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力夫,洪与 时间:2021-07-27 19:55 字数:23198 字

建兴四年(226年)三月,雨后的天空湛蓝如玉,阳光从天幕上倾泻下来,成都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锦官驿道上,战马嘶叫,军旗猎猎,一队队军士鱼贯出城,鲜亮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诸葛亮勒马回首,目光在都城的城墙上慢慢掠过。今天,他奉诏率军进驻汉中,开始北伐,耳边犹响起在朝堂上太监的宣召声。

自去年七月得知魏国皇帝曹丕去世的消息,北伐一下子就提到首位。然而,关于是否北伐,什么时机北伐,朝中多有非议,特别是以谯周为代表的蜀地官员和士绅对北伐持消极态度。

为了保障北伐,朝廷对筑江州大城的财政预算作了调整。李严完全站到了谯周等人那一边,公然上书反对北伐。他说,我朝只有一个州,人口也不过94余万人,出征军士10万,加上永安1万,江州2万,南中1万,全国总兵力14万人,随军出征运送粮草的民夫得有20余万人。这基本上是蜀汉三分之二的壮劳力,留在田间生产的已经多为妇孺老人了,这些孱弱的老人妇幼成了农业生产的主力军,还如何劝桑植谷?而且三个人就要养活一个军士,朝廷能承担得了吗?百姓能承受么?而魏国占据着整个北方,有十一个州。魏国的华北平原、黄淮平原和关中平原幅员广阔,物产十分丰富。相比之下,蜀国只有成都平原这一个较大的农耕区,其物产远远不能和魏国相比。魏国有450多万人口,保守估计军队约30多万。以一州之力,怎能与十一州抗衡?为今之计,只有先兴业图强,等待时机,再定天下。

对于谯周等人的态度,诸葛亮还是可以理解的。益州的地方势力、地主集团从自身利益出发,恨不得朝廷不再推行息民之策,最大限度地保障他们这个阶层的权利。但是,李严作为托孤大臣,怎么目光就那么短浅呢?按照他的说法,北伐必败无疑,那么大汉只能偏安一方,坐以待毙?

皇上看到李严的折子后动摇了,要他三思而行。说丞相南征,远涉艰难;方始回都,坐未安席;今又欲北征,恐劳神思。为了统一思想,诸葛亮给皇上亲口讲,给李严去信,说我朝本来就很弱小,曹魏和东吴早就有吞并之心,现在曹魏把大量兵力部署在外水一线,东吴的压力很大。陈震出使东吴回来,孙权已经表达了要大汉攻击曹魏以减轻他们的压力的想法。就算北伐不能达到预期目的,采用以攻为守之策,不仅可以向曹魏和东吴表明大汉能战,而且也可以鼓舞东吴的信心,巩固与我朝的联盟。如果一味偏安,那么东吴的信心必将动摇,一旦联盟破裂,我朝必然面临被两面夹击的可能,到那时只能加速灭亡。皇上是听进去了,最后全力支持,可这个李严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当然这些话,他不能在朝堂上讲,也不能私下对谯周他们讲,就是在蒋琬他们面前,他也没有讲过。对于朝廷百官和百姓,只有鼓舞,只能大讲高祖、光武帝如何出蜀地而统一天下,建立强大的汉朝。就算一些益州的地方势力、地主集团不理解,哪怕落得个穷兵黩武的骂名,他也要把先帝托付给他的大汉支撑下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北伐也没有李严说得那么悲观。所谓万人向死,必横行天下,所以兵将不在多,而在精,只要把握时机,精心策划,也不一定就只能达到以攻为守之目的;第一步拿下陇右,取得宝贵的战争资源;第二步再图关中,那么统一中原是很有可能的。而这一次北伐,主力出陇右,可谓出其不意,胜算很大。所以为了打消益州的地方势力和朝臣中的顾虑,为了鼓舞全军将士,也为了告诫年仅23岁的皇帝刘禅,使他进驻汉中后朝廷稳定,他临行前上《出师表》,立下了军令状: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这就是他向皇帝和朝臣们立下的军令状。

刚才在朝堂上,他读到这里时,重复了一遍。皇上和文武百官被他的决心所感染,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信心。这就对了,在任何艰难困苦面前,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晃眼间,他看到了黄月英和挺着大肚子的李夏青在路边人群中翘首张望,他心头一酸,假装没有看见。

李夏青又有了身孕,在这时候他也不想出征,但国事与家事相比,孰重孰轻,不用多说。乔儿25岁了,也该去历练一下,这次北伐带他随军,家里就剩下两个女人。昨晚黄月英两次问他,真的不能拖到秋后出征吗?他何尝不想等李夏青生了孩子,见上一面再走啊。但是汉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军备究竟如何?他从南中迁移过来的无当飞军训练得如何?农业生产怎么样?他都不是很清楚。

