如此辛苦,下定决心,伸出双手,坚定的道:“来吧!”
邵阳随之也泰然的将双手伸出,两人相视一眼,不再需要多余的言语,所有的情愫都含在了眼神之中,唯独读懂的只有彼此。
董汛轻笑一声,道:“好,既然你们师徒要一起死,我就成全你们。”示意两名装甲兵,两人会意,将李善元和邵阳擒住,董汛见李善元已经被自己所擒,猛地将古伽推出装甲兵的包围圈,见此情形,古伽和古斐二人都是一头懵懂,从两人眼神中散发出的幸福神色远远超出了师徒之情。
董汛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不忍直视人头落地的那幕,紧闭双目等待大刀落下,院里一时寂寂无声,犹如死神来到,正在此刻,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窸窸窣窣进来一大拨人,个个按住腰刀,身着银甲,走进一名文官,对着院内大声道:“公主殿下驾到!”
院内的士卒登时又惊又喜,千盼万盼总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把公主给盼来了,虽未见着公主颜面,却已经将公主视为天降福星,然董汛则是惊骇不已,千赶万赶,还是没能在公主来之前将李善元杀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掉,着实可惜,一声叹息之后,双膝跪下,拜道:“恭迎公主殿下!”院内的人跟着一起跪下伏地。
杨月灵一路无阻,原本盘踞在阴阳山的土匪如今都在这院中,自是无法为难与她,所以一路相安无事,来的也比预想的要快半天,轿撵在府尹府门前落下,稻芽儿一路随行,在旁伺候,拉开轿帘,杨月灵连日奔波,着实劳累非常,本想着进府休息一日,哪知半路遣来的探子回报,说府尹府内有变故,看见许多弓箭手围着府尹府,事态严重,她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待差人通报后,自己则大步走进院内,原本就无心理准备的她一进院便闻到一股血腥味,着实令人作呕,院内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每具尸体下都流淌着一滩鲜血,殷红一片,见此情景险些晕倒过去,稻芽儿在一旁惊叫出声来,进来的人见此情景之人无不遮掩叹息,痛惜哀悼。
杨月灵一直身居王宫内院,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一时吓得全身哆嗦,旁边得官员见了,立即令士卒将尸体抬出院子,在稻芽儿的搀扶下走到董汛的位置上坐下,见到董汛,急忙问道:“董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
董汛道:“回禀公主殿下,这些人都是扰乱庆州治安的土匪,臣这是在清剿土匪,为民除害,这些人公然反抗,臣不得已只得就地惩处。”
杨月灵‘哦’了一声,恍惚之中瞥见邵阳跪在不远处,瘦削的脸上几点血渍分外抢眼,心里登时一紧,只怕邵阳受了伤,正要吩咐人去查看邵阳有没有受伤,董汛又道:“启禀公主殿下,李善元身为朝廷命官,责任艰巨,然其能力有限,不敢向朝廷求援,反而与土匪勾结,自甘堕落,如今期限已至,李善元还未完工,臣恳请公主殿下依照之前的约定定罪。”
杨月灵愕然,问道:“定罪?定什么罪?”她一时恍惚,精神紧张,倒忘记了之前李善元拿着治水方案在朝堂之上与大臣们做的约定。
董汛见杨月灵眼神空洞,似乎被什么惊吓到了,心下得意,这小公主自小养尊处优,脾气娇躁,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如今还不是吓破了胆,李善元英雄气概,可是跟错了主也只能认命了,轻笑一声道:“之前李大人拿着治水方案在朝堂之上讲的头头是道,和王上还有文武百官做了约定,若是不能在期限内解决庆州水患,将与当时犯下死罪的邵阳同罪处置。”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杨月灵听到要处死邵阳登时回过神来,大叫道:“不行!”
她这一声大叫‘不行’立刻迎来众人惊异的目光,董汛不禁皱眉,杨月灵方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没能控制好情绪,咳嗽一声,端正仪容后问董汛,道:“董大人可有证据?本宫既然来到这里,人命关天,此事本宫不能坐视不理?”
