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坐在桌前不知该说什么,都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刻钟,古伽和古斐打扫好了房舍,每人一间,邵阳洗了脸后坐在床铺上不禁叹气,自己的人生只能是被人安排吗?以前从未想过这类问题,只因一直相信父亲的教训是对的,夫子的引导是对的,可是若是自己不做回自我的话,谢兰语、杨月灵都会受伤,为他这么一个不堪、不值得的人,正想着门外响起叩门声,邵阳闻声望向门口道:“进来,门没有闩。”
外面的人推开门,进来的是一名女子,邵阳料想定是随身服侍杨月灵的奴婢,不免惊异,稻芽儿不是杨月灵的贴身奴婢吗?怎么没看见她?又想杨月灵既然是秘密出宫,肯定是留下稻芽儿在宫里给她当挡箭牌,那奴婢双手捧着一件衣服,道:“邵将军,这是公主吩咐奴婢送给将军的衣服,请将军换上。”
邵阳下意识的看了下身上的衣服,除了血渍就是污泥,确实够脏的,忙接过衣服,道:“哦,好,替我向公主说声谢谢。”
奴婢道:“是,奴婢告退。”
邵阳道:“去吧。”奴婢转身离开石屋,邵阳闩上门闩后重回床旁,将衣服放在床上,取下挂在颈脖上用于托住手臂的挂带,褪去身上的衣服换上新衣,不管是脱衣还是穿衣都费时不少,每动一下就从手臂上传来噬骨般的疼痛,当穿上新衣,从桌上旧衣中拿出手圈,看了一眼后放在胸前衣服内,将手臂用挂带重新挂在颈脖上,走到房门前,打开门闩,走出石屋,门口左右站着两名侍卫,邵阳问其中一人,道:“公主在哪间石屋?”
侍卫听到邵阳问话,先是低头施礼,想了一下才道:“还是小人带您过去吧。”
邵阳道:“好。”暗想可能此人口齿笨拙,说不清楚路线,或许此地路线复杂,难以说清,索性带他过去反倒省事。侍卫带着邵阳向左手边走到尽头,又向右拐走了一段,邵阳一边走一边记着路线与步数,这里两边的石屋紧挨着,而且每间石屋都一样,门前一左一右都站着侍卫,确实难以说清石屋的准确位置,侍卫在一间石屋门前停下,道:“到了。”
邵阳道:“好,谢谢,你回去吧。”那侍卫道:“是。”点头施礼后按着远路往回走。
杨月灵门前的守卫见邵阳来访,一人道:“将军,需要小人通报吗?”
邵阳扬了扬手,示意不用,他自己也在踟蹰之中,在这个时候见杨月灵是否正确,一路上都在权衡着告诉杨月灵实情的利与弊,心里突突直跳,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让外人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还要连累父亲、毕清和福伯,若是一个秘密被一个人知道,接着被第二个第三个人知道也只是时间问题,心里权衡一番,还是不敢拿家人性命来做赌注,赌杨月灵不会把秘密说出去,一咬下唇,呼出一口气,准备回去,突然杨月灵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名奴婢,双手端着一个木盆,里面盛着水,应该是伺候杨月灵洗漱的,奴婢见邵阳站在门外,邵阳还来不及制止,那奴婢就已经惊喜的喊道:“邵将军。”里屋的人听到这三个字立马有了动静。
邵阳被奴婢一喊,便没法离开,怵在当地尴尬的一笑,接着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月灵出现在门口,外衣都来不及穿上,见到邵阳,又惊又喜,但想起方才在石屋里自己失态模样,忙收敛起激动的心情,正色道:“有什么事吗?”