至于魏延,与诸葛亮没见过几面,从来的折子上看,至少这个人也认为他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魏延字文长,义阳人。先帝应刘璋之邀入蜀,他带领自己的部曲投奔了先帝,并随先帝入蜀,数有战功,迁牙门将军。先帝为汉中王,迁治成都,当时要选拔一个得力的将军镇守汉中,大家都以为必然是张飞或者赵云,而张飞也认为肯定就是自己。出人意料的是,先帝破格提拔魏延为汉中都督、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全军为之震惊。先帝在宴席上问魏延:“今委卿以重任,卿怎么镇守汉中呢?”延对曰:“若曹操举天下之兵而来,请为大王拒之;若只有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先帝很是喜悦。

有人认为魏延夸大其词,不过在诸葛亮看来,魏延的确有过人之处。在镇守汉中的六年里,他不负先帝所托,连曹魏一流名将张颌、曹真也不敢正视汉中一眼。先帝称帝,又拜魏延为镇北将军。

就是这位北方大将,在去年至今年春,三次来折子,请朝廷委任他北伐重任。但诸葛亮从大局出发,没有同意,最近又来折子,流露出抱怨之意。诸葛亮想,这次亲自坐镇汉中,好好跟他沟通一下。

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魏延,他心里就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担忧。“也许是错觉吧……”他忖道。

这时,蒋琬从后边追了上来,低声说:“丞相,江州急报,巴郡太守辅匡病逝。李严推举督军成籓出任巴郡太守,因事关重大,所以下官前来请示。”

诸葛亮一惊,心里一阵难过。巴郡之地非同小可,辅匡去世不亚于牵一发动全身,必须要派一个荆襄之地的能人去,成籓是万万不能担当此职的。可现在,随先帝来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谁去合适呢?都乡侯、后将军、卫尉兼中军师刘琰?当然他最合适,皇室后裔,但诸葛亮马上否定了,这人太好声色犬马,说不定一去便被李严拉下水……

蒋琬知道诸葛亮在思考太守人选,见他沉吟不定,便小声说:“丞相,下官推举一人,供你参考。”

“谁?”诸葛亮看着他。

突然看见来敏、李邈走了过来,蒋琬便打住不说,等他俩走过去,才说:“丞相掾属董恢如何?”

诸葛亮眼睛一亮:“好,就是他……”

为了这次北伐,诸葛亮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张裔以射声校尉领留府长吏与丞相府参军蒋琬留守丞相府,统理后方军政事务;任命侍中费祎为丞相府参军,随从北伐;董允接替费祎担任侍中,兼领虎贲中郎将,统率宫中宿卫亲兵;提拔邓芝为中监军、扬武将军,与丞相府长史向朗、参军杨议等随军北伐;被任命为虎步监的南中豪族孟琰率虎步营(御林军)随同出征;前次到宫门口请愿,嚷着要出任史官的两个主谋来敏、李邈也随军北伐,来敏转调为军祭酒、辅军将军,犍为太守李邈转为丞相参军、安汉将军。汶山太守何祗调任犍为太守接替李邈;丞相府从事郎中吕乂任巴西太守,原巴西太守李福调任尚书仆射(掌管朝廷文书的官职),封平阳亭侯。请霍戈为记室,与诸葛乔一起北行。

来敏和李邈并肩而行,李邈有些沮丧,可来敏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来敏道:“你呀,还想那么多干吗?不就是从军吗?免费周游,何乐而不为呢?”

“唉……老实说,我真想辞官不干了,可我老爹怎么也不准,说不是又提升了吗?何况你回来,我这老脸往哪里搁?”李邈牢骚满腹,“什么免费周游?十五从军征?”

来敏哈哈一笑:“那是兵卒,我等高低也算是朝廷大员。”

“敬达呀,你我现在这个身份、这个样子,能说上一句话么?还朝廷大员呢?说不定这次就会被丞相找个茬子或贬或诛,你别上了黄泉路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

来敏一怔,想起那天在宫门口请愿的事情……

他随同杜琼、谯周、杜微、五梁、李邈、费诗等来到宫门口,集体跪在那里,要求见皇上。守卫宫门的虎贲军士见自己的上司跪那里,一下子慌了手脚,大呼小叫地朝宫里传话:“来敏、杜琼、李邈、谯周、杜微、五梁、费诗七位大人在宫门跪请求见皇上!”

不一会儿,黄皓出来看了一眼,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旋即又跑出来,传旨说皇上要他们进去说话。

来敏大声道:“事关国家兴亡,我等跪请皇上来宫门口。”

黄皓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不一会儿,皇上刘禅便来到宫门口,看看他们说:“众卿先起来说话吧。”

“臣等有大事禀告,事关社稷兴亡,万望皇上恩准。”来敏说。

“何事?”刘禅惊讶地问。

“请皇上设立太史令,遴选刚直不阿的史官,以便使朝廷广开言路,兴业图强。”来敏说。

刘禅愕然:“不是有史官么?”

“可那些史官只记载一些祥瑞、灾异之事,于朝政无益,也有悖史官的职责。”李邈接口道。

“那以卿等之见,应该如何?”

