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霞光四射,染红了半边天空。几道光柱倾泻而下,在浅浅的薄雾上荡漾开来,原野、山丘、竹林和农舍都笼罩在一片迷离之中;几家农户掩映在竹林中,升腾起缕缕炊烟;桑树已经撑开一片片叶子,玲珑剔透的露珠缀满叶片的边缘,一阵轻风吹过,扑簌簌地跌落在青草上;偶尔传来几声布谷鸟“快割快黄”的高亢歌声……
张慕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手下,慢悠悠地走在乡间小道上。马蹄声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随即,在竹林中传来犬吠声。
张慕觉得实在是无聊得很,于是朝后面喊道:“兄弟们,我们唱首歌,提提精神!”
十几个人一阵乱喊:“那就请大王起个头嘞!”
“好嘞!”张慕大叫一声,“兄弟们,听好咯……出东门,不顾归……”
众人齐声高唱:“来入门(啊),怅欲悲(啊)……”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张慕手舞足蹈,使劲地干号。
众人接着他的调子齐声高歌:“拔剑东门去(啊),舍中儿母牵衣啼(啊)……”
“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一个人学着女人声凄婉地唱道。
“今……非(啊)!”众人一齐和道。
张慕仰望天上,歇斯底里地吼:“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张慕唱完,觉得心里爽快多了,看见路边有个农人扛着锄头看着他们,便高声笑问:“老哥,吃早饭了没有啊?”
“还没呢……”那农人也不怕他们。
“来来来,我这里有几斤牛肉,交与你吧。”说完,把马鞍挂着的一个包取下,随手扔了过去。
那农人忙不迭拜谢:“多谢张大王了!多谢……”
“兄弟们,时辰不早了,跟我走嘞!”张慕扬鞭催马,飞驰而去。
前几日来了个巴郡的教民,送他十斤金子,说江州有四个教民要来拜访他,经过广汉郡绵竹县的铜山(在今四川中江县)到广汉郡雒县,今日到广汉郡云顶山大渡(今四川金堂县),请张慕带人去接应一下。
后面的人也吆喝一声,紧紧跟上去。
农人捡起包裹,掂量了一下,低头闻闻,哼着小调,回家去了。
前面群峰壁立,峭壁入云,如刀削斧砍,山石峥嵘,悬空突兀,恍若要掉下来直砸到头上。泉水叮咚,在山谷里回响,回声如鬼魅一般。迷雾缭绕,似乎有什么怪物隐藏在里面,随时就要扑过来……
“兄弟们,出谷口就到大渡,我们在那里歇息一会儿……”张慕说到这里,看见前面隐约一行人走过来,吆喝声此起彼伏,“前面是什么人?”
“大王稍等,待小的我去打探。”一个人说完,翻身跃下马,朝前面跑去。
不一会儿,那人跑回来道:“是临邛卓家在运铁器。”
张慕大喜:“他们有多少人?”
“大约四十来个,护卫有十来个。”
“兄弟们,上马,干活!”张慕长啸一声,跃马冲上前去。
卓家也发现了他们,停在原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喝问:“我们是临邛大户卓家的,前面是哪路英雄?”
“我乃绵竹张慕,识相的留下财物,饶你等不死!”
管事喝道:“几个蟊贼,胆敢抢掠卓家?来人,把他们驱散!”
卓家十几个家丁立刻聚到前面,拔出刀剑,慢慢向张慕他们逼来。
“前面的人听着,我张慕从来不滥杀无辜,你们速速散去,要是迟疑,休怪我张慕刀下无情。”说着,号叫一声,冲了上去。
那些工人原本就是附近农人,也知道张慕的行径,于是往后纷纷逃命去了。
刀剑撞击之声夹杂着惨叫声,几个回合下来,卓家家丁就倒下一半,而张慕这边也倒下四五个,双方损失相当。
张慕暗暗着急,如果这般打下去,虽然可以把对方全部杀掉,但自己也讨不了好果子,便厉声叫道:“传令,叫后面的人速速赶来!”
一个人大叫一声“得令”,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那管事果然被他虚招吓到,向后便逃,其余家丁也无心再战,护卫着管事且战且退,很有章法。山道狭窄,张慕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于是不再追赶,打开箱子查看财物。
“大王,这里有两个还有一口气,怎么办?”一个人喊道。
“全部扔到河里喂王八。”张慕拿起一块铁细看,用手指在上面弹了一下,那块铁立即发出悦耳的响音。
张慕喜滋滋地大叫:“兄弟们,我们发了,这些是钢块。”
其他人一阵欢呼。
他对旁边一个人说:“你快去找些教里的人来,把这些全部运走。”
前面突然传来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张慕大惊,连忙喝令兄弟们戒备。
四个游侠装扮的人骑着马,缓缓走过来。
张慕一看,八成就是江州来人,便上前对暗语,再查看他们的令牌,确信无误后,才躬身拜见。
为首的说:“速去找个僻静之地,有事相商。”
“忙什么,我得把这十来车好钢运走。”
为首的说:“要这些破铁做什么?初次见面,我们的大祭酒给张大王带了一点礼物,请笑纳。”
说完拿出一个袋子给他。
他接过来,不料袋子很沉,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才稳住身体。他打开一看,原来又是一袋黄灿灿的金子。
前几天才送了一袋金子,今天又送,他狐疑地看着对方:“要我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找个僻静的地方。”
“你们这一袋又一袋的金子……透露个大概吧,要不我这心里不踏实……”张慕说。
“好,也没啥大事,我们哥儿四个打小就浪迹江湖,曾流落成都,受过常房常大人恩惠,近闻常大人被那牂牁太守朱褒诬陷被害,家人被诸葛亮关在蜀郡大牢,我们想去探视,拜托你派人先去打点一下那些牢头;另外打探一下丞相府在何地……”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最好能坐探到诸葛亮的行踪。”
张慕沉吟道:“这头一桩事好办,第二件事嘛……就算坐探到了,他守卫森严,如之奈何?”
二
皇上于章武三年四月二十四日深夜归天。
诸葛亮换上孝服,带上少府王谋、太常赖恭、治中从事杨洪,拿着永安宫送来的快报,去见太子刘禅。
刘禅闻听,立即哭倒在地。
诸葛亮忍住悲伤,叫人准备笔墨,奋笔疾书《请宣大行皇帝遗诏表》:
伏惟大行皇帝迈仁树德,覆焘无疆,昊天不吊,寝疾弥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号咷,若丧考妣。乃顾遗诏,事惟大宗,动容损益;百寮发哀,满三日除服,到葬期复如礼;其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三日便除服。臣亮亲受敕戒,震畏神灵,不敢有违。臣请宣下奉行。
然后呈给刘禅。
刘禅在左右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泪眼迷离,看完,便说:“我心寸断,请丞相主持一切。”
回到衙门,诸葛亮吩咐杨洪、邓芝、蒋琬:“马上起草国丧举哀章程,连同大行皇帝遗诏,八百里快马发至各郡县。朝廷文武百官、成都百姓今日便举丧,其太守、相、都尉、县令长等,自收到邸报之日举丧三日,三日便除服。不对除成都以外的郡、属国、县的百姓作硬性要求。举丧期间,一切公事按部就班,照常运转,特别是赈济、防治瘟疫,千万不要有所懈怠。”
接着,他叫人把少府王谋、太常赖恭、治中从事杨洪、从事祭酒秦宓请到签押房,说:“当务之急是尽快拥立太子刘禅登基,我的意思呢,就在五日之后举行登基大典,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赖恭道:“虽然是紧张了点,但目前局势危急,新皇尽快登基,可以稳定人心,我以为就定在五日之后。”
“鉴于目前国力,我看一切从简吧,各地郡守也就不要参加登基大典了,一切以稳定为要务。”秦宓接着说。
诸葛亮见少府王谋不语,便问:“那少府的意思呢?”