董汛信誓旦旦的道:“公主殿下放心,臣若没有证据怎敢妄动刑罚。”伸手指向古伽和古斐,道:“这两人便是土匪头子,并且我还有证人。”示意身旁的朱工贯,朱工贯出列对杨月灵道:“回禀公主殿下,小人跟随董大人来到此地,一是负责给士卒们送棉服棉被,二是协助完成水渠,因为上次水渠事故的原因,导致粮食短缺,士卒们多有支撑不住在宿舍休息,近日突然发现工地上的人员不仅未减反而有所增加,小的觉得奇怪,便暗中查探,才发现是李大人暗中勾结土匪,其中有很多人都是土匪,所以小人禀报董大人,由董大人定夺。”说罢退至董汛身后。
事情的经过似乎依然明了,董汛不仅指出了头目还有人证,如今期限将至,水渠还未能完成,一切都对李善元和邵阳不利,杨月灵虽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邵阳死,可是一时也无解救之法,望向邵阳,道:“邵阳,你还有没有话说?”
邵阳不禁诧异,这公主怎会点出自己的名字,惊讶的抬起头一看,见到公主真容的那一刻登时呆住,这不就是在风雅堂相识的杨灵吗?见杨月灵紧盯着自己,眼神满是无奈与不舍,邵阳一时震惊非常反倒说不出话来,杨月灵又递来急切的眼神,想来公主是很想救自己,李善元见邵阳盯着公主满脸震惊,推了一把邵阳道:“公主在问你话呢,这时候还发什么愣?”
邵阳回过神来,低下头避开不敢跟杨月灵对视,思忖须臾,道:“草民斗胆问公主殿下,徐国都是由那些人组成?”
此一问,在场的人无不嗤之以鼻,心说这什么时候还来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杨月灵虽然不知邵阳用意,但还是予以回答:“当然是由士、农、工、商阶级以及王族组成,凡在我徐国长期居住的人都算我徐国人,当然,我们也欢迎别国的老百姓来我们徐国。”
邵阳道:“公主殿下说的极是,也就是说不管是善良还是大奸大恶之辈都是我徐国人,而当徐国人遇到危难时,表面看似善良的人却在背后陷害同僚,看似大奸大恶之人却伸以援手,所以草民认为,一个国家之所以能经久不衰,并不是同僚之间相互残害,而是不管遇到多大的危难都能团结一致,共赴患难,其目的都应该是为了能让徐国变得更加强大,让徐国的老百姓安居乐业,所以,接受来自同僚的帮助,有何不可?正所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正因为有团结一致,永不放弃的信念,先帝才建立起今日伟大的徐国不是吗?”
此番说辞竟然将李善元勾结土匪之事说成李善元此举是在行名族大义,乃是正义之举,杨月灵心里一喜,点点头道:“说的也不无道理。”
董汛登时气急,指着邵阳怒道:“这小子分明是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杨月灵见事情有了转机,厉声道:“董大人,您身为王族旁亲,官居兵部大监,请注意自己的言行。”董汛闻声方才发现一时气急,失言了,急忙收回指着邵阳的手,急忙道:“公主殿下,自古官匪不两立,这是律法,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此时姑息了这些土匪,只怕以后徐国会出现更多的土匪,还请公主殿下秉公办理。”
不等杨月灵说话,邵阳抢先道:“请问大人,是名族大义重要还是律法重要?若今日没有这些人的挺身而出,庆州水渠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完成,庆州乃是军事要地,天河对岸单国虎视眈眈,若单国趁机侵入徐国,难道董大人还要用徐国的律法去治单国军队的罪吗?”抬头紧紧瞪着董汛,董汛一时语塞,狠狠的瞪着邵阳,两人两眼相对,谁也不甘示弱,眼见董汛攥紧拳头,就要发作,李善元道:“若是我能让这些土匪归降朝廷,以后绝对不在做打家劫舍的勾当,是不是朝廷就能对我们宽大处理?公主殿下。”
杨月灵道:“当然,土匪不是生来就是土匪,只要他们真心改过,愿意为之前的罪责赎罪,本宫自会禀报父王,让父王从轻发落。”望向古伽兄弟,道:“你们二位可愿归降于朝廷?”
