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力夫,洪与 时间:2021-07-27 19:55 字数:23388 字

尚书郎蒋琬处理完当天的文书,已经接近戌时。他看看天色,外边一片漆黑,他感到疲倦极了,浑身酸软,想睡觉。

将近50岁的人啦,这样干一天事还真累!

他靠在几案上,看着忽明忽暗的桐油灯出神……

蒋琬本是零陵湘乡(今衡阳市祁东县)人,赤壁之战后,投笔从戎,追随皇上。尽管在家乡小有名气,连乡里“三老”都称赞他年少好学、聪明过人、仪态轩昂,年龄却也不小了。但是当时在皇上眼里,他只是一个做秘书的料。皇上入蜀时,他是一名书佐。皇上定益州后,在诸葛亮的简拔下,出任广都县县令。

广都(今四川双流)距成都约70里,号称当时名城,井盐产量很大,是益州税赋大县。按理说在那里为官,一步一个脚印,循序渐进,倒也不是没有前程,但是不知怎么的,处理完政务之后,他内心总是郁郁不乐,于是常常借酒消愁。

建安二十年(215年)春天,皇上带着法正等人出巡至广都,蒋琬刚喝完酒,酩酊大醉在县衙大堂之上。皇上勃然大怒,当即要以不理政务、违反禁酒令为由处死他。法正忙劝谏皇上,说现在正在制订法科,主公要成大业,必须循法行事。皇上便命令先将蒋琬收监,交有司严查。皇上回来后,大理查明,蒋琬不存在不理政务之罪,因为其在任期间,政务清廉,关注民生,做事还算干练,只是违反了禁酒令。但是皇上还是意欲杀了他,以儆效尤。

当时还是军师将军的诸葛亮连夜觐见皇上,把鲁肃给皇上那封推荐庞统的信背给他听,又说:“蒋琬是国家栋梁之通才,而非百里之才,假以时日,比庞统还厉害,他为政以安民为本,不搞政绩工程,望主公明察。”也许是诸葛亮这段话让皇上想起了庞统,便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罢免了官职。不久,在诸葛亮的斡旋下,又被起用为什邡县(今四川什邡县)县令。这一次,他再也不敢喝酒了,兢兢业业地干事,在任期间倒也没什么大事,空闲之时便读读书,到田间地头走走,在百姓中的口碑也渐渐好起来。

前年,皇上进位汉中王,蒋琬被举为孝廉,不久便调朝廷中央任尚书郎,负责政府的文案工作。

这时,值守的几个军士正巡逻至签押房,见他还没有走,领队的军校便道:“蒋大人又要加班?卑职去给你生一盆火来。”

蒋琬说:“不用了,今天事儿少,已经处理完毕,我这就回家。”

此刻,外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传来沙哑的吆喝声:“三百里快马加急!”

那裨将笑道:“看来,蒋大人又要陪我等了,我还是去给你生一盆火吧。”

蒋琬微微一笑,将桐油灯的灯芯拨了拨,走到门口等快马加急文书。

一会儿,一个军士就把文书取来交给他。他使劲伸伸懒腰,坐回榻上,又用力拿捏了几下后颈窝,才慢慢拆开文书。

他弓着腰把文书移近桐油灯,还是看不太清楚,于是揉了一阵眼睛,把灯盏拿在手里,刚看了一行,便下意识地直起身子,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来人!”他朝外大叫。

先前那位军校立即跑进来:“蒋大人有何吩咐?”

“你把灯盏给我举着。”

他打开柜子,拿出一摞文书,飞快地查找着,不一会儿,便找出两份。

“大人,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吗?”那军校看看他的脸色问。

蒋琬没有回答,把三份公文拿起一一比对。

屋外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是马蹄声不像刚才那么有节奏,很是凌乱。蒋琬心头一凛,果不出他所料,外边一前一后传来吆喝声:“三(五)百里快马加急!”

“完了,完了……真是多事之秋,祸不单行……”蒋琬长叹一声。

就在前几天,新道县(今四川省屏山县新市镇)、资中县快马来报,说辖区内发生了瘟疫,百姓大面积患病,已经有人死亡。他马上禀告治中从事杨洪。杨洪召集几个尚书讨论此事,大家认为每年春天都有小面积瘟疫流行,不足为虑。但是刚才快马又来报,新道县治所新市镇百姓死亡剧增,估计已达三成,县令、都尉都因病猝亡。

又来的两份快马文书是哪个县呢?

尽管连丞相诸葛亮都说他立志忠雅、为人宽厚、处变不惊,但此时,蒋琬还是有些慌乱起来,准确地讲,他心里有些害怕,甚至说恐惧也不为过。他看了看封皮,是郪县(今四川三台县)、汉寿县(今四川广元市)来报。果然,这两个县在治下内也发生了大面积的瘟疫。

“备马,快去备马!”他急促地对军校说。

军校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他的语气中感到出的这事儿非同小可,便一个箭步跑出去,大叫:“备马,快!”

不一会儿,几个军士牵马而来,高举着四五根火把,院子里顿时被照得一片雪亮。

“去治中从事杨洪杨大人府邸!”蒋琬边说边跨上马,扭头对军校吩咐道,“你去生三四盆火。”说完,打马就跑。

五六个军士吆喝一声,催马赶上去,高举着火把,吆喝着开路。

自从托孤之后,刘备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永安宫时不时一惊一乍的,弄得李严等人筋疲力尽;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就是太监或者宫女们呼天抢地地叫喊御医们,抑或有人来禀告皇上病危,李严也懒得去了。皇上已下诏令叫他留镇永安,按理他可以置办衙门,可皇帝尚未归天,自己也只好住在驿馆陪着奄奄一息的皇上。托孤大臣带来的惊喜渐渐消退后,更觉得百般无聊,万般无奈,李严便差人去江州买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奴婢,悄悄送来,严严实实地藏在驿馆里。这几日他躲在驿馆与那两个婢女作乐,玩累了,便到永安宫附近散散心,观观景,名义上还美其名曰巡视。

太阳刚刚落山,寒气袭来。李严正在木桶里与两个婢女泡澡,门外突然传来太监的禀报声:“禀都护,皇上真不行了,请你立即过去。”

李严叫他进来,那太监一跨进房门,看见两个赤身裸体的女子,立即低头转身,战战兢兢地。

李严哈哈大笑:“你一个太监,连根都没有,还羞答答的干什么?”

那太监闻言,转过身来,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但还是把头埋得低低的,小声说:“小人知道都护日夜操劳,耍耍乐子也没什么的,但要是被有些人看见了,可就不好了……”

李严一惊,没想到这个小太监有如此见识,便叫一个奴婢拿来一两金子放在他面前。

小太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就是三辈子自己也挣不了这么多,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李严。

李严起身,披上衣服,顺手拿起宝剑,“唰”地抽出来,扔在地上,阴笑着看着他。

“小人是个残废人,不知天高地厚,求大人开恩,饶小人这条命……”小太监吓得脸色刷白,跪在地上,浑身哆嗦,把头叩得“嘭嘭”直响。

李严冷笑一声:“本都护想送你一样东西,这一两金子和这把宝剑,你任选一样。”

小太监不住地磕头,嘴里喃喃地叫道:“小人……哪敢要都护的东西……请都护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

“起来,叫你选,你就选,马上取一样来!”李严喝道。

小太监哆嗦着站起来,把那一两金子拿在手里。

李严哈哈大笑,宝剑入鞘,扔给旁边的婢女:“看来小公公也是识相之人。”

“以后小人这条命就是都护你的了,愿为都护做一条犬,都护叫我咬谁,小人就咬谁。”小太监又跪拜在地。

李严把他扶起来,笑道:“小公公气度不凡,日后必成大器,适才跟公公开了个玩笑,请勿见怪!”