王谋问:“托孤大臣李严回不回来?”
赖恭马上说:“先帝有遗令,叫李大人留镇永安,这遗诏刚公布出去,招回来不合适,不合适。”
“太常大人所言极是。”杨洪也马上附和。
“那就这么办。”诸葛亮马上说,“季休啊,你马上去草拟个章程,下午就交给我。”
杨洪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还有两个问题相商,一个是……”诸葛亮显得有些迟疑。
秦宓警觉地说:“丞相的意思是……要全力推行新法?”
少府王谋也是这么想的。自从诸葛亮被任命为托孤大臣以后,蜀地本土豪族心里就发憷了,这位铁腕丞相必定会全力推行《蜀科》,这可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利益,所以,最近在士族中弥散着一种悲观和怨恨的情绪。
“非也非也……”诸葛亮说,“太子家令来敏刚才说,只有废除值百钱,才能挽回士族们的心。其实,我这段时间也在寻思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仅关系到士族利益,更关系到平民百姓的利益,试想,那些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的农人,好不容易挣得几铢钱,被朝廷一下夺走了,其心何忍?”
王谋、秦宓大出意外,愣怔了一下,面露喜色,连忙点头。
秦宓说:“丞相言之有理,克食于民,岂能不失人心?”
“我想在今后几年之内,或者更长的时期内,我们要把‘唯劝农业,无夺其时;唯薄赋敛,无尽其财’作为朝廷事务的章程,休养生息,恢复国力。”诸葛亮说。
赖恭说:“丞相这个章程,真是高瞻远瞩,把这个讯息传递出去,民心将会更加安定。”
“丞相是同意废除值百钱了?”秦宓追问。
诸葛亮看着他,诚恳地说:“我本意是可以废除,但先帝刚刚归天,就改动这个,不太好吧?但是,我们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手段,还是允许值百钱流通,但是朝廷不再新铸值百钱,你们看呢?”
“现在,估计各地府库里也没多少值百钱了,值百钱大多流通到百姓家,只要不再铸造,对市场几乎没有影响,我看这个法子行。”赖恭说。
王谋、秦宓也频频点头。
“既然三位大人都同意了,就这么定了。”诸葛亮又说,“今朝廷诸事纷沓,只要我们渡过春荒,有效地防治瘟疫,体恤百姓,国家就不会动荡。你们是本朝栋梁,我寻思着,你们三位和我,到各地郡县去走走,一方面了解一下民生,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三人资历比诸葛亮老,但诸葛亮毕竟是顾命大臣、丞相,所以都齐声见礼道:“我等定将鼎力相助,请丞相放心。”
“那就有劳三位大人了,那我们在太子登基之后就下去……”诸葛亮宽慰地说。
三
朝会一结束,司金中郎将张裔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便来到司金府下属的兵器、农具制造的作坊。
作坊管事连忙迎上去:“下官给将军请安。”
“昨天有多少铁钢运来?”张裔问。
“临邛铁山10000斤,广都、武阳、南安、牛鞞(今四川简阳)、资中的大铁山8000斤,绵竹的铜山(今中江县)还没运到,加上其他各地昨日送达的文报,加起来有5000斤,其中钢600斤。”管事拿出账簿,一一念道。
“怎么这么少?”张裔责问道。
管事道:“自从汉嘉郡叛乱以来,不知怎么的,那些豪族铁山产量一直下降,而最近产量最大的卓氏、程郑氏居然还停产了。听闻黄元兵至临邛,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停产……”
汉嘉郡于章武元年(221年)改蜀郡属国置郡,下领汉嘉县(今四川庐山县)、徙县(今四川天全)、严道(今四川荥经)、旄牛(今四川汉源)四县,这四个县都是蛮夷之地,落后偏远,百姓贫弱,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皇上伐吴,把国库库存的兵器几乎全部调出,武装军队,兵败后兵器当然也就损失了,要招募一些新兵补充军队,需要大量兵器。加之汉中、江州和永安原有部队需要更换一些兵器,所以,张裔这一年来的主要工作就是监制兵器,但还是不能满足军队的需要。也许卓家那些豪族也看到这一点,明里推说黄元兵至临邛,加之瘟疫流行,招不到人,实则就是消极懈怠,暗中支持汉嘉郡黄元;当然,也有可能看到朝廷内部有动乱的迹象,所以持观望态度。
“犍为武阳东的陵州(今仁寿)官府新开的铁山开始出铁,不过……”管事有些犹豫。
张裔盯了他一眼:“不过什么,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干吗?”
“犍为郡内的好矿山都是中都护李严将军的家族在经营,据说……据说他们还开办有地下作坊,私自制造农具,卖给南中地区……”
“情况属实?”
“下官也是听说,听说……”
这时候,一个军士来禀报说,中都护李严李大人派来一个偏将,要见……
军士还没有禀报,那偏将就直闯进来,大声嚷嚷:“你们头儿呢?张裔呢?”
张裔皱皱眉,沉声问:“何事?”
“你就是司金中郎将张大人?”那偏将看了他一眼,傲慢地问。
“本官便是。”张裔把目光移开,抓抓额头说。
偏将微微欠身,算是见礼:“奉中都护李严大人令,前来司金府调军械五万件,这是清单。”
“你要兵器找尚书台,李大人还是尚书令,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不合朝廷规矩吧。”张裔压住火气说。
“尚书台那帮孙子说国库没有,我不找你找谁?”
张裔瞪了他一眼,咬牙忍住火气,冷冷地说:“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我就是有,也要先入库,由尚书台调拨。”
“反正李大人说了,无论如何要调拨五万件,要不,夔门怎么守?万一出了什么乱子,谁负责?你负责?”那偏将斜睨地看着他,冷笑。
张裔大怒,喝道:“你一个杂役偏将,无视朝廷规矩,还敢在本将军面前胡言乱语,左右,给我拿下!”
管事忙上前劝慰:“张将军息怒,息怒!”然后转身跟那偏将赔笑脸说,“哎呀,将军,你且看看,我们这儿就这么一点钢铁,莫说五万件,就是五百件也难以凑够啊。这样吧,我们尽力监制,有什么消息,到时候我们可以通报于你,你好去尚书台讨要,如何?”
接着他低声在那偏将耳边说了几句,偏将听罢脸色微变,便道:“既然如此,我去尚书台候着。”
说完,大踏步而去。
“你跟他嘀咕什么?”张裔怒气未消,直视管事问。
管事赔笑说:“我说你可别惹恼了张将军,司金府刚成立时,张将军就斩杀了临邛卓氏、程郑家的大管家,郑家的大儿子因为抗命,也死于将军刀下,嘿嘿,那厮一听就怕了……”
“闲话少说,你这里一定抓紧,加快进度,去年我们打造了七万件军械,今年务必打造十万件。如果人手不够,就再去找一些工匠来。”张裔眉头紧锁,吩咐道。
“将军,这……这铁钢不够,找再多的人来,也没办法呀?”