来敏不紧不慢地说:“现朝廷军政一体,缺乏监督约束,阻塞言论,不从谏言,这样下去,国何以立?唯有效仿武帝,设太史令,遴选史官,以董狐直笔,如实记载朝廷大臣言论、品行,供后世编撰史书,才能有效遏制某些大员的专断独行,才能广开言路,采纳谏言,国家才会蒸蒸日上。”

接着他又补充道:“微臣愿做董狐,请皇上成全。”

李邈和谯周也说愿为史官。

刘禅明白了,他们这是把矛头直指向丞相诸葛亮,便派人去叫诸葛亮过来一同商议。

不大一会儿,丞相府来人了,可来的不是诸葛亮,而是赵云。此刻围观的官员、百姓很多,那些虎贲军士受来敏暗示,只是维持现场秩序,并没有驱散众人。

赵云须发皆白,尽管一身丝帛长衫,也是目光炯炯,威风凛凛,很多百姓只闻其名,还未见其人,见他到来,不由得一阵惊呼。

赵云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刘禅行君臣之礼。

刘禅忙扶起他。对于这位救命恩人,刘禅一直很信任和倚重,也没把他当臣子看待,而是当成长辈。但赵云始终恪守君臣之道,这令刘禅愈加信任他。

赵云复又跪下,朗声说:“微臣闻听有禁军生事,惊扰了皇上,请皇上治微臣之罪!”

来敏一惊,没想到诸葛亮来这么一手,他暗暗叫苦。

在场的人也大吃一惊,这来敏管着虎贲军士,是赵云的直接下级。

刘禅一下明白了,笑道:“朕赦你无罪。”

“那微臣要处理滋事的属下,请皇上恩准。”赵云伏地请求。

“好吧,你自便。”刘禅暗笑道。

赵云这才起来,虎目将在场的人扫了一圈,然后停留在来敏身上,喝令:“来人,把虎贲中郎将来敏绑了!”

那些虎贲军士一愣,不知所以。

“难道还要本护军亲自动手?”赵云朝虎贲军士喝道。

那些军士一下醒悟过来,连忙把自己的上司来敏绑了,并让他跪在那里。

赵云这才喝令军士把外围的官员和百姓驱散。

“来敏,身为虎贲中郎将,身系皇宫治安之责,你可知罪?”赵云喝问。

“来敏为国事请愿,不知何罪之有?”来敏昂首说。

赵云大怒:“既然如此,罪加一等。来人,按军令,将来敏就地诛杀,以肃军纪!”

刘禅和其他人大惊。

几个军士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怎么,你们是不是要本护军先诛了你们?”赵云目露杀机,直视那几个军士。

军士们这才醒悟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来敏按在地上,一个伍长战战兢兢地抽出刀来。

“慢!”刘禅叫道,然后问赵云,“真的是死罪?”

赵云跪下道:“《蜀科》已明文规定:身为禁军将校扰乱皇宫者,死罪。微臣有皇上赐予的节符,可以在军中诛杀二千石以下的将领。”

杜琼等人这才明白什么叫军权,都忙不迭磕头,请求皇上赦免来敏之罪。

刘禅也没有想到这么严重,便为来敏求情道:“赵将军,那朕为来敏求情呢?”

“皇上是一国之君,微臣焉敢不从?但是活罪难赦,将来敏收监,叫有司定罪。”赵云说。

这时候,大理来人了,于是将来敏押走了。

刘禅便道:“将军且随朕来,其他人散了吧。”说罢便进宫而去。

来敏在大牢里待了两天,才被放出来。据说还是皇上亲自去了一趟丞相府,最后与诸葛亮达成一致,将其转调为丞相府闲职军祭酒,董允接替他领虎贲中郎将。

来敏摸摸脑袋,现在还心有余悸,不由得沮丧地哼起李邈刚才说的从军谣: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烹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这时,参军杨议恰好跟了上来,用马鞭轻轻捅捅他,低声责备道:“你不要命了?丞相曾言:‘来敏乱群,过于孔文举。’”

孔文举即孔融,建安七子之首,家学渊源,是孔子的二十世孙。为人恃才负气,言论往往与传统相悖,生性骄傲狂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他嘲讽曹操颁布的戒酒令,揭曹操的老底:“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为戒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曹操戒酒不是什么亡国之戒,只是不想用粮食来酿酒。他劝谏曹操不要杀杨彪,因为杨彪是袁术的亲戚,公然拿自己辞官来威胁曹操,说:“明日便当褰衣而去,不复朝矣。”曹丕纳甄夫人,在古代这很正常,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孔融讥讽说:“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不懂,便问出何经典,孔融则捉弄他说:“以今度之,想当然耳。”

来敏与杨仪关系素来还可以,便苦笑道:“我要是孔文举,那就青史留名了。”

“……”杨议欲言又止,摇摇头,策马而去。

李邈朝杨议呸了一声,轻蔑地说:“没骨气的家伙……”

这时,步兵校尉向朗从后面赶上来,对来敏说:“来大人,丞相传你,速去。”

来敏与李邈狐疑地对视一眼,无奈调转马头,随向朗而去。

来敏来到诸葛亮的车驾旁问:“丞相有何指令?”