小太监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还没请教公公大名。”李严说。

“小人黄皓,因父母死得早,哥哥嫂嫂养不活小人,闻听江州潘家大户出500钱找几个阉奴,哥哥便把小人的……那个……那个根儿砍了,直接送到江州大户潘家府上……哪知官府当时也征召阉奴,出价550钱,于是便到这里来做阉奴……”黄皓说到这里,触动了伤心事,不停地抹泪。

“你也是个苦命人……算了,不说这些了,以后要是有什么相求的,尽管来找我,托个信儿也成……公公,这皇上真是要那个了?”李严向上指指问。

黄皓说:“说不准,但是陈到将军回来了,还带回来好多白毦兵士,赵云将军和他都叫我来禀告你,小人也是迫不得已。”

李严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说:“小公公先回去禀告赵将军和陈到将军,我随后就到。”

黄皓再次谢过,躬身退了出去。

李严不敢怠慢,立即换上衣服,向永安宫走去。

这个陈到可不是一般的将领。字叔至,汝南人,在豫州时就追随刘备,随皇上转战四方,名位虽然亚于赵云,但忠勇却不比赵云差。更为要命的是,他是皇上贴身卫队白毦兵士的统帅,尽管还是隶属于赵云节制,但实际上他只听命于皇上。在当年当阳和前不久猇亭兵败之后,汉军几乎全军覆没;陈到所率领白毦军团保护皇上撤退,以一当百,击退追兵,可以说,没有陈到督率的白毦军团,皇上恐怕早就归天了。皇上为了安心在永安宫疗养,把陈到部队派到夔门第一线防御东吴。前些日子,趁陈到在夔门前线,诸葛亮也还没有赶到永安宫,李严就想借鲁王之手,把遗诏改了,所以派出自己的卫队接管永安宫。当时如果陈到在永安宫,他是不敢贸然行事的。不过,有鲁王在前面顶着,事成,他是开国功臣;事败,罪魁祸首是鲁王,与自己毫不相干……

正三心二意地盘算着,不期已到宫门口。

黄皓见他来了,迎上来悄声说:“皇上还没……”

李严朝他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参见都护大人。”赵云和陈到双双拜见。

李严忙挽住他俩的手,对陈到说:“陈将军辛苦了!”

陈到也不答话,按剑退到一旁。

李严这才发现,寝宫两边部署了十几个白毦军士,他心头微微一怔。

“皇上怎么样?”李严问。

赵云说:“刚才很是危险,现在缓过来了。”

李严又问了一些情况,对陈到说:“将军远道辛苦,还是去休息吧。”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陈到面无表情地说,语调像一杯白开水,淡而无味。

李严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笑道:“那……那就辛苦将军了,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请派人告知。”

李严受了一肚子气,回到驿馆还余怒未消,冲着两个奴婢一顿乱骂。按理,赵云和陈到都是他的下级,而陈到还是赵云的属下,这样跟上司说话,要是在李严所部,他早就发飙了,而今他只好忍耐。

这时,一个军士在外面禀报,说江州潘文怡求见。

李严正在气头上,厉声喝道:“去去去,都啥时候了,见什么见?”

他突然想起刚才小太监黄皓说过什么江州豪族潘家,于是开门叫住军士,吩咐把人领到客房相见。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走了进来,尽管语气恭敬,但神态自若,不卑不亢。

“你就是潘……潘什么来着?”李严斜睨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玩弄指甲。

“潘文怡,祖居江州,奉族长之命前来拜见都护。”

“何事?”

潘文怡微微一笑:“我给都护解忧来了……”

“哦?”李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本都护有何烦忧?”

潘文怡拍了三下手,八个大汉抬着四个大箱子走了进来。等他们退了出去,他才说:“请都护移步,看看这些小玩意儿……”

李严心里早已明白几分,这些豪族听说自己成了托孤大臣,又留镇永安,所以前来巴结。前些日子,巴东郡豪族朐忍县(今重庆云阳县)徐虑、鱼复县蹇机等相继来拜访,不外乎就是些金银珠宝。不过,当潘文怡打开第一个箱子时,他的眼睛就瞪得铜铃大了。原来,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个秀色可餐的女子。

“这份礼物倒也还特别……”李严直勾勾盯着那女子,吞咽着口水。

潘文怡笑笑,又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还是一个婷婷妖娆的女子。

这下李严真的傻眼了,色迷迷地左右看着两个女子。

潘文怡拱手说:“我就不打扰都护了,明日我再来拜会,还有两个箱子烦请都护自己打开。”

“好好……”李严大喜,心情一下子转晴,搂着两个女子便往里间走。

一个女子燕莺般地说:“大人怎地不打开那两只箱子?”

李严“哦哦”两声,走过去打开一个箱盖,里面全是光灿灿的金子;他又打开最后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古玩珠宝。

“这潘家……出手真他妈的大方……”他站在箱子前沉吟。

“大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过,等会儿还望大人怜香惜玉一些,小女子可是头一遭……”一个女子勾着他的脖子说。

李严被她的口气吹得心神荡漾,在她乳房上捏了一把,淫笑道:“头一遭?哈哈……”

巴郡太守辅匡听说典曹都尉吕乂被自己治下的豪族家兵所围困,勃然大怒,对随行来迎接诸葛亮的都尉说:“你马上调集兵士,把这些不法之徒统统抓起来。”

他属下的主簿上前低声道:“明府暂且息怒,还是属下先带几个人去看看再说。”

辅匡也深知这江州潘家不好惹,要在平常,他就派个属官出面调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已,但现今丞相在此,只好硬着头皮严格执法。

“这……”辅匡一时拿不定主意。

诸葛亮冷眼看着这些属官,说:“辅太守,前面带路,我去看看。”

一群属官都面面相觑,心里都七七八八的,看来今天潘家要倒霉了!不过还是有很多官员暗喜,平日里潘家从来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借机杀杀他们的威风也好。

辅匡只好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沿内水(嘉陵江)北上,不一会儿便来到城北江边,远远就看见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家兵把吕乂等十来个人团团围住。

巴郡都尉大声喝道:“找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家兵们一看来了一大群官员,也不害怕,让开一条路,一些家兵持刀相向,虎视眈眈地盯着诸葛亮一行。

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一身华丽的长袍,远远朝都尉象征性地抱拳,算是行礼,神态很是傲慢:“潘家潘文怡府上管家见过都尉,都尉别来无恙?”

辅匡上前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围攻朝廷命官,你们还不退下!”

那管家曾随潘文怡向辅匡送过礼,所以认识他,见他亲自前来,心里便打开了鼓——今天这事儿怕是有麻烦了,因为这个辅匡油盐不进,随便你送什么,他就是不收。这么一想,态度一下软了几分:“不知明府驾到,小人失礼,请明府宽恕。”

“怎么回事?”辅匡也不想把事儿做绝,故语气放缓。

管家道:“小人奉主人之命,买了些盐回去,不料遇见吕大人,硬说我出售私盐,还请明府替小人做主。”

吕乂从里面硬闯出来,大声叫道:“辅太守,我奉司盐校尉王大人之命巡察各郡县盐业,这潘家正要往江东贩运私盐,被我逮住,人赃俱获,还居然藐视朝廷命官,目无法度,遣家兵公然对抗官府,请明府协助执法。”

管家冷笑一声:“吕大人,这里可不是成都,你问问在场的官爷,我们潘家在江州是啥身份?就是皇上在此,也得礼让三分,哼!”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忤逆罔上,妖言惑众!来人,把这些贼人全部抓起来。”辅匡本来就对这些为祸乡里的豪族很是痛恨,一个小小管家竟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何况身后还有大汉丞相,于是震怒地喝道。

无奈辅匡所带军士甚少,那五六个军士虽然拔刀在手,但面对百十号人的潘家家兵,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不前。

那管家倒是镇定自若,又向辅匡行礼道:“明府怎可听吕大人一面之词?我家主人从来遵守法度,不想为难官家,但是如果官府不分青红皂白,那潘家也就只有奋起而抗之了。”

尽管态度很是恭敬,但言辞之间带有威胁。

众家兵闻言,纷纷转身,持刀面对辅匡等人。

辅匡也没想到这潘家如此霸道,冷笑一声,喝令贴身卫士回去调集郡兵。

那管家见辅匡动了真格的,也便怕了几分。心想只要退入潘家大院,你也奈何不得我,于是便令民夫、家奴们抬着盐袋回府,所有家兵武装戒备。

诸葛亮从后面走到前面来,沉声问:“吕季阳(吕乂,字季阳),按《蜀科》,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吕乂一见是诸葛亮,大喜,忙跑到他跟前跪拜说:“禀丞相,按例,缉没私盐充公,为首者诛,收编家兵,其家属流三百里之外,家奴消籍,转为平民,流二百里之外。”

“马忠何在?”诸葛亮不紧不慢地问。

众官员知道丞相要下手了,但毕竟对方有一百多号武装家兵,多少有些惧怕,便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有的人甚至哆嗦起来。

马忠全身披挂,走到诸葛亮面前,躬身抱拳:“卑职在!”