“报!”一个军士跑过来,“禀将军,丞相驾到。”
张裔连忙整衣,疾步到门口迎接。
诸葛亮和参军马谡正拿起一把刀验看。
张裔见诸葛亮、马谡一身孝服,大惊,躬身行礼:“张裔拜见丞相,丞相,你这是……”
“皇上归天了……你们马上就会接到朝廷文报。”诸葛亮的语气很悲伤。
张裔立即朝东跪下。
管事连忙指挥那些工匠杂役一并跪下,随着张裔一起叩首。
张裔想起昔日他代表刘璋与皇上谈判投降事宜,皇上亲自迎接,拉着他的手,第一句话就说:“君嗣(张裔,字君嗣)来,乃百姓之福啊。”言辞切切,其情殷殷,令他感动一生。定成都之后,马上任命他为巴郡太守,没几个月朝廷成立司金府衙,把他召回来出任司金中郎将。而今,皇上已去,但其言犹在耳边响起,张裔不由自主地伏地哭泣。
诸葛亮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曾对你说:‘希望你为大汉所有的将士铸造一把锋利的武器,北伐中原,匡扶汉室!’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下官有负丞相所托,丞相……”张裔满脸惭愧。
“我记得你接任司金中郎将的时候,库存铁钢不足五万斤,可你在这几年就打造了二十万件军械,你真的已经做到了,可惜……”
诸葛亮长长叹息,满脸悲戚与无奈,默默无语地把作坊看了一遍。
张裔屏退左右,说:“丞相,自从汉嘉郡反叛以来,私营铁山产量每况愈下,昨天收到的铁才23000斤,钢600斤,几乎都是朝廷在各地开办的作坊产的。下官想亲自去各个铁山作坊巡视一下,如果下个月私营铁山再拿不出铁来,我建议由朝廷接管,按照他们今年前四个月向朝廷交纳的均量付给铁矿钱。”
“好,很好!你到蒋琬那里拿个丞相府令文,好办事。”
张裔受到鼓舞,接着说:“下官明白,朝廷损失的军械多,今年无论如何我都要监造十万件军械。”
“张裔!”诸葛亮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
张裔被他的声调吓了一跳,再看看他那冷峻凝重的脸,愈加惊惧,立即躬身道:“下官在……”
诸葛亮继续目视着他:“我现在交给你一件新的任务——为我们大汉百姓每人铸造一套劳作工具,耕者必一锄一铧一镰一锅,工匠必有一斧一锯一锥一凿,妇人必有一针一剪刀!”
“这……”张裔睁大眼睛,心下茫然,尽管大汉只拥有一州,百姓没有七十万也有六十万啊,“真……真的?”
诸葛亮郑重地点点头,再次强调:“立即停止铸造兵器,改做农具。”
四
送走皇上的灵柩,巴东郡郡守刘琰终于松了一口气。皇上在永安宫养病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陪驾在永安宫,吃不好睡不好不说,可一天不听曲儿、不吃酒就浑身痒痒的。
自先帝在豫州时,他就跟着,先帝任命他为州从事。后来作为宾客跟随刘备四处征战,但他从来不参与决策和行动。他本也是皇族后裔,天生贵族气质,风流倜傥,能言善辩,深得先帝欢心。所以,尽管没有立下什么功劳,但先帝定成都后,马上就任命他为巴东郡太守。
巴东郡虽然是穷乡僻壤之地,但蜀地到江东的蜀锦、铁钢和井盐都必须经过他的辖区,尽管朝廷采取了很严厉的打击走私的措施,但还是有豪族顶风冒险。而三巴(巴郡、巴西、巴东)之地离成都较远,执行朝廷之策大打折扣,成都等地的豪族就把这些物资卖给三巴豪族,再由他们通过外水输往江东,或转卖到中原一带。所以,来给他送钱送物送美人的络绎不绝,刘琰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巴东郡成了蜀地豪族走私的避风港。
将皇上的灵柩送出巴东郡地界,他策马直奔治所,把四五个奴婢全部叫到内室,泡在里面就不出来。
开始几天,都尉、主簿等属官还来请安请示,后来干脆不来了,任由他花天酒地,一晃就过去了半月有余。
午后,刘琰喝了一阵酒,已是醉眼蒙眬,见窗外阳光宜人,便来到后庭的院子里,叫那几个奴婢把榻床搬来,乘着酒兴,脱了衣服倒在上面晒太阳。
“哎呀呀……”刘琰闭着眼睛伸伸懒腰,嘴里大叫,“哎呀呀……爽爽……”
一个奴婢笑道:“我的爷,真的有那么快活么?”
刘琰睁开眼睛,太阳明晃晃地照得他只能眯着眼,见几个奴婢像蝴蝶一样在院子里飘浮,立即淫笑道:“嘿嘿……你们几个,也脱了来跟爷一起晒晒。”
几个奴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惊异和羞涩。
一个奴婢道:“爷,要是在里屋,你叫奴婢怎么我们就怎么,这青天白日的,你就饶了奴婢吧。”
“怎么?不脱?嘿嘿,那爷帮你们脱。”他翻身起来,抓住一个奴婢,几下把她的衣服剥下来。把衣服攥在手里,又去抓另外一个,其他几个都嬉笑着赶紧跑开。于是他四下拦截,那几个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几个奴婢都被剥得赤条条的。
刘琰正得意忘形地大笑,不料几个女子一齐上去按住他,也把他的裤子剥了下来……
正在嬉笑打闹,外边传来主簿的声音:“启禀明府,朐忍县徐家求见。”
“去去,没见我正忙着吗?”刘琰不耐烦地吼道。
“明府,他有几船货要路过本郡,他送来一个箱子,说是给你的礼物,你看……”
“把箱子放在门口。”刘琰坐起来,大声说。
等脚步声走远了,他才走到门口,弯腰将门开了一个小缝隙,左右瞧瞧,确信四下无人,才打开门把那口箱子提了进来。
“啥玩意儿,他妈的这么重?”他把箱子扔在地上,骂道。
几个女子笑嘻嘻地打开箱子,原来是满满一箱银子。
“数数,看有多少?”他指指箱子,仰面倒在榻床上。
几个女子便开始数银子,一个笑道:“爷,你这个官儿我也当得。”
“这话怎么讲?”他眯着眼睛说。
“姐妹们,你们看我们的爷,几个月没升一次堂,每天就是找我们几个耍子,然后就数钱呀数银子的,对吧?”
其他几个女子都说是这般。
“那数钱谁不会呀?你们说爷这官儿我们当得当不得?”
几个女子抱着肚子乱笑:“当得当得……”
刘琰也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后,他坐起来,色迷迷地盯着她们:“当得是当得,可惜呀,你们就没这根儿……”
正闹腾着,那主簿又在外面禀告。
刘琰正在兴头上,便骂道:“你这不知事的东西,怎么又来搅扰本府的兴致?”
“禀明府,这次是那江州潘家,他拿着中都护李严大人的信,所以下官……”主簿很无奈地解释说。
在刘琰眼里,李严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毕竟是托孤大臣,同朝为官,还是不要过分,所以只得推开那些奴婢,更衣出来。
“他送什么东西来了?不会只有那李严的信吧?”刘琰问。
主簿道:“他哪儿敢呢,送来一个大箱子,那箱子可大咧,能装下一个人。”
“你们有没有啊?”刘琰又问。
“感谢明府体恤,属官们每次也得一份,嘿嘿……”
刘琰哈哈一笑:“这些奸商豪族,平日里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让他们放放血,也算为民除害。”
“是是是,明府高见,为民除害,除害……”主簿一脸媚笑。
“不过,吩咐下去,叫他们也别太过分,这叫蓄水养鱼,明白不?”
“哪儿敢呢?”主簿抱怨道,“皇上在这里养病的时候,朝廷那些官员哪敢来查;可皇上刚走,就有人来查了,往后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喽。明府,我们得防着点儿。”
“什么?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正说着,就到了前厅客房。
潘文怡上前行礼:“江州潘文怡拜会明府大人。”
刘琰坐在榻上,靠在几案上,瞧也不瞧他一眼:“何事?”
潘文怡早已熟知官场这一套,于是拍了拍手,外边四个家奴抬着一个大箱子进来,轻轻放下,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刘琰瞄了一眼箱子,果然很大。不过他依然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拿起旁边的牦牛尾把玩,也不说话。
潘文怡道:“请明府移步前来……”
“罢了罢了,左右,与我抬进去,什么事儿,说吧?”
潘文怡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明府,这可是个活物……”
“哦?”刘琰大奇,走过来看看潘文怡,围着箱子转悠了两圈,指指箱子,“活物?”