“你上来……”

来敏很是意外,不情愿地下马,上了诸葛亮的车,坐在他的身边。

“敬达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治你的罪么?”诸葛亮问。

来敏低头,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诸葛亮,沉默不语。

“你自幼好学,涉猎书籍,文采斐然。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跟益州那些土著集团不一样,心怀大汉,无论你是怎么做,怎么说,都是为朝廷好……”诸葛亮遥望远方,幽幽地说。

来敏心念一动,抬头看看他。

“你看看,现在大汉,疆域狭小,国力不如曹魏,那些大户豪族呢?膏田百里、千里,还追名逐利,想占有更多的利益,就是把国家都给他们,怕是也难以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的政治理想与我们不一样……”

来敏抬起头,顺着诸葛亮的目光,也遥望着那成片的绿油油的麦田。

“我生逢乱世,几次都险些丧命,后来逃难至荆州,幸遇先帝,才走出隆中。治乱须用重典,这是千古不变的法则,也是我这些年总结出来的。大汉要完成北伐的宏图霸业,不抑制豪族大户,任由他们兼并土地,巧取豪夺,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后方就不会稳定。当然,这么做会触及到士绅们的利益。我承认,《蜀科》主要是针对豪族而制订的,所以,舆论上朝廷必须把握主动,不能让一些清谈之客来左右……”诸葛亮声调很平静,又像是自言自语。

来敏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所以,你就跟在我左右,如实记载我的言论,等我死后,你整理出来,不管你怎么记,怎么写,我都不干预,也不在乎,怎么样啊?”诸葛亮推心置腹地说。

来敏有些感动,良久才说:“丞相,有你今天一席话,我不做孔文举,做董狐之笔吧。”

诸葛亮看着他,拍拍他的手说:“好!”

李严接到来敏的信,大意是现在朝廷军政一体,诸葛亮大权在握,专制独行,听不进谏言,于国家不利,他与杜琼、谯周、费诗、李邈等正想法子劝说皇上遵照先帝遗愿,迎他回朝主持军务,要他也想想办法,云云。此刻的李严一心扑在筑江州大城上,工程已经开工,但回朝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命运,所以心中很是欢喜,便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儿子李丰,叫他再贿赂贿赂黄皓,从旁给皇上说说;一封给魏延,阐明北伐的主张,争取他的支持。从军队布防格局来讲,四大屯兵之地,也就江州他说了算,南中李恢、永安陈到都听诸葛亮的,而汉中魏延是先帝简拔的,资历比他还老,功劳比他还大,所以估计对诸葛亮也心存不服,也需要像他这样的帮手;于是备了一份重礼,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辅匡病逝后,李严心中窃喜,想那诸葛亮已经出征,便推举自己的亲信督军成籓出任巴郡太守。哪知没多久,朝廷急报就到了,任命董恢为巴郡太守。

一个月之后,董恢就到了巴郡,李严安排给他接风洗尘,都督府和巴郡府所有属官全部参加。

成籓有些不在意地说:“他一个太守,还是侯爷你的属下,明摆着就是来监督你的,不必搞得这么隆重吧?”

“你知道为什么诸葛亮看中董恢么?”

成籓说:“不就是他们荆州党么?”

李严别了他一眼:“这董恢可不是什么庸才,不过年轻没什么经验,所以才给他灌灌迷魂汤……”

成籓说得不错,这个董恢是在东吴占领荆州、刘备败于夷陵病逝后才从襄阳进入益州的,诸葛亮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在南征四郡回来后,以费祎为昭信校尉、董恢以宣信中郎之职一同出使东吴。

孙权宴请他俩,酒后问费祎:“杨仪、魏延,不过是放养牲畜的小人啊。虽然对于国家有微不足道的小功,然而现在却重任他们,权势不轻,如果有一天诸葛亮不在了,一定会导致祸乱的。你们作为大臣都没有防备考虑到这点,难道是要留给子孙来解决吗?”

费祎被他问得措手不及,不知怎么回答。

董恢悄悄对费祎说:“可以回答说杨仪、魏延关系不好是起于私人恩怨,并没有像黥布、韩信那样怀有叛逆之心。现今正要扫除曹贼,统一华夏,凭借有才之士才能成就功勋;同样,重用有才之士才能开疆辟土。如果只是为了防备还没有萌芽的事,就舍弃两人不任用,这不就像是为了防备风浪就把船砸沉吗?”