“先将那管家诛之!”诸葛亮背过身,朝后边一挥手。

“遵丞相令!”马忠响亮地应了一声,倏然转身,宝刀已拔出,直奔那管家。

那些家兵一听是大汉丞相诸葛亮,一下子不知所措,往日的骄横不知到哪里去了,又见马忠持刀奔来,便本能地让开。还没等管家回过神来,马忠手起刀落,那管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头就被砍了下来。马忠伸手抓住断头,高高举起,任由鲜血直喷,高声喝道:“奉大汉丞相令,众家兵立即缴械,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诸葛亮所带十来个卫士,原本就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士,早已冲上来,只待马忠下令,便就杀人。这些家兵平日里只是横行乡里,欺负善良百姓,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都吓得立即把手中的兵器扔在地上。

诸葛亮依然背对着众人,下令道:“辅匡,按吕大人说的办,该流徙的都流到广汉。”说罢大步而去。

签押房灯火通明,四盆炭火把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少府王谋、太常赖恭、治中从事杨洪、尚书邓芝、蜀郡太守王连等人正神色严峻地传阅六份快马加急文书。

而蒋琬则在一旁规规矩矩地候着,在这些大员面前,他一贯都保持缄默,望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出神……

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在蒋琬被免职赋闲一年多后,诸葛亮又重新启用他为什邡县(今四川什邡县)县令。上任不久,也是在春天,就从汉中传来消息,关中发生了大瘟疫。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关中很多村庄人口几乎全部死光;著名的“建安七子”中的徐干、陈琳、应玚、刘桢四人也染病而死;路边到处都是尸体,来不及掩埋,任由野兽啃噬,最后连野兽也染病而亡……

朝野都蔓延着恐慌,街坊酒肆到处都在议论,谣言四起,被官府称为“米巫”“米道”“米贼”“鬼道”的“正一盟威之道”(即道教,因入教的人需要交纳五斗米,所以又称五斗米教)中的一些信徒,公然在成都蛊惑百姓。又有急报说,在道教创始人张陵(又名张道陵)修道的鹤鸣山(今四川大邑)和张鲁在巴西郡起家发迹的云台山(今四川苍溪)有教众云集,预谋反叛。

当时皇上正在与曹军夏侯渊、张郃争夺汉中,因汉中战乱,加之建安二十四年(219年)曹操从汉中撤兵时,又将汉中地区和周边十万余户百姓强行迁徙到关中,以致富饶的汉中竟然成了杳无人烟的荒凉之地。也许正因为汉中争夺的战乱,关中流民不能来蜀地,所以建安二十二年(217年)那次关中大瘟疫对西蜀危害不大。

“看来真是发生了瘟疫,这都又过去好几天了,不知道那里情况怎么样?”太常赖恭说。

杨洪道:“所以请少府、太常前来议事……”

“少府大人有何良策?”赖恭转头问王谋。

王谋紧锁白眉,摇摇头:“这瘟疫之事,老夫确实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了,建安二十二年,关中大瘟疫,时任军师将军的诸葛丞相好像作了应对之策,你们有谁了解?”

“这个我知道,我当时任蜀部从事,丞相组织讨论对策时我在场。主要措施有五点:一是各郡县开仓赈济春荒;二是在汉中、江州边境地区设立隔离带,修建临时住所,提供给流民粮食;三是各郡县凡患病者均隔离起来,派出大夫免费为病者诊治;四是集中处理死者,深埋或者火烧,一家死六人以上给葬钱五千,四人以上给三千,两人以上给两千;五是紧急从南中地区调运桂枝,从陇西大量购买甘草,组织农户采集麻黄等药物。”杨洪说。

王连补充道:“当时丞相还说,他在荆州临烝督办江南四郡税赋时,偶然与名医张仲景的一名弟子相遇,并求得预防和治疗瘟疫的良方,所谓桂枝、甘草、麻黄等都是必备药物。建安二十二年也曾作为国家战略物资,大量储备……”

赖恭高兴地说:“既然国家有储备,那就好办,我们就按丞相之法防治瘟疫。”

“只是……”尚书邓芝面带忧虑,欲言又止。

“怎么啦?”赖恭问。

邓芝说:“建安二十二年关中大瘟疫,虽然对蜀地影响不大,但这几年都有小范围的瘟疫爆发,而朝廷这几年又没有储备这些药材,估计也没有多少库存了,方子中需要的大量桂枝主产地又在南中,而南中局势……”

“更为要命的是,夷陵之战后,国库空虚,如果真的大面积爆发瘟疫,恐怕也没有这个财力。巴郡太守辅匡已经四次急报,要朝廷调拨谷物,可……”杨洪见邓芝打住不说了,便接过话题,但说到这里,也是愁眉苦脸。

经王连和杨洪这么一说,刚才燃起来的那一点点希望马上就破灭了,大家都低头沉思,屋子里一下静下来,显得有些沉闷。

“公琰,你有什么看法?”王谋突然问。

蒋琬压根儿没有料想到少府大人会问自己,整个人又在沉思中,所以一时间坐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盯着火盆出神。

大家都奇怪地盯着他。

杨洪提高声音,关切地问:“公琰,你怎么啦?少府大人问你呢。”

“哦哦……”蒋琬清醒过来,站起来给王谋行礼,“请少府大人见谅……适才……下官在寻思,在鹤鸣山和云台山有米道教民云集,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举家附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几句话无疑是雪上加霜,说得几个人的心情愈加沉重。昔日,在中平五年(188年)三月,蜀中暴发了以马相、赵祗为首的“黄巾”起义,而这两人就是广汉郡、蜀郡的教民首领。同年,刘焉入蜀为益州牧,他为了摆脱益州豪族势力的控制,对蜀中道教势力采取了拉拢、利用的政策。他委身信奉道教,将巴西郡、汉中郡五斗米教首领张鲁的母亲迎于府中,率妻女拜其为老师,称五斗米教徒为义民。初平二年(191年),刘焉正式策命张鲁为督义司马、巴郡教民首领张修为别部司马,令二人率部下去攻打汉中。张鲁、张修率领教徒,以汉中教民作为内应,很快攻下了汉中。后来皇上打下汉中,对整个蜀地特别是汉中的道教势力,给予了种种限制,甚至是致命性的打击,五斗米教才没落下去。而今,一些残余道教小头目利用瘟疫、春荒和百姓对豪族鱼肉乡里兼并土地的不满,妄图卷土重来。

“那么……公琰,你有什么看法?”王谋重复刚才的问话。

蒋琬说:“下官以为,丞相在建安二十二所定之策,行之有效,有的不涉及财力的政策,令各郡县立即实行,比如将凡患病者均隔离起来,派出大夫免费为病者诊治,集中处理死者,深埋或者火烧等;涉及财力的政策,下官建议禀告太子,同时六百里加急报告给丞相。而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春荒,必须开仓赈济,否则,米贼就会坐大。”

辅匡叫巴郡都尉和江州县县长马勋留下,按照诸葛亮的命令处置潘文怡的那些家兵、家奴,自己带领属官陪诸葛亮去驿馆。诸葛亮也不骑马,缓缓而行,辅匡则在旁边给他介绍江州城的格局。

诸葛亮突然问:“现在米价多少?”