潘文怡点头哈腰地媚笑:“活物,活物……请明府打开看看。”
刘琰弯腰,把鼻子凑到箱子上闻闻,面露喜色,再嗅嗅,站起来仰头深深呼吸,一副陶醉的样子;猛地,他一下打开箱子,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子,款款地站起来,眉目顾盼,如一汪春水。
刘琰哈哈大笑。
突然,那女子从箱子里跳出来,飞身扑向刘琰。
主簿大惊,慌忙大叫:“来来……来人……”
刘琰也被这女子的举止吓了一身冷汗,还没回过神来,那女子便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像猫咪一般乱舔,嘴里还兀自“嗯啊”地叫着。
刘琰清醒过来,被她撩拨得欲火升腾,乐颠颠地大笑:“你有什么事跟我主簿说,本府有事,有事,不奉陪了……”
说完,挽着女子便向后庭走去。
“报!”一个军士大叫着跑进来。
刘琰停顿了一下,依旧往里走。
“禀明府大人,司盐校尉马勋大人带着军士拦截了江州潘家的十几船私盐,还当场诛杀了本郡盐官,请求明府定夺。”
刘琰浑身一凛,迟疑了几秒,转身回来,面露凶光:“都尉、主簿何在?”
“卑职在!”
他杀气腾腾地大叫:“着令你等领一千郡兵,把那马勋等悉数抓起来,本府随后就到!”
潘文怡跟着主簿、都尉也要出去。
刘琰拉住他:“你就在这里,等本府消息。”
“这……”因上次在江州被诸葛亮打杀了一回,潘文怡不再那么飞扬跋扈了,对官府颇为忌惮,“草民这里有……有都护之信,可否……”
刘琰白了他一眼:“那马勋既然敢在巴东郡动手,必然是诸葛亮的安排,都护之信起屁作用。你少安毋躁,本府保证,你的盐我无论如何给你保住,但你那些家奴我不敢打包票。”
潘文怡心想,家奴比起盐来,盐更值钱,只好泄气地连声称谢。
五
司金中郎将张裔送走诸葛亮,换了一身孝服,直接去找蒋琬,要他出个关于开矿、冶铁的新章程。
蒋琬说:“没有丞相当面允许,这么大的事,我怎敢给你出文书?你看这样吧,我先按照你的意思起草,你去找丞相讨要个令文来,如何?”
张裔想想也是,便急急打马去找诸葛亮。自从他接任司金中郎将以来,由于先帝连年征战,他的主要精力就放在监制军械上,至于农具,确实不曾上心……
正寻思着,远远看见一个老人在叫卖锄头,便勒住马,叫住老人问:“喂,老哥,锄头怎么卖?”
那人看看他,警觉地问:“大人,你又不种地,要锄头干什么?”
“不瞒老哥说,我家有一块菜畦。”
老人说:“真想要,那就150钱1斤卖给你,我这锄头有5斤、8斤两种,你要哪一种?”
张裔吃了一惊,这军用刀成本也就七八百钱一把,重量也就10斤左右,算起来,锄头比军刀还贵!
老人见他迟疑,便低声说:“大人,现在铁可贵呢,我看你是官府的,仅仅保本卖给你了,唉……”
这时候,几个司金府军士押着几个人走过来,看见那老头在卖锄头,抓住他便问:“这锄头哪里来的?”
“军爷……小老儿我……求军爷行行好,饶了小老儿吧……”老人立即浑身哆嗦,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一个军士踢了他一脚:“起来,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老头儿一听,立即瘫软在地,哭求道:“军爷呀……小老儿我……没犯法呀,这几个物件还是几年前买下来的……饶了小老儿吧,小老儿家能卖点钱的就这几件了,要不是我家小孙子没钱治病,快要死了,小老儿才舍不得卖啊……”
“绑了绑了,懒得跟他啰唆。”另外一个军士拿出绳子就要动手。
“慢!”张裔把腰牌亮了出来,对那几个军士说,“我是司金中郎将张裔,放了他。”
那几个军士连忙行礼。
张裔接着吩咐说:“把他那几把锄头记在我的账上,给这老头儿出个凭据。”说完,打马而去。
“看来,丞相说得对,朝廷应该关心一下百姓,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张裔想。
但是要耕者必一锄一铧一镰一锅,工匠必有一斧一锯一锥一凿,妇女必有一针一剪刀,这比监制二十万军械都要困难。而目前生铁产量就那么一点,如果不把临邛卓氏和程郑氏停产的问题解决,根本完不成这个任务。
关于临邛这两家大户,蜀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秦灭蜀后,将其他国家的相国、达官贵人、老百姓、囚徒等强行迁徙到蜀地。赵国卓氏本是冶铁世家,主动要求举族入蜀,卓氏来到临邛(今邛崃),见临邛山中多产铁矿,却无人开采,大喜过望,便大量招揽滇、蜀两地百姓上山采矿,交由随行的铁匠铸铁。在当时蜀地采矿,只需上缴政府少许钱,是一本万利的行当。战国年间,铁器在蜀地尚不流行,卓氏的铁器因而极受蜀地百姓欢迎。几代人苦心经营,卓氏富甲天下,单单家中仆僮就有千人之多。西汉时期,卓氏的一位女婿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流传天下,卓氏更是家喻户晓。
在卓氏到临邛不久,鲁国铸铁世家程郑氏也来到临邛,靠在临邛铸铁发家,富比卓氏。
张裔接任司金中郎将时,这两家冶铁业尽管也遭受到战乱的影响,但一个炉窑每天产量还是有一千斤左右。在临邛就有二十几个炉窑,加上广汉、犍为两郡的十多个炉窑,最高峰时候,一天就可以产铁六万斤。实行盐铁专卖政策后,所有的铁钢全部由朝廷专营,朝廷买断所有的铁钢,监制兵器和农具。这样一来,这两家及其他豪族的开矿、冶炼的得利就没以前多了,积极性受到影响,但一天三万斤的产量还是有的。而今这两家居然停业,对朝廷无疑是很大的打击。
这一次,张裔毅然决定要像刚上任时那样,采取强硬手段,恢复铁钢产量……
建安二十年(215年)春天,先帝攻下成都的第二年,张裔在巴郡太守任上被丞相紧急召回,要他出任司金中郎将。
丞相说,控制冶铁的豪族卓氏、程郑氏和控制盐业的豪族邓氏联合在成都活动,大肆贿赂本土和东州人士的官员,甚至贿赂个别荆州籍官员,这不,他们居然把黄金直接送到丞相府上。很多官员到处游说,企图左右主公的决策。要张裔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张裔当晚就收到了这三家送来的八箱财帛。
第二天,丞相又紧急把他叫去,说:“主公终于下决心了,我给你调拨两千军士,你首先拿下卓氏、程郑氏,否则铁钢专卖之策无法推行。”
张裔明白,征战需要军械,主上不下决心不行。
张裔带着军士直奔临邛,卓氏大管家带着一千多家兵对抗。他下令当场斩杀为首的几个管事,强行解散卓氏家兵,包围卓氏庄园。卓氏还是不从,他不得不下最后通牒:如果再违抗,先斩杀族长,从高到低,谁不从就诛谁,卓氏终于屈服。拿下卓氏家族,程郑家族阻力一下变小了,只是这家大公子寻死觅活地抗命,他本不想再开杀戒,极力劝导,最后连族长、他的亲爹都出来发话了,大公子还是不从,只好诛之。
其他拥有矿山、冶铁业的豪族,闻风丧胆,短短一个月之内,蜀地铁钢专卖之策很顺利地推行开来。……
“全体百姓注意了,皇上归天,朝廷诏令,即日起国丧三天,所有人着丧服……”
一队军士边敲锣边喊,缓缓地走过来。
几个孩童正在街心玩耍,大人们忙冲出来,抱起孩子跑回屋里,再把门掩上,然后从门缝里朝外看。
张裔问那个带队的裨将:“看见丞相没有?”