孙权很开心地大笑,称赞蜀地多俊杰,东吴与蜀联盟没有错。

诸葛亮听说了这件事,很是高兴。董恢回来还不到三天,就被征辟为丞相府掾属。

董恢与李严等人见过,就把丞相诸葛亮写给李严的信交给他,说:“张裔大人本欲以急报送至都督,恰好下官到江州赴任,便委托下官带来了。张大人说涉及军国大事,请都督早作回复。”

李严一看到诸葛亮的信,心头便起了疙瘩,不知道这位丞相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又听董恢这么一说,便当即拆开,看后脸色就变了。

董恢见状,诚恳地说:“都督有大事要处理,今天就免了吧,改天下官请都督喝茶。”

“好好,我公务在身,不便相陪,大家都自便吧。”说完,招呼随从属官,匆匆赶回都督府。

一进门李严便把诸葛亮的信重重摔在几案上,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寻思了一阵,也没有想出个法子来,于是大叫成籓。

成籓连忙跑进来,还没开口说话,李严便指指那封信道:“你看看,这个诸葛亮居然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哼!”

成籓看那封信,原来诸葛亮叫李严率领他节制的两万精兵北上汉中,参与北伐。

李严心里雪亮,这要是一去,两万精兵八成就回不来了,自己这点家底就拱手送给了诸葛亮,这哪里还成?手头无兵,不就成了案板上的猪肉,任由他宰割了吗?

成籓笑道:“诸葛亮雕虫小技,侯爷何须烦忧?”

“你有办法?”李严急切地问。

成籓嘿嘿奸笑,说只需这般回信,诸葛亮也拿你没有办法。

李严闻言,不由得喜笑颜开。

五月,诸葛亮率领大军抵达汉中,大军分屯营沔北阳平关和石马。

都亭侯、汉中都督、镇远将军、汉中太守魏延带领护军、讨逆将军、关中都督吴懿,裨将军王平等将校和郡府属官到阳平关迎接。

魏延一身披挂,躬身抱拳行礼,说:“魏延率汉中将校和郡府属官参见丞相,甲胄在身,请丞相见谅。”

杨仪斜睨了他一眼,心里想:“这家伙还真傲慢,甲胄在身?那赵云将军总比你资历老、功劳大吧,见着丞相还是单膝下跪呢……”

“文长(魏延,字文长)啊,这几年朝中乃多事之秋,唯独汉中平安无事,辛苦你了……”诸葛亮笑呵呵地拉着他的手,左右端详着。

“承蒙先帝厚爱,托当今皇上天威,那曹真、张颌不敢视汉中一眼。”魏延朗声说。

诸葛亮微微一笑,对左右说:“文长之勇气,不减当年。”

杨仪进言说:“丞相一路劳顿,请到汉中歇息,这规划分部、安顿军营、筹度粮谷之事,就交与属下吧。”

“一介书生,何能过问军务?”魏延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对左右说,“丞相乃三军主帅,岂可远离军队?”

杨仪瞪眼,正要反唇相讥,被诸葛亮摇手制止,笑问:“文长以为我该常驻何处为宜?”

“大军屯驻阳平关、石马,依末将看,丞相宜驻阳平关,谋划军务、调度部曲、训练军士,都很方便,不需要来回奔波劳顿。”魏延说。

诸葛亮立即说:“好,就依将军所言。”

接着对魏延道:“魏延听宣。”

魏延一愣,连忙跪下。

诸葛亮接过费祎递过来的圣旨,宣道:“都亭侯汉中都督镇远将军汉中太守魏延,受先帝令戍卫汉中以来,励精图治,保北方无恙,今诸葛丞相奉旨北伐,拜为督前部,领丞相司马、凉州刺史。”

大家一听就明白了,这个任命除了那个领凉州刺史是个虚职外,其余都是实实在在地委以重任。督前部就是进攻部队的统帅;这丞相司马,地位等同于丞相长史,长史管内政,而司马则是管理军务,丞相司马就是统帅部参谋长。

魏延磕头谢恩,双手接过圣旨,站起来说:“末将已在阳平关为丞相及诸位大人准备了军营,请丞相安歇,明日末将率本部兵马,到丞相大帐前听令。”

诸葛亮令杨仪安置各部,自己来到诸葛乔的驻地。诸葛乔自过了大木树驿(今广元市元坝区大朝乡)就病倒了,一路上是军士抬着他前行的。赵云、邓芝、杨仪、费祎等都相继劝说丞相还是把诸葛乔送回成都,但诸葛亮没有同意。

诸葛乔正躺在榻席上休息,霍戈在一旁照看。他见父亲进来,要坐起来,诸葛亮把他按在榻席上,摸摸额头,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心里一阵疼痛,内疚地说:“乔儿啊,为父……”

诸葛乔说:“父亲不要自责,是乔儿不争气……”

“你先待一段时间,如果身子实在不行的话,还是回成都吧。”

诸葛乔挣扎着坐起来,霍戈连忙从后边扶住他。

“父亲,北伐在即,很多官员子弟都从军杀敌,我怎么能回去?你不是常常告诫孩儿,凡事要以国事为重吗?”诸葛乔坚定地说。

诸葛亮拍拍他的肩膀,宽慰而自豪地说:“真不愧是我诸葛家族的子孙。”

随后又对霍戈说:“乔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说完对霍戈深深一拜。

霍戈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放下诸葛乔,跪在他面前说:“请丞相放心,诸葛乔是我弟弟,做兄长的岂能不照管好弟弟?”