邵阳想了想还是不说,摆手道:“没事,您既然已经睡下,小人就不打扰了,您回去继续休息吧,小人告退。”说完转身就要走,杨月灵见他模样一定是有事要说,道:“站住。”邵阳登时驻足,后悔不该来的。
杨月灵返回屋里穿上外衣走出来,左右一看,右手边的道路没有侍卫守着,虽然漆黑一片但是便于隐密,道:“走这边来。”邵阳见她向黑暗处出走去,急忙跟上,在走到只能远远看见火光的地方,邵阳见再远的话就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了,急忙叫住杨月灵,道:“公主殿下。”
杨月灵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见已经走的很远了,料想两人接下来的谈话别人是听不到,便道:“现在说吧。”
邵阳抿着嘴唇,这件事让他难以启齿,说,从何说起,要怎么说?杨月灵见邵阳半天不语,猜想又是那番让她不要执着于他的说辞,不禁微微有气,道:“你到底想要怎样?我大老远的跑来,就是听你再拒绝我一次吗?放心好了,我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邵阳惊讶的看着杨月灵,这话要怎么理解?救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见邵阳满脸讶异的看着她,杨月灵道:“这次董家军收回庆州,朝中大臣又提起了我的婚嫁之事,董家得势,很多大臣都在向父王上奏推荐,推荐董仕承。”
邵阳一听心里登时一喜,如此一来就更没有必要告诉杨月灵自己的身世,也不用再如此为难,但在杨月灵脸上看不出一丝喜色,反而是愁容满面,说到‘董仕承’三个字时语气中更是带着嫌恶,不免对杨月灵身在帝王家却又由不得自己感到悲哀,道:“这也是大势所趋,徐国哪有人不惧董家势力的,因为惧怕所以更会趋炎附势。”
杨月灵道:“那这么说,你也怕董家了?”
邵阳想了想,幽幽的道:“我是怕因为这些人的势力失去我所在乎的人,但我绝不会趋炎附势。”
杨月灵轻哼一声,显得对邵阳的回答是讽刺的一哼,道:“总归还是怕了,我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能成为打到董家势力的一股力量,原来也不过如此。”
邵阳也不以为意她的讽刺,道:“对了,你说你救的是你自己,怎么说?”
杨月灵横眼看着他,眼里的怨恨让人不寒而栗,邵阳别过头不与对视,只听杨月灵道:“等董家大胜之后回到徐城,立董仕承的呼声会越来越高,到时候父王和我也改变不了,可是不管是我还是父王还是太后,也不管是出于何种心思,都不想让董仕承成为驸马,你也知道成为驸马的人也将是下一任的大王,我绝不能让董仕承成为大王。”说到此处,邵阳不禁点头表示赞同,如董仕承成为大王,那百姓的日子将苦不堪言,贵族们会变本加厉的剥削百姓,杨月灵继续说道:“不能让董仕承成为大王的唯一路径,也只此一条,那就是你,邵阳。”
邵阳登时惊愕的看着杨月灵,道:“我?怎么可能?”
杨月灵道:“我和太后约定,只要你能在这场战役中活下来,太后就会将你提出来,成为驸马的人选。”
邵阳登时惊讶的长大了嘴,眼珠都快瞪出来,好半天才收回去,结结巴巴的道:“驸,驸马?我?不行,不可以。”
杨月灵眼里噙着泪,道:“你,你就这么讨厌我?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直接拒绝,你可知道当听到你们全军覆没时我是怎样的心情?当看到你满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我是怎样的心情?真是比死了还难受,这虽然是一场政治联姻,虽然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我还是好高兴,终于可以在众人面前大胆提起你的名字,毫不掩饰的说出我的仰慕,我甚至还想过,有那么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若是你成了大王,我甚至可以容忍你再娶谢兰语。”眼泪扑簌簌而下。
邵阳脑袋‘嗡’的一声响,差点晕过去,真不知这杨月灵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事到如今,趁还没有发生那些无法想象的事之前,还是对杨月灵说实话吧,可话到嘴边又忍不住犹豫,挣扎一番后鼓起勇气,道:“公主殿下,其实比小人优秀的人还有很多,也有真心对公主的人,只是你没发现,为什么非的是我呢?我可是对公主隐瞒了一个很大的秘密的罪人。”
杨月灵眉头一蹙,用询问般的眼神看着邵阳,邵阳道:“先说真心真意的对公主的人,爱一个人,再怎么隐藏情绪都会从眼神里流露出情愫来,看到爱的人眼里只有别人时,那掩饰不住的失落,即便爱的人眼里从未有过他的身影,但只要听到有人说她的坏话,那隐忍不了的怒火,就这样默默的爱着,不求任何回报,甚至不求她看他一眼,这样的人你说傻不傻?”