“禀大人,丞相往江桥门方向去了。”
张裔一惊,离那地方不远处的锦江边就是瘟疫隔离带,难道……他来不及多想,便向江桥门奔去。
江桥门外,一队带短刀的军士正把守城门,不准进也不准出。如果城内有病人要送往隔离区,只能送到门口,由在隔离区值守的军士接手转运。如果官家有紧急公务必须出城的,必须持有朝廷监制的令牌。
一个偏将认识张裔,招手示意:“请张大人出示令牌。”
“丞相去了隔离区视察?”张裔下马问。
偏将点头:“丞相就在隔离区。”
“我有紧急公务找丞相……”
“请张大人出示令牌。”偏将还是那句话,“丞相有令,没有令牌,绝对不准出城。”
张裔无奈:“那我在这里等,可以吧。”
“请便。”偏将说完,走到一边去了。
张裔往外走了几步,来到城门口右边,翘首朝隔离区望去。
隔离区距离城门约二里之遥,沿河建筑了一些简易的草房:几根木柱子,上面胡乱盖些稻草,四面透风,也就能躲躲雨而已。地面上依次摆放着草席,那些患病的百姓就躺在上面。在靠近城门这边,有十来口大锅,两口锅煎着药,另外的煮着粥食。有两个百姓正抬着一个人往东头而去,走到草房的尽头,放在一辆小木车上,推着渐渐走远……
他心里一阵难过,转眼间看见了诸葛亮。他端着一碗药递给一个老人,然后把一个孩童抱起来,马谡一口一口地喂那孩童喝药……
他心下骇然,很多达官贵人一听说瘟疫就逃之夭夭,就连自家的亲人都不愿意碰一下。而事实上,很多接触过病人者也都患病了,丞相他……
他揉揉眼睛,又看过去。
诸葛亮站起来,躬着腰跟那些躺在席子上的百姓说话。然后,他朝东头走去,直到消失在河边浅浅的雾霭中。
张裔死死盯着东头的河边,离那里不远,是埋葬死者的地方……过了很久,他的眼睛都疲惫了,丞相才慢慢从雾中走出来。诸葛亮有些佝偻,似乎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一般……
诸葛亮这次没再停留,径直朝城门而来,边走边跟马谡说着什么。
一些百姓看他要走,挣扎着起身,跪在席子上不住地叩头……
他刚走到城门,隔离区传来一阵哀叹——又有一个人死了。立即有两个百姓把死者抬起,慢慢走向东头。
诸葛亮停下来,却没有回首,紧闭着眼睛,长长叹息……
突然,从隔离区传来一位老者的歌声: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声音苍凉、悠长,时高时低,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在风中隐约诉说着生存的苦难,告慰到另外一个世界里的灵魂。
诸葛亮看见了张裔,说:“鬼伯是最公正廉洁的!”
张裔疑惑地看着他。
马谡接口说:“丞相所言极是,在鬼伯眼里,不管龙孙还是凤子,也不管皇亲还是国戚,他都是一副铁面孔,决不法外开恩,也不承认特权。”
这下张裔明白了。
“君嗣啊(张裔,字君嗣),百姓对我们不满意啊……”诸葛亮接着说,“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人活着的时候无平等可言;死了,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乞丐,就彼此彼此了。这是百姓的心声啊……”
张裔动容地说:“丞相,卑职明白了……请丞相给我写个凭据,到蒋琬那里拿到文书,即刻就去临邛。”
诸葛亮点点头,叫左右准备笔墨,又说:“你到犍为郡去看看,这个李邈,将近半年,怎么一去就音讯全无?”
六
司盐校尉马勋马不停蹄,直奔巴郡,与太守辅匡交换朝廷文书后,恭敬地说:“下官也曾是明府手下,这次朝廷下了决心,着令下官整顿三巴盐业,下官惶恐,还真怕办不好这个差事,还请明府多多关照。”
辅匡呵呵一笑,说:“马大人言重了,丞相知人善用,委以重任,真是我大汉之福,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辅匡当尽心尽力。这三巴私盐嘛……”
马勋见他欲言又止,诚恳地说:“请明府指点一二。”
“三巴之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豪族势力比成都那边还大,吕乂吕大人到巴西任上后,巴郡、巴东郡私盐走私压力顿增。据报,现在很多豪族不敢北上巴西。而本府在丞相的支持下,对潘家采取强硬措施之后,这些豪族也不敢从我江州地界直接上船,而是先从陆路绕行,到巴东郡境内才上船。你是知道的,那巴东太守刘琰乃皇室后裔,素来为先帝器重,而中都护李严又留镇永安,这两人不是你我能……”辅匡担忧地说。
马勋坚定地说:“在临行之时,丞相曾吩咐下官,三巴盐业整顿事关朝廷和百姓利益,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下官也要碰他一碰!”
辅匡看着他,良久才说:“这样吧,你把本郡盐府的军士全部带上。”
“谢明府关心,我带五十军士就行了。人多了反而不好办事,也会引起刘琰和李严的不良反应。”
辅匡想想也对,于是叮嘱道:“马大人,凡事不能强求,饭得一口一口地吃,注意安全。”
马勋辞别辅匡,带着五十个军士,加上自己从成都带来的十几个,直奔巴东郡。一路上倒还平安无事,也没有遇见什么贩运私盐的人或者船只。但刚进永安就发现码头停泊了十几只船,巴东郡盐官带着几个军士正在检查。他便驻足观看。哪知那盐官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收受贿赂后,便带着军士离开。
马勋大怒,喝令军士将盐官和那几个军士抓起来。
那盐官也不示弱,指挥军士持刀对抗,大叫:“哪里来的杂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巴东撒野?”
马勋冷笑:“本府乃朝廷司盐校尉马勋,还不俯首就擒?”
盐官一听,两股战战,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因为朝廷为了加强盐铁管理,司盐校尉和司金中郎将出行巡察都持节,可以诛杀二千石以下的官员,但是不能调动军队。也就是说,马勋现在就可以斩杀这个盐官。
那盐官短暂的慌乱后,心有不甘。这郡府上上下下哪个不收点财帛?这样被他拿住太冤枉了。于是心里盘算,只要跑了躲一阵子,等司盐校尉走了,也就没事了,大不了不做这个破盐官罢了……
“你可知罪?”马勋问道。
那盐官砰砰地叩头,说:“下官知罪,知罪,愿受马大人发落……”
马勋一行人见他认罪态度很好,也就放松了警惕,随行一个校尉喝道:“那你还不叫那些军士放下武器?”
那盐官爬起来,对手下军士喝道:“还不拜见马大人?”
十来个军士立即扔掉短刀,一齐跪下:“拜见马大人!”
那盐官趁机狂奔逃跑,等马勋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几十丈之外。
马勋勃然大怒,喝令军士:“巴东郡盐官畏罪逃跑,就地正法!”
马勋手下都尉带着十几个军士包抄过去,很快将其逮住。几个军士把他按在地上,那都尉手起刀落,把盐官的人头砍了下来。
一些百姓开初很是害怕,都躲得远远的,见马勋杀了盐官,大声叫好,都不约而同地走近观看。
潘家那十几条船上的护卫家兵,尽管人数比马勋他们多,也都全副武装,但前不久受到官府打压,那一百来个家兵的家属全部流徙成都,他们本是江州人,马勋在江州县任上以清廉、严格执法而著称,江州县所有的大户都忌惮他三分,又见马勋杀了巴东郡盐官,更是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马勋喝令:“来人,叫船上的人全部上岸,家兵全部缴械!”
都尉高举盐官的人头,对船上喝道:“马大人有令,所有人上岸,全部交出武器;否则,就地正法!”