诸葛亮感激地扶起他,眼圈也红了。他怕给这两个小辈看见,转身便出去了。

第二天天色微明,魏延就带着两万军士从汉中赶了过来。诸葛亮感到吃惊,这里到汉中也有百多里,这么早就来了!于是到大营外迎接。

清一色的骑兵,清一色的陇右良驹,每个兵士都手持长柄大刀,身背擘张弩,腰间还挎着一把短刀,行进有序,军容整齐,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么多战马,居然没有嘶叫声。

魏延站在一处高地,大呼:“汉中轻骑听令,拜见丞相!”

“汉中轻骑拜见丞相!”

骑兵们高举大刀,连喊三声,吼声如雷,如海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在山谷里回荡,那气势就是连身近百战的赵云也为之动容。

魏延得意地笑笑,高声问诸葛亮:“丞相以为如何?”

诸葛亮内心一凛,但脸色如故,不紧不慢地说:“将军治军有方,难怪先帝简拔为汉中都督。”

安置好骑兵,魏延径直来到来敏驻地。

来敏很是奇怪,自己与魏延素昧平生,他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来大人,讨扰讨扰。”

“将军所为何事?请明言。”来敏还礼问。

魏延道:“日前接李严李大人书信,说有什么疑问可找来大人。我有一事不甚了然,先帝托孤,以丞相主内政,李严主军务。而丞相不谙军务,皇上为何委以北伐重任?请来大人指教。”

来敏一惊,但不动声色地说:“李严将军戍卫东边以防东吴,而丞相南征,所向披靡,怎可说丞相不谙军务?”

“那南中蛮荒之地,叛众装备落后,派一偏将即可平定,怎能与北伐相提并论?还请大人不要隐瞒,如实相告。”魏延诚恳地说。

来敏点点头,沉思了一下,便说:“一山岂能容二虎?将军不会不明白吧。至于皇上为何要委丞相北伐,将军慢慢就会知晓……”

魏延再问,来敏便笑而不答。魏延无奈,只好告辞,来到诸葛亮大帐。

诸葛亮正在边吃早饭边看地图,见他进来,便招呼他坐。

“丞相准备何时起兵北伐?”魏延直截了当地问。

诸葛亮问:“以你之见,当何时进兵?”

“趁魏皇新丧,宜速进兵。”

“现在?”

魏延说:“十日后即可。”

诸葛亮放下碗筷,这时候赵云在帐外求见。

诸葛亮正在寻思如何答复魏延,见赵云到来,心中暗喜,连忙叫他进来,说:“子龙啊,文长以为宜速进兵北伐,十日后即可出兵,你以为如何?”

赵云看了魏延一眼,躬身道:“不可。”

魏延对赵云还是很尊重的,起身抱拳问:“敢问赵将军,为何不可?”

“文长,我军大部分是从各郡府抽调的,远道而来,一则需要休整,二则还须整合训练,三则军粮还未运到。而暑期将至,岂能进兵?这都是些常识问题,你不是不知道吧?”赵云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魏延说:“我在汉中日久,早已探知关中情况。长安守将夏侯楙乃魏国皇帝女婿,一介文人,从未带过兵打过仗,怯而无谋。由于是西线无战事,才派来此地做官的。而陈仓、郿县、武功等地,仅一到两千守备兵,长安只有守备兵五千。丞相率大军进驻汉中,若不及早进兵,魏国必然知晓,若加强关中防卫,我军便错失良机。”

“那文长以为如何进兵?”诸葛亮问。

魏延道:“请丞相给我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以最快的速度出子午谷抵达长安,不过十日可到。不攻长安而迅速东进,从背后袭取潼关;丞相率主力出斜谷攻略关中各地,全速与子午谷部队会合,坚守潼关天险,进而夺取长安及整个关中,再图陇西,大事可定矣。”

诸葛亮沉吟不语,两眼紧紧盯着地图。

“魏将军之轻骑必须半月内走出去,袭取潼关;而丞相率大军最迟一个月必须与你会合,子午、褒斜道山险多难,若遇雨季,为之奈何?”赵云问。

“子龙言之有理。再者,长安是大汉旧都,又是雍州的治所,城池坚固,长安守将夏侯楙虽然一介文人,要是他据城固守怎么办?我军皆轻装,就是拿下长安,必然元气大伤。”诸葛亮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说,“文长啊,我也不是一介文人么?”

魏延明白诸葛亮的话中之话,忙说:“那夏侯楙怎能与丞相相提并论?”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在嘀咕:“论军务,你还不是跟那夏侯楙差不多?”