杨月灵不禁在记忆里搜索,暗说她的身边绝对没有这样的人,道:“当然傻,既然爱就应该大声说出来,这样畏畏缩缩,这么卑微,十足的大傻瓜。”
邵阳轻笑一声,道:“何彧就是这样的大傻瓜,可是我觉得他这么卑微的爱很令人敬佩,但是又让人觉得心酸。”
杨月灵看着邵阳问道:“何彧?他喜欢谁?”
邵阳见杨月灵满脸写着好奇,知道她的心思全放在了他身上,对于旁人的感情她自没有关注过,不禁觉得何彧太可怜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就是公主您呀。”
杨月灵脸上的疑惑更加凝重了,似乎在回忆过往,一边不相信的口吻道:“不可能,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你想把我推开就直说,不要拿无辜之人当你的挡箭牌。”
邵阳无奈的直翻白眼,这公主殿下真是油盐不进,道:“那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最大的秘密,希望您知道后不要迁怒任何人,也不许告诉别人,您要帮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您答应吗?”
杨月灵见他说的如此郑重,相比一定是一个大秘密,点头道:“好,答应你就是。”
邵阳仍是不放心,道:“您发个誓。”
杨月灵双眼一瞪,道:“怎么?我堂堂徐国公主,还能说话不算数不成?”
邵阳道:“公主得罪,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牵扯着许多人的性命,小人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杨月灵见他言语恳切,面露难色,看来这个秘密正如他所说牵扯着众多人性命,他要告诉她也是不得已为之,便将头一仰,右手举高道:“我杨月灵发誓,今日邵阳所说之言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若是我向外人提起一个字,就让我嘴角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说完放下右手气鼓鼓的瞪着邵阳,邵阳有些过意不去,道:“其实您也不用说的这般狠毒。”顿了顿,将拳头攥的紧紧的,道:“其实,其实我是。”突然听到有人大叫:“单军来了,保护公主殿下!”两人听到叫声登时一惊,一同望向石屋方向,只见火光撩动,接着听到一阵刀剑相激之声,邵阳下意识护在杨月灵身前,但见敌人还未攻到前面的路口,只听到打斗的声响和火光在墙上不住移动,心中焦急万分,也疑惑万分,这么隐秘的地方,单军是怎么找到的?但眼前最重要的是确保杨月灵的安全,突见火光亮出的墙上出现人影,邵阳登时心惊肉跳,拉着杨月灵的手道:“走!”往黑暗处跑,杨月灵也是一阵惊慌,跟着邵阳跑,跑了一阵,直到看不见火光,听不见喊杀声,邵阳停下脚步,道:“公主殿下,您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他们赶走单军没有,一会儿我来接您。”说完松开杨月灵的手,刚松开又被杨月灵抓住,只听杨月灵急切的道:“你别去,我怕。”这伸手不见五指之地让她一个人,怎地不怕?
邵阳温言安抚道:“这里应该很安全,不怕,一会儿我就回来。”说完一用力,将手从杨月灵双手中抽出来,大步朝来时的路跑去,杨月灵本想大声喊出来,但又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发现她,随即伸手向两边摸索着,即便是漆黑一片也忍不住紧闭双眼,双手不住的颤抖着,生怕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终于摸到硬硬的墙面,立即背对着墙蹲下,这个身体蜷缩在一起,心里祈祷着邵阳能早点来接她。
邵阳原路跑回,果真看到单军正和侍卫们激战,在人群中终于搜索到熟悉的身影-李善元,正挥舞着手里的剑刺进敌人的胸膛,邵阳来不及多想,立即冲进战圈,一名单兵见他突然出现,举刀便砍来,邵阳急忙身子一侧,单兵一刀从邵阳面门看下,邵阳也趁此踢起一脚,正中此人小腹,登时倒地,邵阳捡起从此人手中掉落的刀,手中虽有武器但甚不顺手,左劈右砍终于来到李善元身边,欣喜的道:“师父。”李善元见到他既惊且疑,道:“公主殿下呢?”