潘家的人战战兢兢,都从船上下来,规规矩矩地放下武器,然后走到指定的地方,抱着头蹲下。
正在这时候,一队郡兵突然冲出来,驱散了百姓,把马勋他们团团包围。
巴东郡主簿走出来喝问:“哪个在此撒野?”
马勋喝问:“你是何人?叫刘太守来,本府要问话。”
“你又是何人?”主簿冷笑一声,“明府大人可是你想见就见得了的?”
“本府乃朝廷司盐校尉。”马勋逼视着他说。
“哪里来的冒牌校尉?来人,把这干人全部抓起来,听候明府发落。”主簿喝道。
那些郡兵一声吆喝,就冲了上来。
马勋拔刀,手起刀落,将一个军士砍翻在地。
马勋带来的那些军士纷纷冲上来,护卫马勋,连杀四五个郡兵;而马勋这边也有两个军士倒地,但其余军士一个个毫无惧色,虎视眈眈。
主簿心里打鼓,就这样拼杀下去,事儿就闹大了,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心里这般想着,便喝退军士,命令弓箭手准备。随即,两百个弓箭手出列,搭箭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立即将对方射成刺猬。
潘家管事见状,一声吆喝,那些家兵纷纷从地上跳起来,拿起武器,怒目相向。
马勋勃然大怒:“你们胆敢劫杀朝廷持节命官,难道不怕诛灭三族吗?”
“你等还是束手就擒吧,免得再见血腥。”主簿冷笑一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刘琰带着几十骑赶了过来。
马勋高举节符,厉声喝道:“刘琰,就算你是汉室后裔,先帝泉下不会饶你,丞相更不会饶你!”
刘琰满脸堆笑,朝他深深一拜:“马大人息怒,老夫来迟,让你受惊了。”随后对主簿喝道,“你小子有几个脑袋?还不滚一边去?”
那主簿唯唯诺诺,退下去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马勋气得脸色发紫,但在这种情形下,却也毫无办法。
“来人,将这些私盐查封,充实府库。其余人等,但由马大人发落。”刘琰下令后,笑眯眯地问,“马大人,你看我这番处置,你可满意?”
马勋道:“我这边死了两个军士,怎么说?”
“我这边比你死得还多,我看呐,一场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刘琰依旧一脸笑容。
“你那主簿,藐视朝廷,企图劫杀朝廷命官,罪不可赦,你把他交出来,我便作罢。”马勋冷冷地说。
这主簿要是交给他,巴东郡的事儿便会一清二楚,刘琰哪里肯交?但马勋又占理,刘琰一时沉吟,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刘大人不会也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不敢交?”马勋连连冷笑。
刘琰大怒,心想:“你一个小小盐官,竟敢在我面前没大没小的,就是杀了你又怎的?太子和丞相大不了降职于我,哼……”
“明府,那马勋在做江州县长时,油盐不浸,不好对付,为今之计,斩草除根,方绝后患。”不知何时,那潘文怡也跟了来,轻声说,“这巴东地界,就明府与中都护李大人说话算数,谅朝廷也不敢怎么样。”
刘琰白了他一眼,心里犹豫。
“明府,当断不断,反为其乱。”潘文怡又说。
这时,马勋又说:“刘太守,既然你要有意包庇,那休怪我马勋无情。我当禀告丞相,奏明太子,拿你问罪!”
刘琰面露凶光,动了杀机,正要下令,远处传来吆喝声:“八百里加急快报,马勋马大人接旨。”
原来是朝廷叫马勋火速回成都。
刘琰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眉开眼笑地对马勋说:“误会,误会……马大人不就要个主簿吗?来人,去把主簿抓来交与马大人发落。”
“算了算了……”马勋此刻也冷静下来,“这厮不知跑到了哪里,刘太守费费心,缉拿便是,本府告辞。”
刘琰望着马勋一行飞驰而去,捋捋胡须,哈哈大笑。
紧接着,又一匹快马来了,直奔郡守衙门。
刘琰不敢怠慢,马上打道回府。
“信使呢?”刘琰回来没看见信使,便问。
值守的军士说那信使把诏书放下就走了,说是要去李严李大人府上和夔门传旨。
“传旨?”刘琰心里一顿,接过圣旨一看,原来是太子登基了,加封他为都乡侯,后将军、卫尉兼中军师,诏令要他坚守巴东郡太守岗位,等新太守到任后即可回成都。
刘琰看罢,这职位仅亚于李严,大喜过望,朝西边跪下,恭恭敬敬地九叩首。
潘文怡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刘琰哈哈大笑:“今天这事儿,侯爷我帮你办得怎么样?”
“承蒙侯爷关爱,以后还望侯爷多多关照。”潘文怡喜滋滋地说,“下次,我再亲自送一两个到成都府上?”
“哈哈……知我者,江州潘先生也。”刘琰一把拉住他,“老弟,走,我们喝酒去。”
七
因为临邛隶属于蜀郡,司金中郎将张裔请求派人协助,王连就派督军从事何祗随行,带上十余人,朝临邛而来。
何祗很肥胖,身材又短小,骑在马上,活脱脱一个肉球样子。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第一印象很重要,偏偏何祗又是这副尊容,一看便不像什么善类。
随行军士很多不认识他,掩面窃窃私笑。
何祗问道:“张大人,黄元还在临邛么?我们这是到前线呀,你就带这么一点人马?”
“曾闻你算命说能活到48岁,还早着嘛,怕了?”张裔笑道。
何祗挠挠头,笑道:“哎呀,张大人就别取笑卑职了。”说完,打马跑到前面去了。
张裔觉得有趣,打马追上,又问:“传闻说你梦见桑树,那相士为什么就说你只能活48岁呢?”
“不瞒大人你说,有一天我梦见家里那口井里长了一颗桑树,便去问相士赵直,那赵直说什么桑树不会长在井里,定会挪动个地方,所以将来要走好运,但是‘桑’字四十下八,寿命只有48岁。”
张裔大笑:“这种胡言乱语你也信?桑字上面三个‘又’,三个十八,应该是54,怎么就说成48呢?”
“高论,高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桑树再挪动个地方,岂不闻‘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取出斧头,把桑树修剪了,把桑叶摘下,变成了小桑树,再活54岁,你岂不是108岁?”
何祗大笑:“久闻张大人才思敏捷,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等这一遭随你办好差事回来,我去讲给那相士听,羞他一羞。”
“老弟,我说这些话,就是想告诉你,成事在天,但谋事在人,这做官呢,只要你廉洁奉公,勤政爱民,终有一天会有出头之日的,岂是那相士说了算的?”张裔正色道。
何祗立即收敛笑容:“我这……唉,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就是有些懒惰……”
“实话给你说了吧,我前些日子听丞相说,有人告你的状,说你游戏放纵,不勤所职,说不定哪天丞相会突然来考察,到时候你可别撞在刀刃上喽。”张裔道。
何祗闻言大惊,向他拱手:“多谢大人提醒,我何祗一定不负大人教诲……哎呀,完了完了……我这三个月还没有录囚,要是这期间丞相去检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张裔大笑,打马而去。
一干人到了临邛境内,打听黄元叛乱的事情。原来那黄元确实打到了临邛,烧了县衙,闻听朝廷派军队前来,便退回去了。于是张裔便催促众人,快马直奔卓氏庄园。
这一次没费什么劲儿,卓氏一再解释,说是黄元叛乱影响了生产,本月就可恢复,保证在月底把产量提上去,达到以前的水平。而程郑家呢,也是同样的态度。张裔便不再在临邛停留,取道直奔犍为郡,不日便来到郡治所在地——武阳。
李严被提拔为中都护之后,朝廷任命广汉郪人李邈担任犍为郡太守。
何祗望着前方的武阳城说:“我最不服的就是那李邈!”
张裔道:“为何?”