诸葛亮笑笑,继续说:“若相持下去,我军轻装步兵将与魏国高速骑兵、重装步兵在长安展开决战。一旦关中地区成为战场,双方则均无法依靠当地供应粮草,我军粮草不得不从汉中翻越秦岭转运而来;而魏军则靠渭河的水运从河东、中原方面进行补给。如此一来,我军就危险了。”

魏延不以为然。古者兵贵神速,用兵之道,再完美的计划都存在一定的风险。他正要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观点,不料费祎匆匆来报,说汉中轻骑兵把参军杨仪给绑起来了。

一片乌云横在天际,几声轰隆隆的雷声远远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狂风,吹得房门吱嘎作响,不时传来房门撞击门柱砰砰的声响……

远处传来吆喝声:“下雨了,收谷子啰……”

黄月英抱着孩子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孩子被雷声吓着了,哇哇大哭。她连忙跑回屋子里,呼喊李夏青,把孩子交给她说:“给他吃奶,就不怕了。”

李夏青便把奶头放进孩子的嘴里,口里哼着:“娃娃乖,娃娃不怕,有妈妈在呢……”

豆点大的雨铺天盖地而来,不一会儿,院子里便积了一层水,雨点溅起密密麻麻的水泡,整个世界一下子便笼罩在雨雾之中。

“姐姐,不知丞相他收到你的信没有?”李夏青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说,“孩子都三个月了,还没有个名字……”

七月,李夏青顺利生下一个男婴,这可是诸葛亮第一个儿子,47岁得子,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可他却远在汉中。黄月英便写了一封信,托蒋琬捎去,如今都三个月了,却不见回音。

黄月英也担忧地说:“是啊,不知他那里是否也下着大雨?乔儿身体怎么样?唉……小青啊,你也别着急,等天晴了,我叫蒲雷去丞相府打探一下。”

“大夫人、二夫人,丞相来信了!”正说着,蒲雷冒着雨跑到二大门,朝里面喊。

李夏青的嫂子连忙一阵小跑,把信取了过来。

黄月英惊喜万分,拆开信。诸葛亮为儿子取名为诸葛瞻,字思远。还说《诗·邶风·雄雉》有“瞻彼日月,悠悠我思”之句。

李夏青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呀?”

“这句话呀,意思是仰望那太阳和月亮,引起我长长的思念。不过,要完全理解夫君的深意,还得把后面一句连起来,这后面一句是‘道之云远,曷云能来’,意思是说道路那么远,何时能回来啊?再加上瞻儿字思远,看来夫君想家了,想回到山东老家……”黄月英幽幽地说。

李夏青笑道:“丞相巴不成要我们娘儿俩回他老家去?”

“这只是表面意思罢了,我寻思呀,他真正的意思是——若自己这一生北伐受挫,壮志未酬,那就希望瞻儿励志图强,完成北伐大业,实现先帝遗愿,而瞻儿呢,也可以把他的骨灰带回老家……这不,还有他专门给瞻儿写的《诫子书》呢。”黄月英说。

说着,她拿起《诫子书》给李夏青念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李夏青还是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这啥跟啥呀?”

黄月英笑笑,解释说:“这《诫子书》的大意是这样的:怎么才能成为有道德修养的人呢?要每日反省、简朴节约,来培养自己高尚的品德。要刻苦学习,不要纵欲放荡,消极怠慢。如果虚度年华与岁月,意志随时日消磨,最终就会像枯枝落叶般一天天衰老下去,这样的人不会有益于社会。这种人只有悲伤地困守在穷家破舍里,到那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夏青笑起来:“孩子这么小,我都不懂,他懂么?”

“他呀,恨不得把自己的平生所学一下子传给这孩子,让孩子跟他一样,成为朝廷的栋梁……”黄月英笑笑,接着说,“小青呀,姐姐我无法生育,而夫君呢,今年都47岁了,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你说他是啥心情?你是诸葛家族的功臣啊!以后有啥需要的,你就说,只要姐姐我能办得到的,一定给你办到。”

李夏青说:“姐姐言重了……其实……其实我不配……”

“怎么说?”

“我……”李夏青面带愧色。

黄月英定定地看着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为那事呀?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啊?”李夏青慌乱地惊叫一声。

“你是不是因为给李严透露了什么信息而感到自责?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是李严派来监视他的。不过,你别自责,他跟我说,诸葛亮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李严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对李严有所触动呢。”黄月英笑道。

李夏青立即泪水涟涟。

李严的信终于到了。他提出划巴西、巴、巴东、涪陵和江阳五郡,建立巴州,自己兼任巴州刺史;如果诸葛亮同意,他便日夜兼程,率军北上。

诸葛亮把信狠狠地摔在地上,怒火三丈:“这算什么?讨价还价?国家大事岂能讨价还价?”