邵阳道:“师父放心,公主殿下现在很安全。”
李善元道:“好,先打退单军再说。”说话间又砍死两名单兵,所幸这次袭击的单军人数不多,而对战的都是专门负责王室安全的侍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再有秋袁、古氏兄弟和李善元等高手,单军很快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慌忙撤退,众人追至山道口,单兵急着逃命,那是使出全力奔跑,又有黑夜的掩护,很快消失在林间,一行人回到石屋村,李善元看了圈人群,道:“我们的人死伤多少?”
侍卫长道:“我们的人中只有三人受伤,没有人死亡。”
李善元道:“那就好,看来是单军的逃兵,在山里迷路误闯进这里,不过,此地既然被单兵知道,我们必须立刻转移,都去准备一下,准备好了立即出发。”
侍卫长道:“是。”带着其余侍卫领命而去。
忽然何彧急着从前方跑来,道:“不好,公主不见了。”
邵阳才想起公主杨月灵来,见何彧从公主的住所方向跑来便猜他心里一直记挂这杨月灵,所以单军撤走之时便去寻杨月灵了,李善元看向邵阳,道:“公主在哪里?”
邵阳拔足便往何彧方向跑去,当从何彧身边跑过时,忽然从脑海中跑出一个想法,驻足看向何彧,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何彧不知他为何这般看着自己,正要询问,邵阳向前方一指,道:“公主就在前方,不过要多走一段路。”
何彧从地上捡起一支还在燃烧的火把,满心惶急的大步朝黑暗中跑去,邵阳正在窃喜,突然背后被人撞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前扑,险些摔倒,接着只听李善元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迎接公主殿下,公主若有什么闪失,那你是问。”说完自己大步向何彧方向而去,古伽古斐也跟随其后,邵阳眼看计谋得逞,没想到被这个没眼力见的师父完全破坏,瞪着李善元的后脑勺没好气的道:“师父真是,真是什么都不懂。”无奈只好跟上去,秋袁也跟随其后。
何彧拿着火把在道路两边一边搜索一边喊道:“公主。”直到快到石屋村尽头时,远处,微光中出现一团黑影蜷缩在一间石屋墙外,又走近几步,终于看清,正是杨月灵,大步走过去,急切的喊道:“公主。”
杨月灵抬起头来,只见满脸泪痕,双眼无助的看着他,何彧的心登时被揉了一下,说不出的心疼,恨不得一把将杨月灵揽入怀中,但他没能那样做,因为知道杨月灵想要投入的怀抱不是他的,这时李善元一行也已赶到,见到杨月灵安然无恙都把心放回肚子里,杨月灵见又有人来,在人群中搜寻到邵阳的身影,登时大喜,站起身来直奔邵阳而去,邵阳大骇,正要往李善元身后躲去,身体却被杨月灵先抱住,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何彧眼里登时泛起泪光,双眼一闭,心都死了。
邵阳不知杨月灵这般做法是出自何意,但可料想到的,公主此举肯定会让所有人认为他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古伽兄弟两人互换眼色,都不由得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秋袁的笑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李善元脸色一直沉着,看不出任何情绪,良久不见杨月灵有松开的意思,邵阳缓缓推开杨月灵道:“公主,没事了,单军已经被打退了,不过师父说,此地已经被单军发现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所以,赶紧离开,侍卫们都已经在准备了,小人建议,您和师父即刻启程回徐城,我们三人去庆州复命。”说完看向李善元,征求他的同意。
杨月灵道:“可是我不放心,现在不断有从淄洲撤走的单军,若你们遇到单军怎么办?到现在你还是不肯跟我回徐城吗?回到徐城,有我在,谁也不能拿你们怎么办。”
邵阳道:“小人心意已决。”对李善元道:“师父,快护送公主殿下回徐城吧。”
李善元道:“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你自己小心。”邵阳点头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