“你看啊,那李邈跟我年龄差不多吧?靠着家里是本州豪族,当个牛鞞长,一个大县令都没混上,先帝领牧,为从事,一下子跃居州府大员。应该是很重用他了,这家伙还不满足,平常见不着先帝,春节去拜年,好容易见着了,却冒冒失失地数落先帝的不是,嗨,你说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
张裔明白他所说的事。建安二十年(215年)春节,大年初一百官去给先帝拜年。过年嘛,本来就图个喜气,其他人都说些吉祥的祝福话,可李邈却对先帝说:“振威将军刘璋,是主公的宗室,他委托主公来蜀地征讨贼人张鲁,你不但没有去征讨贼人,反而攻取了成都,我认为你做的这事儿太不道义了。”先帝也不想破坏节日气氛,和他开玩笑说:“你知道我不对,为什么不帮着刘璋打我呢?”李邈还没明白过来,接着说:“不是不敢打你,是打不过你。”有司定其罪,将杀之,诸葛亮为他求情,对先帝说:“李邈是个书呆子,说梦话呢,主公仁厚,就饶了他吧。他是广汉郪人,杀这么个书呆子,让蜀地士族心怀尴尬,不值得。”
张裔笑道:“这人本来就是个书呆子。”
“要不是丞相,他怕是早就见阎王了喽……怕了,怕了,这次来他这里,还不知他又出什么难题呢。”何祗说。
正说着,前面有人大叫:“可是张裔张大人?”
“瞧,书呆子来了。”何祗笑道,随即大声回道,“正是张大人驾从。”
不一会儿,李邈带着属官主簿、都尉、功曹掾、功曹史、五官掾、师友祭酒、督军从事等等,连门下书佐也都来带了,策马前来,双方见过礼。
张裔心里满是疑问:这书呆子怎么了?难道做了太守,也学会了官场迎来送往那些俗套?便诧异地说:“没想到汉南(李邈,字汉南)亲自来接我,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李邈素来狂直,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谁不知你张裔,动不动就杀呀诛呀的,我李邈今儿来接你,就一句话:你要是把李严李大人家族的地下作坊给端了,我保证其他铁矿按时足量给朝廷送交铁钢。”
何祗看了看张裔,心想:“这李邈果然是个书呆子……不对,这书呆子怎么学会了官场那些套路?”
没想到张裔笑嘻嘻地说:“你可以带路么?”
“不用我带,就那儿!”李邈朝南边指指。
张裔放眼望去,很大一个庄园里,有十来根烟囱伸出围墙,只是烟囱没有冒烟。张裔调转马头,策马朝庄园而去。
何祗问:“李太守,你不去?”
“你一个蜀郡小吏,来犍为郡做什么?”李邈冷眼看着他。
何祗一本正经地说:“哎呀,下官知错,素闻府君高洁清流,德行雅望,连先帝的过失皆当面指出,何况李严李大人?”
说完,打马追赶张裔去了。
李邈一愣,望着张裔一行,沉思片刻,喝道:“众军士听令,随本府前去查封李氏作坊。”
张裔正策马前行,不料李邈追赶上来,一马当先,超过了他们,叫李邈也并不回应。紧接着,李邈的人马陆续都超了过去。张裔很是纳闷儿,侧目看见何祗一脸阴笑,便问:“这李邈怎么了?”
“我只是说了他一句:素闻府君高洁清流,德行雅望,连先帝的过失都当面指出,何况李大人?他便这般。”何祗乐不可支。
张裔笑而不语,催马跟上去。
一行人来到庄园大门前才发现,大门紧锁。
李邈奇怪地说:“咦,昨天还人来人往的,今日为何这般?”便询问左右,“你们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属官们都说不知。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这还用问,跑了呗。”何祗把大门敲得咚咚响。
李邈瞪了他一眼:“有张大人和本府在此,有你说话的分儿吗?”
何祗知道自己官小,在这大帮官员中,自己也就跟犍为郡督军从事排在一个档次,仅仅比书佐高一点点,加上自己这副尊容,恐怕在别人眼里连个书佐都不如,便怏怏退到一边,冷眼观望。
“马上派人去找!”李邈对都尉说。
都尉面带难色,看着主簿。
主簿忙道:“明府台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这人都跑了,找谁去?找李家?他们不认怎么办?”
其他属官都点头称是:“请明府台鉴。”
“把这庄园给我拆了!”李邈又下令。
一个功曹掾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明府啊,你想想,我们无凭无据,怎么敢拆人家庄园?要是人家上告朝廷,我们脱不了干系啊。”
“请明府三思。”其他属官又齐声道。
李邈大怒:“你们……串通一气是吧?本府已经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不知自爱,也别怪本府无情!”
他脸色发紫,浑身发抖,怒气冲冲地说完,转身对张裔深深一拜,说:“张将军,我是无能为力了,任凭你处置。”
张裔冷眼旁观,此刻已看出端倪,又见李邈改口称他为将军,心里又明白了几分,也深深回拜:“既然李大人要本将军处置,那好,本将军就不客气了。”
张裔说完,走到每一个属官面前,一一扫视。
那些属官一碰他那阴沉的目光,便浑身哆嗦,低头不语。
“来人,把都尉给我绑了!”张裔突然喝道。
司金府军士“唰”地抽出刀来,几个军士立即把都尉按倒在地,麻利地绑了。
那都尉叫道:“张大人,下官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无凭无据,为何绑我?难道大人眼里就没有法度么?”
“你要讲法度是吧?我问你,身为都尉,在你眼皮底下就有人干不法勾当,你为何不管?”张裔连连冷笑。
“大人呀,我只是个属官,这里还有太守呢,太守不发话,下官怎么敢管?”都尉大叫,把责任推给李邈。
李邈紧咬牙齿,横眉不语。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李太守失职,本将军是管不了,但本将军自会禀告朝廷,请朝廷治罪。但是你!哼哼……”张裔面露杀机,“何祗!”
“下官在!”何祗连忙上前,躬身答道。
“按律,该如何处置都尉?”
“当斩,就地正法!”何祗道。
张裔慢声细气地下令:“左右,与我就地正法!”
那都尉这才怕了,哭喊道:“张将军饶命……小人也是没有办法……那李家给小人送了财帛,前任李大人又对小人有知遇之恩……请张将军看在李大人分上,饶了我吧……”
“斩!”张裔背过身,摇摇手。
等诛杀了都尉,张裔才转身对那些属官说:“你们……”
那些属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跪下一片:“请张将军饶命……”
“我且记着你们的人头,先把问题说清楚。”
“是是是……”属官们连连叩头。
“左右,让他们一个一个说,做好记录。”张裔吩咐完毕,把李邈拉到一边,责问:“汉南,丞相待你不薄,你怎么不尽心职守?”
李邈又对他长长一辑,无奈地苦笑:“丞相对我有救命之恩,哪敢不尽心尽力啊?可这帮孙子,都是中都护李严大人提携的,新皇登基,李严又被加封为都乡侯、假节、加光禄勋,仗着李大人为他们撑腰,他们根本不把我这个郡守放在眼里,我啊,早就盼着朝廷来人啊……”
张裔一惊:“这么严重?你怎不报告丞相?”
“我禀报了啊!连续派了三个人去报,可是,送信的人就没回来过。我想,可能是这帮孙子在捣鬼,就不再派人……”
张裔想了想说:“你这些属官怎么办?总不能全杀了吧?”