辅匡一时答不出来,满脸尬尴,忙自责地说:“我马上派人去了解一下……”

“不用了,我建议你呀,明天亲自去集市上问问,再去百姓家里问问。元弼呀,这个米价可是关乎民生最大的问题,我担心今年又会闹春荒……”诸葛亮望望天色,忧心忡忡地说。

辅匡趁机说:“夷陵之战,巴郡就是最前沿的后方,我这府库早就空了,还请丞相体恤体恤,拨些谷物给我。”

“我知道你难,但是朝廷现在比你们还难,谷物我没有,但是你这里一定不能闹春荒,至于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

“这……”辅匡有些着急了,“丞相,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嘛。”

诸葛亮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后面的官员,说:“我听到一首民谣,是这样的:狗吠何喧喧,有吏来在门。披衣出门迎,府记欲得钱。语穷乞请期,吏怒反见尤。旋步顾家中,家中无可为。思往从邻贷,邻人已言匮。钱钱何难得,令我独憔悴!”

众官员大惊,都低头盯着地面。

“敢问丞相,这是哪里的民谣啊?”辅匡问。

“你们……你们有谁知道这首民谣题目叫什么?”诸葛亮指指那些官员。

众人都不敢说话。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吗?”

吕乂说:“这首民谣叫《刺巴郡守歌》。”

辅匡大惊,对吕乂瞪眼道:“你别乱说。”

“吕大人没有乱说,确实叫《刺巴郡守歌》,不是说你,而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不过,现在是不是还有人在传唱,我不得而知,我希望巴郡的百姓不再唱这首民谣了。你们哪,都是朝廷命官,是百姓的父母官,啥叫父母?不爱惜自己的儿女算是好父母吗?我送你们两句话——”诸葛亮微笑,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

辅匡等官员立即躬身道:“谨听丞相教诲!”

诸葛亮一字一句地说:“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谨记丞相教诲!”辅匡愣怔了一下,立刻又行大礼说道。

其他官员也跟着附和。

诸葛亮待众人安静下来,便说:“辅元弼、吕乂陪我就是了,你们回去吧。”

本来辅匡安排了宴会,给这位即将权倾朝野的托孤大臣接风洗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他调拨粮食。巴郡春荒实际上早就开始了,前几天还有县令快报,说已有人饿死。于是辅匡说:“丞相,这些官员很多都没见过丞相呢,今日我准备了一顿便饭……”

“这不是见过了吗?”

辅匡见诸葛亮这般说,只好失望地对身后的官员说:“回去吧回去吧。”

待众官员离去后,辅匡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诸葛亮笑道:“怎么,我不给你拨谷物,你就这般苦脸?”

辅匡忙说:“不敢,不敢……丞相啊,实话说了吧,我这巴郡上个月就开始闹春荒了,而各县和郡库存粮真没有多少,我下令赈济,勉勉强强维持到这个月初,这不,昨天收到快马文书,有的县已经有百姓饿死了……要不是供给夷陵前线,我哪里有这么紧张嘛……”

“你这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仅去年就往前线运送了108万石粮食,全军将士半年的口粮啊!辅匡啊,你可知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辅匡也深知丞相的难处。皇上自平定巴蜀以来,在汉中、荆州连年用兵,打仗打的就是粮食,前几年利用值百钱的方法,剥夺了巴蜀豪族的存粮,才勉强支撑了这么几年。现在呢,南中局势很是危急,汉嘉郡举兵,还要从成都向汉中运粮……想到这里,辅匡眼睛有些潮湿了,但自己治下的百姓又不能不管,这如何是好?

诸葛亮停下来,看着吕乂笑道:“吕大人,你看把辅匡急的,不知你可有良策?”

吕乂说道:“下官在绵竹如果遇到辅大人这种局面,就去找大户借粮。”

“借了拿什么还?”辅匡看着他。

“不用还,他们根本不在乎那点粮食,还什么呀?况且我就是想还也还不了,我哪里来的粮食?只要我没贪污,而是用于百姓,怕啥?”吕乂被提升为新都令,现在又转为绵竹令,依然领盐府典曹都尉。

辅匡沉吟:“这些豪族大户势力很大,要是他们不借怎么办?总不能硬抢吧?”

“他们势力再大能大得过官府?刚才丞相怎么处置的你难道没看见?不借,我带着军士天天到你庄园缉拿逃犯,哼!看你受得了还是我受得了。”

吕乂官位比他低两级,说话的语气让辅匡有点受不了。不过这家伙还真有一套,他吕乂能借到粮食,我辅匡难道还不如他?想到这里,便对诸葛亮说:“丞相放心,我一定要让百姓度过春荒,大不了做个骂名郡守。”

“百姓是不会骂你的。”吕乂说,接着又嬉笑道,“不过,朝中官员是不是要骂你,我就不好说了,反正我是挨了不少骂。”

本土出身的官员基本都是豪族,吕乂挨骂也在情理之中。辅匡笑道:“只要丞相不骂我,百姓不骂我,就成!”

诸葛亮一直没有表态,听他这么说,对他笑笑,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来到驿馆,辅匡陪诸葛亮吃完便饭,起身说:“禀丞相,我想借你的一个人用一下。”

诸葛亮问:“何人?”

“马忠,马将军。”

诸葛亮笑道:“好。”

辅匡又对吕乂深深一拜。

吕乂连忙回拜:“辅太守有用得着吕乂的地方,只管吩咐,何须大礼?”

这时,一个军士进来禀告,说江州县县长马勋求见。

辅匡道:“本府有事,不见。”

旋即,就听马勋在外边大叫:“下官给明府送粮食来了,为何不见?”

诸葛亮、辅匡、吕乂都有些吃惊,便让他进来。

等马勋拜见诸葛亮后,辅匡便问:“你的粮食呢?”

马勋不慌不忙,还是按规矩拜过他和吕乂后,才慢慢说:“请明府借我二百军士,我这就给明府取粮去。”

“到哪里取粮?”辅匡问。

“去潘家、程家取粮。”

“哈哈……”辅匡、吕乂忍不住大笑。

马勋道:“明府不信?”

“程家也是大户?”诸葛亮问。

马勋立即面向诸葛亮:“程家与潘家都是江州一等一的大户,两家还是亲家。”

辅匡又大笑,说:“马勋呀马勋,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这样的勾当?”

“明府可曾闻听我的治下闹春荒?”马勋反问。

“好,我与你二百军士在前面掠阵,我亲自去。”辅匡说。

李严与潘文怡送来的两个女子风流快活后,倒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来到前厅,问左右:“那个潘……潘什么来着?”

“禀都护,叫潘文怡。”一个护卫说。

“他走了没有?”

“他说明天再来拜会都护。”

“这天时还早,你去把他叫来。”李严觉得无聊,找个人来说说话也好。

不一会儿,潘文怡就来了,见过李严,喜滋滋地说:“都护可还满意?”

李严笑而岔开话题:“你们潘家几代都是江州名宿,这次来找我,可有事求于我?”

“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我们潘家,实为都护而来。”

李严大奇:“此话何意?”

“都护连升三级,现在是托孤大臣,是福是祸呢?”潘文怡故意卖弄关子。

李严一怔,看着他道:“依你看,是福是祸?”

“是福,但也是祸。”

李严脸色微变,低声喝道:“就算你是江州大户,如再敢胡言乱语,本都护也定当拿你法办!”