此刻若说不愿意只怕又会被董汛抓住把柄治李善元等人的罪,若是归降,那岂不是拉着一干兄弟跳入火坑吗?两人互望一眼,一时难以抉择,见两人面露难色,董汛冷哼一声,道:“看来两位是不愿归降了,那还有何须多费口舌,来人,将这干土匪抓起来!”身后的装甲兵领命待发。
李善元赶紧道:“慢着!”董汛一愣,道:“你还想维护这些土匪吗?他们都不管你的死活了。”
李善元那里理会他,对杨月灵道:“公主殿下,请给他们一些时间考虑,若期间古氏兄弟仍不愿归降,小人愿承担一切责任,到时候任凭处置,请公主殿下给小人一次机会。”
董汛脸色变得愈加难看,瞪着李善元和邵阳,真恨不得将两人剁成肉酱,指着李善元狠狠的道:“李善元,你这分明是拖延时间,来人,将这干人抓起来,我要一一审问。”众人一惊,岂料这董汛连公主也不放在眼里,眼看董汛就要翻脸,此刻杨月灵身旁的文官手捧着一卷黄卷递到跟前,道:“公主殿下。”
见到黄卷,杨月灵心里登时吁出一口气,怎么把圣旨忘了,急忙拿过黄卷,对董汛道:“对了,父王有令舅舅回徐城,董汛接旨。”
突然说有圣旨,董汛顿了顿,无奈只得示意装甲兵回到原位,伏地拜倒,道:“董汛接旨。”
杨月灵展开黄卷念道:“寡人今日令公主月灵代替寡人前往庆州,验收水渠,庆州一切事务均由公主处理,令将军董汛即刻回徐城,不得容缓,钦此!”
董汛心中甚是不满,却因王命无可奈何,虽有千丝恨万缕遗憾也只能另作他谋,双手举过头顶道:“臣接旨。”
杨月灵遂将黄卷交与董汛手上,道:“舅舅启程吧,恕不远送。”
董汛站起身来,听得杨月灵催促,想必杨月灵亦是希望自己早些离开,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邵阳,这小子虽然看似弱不禁风,但是一身都是硬骨头,只怕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劲敌,如今只求来日方长,咬咬牙对身旁的部属道:“走,回徐城。”部属得令跟着董汛一道往徐城赶去。
董汛一走,众人方才松了口气,伏平等人将死去兄弟的尸体抬至山上埋了,府尹府内,杨月灵高坐堂上,府尹张大人跪在堂内,全身发颤不敢抬头,邵阳等人站于堂内,今日是杨月灵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大案,着实让她惊慌不已,自持公主身份,即便畏惧,惊慌也不能表现出来,那样的话会有失王威,对堂下跪着的张大人道:“你身为一州府尹,州地有难你不能解决,百姓流失你不能追回,现在朝廷派人前来相助,你不仅不与帮助反而袖手旁观,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你可有做到?”
张大人有苦难言,事到如今也只有人命,谁叫自己官低人微呢,双眼一眯流出两行清泪,摇头道:“下官愧对王上,愧对庆州百姓。”
杨月灵道:“正对你所犯之罪,本宫罚你削去官职,携家眷贬至海外终身不得踏入徐城半步,你可心服?”
张大人听完宣判,双眼一闭险些昏倒过去,不料自己的软弱竟连累了子孙,罢了罢了,终归还是保全了全家人的性命,叩拜道:“下官心服,谢公主殿下不杀之恩,草民这就携妻儿离开。”吃力的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离开大堂,邵阳望着张大人的背影,不由得升起一丝同情,这张大人的一生就此断送也就罢了,还连累无辜的妻儿,想到从此以后一家人在海外漂流,心里莫名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