八
223年五月初,太子刘禅即位,时年17岁,改章武为建兴,大赦天下,封赏众臣。追谥先帝刘备为昭烈皇帝,庙号烈祖,定于八月下葬于惠陵;尊皇后吴氏为皇太后,称长乐宫。
加封诸葛亮为武乡侯,开府,总统国事。
加封李严为都乡侯,假节,加光禄勋,统内外军事,拜为永安都督,留镇永安。
加封刘琰为都乡侯,后将军、卫尉兼中军师,依然领巴东郡太守。
加封赵云为永昌亭侯,假节,迁中护军(中央军统帅兼任皇帝宿卫部队统帅)、征南将军,协助李严驻守永安。
加封魏延为封都亭侯,拜为汉中都督,镇汉中。
简拔涪县(今四川绵阳东)人李福出任江州都督,原江州都督费观,封都亭侯,加振威将军,回朝辅政。
赐杨洪爵关内侯(爵第十九级,位次于列侯。有其号,无国邑),加封忠节将军,复为蜀郡太守。
加封辅匡为中乡侯、右将军,镇南将军,亦领巴郡太守。
诸葛亮随即开府,选拔属官。拜王连为屯骑校尉,领丞相长史,封平阳亭侯;征召蒋琬担任东曹掾,并兼任仓曹掾(负责仓谷之事);征召马谡为参军;以杨颙为主簿;以马忠为门下督;其余如司马、从事中郎、记室等等皆一应俱全。
诸葛亮自永安宫回来后,释放蜀地学术泰斗秦宓,通过秦宓筹粮筹钱、赈济春荒,对贫困农民实行免税政策,阻击瘟疫,特别是不再铸造值百钱,拉拢豪族大户和动员安排太常、少府到郡县巡游,原本危机四伏、风雨飘摇的蜀汉朝廷渐渐稳定下来,夷陵之战、春荒和瘟疫带来的恐慌渐渐消除,将五斗米教的预谋扼杀在摇篮之中。随着春荒的结束,瘟疫也没有大范围地传播,新皇帝袭位,强化了汉中、江州、永安边防,朝廷中央决策层和边防都安排了杨洪、李福等本土人士,以及像李严这样的中间人士,朝野人心大定。
马忠率陈曶、郑绰所部,平息汉嘉郡黄元叛乱,首战即捷,然后乘势追击,采用杨洪之策,果然在南安峡口斩杀黄元。
快马连续来报,各郡县渡过春荒,小麦丰收在望,已经组织农人开展夏播。
在道教创始人张陵(又名张道陵)修道的鹤鸣山(今四川大邑)和张鲁在巴西郡起家发迹的云台山(今四川苍溪)云集的教众,已经散去,少数五斗米教头领被各地郡县抓捕下狱。
汉中、永安、江州边防稳定。
但是,南中地区情况仍不容乐观。庲降都督李恢急报,豪强雍闿杀死益州太守正昂。诸葛亮与有关大臣紧急磋商后,决定任命张裔为益州太守,马勋为司金中郎将,报后主刘禅批准后,紧急召回张裔和马勋。
五月底,先帝灵柩顺利运回成都。皇帝刘禅率领百官出城二十里迎接,百官悲戚。刘禅和诸葛亮手扶灵柩,护送进城,暂时停放在惠陵。
九
入夜,一轮新月跃上天空,时而皎洁如水,时而月影朦胧,不知是那浅浅的云笺在追逐着那一轮芊芊的新月,还是那弯弯的月亮在追逐着薄薄的云片。成都的大街小巷,就在这晦明晦暗的交替中慢慢沉寂下来。芙蓉树下,月影婆娑,弥散着一丝鬼魅,但随即被打更的叫声驱散……
黄月英到窗边看看天色,已经将近子时,便来到书房。
诸葛亮正在批阅奏章,桐油灯的灯芯业已燃烧得差不多了,发出微弱的光线,诸葛亮浑然不觉。他把奏章靠近灯盏,眯着眼睛,很费力地审阅。
黄月英拨了拨灯芯,屋子里一下光亮了许多。
诸葛亮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接着看奏章。
“夫君,你明日要出巡,还是早点休息吧。”黄月英劝道。
诸葛亮的目光没有离开奏章,说:“今天的事情今天做,岂能拖延到明天呢?何况明天还要出去几天……”
“你呀……这段时间,你又消瘦了不少,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黄月英心疼地给他披好衣服,“有些事儿,还是让王连、蒋琬他们分担一些吧。”
诸葛亮放下奏章,叹息道:“我何尝不想让他们分担一点,虽说现在朝廷渐趋稳定,而南中地区……那可是大汉将近一半的疆域啊,不知道张裔到了,局势会怎么样?张裔……”
“你不是说张裔精明干练,应变能力很强吗?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过分担忧。”黄月英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诸葛亮喝了一口茶,笑笑,又摇摇头,对她说:“夜深了,去睡吧。”
黄月英无奈,只好退出去;刚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转身回来,坐在他对面。
“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黄月英吞吞吐吐地说。
诸葛亮笑道:“我可从来没有见你这么遮遮掩掩的,何事令你如此烦忧?”说完,他又拿起一份奏章。
黄月英沉思不语。
诸葛亮认真地看着,突然一拍桌子,喜形于色地叫道:“好!好好……”转眼间看见黄月英,兴致勃勃地说,“这吕乂,果然人如其名,贤才也。他在巴西郡,采用强有力的手段,要豪强大户交出山林、湖泽和全部荒地,充为公产;将公田按照男丁40亩、女人30亩分给流民,官府提供无息贷款,用于购置器具、耕牛、种子;要求每个县在偏远又宜耕种的地区设乡安民,迁移流民去安居,沿途饮食以及到达之后所需的田宅、器具、耕牛、种子等,都由官府供给……”
诸葛亮说到这里,自嘲地笑笑:“嗨,我说这些干吗?”
“怎么?我就不能分享一下?说不定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哼!”黄月英白了他一眼。
诸葛亮笑道:“这个……那倒是……”他看看巴西郡报,“吕乂也难,那些豪族拥有私人武装,弄不好就要出事。吕乂就晓以大义,说要是不安置流民,那云台山灾民一闹将起来,恐怕就不是损失一点山林河流的事儿了。那些大户见识过张鲁以前的劣迹,所以还算支持……”
黄月英笑道:“就按照吕乂的法子推广不就行了?”但马上又说,“咦……不对,这云台山只有一个,春荒、瘟疫已差不多过去了……”
“这些豪族大户拥有私人武装,弄不好就会出事……我在寻思,怎么才能把巴西郡的做法推广……”
黄月英想想说:“我们女人洗衣服,先泡上半天,洗起来就容易了。”
诸葛亮紧锁眉头:“是啊,可关键是如何浸泡呢?”
“你不是说李福也在巴西吗?”
诸葛亮眼睛发光,随即一阵爽朗的大笑。
他突然想起黄月英说有什么事情要给跟他讲,便问:“你不是说有事吗?啥事?”
“夫君啊,你看……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我也没有给你生个儿子……”黄月英迟疑地说。
诸葛亮看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娶个小妾……”
“你还年轻,此事勿议!”诸葛亮打断她的话。
黄月英有些感动,眼圈儿立即红了,坚定地说:“你我夫妻一场,我岂能因一己之私,而让你断了香火?”
“谬论!我哥哥诸葛瑾那么多子嗣,难道不是我诸葛家的后代?还有我胞弟诸葛诞也有儿子,也是我诸葛家族的后代嘛。”诸葛亮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前些日子,徐元直托人捎信来,还跟我开玩笑说这事儿呢。”
“噢?元直怎么说?”黄月英大奇。
“他说呀,你诸葛家三兄弟,分事三主,以静制动,无论以后天下如何变幻,诸葛家族都会处变不惊,是不是你们三兄弟商议好了的呀?”诸葛亮说到这里,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黄月英道:“那你们三兄弟商量过没有呢?”
诸葛亮瞪了她一眼:“你说呢?”
“我看你们就是商议过。”黄月英笑道。
诸葛亮别了她一眼:“还不是你,我才来到蜀地,还说呢……”他叹息一声,“为今之计,只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一家人,分散在三个势力集团,是祸是福?只有天知道,希望千万不要再像大姐夫那样,对搏沙场……”
黄月英也神情黯然,沉思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那这样吧,跟哥哥诸葛瑾说说,让他把二儿子过继给我们,如何?”
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