“都护息怒,我一介草民,怎敢与都护作对?都护得皇上破格提拔,掌朝廷内外军事;为官者被提拔,总是一喜。皇上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都护与诸葛亮分庭抗礼,确保在他归天后一年之内政权稳定,顺利过渡到太子刘禅18岁时亲政。但皇上又令都护留镇永安,实则把你当成一个戍边将军而已,不在朝廷,谈何辅佐?而这地方,连你那犍为郡都不如,都护的家族、家奴、附民、田泽都在成都那边……”潘文怡不惧不恼,微微一笑,说到这里打住,看着李严。

李严脸色阴沉,沉吟不语。

潘文怡继续说:“那诸葛亮是何等人物?二十几岁就号称‘卧龙’,若光明正大,都护比他强十倍百倍,若论阴谋诡计,都护哪能跟他比?就算都护尽忠职守,把守住夔门,等一年之后小皇上亲政,那诸葛亮定然会出阴招,不让你回去,继续把持朝政。”

李严站起来,急躁地来回踱步。

潘文怡微微一笑:“不过,都护也别着急,我来之时路过永安宫,看到一块‘福兮祸兮碑’,所谓福兮祸之所寄,我实是为都护着想啊。”

李严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深深一拜:“还请先生指教。”

潘文怡连忙站起来回拜:“请都护落座,待我慢慢细说。”

李严又回去坐定,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潘文怡喝了一口茶,清清喉咙,才慢慢道:“建安二十一年,皇上把巴郡一分为四,巴郡、巴西、固陵、涪陵四郡。章武元年,又将固陵郡恢复到以前的郡名——巴东郡,这是为什么呢?一则巴郡偏安一方,未遭战乱,经济得以发展,人口增多;二则恢复固陵郡名称让朐忍、鱼复的豪强大户难以接受,朐忍的徐虑、鱼复的蹇机,以失巴名,上表皇上,力主恢复原来的巴东郡名称。皇上只好妥协,又将固陵郡恢复为巴东郡。”

“先生是要我把家族迁来江州?”李严问。

潘文怡微微一笑,继续说:“都护英明,这江州之地,地形尽管比不上成都平坦,田地也不比成都的肥沃,但地势险要,矿产丰富。这里的百姓性格秉直、彪悍,若将军能安定于江州,退守自居,南可下荆州归故里,北上有内水水道,假以时日,等机会成熟,割据一方,也未尝不可。”

“哈哈……”李严兴奋地大笑,“没想到江州还窝着你这么个济世之才,这样吧,你就留在我身边,给我当个幕僚,如何?”

阳光明媚,照得一切都暖洋洋的。内水(嘉陵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一江清流,如玉带翩跹,成U字形蜿蜒而去。远远望去,河谷平坝蒙上了一层柔柔的绿色,等走近细看,那绿色却如江水一般流走了,没有了踪迹,只剩下枯草落叶间冒出的淡黄草尖。桑树已经展开小片叶子,时而浅黄,时而鹅黄,却又沾染了几分不明显的绿色,如初生婴孩一般地娇嫩,立即把微风都浸染了,只要伸手一抓,似乎都会抓住四处流淌的淡黄和浅浅的绿……

官道上,十来个人正在骑马飞奔。

河谷平坝上的农田里,麦苗青青,一个老汉正挑粪水浇麦地,不时蹲下来盯着那麦苗看。

诸葛亮勒住马,看看天色,问:“我们可到了南充国县地界?”

马勋说:“丞相,那里有个农夫,我去问问。”

诸葛亮见马勋是个人才,便叫他跟随自己,到成都后委以重任。

“不用,我自己去。”诸葛亮说完下马,朝那老汉走去。

马忠便命令军士原地休息,自己站在一块巨石上警戒。

“请问老丈,这里可是南充国县地界?”

那老汉早已发现了这一行人,正好奇地朝这边瞅,便说:“草民拜见官爷,这里是江州地界,还不是南充地界。”

“那这里到南充地界还有多远?”

“你们快马也就是两天。”老汉说。

诸葛亮蹲下来,看看麦苗,说:“这块田……倒还不错,可惜麦苗有些发黄,是缺少了肥料,要不然会收成不错。”

老汉见他懂农事,有些诧异,说:“是啊,这不正浇粪水呢。官爷,请您离远一点,这粪水臭。”

“不碍事,我也是农人出身……对了,老人家,你这田要是做好了,每亩能收多少?”

“如果风调雨顺,这田就半亩,8石没有问题。”

“你种了多少田地?”

“算起来有20亩吧。”

“那也有320石小麦,不错,不错。”诸葛亮说。

那老汉停下活计,站起来看着他说:“官爷,我哪能都是这样的田?这样的田只有6亩左右,其他都是些贫瘦地,产量不高,1亩也就是10到12石。一年忙到头啊,小麦也就是260石的样子,稻谷也差不多,加起来也就是500多石。”

“那你们家几口人?哦……五口人……马勋,过来过来。”诸葛亮转身对马勋道。等他跑过来,又说,“来,一起算算,五口之家,每天至少需要粮食0.25斛,一年就是90来斛;总还需要置办衣服吧,以一人一年置办一件麻布衣算,又要花费15斛米,折合24斛谷子;另外还要留下一些作为来年的种子,一亩地须要0.1斛,加上田赋250斛,税赋50斛,这样一年下来,余粮只有……”

“丞相,一人一天需盐0.1升,5口之家一年下来就需要1.825斛米,折合14斛谷子。这样算下来,只剩余60斛的粮食。”马勋补充说。

“对对,还有农具的费用……”马勋连盐巴都计算得很精确,看来他在县令任上没少关心民生,诸葛亮赞许地说。

“一年到头能吃上粗粮,前提是还要风调雨顺,没有婚丧嫁娶,没有大病,唉,丞相,百姓日子……”

老汉睁大眼睛看着诸葛亮:“丞相?莫非是诸葛丞相?”

“大汉只有一个丞相。”马勋笑道。

“草民拜见丞相。”那老汉慌忙走到田边,跪在田埂上纳头便拜。

诸葛亮瞪了马勋一眼,然后亲自扶起他:“老人家请起……老人家,这算下来,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我对不起你们啊……”

老汉颤巍巍地起来,激动得脸色发红,连声说:“丞相言重了,言重了!要不是你呀,我这块田恐怕早就保不住了!还好,现在他们不敢乱占乱抢了。这日子呀,比以前好多了,只要无痛无灾的,还有一些存粮,我们还得感谢你咧。”

“这又不是良田,那些大户也看得上?”马勋问。

“唉,官爷有所不知,这块田再耕作几年,那就是上好的良田呢。前几年就被他们盯上了,要不是丞相颁布新法,早就被他们拿去了。”

诸葛亮感到有些惭愧,又问:“老人家,这一带闹春荒没有?”

“哪能不闹啊?一年到头就那么点存粮,刚才这位官爷说得好,谁家没有个病痛的?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是最难熬的。”老汉叹息着说,他突然想起什么,看着诸葛亮,一脸期待,“最近有传言,说今年有大瘟疫,搞得人心惶惶的,敢问丞相,究竟有没有大瘟疫啊?”

诸葛亮一惊:“老人家,是不是五斗米教那些人传的?”

“对,就是他们。”

诸葛亮说:“老人家,请你跟老乡们说,别信他们那一套,什么大瘟疫,什么入道后就不会得病,都是鬼话。建安二十二年那场瘟疫我们都不怕,现在就是有瘟疫,我们也有应对之策。”

老汉不住地点头:“我信我信……”

这时,内水对面几个人披麻戴孝,正在举行葬礼。

诸葛亮耳边似乎传来隐约的哀哭声,他一惊,侧耳细听,听到的却只是呼呼的风声。

“爹爹,爹爹……”一个姑娘突然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呼叫。

老汉立即高声应道:“啥事?”

“哥哥带着妈妈……逃难去了,你快回去……”姑娘上气不接下气,焦急地说。

诸葛亮心里一沉。

老汉一听便慌了神,连粪桶都不要了,跌跌撞撞地跑去。

“老人家,请留步。”诸葛亮叫住老汉,他往怀里摸了摸,发觉身上没带钱。马勋立即取出几两碎银子,呈给诸葛亮。

诸葛亮把碎银子交给老汉,紧紧握住他的手,歉疚地说:“老人家,是我对不起你啊……”

老汉激动得不知所措,直掉眼泪。

“我向你保证,明年一定不让一个大汉的百姓离开家园去逃荒!”

“八百里加急!”一个军士老远就吆喝道,不断地打着马,狂奔而来。他望见这队官军,便问,“可是丞相的军士?”

马忠跃下石头,喝道:“丞相在此!”

那军士勒马跃下,边跑过来边问:“丞相在哪里?”

诸葛亮快步返回驿道说:“拿上来!”

那军士亲自把文书交给他,退到一旁,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

诸葛亮草草看完快报,匆匆上马,传令:“快马加鞭,赶回成都。”

望着一行人策马飞奔而去,姑娘问:“爹爹,他们是谁呀?”

“青儿,快给丞相磕头……”老汉这才回过神来,朝诸葛亮背影消失的方向连连磕头。

“人都没影儿了,还磕什么头呀?爹爹,我们快去找哥哥吧。”那个叫青儿的姑娘拉起老汉,急慌慌地说。

一个农人在远处喊:“李老汉,你家房子着火了……”

李老汉和那姑娘一听,撒腿便朝家里跑。

李老汉刚刚离开,一行十余人手持棍棒利刃,吆喝着打马而来,直奔李老汉的麦田,解下马鞍缰绳,任由十几匹马在麦田里咀嚼麦苗……

各郡县连续告急,要求中央政府调拨粮食、药材。尚书邓芝和尚书郎蒋琬这段时间都忙到深夜,把赈济物资源源不断地发往春荒严重的郡县,特别对蜀郡鹤鸣山、巴西郡云台山附近的百姓加大了赈济力度。

国库里就剩下不到50万石谷物。根据各地上报遭受春荒的人数和粮食需求数量,大体在50万人左右,就算赈济一个月,那也得将近70万石粮食,各地库房存粮大约在20万石,如果中央粮库满足地方需要,就一粒粮食也没有了,这还没扣除运送粮食人的口粮。赈济粮从这个月中旬开始发放,到昨天为止,都调拨将近35万石粮食出去了,可地方告急求援的文书还是一天好几件地飞来……

杨洪匆匆走进来,劈头盖脸问蒋琬:“今天是几月几日?”

蒋琬有些愕然:“章武三年四月二十九,杨大人……”

“为何不给巴西郡调拨粮食?”杨洪责问。

蒋琬愈加惊愕:“调拨了,本月初二就调拨了4万石呀。”

“我前天说再给他们调拨3万石。”

蒋琬明白了,巴西郡连续来报,说云台山百姓越聚越多,4万石粮食早就分发完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要求继续赈济。但是他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了。邓芝说这事儿跟杨洪商议一下再说。这几天杨洪也忙,来去匆匆,就把这事儿给耽误了。

邓芝说:“杨大人,现在国库就剩下50万石粮食,而其他地方告急文书还不断飞来,我们想……”

“百姓都要造反了,还想什么想?”杨洪发怒了。

蒋琬不敢发话,但邓芝的品级跟杨洪一样,所以邓芝不悦地说:“杨大人,你还是听我把话说完嘛。国库空了,朝廷官员的俸禄发还是不发?要是……我说要是……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国库没有一点储备,你说怎么办?”

杨洪冷静下来,长叹一声,良久才说:“可是……这教民要是造反,朝廷……”

大家明白杨洪想表达什么,但眼下就这么个局势。曹魏和东吴结成联盟,陈兵大汉边境;汉嘉郡黄元叛乱、南中局势一触即发,春荒、瘟疫、教民山贼作乱;一些大户商家囤积谷物,成都物价飞涨,一斛黍米(黄米)就要四千钱,上涨了十多倍……

偏安蜀地的大汉朝廷摇摇欲坠!

“丞相回来啦!”蜀郡太守王连连奔带跑地冲进来,“丞相回来啦!”

“啊?丞相回来了?在哪里?”几乎所有的官员同时站起来,朝门外看。

不一会儿,马勋在吕乂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杨洪急急地问:“丞相在哪里?”

吕乂道:“丞相去面见太子,叫我们几个先来,他随后就到。对了,我给列位大人介绍,这位是江州县令马勋。”

马勋见过杨洪等,便退到一旁。

开始大家还很安静,但眼看都过一个时辰了,诸葛亮还没回来,都坐不住了。杨洪不时到院子里看看天色,再问问时辰。又过了半个时辰,杨洪实在坐不住了,就亲自到太子那里去打探。可守卫军士说,大约一个时辰前,丞相就走了。

诸葛亮从刘禅那里出来,直奔蜀郡大牢。

那守门狱卒不认得他,见他带着一个佩刀的随从,便抽刀喝道:“天牢重地,闲人勿近!”

马忠抢在前面,喝道:“丞相到此,还不迎接!”

“罢了罢了……”诸葛亮拿出令牌交给那守门狱卒。

狱卒接过去一看,慌忙下跪,双手高高捧起令牌,战战兢兢地说:“小人不识丞相尊颜,请丞相治罪。”

诸葛亮拿过令牌,说:“起来吧,带我去见秦宓秦大人。”

诸葛亮来到秦宓的牢房前,还没等狱卒打开牢门,便恭恭敬敬地一拜:“孔明来迟,让秦大人受苦了!”

秦宓正在看书,见是诸葛亮,便站起来,捶捶腰间,才略微躬身,算是回礼:“能活着见你一面就不错了……皇上他……”

诸葛亮说:“皇上病重,恐怕……”他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再说。”

秦宓闻言,又坐了回去,说:“我秦宓恐怕没有出去的机会了……君岂不闻田丰之事?”

“田丰是个狂徒,哪能跟先生宏硕大儒相提并论?”诸葛亮双手扶起他,“我已禀明太子,来接你出去。”

秦宓双眼发光,旋即眼圈潮湿了:“我与你虽然同朝为官,但相交不深,老朽……”

“走吧,我们出去慢慢叙谈。”诸葛亮亲自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出牢门。

“啊!”秦宓伸伸腰,“外面的阳光真灿烂。”

“秦大人是坐车还是坐轿回家?”诸葛亮问。

秦宓说:“我想走走,丞相可否陪我?”

“我正有此意。”诸葛亮说。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马忠远远地跟在后面。

几个孩童追逐嬉戏,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来,那几个孩子便上去追打戏弄。

诸葛亮走上前,把那乞丐一般的孩子拉到身后,对另外几个孩子说:“你们是哪家的孩童,怎么可以欺负人呢?”

那几个小孩四散跑了。

诸葛亮蹲下来问那穷孩子:“你又是哪家的孩子?你爹娘呢?”

那孩子倒也不怕,指指前方说:“我爹娘饿死了,只有爷爷和我……”

诸葛亮心情一下沉重起来,顺着孩子所指的方向望去,见一个老人躺在街道角落里,便拉着那孩子走过去,那老人也已奄奄一息。

“马忠,把他们送到客栈,再找个大夫看看。”诸葛亮站起来吩咐道。

马忠应了一声,背起那老人,朝附近一家客栈快步走去。马忠付了钱,给老板作了吩咐,便出来赶上诸葛亮,依旧远远跟着。

秦宓看到这一切,颇为感慨:“丞相,听说这今年春荒很厉害……”

“是啊……”诸葛亮叹息一声,“秦大人,现在国库就只剩下50万石粮,朝廷官员总还得发俸禄吧?往年的春荒顶多就一个月,今年的春荒从三月就开始了,50多万人没饭吃,现在都五月了,整整两个月,预计还需要60万石谷物……”诸葛亮低头只顾走,像是自言自语,无限忧郁。

“这么严重?”秦宓紧走几步,赶上他,“你走慢点,我可是行将就木之人了……”秦宓喘了几口气,接着又说,“你担子不轻啊……说吧,需要我这老骨头做什么?”

诸葛亮放慢脚步,歉意地看着他,试探地说:“我想发动大户们捐点钱粮出来……”

“我明白了……”秦宓沉吟道。

“我也有些财产,都是皇上赏赐的。这一次,我想带个头,捐100万钱,谷物5万石,皇上还赏赐了我50顷良田,我也用不了那么多,就捐35顷吧,留15顷给子孙,就算我死之后,子孙也能吃饱饭。”

秦宓一怔,大为感动,用手抓抓额头,呵呵直笑,“坐了将近一年的牢房,我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钱粮,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好,我带头捐,200万钱,谷物10万石,我也动员一下族人捐。”

诸葛亮深深一拜:“有你的支持,我就有信心。”

秦宓爽朗地大笑,接着叹息说:“皇上啊皇上,你就不该征讨江东,我朝精锐损失殆尽不说,也闹得国库空虚……”

诸葛亮沉默。

秦宓又缓缓地说:“前些日子,侍中廖立来狱中看我,说了一些话,可能你觉得难听一点,但是我倒觉得你可以作为参考。”

诸葛亮停下脚步,望着他。

这个廖立他是很了解的,也很赏识他的才华。他本武陵临沅人,皇上领荆州牧,任命他为从事,年未三十,提拔为长沙太守。当时诸葛亮也还没满三十,还只是个军师中郎将。皇上带兵到西蜀时,诸葛亮奉命在江南四郡征收赋税、调运粮草。孙权遣使来看望诸葛亮,使者问荆州谁的才能可以与他相当。诸葛亮说:“庞统、廖立,楚地良才,都比我强。”建安二十年,权遣吕蒙偷袭江南三郡,身为长沙太守的廖立不战而弃城逃跑,辗转来到成都。皇上虽然不高兴,责备了他几句,但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还任命他为巴郡太守。建安二十四年,皇上击退曹操,为汉中王,任命廖立为侍中。

秦宓说:“廖立说:‘皇上不去攻打汉中,而远征荆州,与孙权争夺江南三郡,一听说曹操亲自征讨汉中,便慌忙以三郡与孙权,劳民伤财,无功而还。汉中被曹操占领后,使夏侯渊、张邰率兵攻打巴西郡,几乎丧失一郡。后又听那法正意见,进兵汉中,致使关羽孤身作战,丢了荆州不说,还把上庸也丢了。’”

诸葛亮依旧沉默不语,客观地讲,廖立所说也不无道理。上庸是军事重镇,可以以汉中为依托,就近攻取襄阳,向北,可以虎视宛城、洛阳。这正是他《隆中对》中所讲的,可是皇上就是没有很好地贯彻。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皇上重病,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思考的是,如何应对眼下的危局……

秦宓见他不语,知道他此刻的心思,便说:“你呀,虽说在陪我,可心里早就在衙门了,去吧,去吧。”

诸葛亮有些不好意思,便打起精神来,做出昂首阔步的样子:“我怎么能把你丢在半途呢?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送你到家门口。”

秦宓笑笑,突然想起常房的事情,停下脚步问:“你准备怎么处置益州从事常房的家人?”

“按《蜀科》,谋反之罪,夷三族。”

“哦……”秦宓欲言又止。

诸葛亮笑笑:“秦公放心,我岂不知那牂牁太守朱褒的奸计?只是南中局势不稳,眼下又这么个摊子,所以权宜之计,将常房的四个儿子和几个堂兄弟下狱,名义上处他四个儿子死刑,其余家人流放,但秋后才问斩,家人流放之地冰雪覆盖,无法成行,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去吧去吧,明天朝会上见。”秦宓推推他。

杨洪不知道丞相去了哪里,只好回衙门等候。快要到衙门时候,远远望见诸葛亮,于是飞奔过去,边跑边喊:“丞相,丞相……”

诸葛亮停下来,招呼他一起走进衙门。

蒋琬立即将加急文书递给丞相。丞相瞟了一眼,问:“情况我大体了解了,你们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没有?”

杨洪说:“巴西太守阎芝连续急报,云台山教众不断云集,府库粮食和从成都调运的粮食远远不够赈济,现在他好说歹说,从巴西豪族大户那里借了一些,每天施舍两顿稀粥,也仅能维持半月。如果无粮食,怕米教煽动饥民闹事。”

“还有吗?”诸葛亮有些疲倦了,靠在几案上,右手托着额头,闭着眼睛,无力地问。

大家见丞相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出于体恤丞相连日奔波之苦,应该让他先好生休息一下,于是就不再禀告。

诸葛亮坐直身子,巡视大家:“没其他的事了?”

“丞相劳顿,还是先歇息歇息再说吧。”蒋琬躬身说。

诸葛亮笑道:“其实,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可能很多人都有一种悲观情绪,大汉政权岌岌可危,对吧?”

尽管杨洪、邓芝、蒋琬等官员心里也有这个想法,但谁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这个想法压在每个人心里,就像一层在狂风中的窗户纸,他们都小心谨慎地保护着,生怕被一阵狂风吹破了。丞相直言不讳,一下子就点破了,大家面面相觑。

诸葛亮接着说:“有人认为,关羽将军失荆州,损失兵将6万人;皇上夷陵之败,几乎全军覆没,损兵折将6万人;治中从事、镇北将军黄权率北军降曹魏,宜都太守孟达投降曹魏,损失军士4万余人。丢失军事战略要地荆州和上庸不说,举国精锐几乎丧失殆尽。”

其实这些话,不知道在杨洪他们心里盘旋了多少回,但经丞相之口说出来,他们还是两股战战,背心发凉,手心冒汗。

“大汉真的要完了吗?”诸葛亮提高了声音,铿锵有力地说,“夔门有皇上的白毦兵士守着,中都护李严亲自留镇永安,麾下有猛将赵云、陈到;北面汉中有魏延将军镇守,就只有南中局势不稳。那曹魏、孙权离南中千里之遥,加之关山阻隔,就算有他们支持又怎么样?南中蛮夷能打到成都吗?”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由得频频点头。

“这些恐慌主要来自于瘟疫和汉嘉太守黄元的叛乱,至于春荒,仅仅是推波助澜,所以……”诸葛亮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王连、吕乂、赖厷、马忠、马勋接旨。”

吕乂、赖厷、马忠、马勋连忙走到厅堂中央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太子刘禅代皇上诏曰……”诸葛亮念到这里,看着他们说,“虚话我就不念了……迁王连为兴业将军,仍领盐府诸事;迁吕乂为巴西太守;拜赖厷为锦官,领丞相府西曹令史;迁马忠为门下督;迁马勋为司盐校尉。着令巴西太守阎芝交诣成都。”

诸葛亮立即下令:“马忠听令!”

“末将听令。”

“令你节制将军陈曶、郑绰所部讨伐黄元,务求速战速决!”

“末将领令!”

诸葛亮又对吕乂说:“你可要多少谷物?”

吕乂站起来说:“丞相不必忧虑,我不要国库一粒粮食。”

“好,你即刻启程,拜托了!”诸葛亮说完,对他深深一拜。

在场的人没有料到丞相会拜一个太守,都很感动,吕乂更是激动万分,连忙对诸葛亮跪拜,随后大踏步而去。

安排完毕,诸葛亮说:“蒋琬通知朝廷五品以上官员明日朝会。”他想了想,又说,“蜀郡五品以上官员也来参加朝会。今儿就这样吧,留个值班的,没事就散了,这些天你们都辛苦了,回家陪陪妻子儿女吧。”

蒋琬无不担忧地说:“禀丞相,这国库……”

“公琰勿虑,我自有办法。”诸葛亮含笑走出厅堂。

杨洪追了上来:“丞相,黄元性情素来凶暴,对部属没有恩信,若被马忠击败,部属不会跟着他,所以我分析他定然会从水路逃亡。如果皇上平安,黄元会自己绑了自己来求见皇上认罪;若皇上有什么不测,他定会逃向东吴。可先部署一小队人马在南安峡口,断其后路。”

“言之有理,你马上通知马忠。唉,我真要睡一觉……”诸葛亮说完,上车而去。

十一

望着刘备的灵柩缓缓远去,李严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啊……终于可以解脱了……这常言说得好啊,久病床前无孝子……”

皇上于章武三年四月二十四日深夜归天,举哀、守灵,折腾到现在,灵柩终于上路运回成都去了。

潘文怡在一旁说:“都护算是解脱了,可我……”

李严看了他一眼:“不就是百来个家兵、十来个家奴、一点粮食和盐巴,你就那么耿耿于怀?我修书一封,叫辅匡秋后还与你便是。”

“都护,我哪里是在乎那点财物啊,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们潘家在江州,何时受过这等鸟气?”潘文怡赔笑道。

“咽不下?人家是一人之下……不对,现在恐怕是万人之上喽……”李严有些沮丧,同是托孤大臣,为何偏偏要他守卫这苦寒之地?

“哼!我养的那些侠客也不是吃素的……”潘文怡咬牙切齿地说。

李严在犍为郡做太守时真正见识过蜀地豪族的威风。成都附近的豪族虽然比偏远地方的豪族富庶,但毕竟在天子眼下,不敢大量组织私人武装,顶多就是几十个家丁护卫而已。而偏远地方,特别是与蛮夷接壤地方的豪族,拥有很强大的私人武装,到处筑起堡垒,实行武装割据,而且还养了一批宾客、刺客和死士。

潘文怡献策,建议李严把家族迁到江州,好是好,但能在成都岂不更好?所以他盘算分两步走:先想法子回朝;如果不能,就把江州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到时候割据一方,逍遥快活,也还不错。他刚刚也给少府王谋,劝学从事谯周,典学校尉、太子家令来敏写了信,在太子登基后,恳请他们找个适当的机会给太子建议,宣他回朝,也好秉承先皇遗诏,辅佐太子。如果利用这个潘文怡做点文章,岂不是两全其美?

潘文怡见李严面沉如水,心里发憷,便赔笑道:“在下失言,都护莫怪,处在乱世,哪个家族没几个家丁什么的,以求自保?”

“你说得对,是可忍孰不可忍?给他们敲敲警钟也好……”李严淡淡地说。

潘文怡大喜:“有都护支持,何愁报不了一箭之仇?”

“咦?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李严连连罢手,哈哈大笑。

潘文怡也跟着大笑:“在下知道,知道……这事儿与都护无关,也与我潘家无关,无关……”

两人笑毕,潘文怡指指西边,压低声音问:“不过,那边还望都护指点一二……”

李严招手叫他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番,那潘文怡喜形于色,连连点头:“都护,那我这就回江州安排安排……”

十二

第二天早晨,还未到辰时,朝廷和蜀郡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大殿外等候。丞相诸葛亮也早早来了,与众位官员寒暄一阵之后,就进入大殿,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等候。令人意外的是,秦宓居然也来了。秦家尽管祖上在绵竹,却是蜀郡大户之首,加之学识渊博,睿智善辩,百官都很敬重他,都纷纷给他请安问候,就连少府王谋、太常赖恭都恭恭敬敬给他见礼。

几声浑厚的青铜钟声响起,大家纷纷进入大殿,按部就班,分次站立;刘禅在两个太监护卫下,走上龙榻坐定。

诸葛亮率群臣拜见太子后,奏报说:“太子,时值春荒,又见瘟疫,受难百姓达50余万之众,急需赈济,所需粮谷,按一个月计算就需70万石。目前春荒赈济已近一月,看来还需延长半月,那么需要粮谷105万石,而国库存粮只有50万石,地方各府库20万石。就算全部用于赈济,尚差30万石,但国库不能一日无粮谷,因此至少要筹集60万石才能勉强应付当前的春荒,怎么办?今日特召集百官议定个章程,以解燃眉之急。”

群臣一听,都面露惊异,相互低声议论。

刘禅说:“诸位卿家,有什么办法,尽管说来。”

没人应对,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诸葛亮用余光往后瞟了一眼,眉头一下子锁起来,转身冷冷说道:“怎么?好久不朝会了,忘了君臣的章法?”

大殿一下鸦雀无声,大家都低下头,少府王谋、太常赖恭面带愧色,双双出列,跪拜:“丞相说得对,请太子治罪。”

“起来吧。”刘禅抬抬手。

“谢太子!”两人起身,站回班位。

这下群臣老实了,可大殿静得可怕,透出一股肃杀之气,让人浑身觉得不舒服。

刘禅又问:“诸位卿家,可有什么办法筹集谷物?”

来敏出列说:“太子,臣有本启奏。”

“说吧。”

“60万石啊,时下青黄不接,谷子还未下种,哪里去筹啊?就是拔苗助长都来不及……而这些年,我朝大量铸造值百钱,把士绅们粮谷都买得差不多了,现在就是有钱,怕也买不到……”

刘禅很是惊愕。来敏是太子家令,打理着太子的饮食起居,平素里跟太子很是相熟,所以刘禅也不好苛责,于是求助地看着诸葛亮。

诸葛亮质问:“来大人,你究竟要说什么?”

来敏不慌不忙:“丞相息怒,我讲的哪一句不是实情?”

王连出列,禀报道:“臣蜀郡太守王连有话要说。”

“准奏。”刘禅连忙说。

来敏看看他,面带鄙夷:“难道王大人深谙拔苗助长之道?”

王连不理会他,大声说:“点学校尉、太子家令来敏不为君上分忧,反而妖言惑众,诋毁国策,犯上忤逆,目无朝纲,请太子治来敏之罪。”

“启禀太子,王连拿不出具体措施,反而污蔑大臣,扰乱朝纲,请太子治其罪!”来敏也不饶人。

王连道:“难道你来大人已有良策?”

来敏冷笑一声,躬身奏道:“小臣以为,为今之计,只有废除值百钱,只允许五铢钱在市面上流通,才能挽回士族们的心,这样才能筹集到粮谷。”

来敏之言,很合大部分人的心愿。想当初,他们的财产一夜之间贬值百倍,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所以都不由得频频点头。秦宓本想出班启奏,见来敏这么一说,心里不免动摇,盘算先看看情势再说。

值百钱可是皇上定的,要废除也得要皇上许可。刘禅一下慌乱起来,无可奈何地望着诸葛亮。

诸葛亮明白自己必须发话了,要不然这个来敏不知道又要出什么花花点子,扰乱视听,于是躬身奏道:“太子,臣以为,来敏之议,等皇上回来再行定夺。为解眼下之急,臣倒有一法……”

秦宓一听,就泄气了。他不得不佩服诸葛亮,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来敏的攻势。

刘禅也很是着急,见诸葛亮不把话说完,连忙说:“请丞相说来。”

诸葛亮转身,看看大家,才缓缓说:“诏令官员、士族大户捐些钱粮土地,不愿捐的也行,由朝廷出面借,等秋后税赋收上来再还。”

这算什么法子?群臣面面相觑,那些豪族出身的官员都在嘀咕,一旦借给诸葛亮,恐怕有去无回!因此都耷拉着脑袋,死死盯着地面。

“臣带个头,捐钱100万,谷物5万石,皇上还赏赐了我50顷良田,我也用不了那么多,就捐35顷吧。”诸葛亮躬身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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