杨仪把李严的信拾起来,看了看,说:“丞相,我看那李严是要另立朝廷……”

诸葛亮一惊,立即冷静下来,慢慢坐在榻席上。

这时,费祎在帐外求见,说孟达来信了。

诸葛亮立即站起来,径直到大帐外取书信。

孟达来信说:“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复,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则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矣。”

诸葛亮看罢,长叹一声:“这孟达……”

诸葛亮率领大军到汉中后,就接到孟达来信,表达了意欲回归大汉的意思,但同时又将魏国辅政大臣司马懿给他的信一并送至诸葛亮。司马懿在信中规劝孟达不要三心二意,朝廷还是很信任他的。诸葛亮立即给孟达写信,告诫孟达加紧防范,不要上司马懿的当。

果然如诸葛亮所料,司马懿表面上安抚孟达,却派参军梁几到新城观察孟达,又劝其入朝。这时候,孟达又得到消息,说素来与他不和的魏兴太守申仪密表司马懿,告他意欲叛国,孟达又惊又怕。十二月,孟达迫不及待地竖起了反旗。他预料司马懿最快要在一个月以后才能率领大军来讨伐他,但那时诸葛亮的援兵已到。

就如给诸葛亮信中所讲的那样,就算加急快马也要走好几天,才能把他叛魏的消息从新城传到南阳郡宛县;司马懿派人把消息送到洛阳也需要好几天,这来来回回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魏国皇帝的诏书圣旨才会到宛县,然后司马懿才能出兵,又得走上十几天。

哪知那司马懿一面报告一面亲自带兵讨伐,日夜兼程,八天后就抵达新城城下。

孟达大惊,连忙派出两路信使,分别告知诸葛亮和距离新城最近的东吴守军,请求援助。

诸葛亮闻报,一方面立即就近派兵救援,一方面召开军事会议,准备马上出兵北伐,以呼应孟达。

原来,他写信与孟达相约,在来年春季二月,赵云率军进抵新城后诸葛亮才举兵,以新城和东吴军为疑兵,扬言攻襄阳、樊城,直指魏国心脏宛城,威慑魏都;而这边自己率主力出祁山,占领陇右,然后挥师东进,直指长安。这样一来,魏国首尾不能兼顾,至少陇右、关中唾手可得。现在局势急转直下,变数很大,不得不调整战略计划。

诸葛亮决定,不管孟达那边如何,发兵两路:一路由赵云、邓芝率领,进据箕谷(在今陕西勉县褒城镇北十五里的箕山中),扬言由斜道进攻郿县,做出一副直取长安的样子。而他亲自率领主力西出祁山,进图陇右。

魏延又提出之前的子午谷计划,但诸葛亮断然否决了。

“上庸城三面环水,孟达又在城外树立木栅,加固城防,但愿能坚持一个月……”部署完毕,诸葛亮只有默默祈祷。

就在即将出征前夕,平阳亭侯尚书仆射李福从成都来到汉中。诸葛亮问起朝廷情况,李福说还算正常,不过长史张裔与蜀郡太守杨洪关系很不好,有人说丞相北行之时,杨洪想做留府长史,便故意贬低张裔,不管杨洪说什么,张裔总是一口否定,这样对朝政很不利。也不知为什么,张裔与司盐校尉岑述一见面就吵,弄得蒋琬也很无奈。

诸葛亮不由得眉头紧锁。

他率军北上之前,欲用张裔为留府长史,但心里还有些犹豫,便征求杨洪的意见。杨洪说:“张裔天资明察,长于治理,才能没得说,但他处理问题有时候因人而异,显得不公平,不如留向朗。向朗忠厚,善于协调,让张裔做他的副手,相互取长补短。”诸葛亮考虑再三,觉得向朗这个人原则性还不如张裔强,于是还是认命张裔为留府长史。杨洪从诸葛亮那里出来便去找张裔,但张裔不在;于是第二天找到他,将昨天对诸葛亮说的话给张裔也说了,张裔满脸不悦,恼怒而得意地说:“丞相已经任命我为留府长史,你不就是自己想当留府长史嘛,那就明给丞相说呀,怎么来贬低我呢?”后来诸葛亮听说了张裔的话,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但想到杨洪职于内外,念公忘私,还有雅量,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张裔这么变本加厉。张裔岂能因私而影响国家大事?

沉思了一会儿,诸葛亮觉得有必要给张裔写一封信,告诫一下,交给李福带回去。

建兴六年(228年)正月初,赵云与邓芝率军一万进据箕谷。魏国果然上当,把关陇之地的主要兵力派去守郿城。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解救孟达。就在赵云兵进箕谷的同时,司马懿挥师渡水,兵分八路攻城。而东吴、诸葛亮派出解救孟达的援兵,被司马懿部拦阻于西城的安桥、木兰塞等地。司马懿围攻了十六天,毁其木栅,直逼城下。孟达的外甥邓贤、部将李辅失去信心,开城投降。魏军入城,擒斩孟达。

正月下旬,诸葛亮率主力从汉中出兵,二月进到祁山和西县一带。果然,魏军没有防备,基本没有什么兵力进行抵抗,诸葛亮很快就进抵天水。陇右震动,安定、南安和天水三郡不战而降。

残雪点点,山色苍劲,尽管艳阳高照,但轻风依旧有些刮脸。大军井然有序地行进着,看不出有战争的迹象,仿佛是军队在正常调动。这里的百姓没有因为战事而逃亡,依然在田间忙碌,远远地看着大军,然后又兀自干自己的事。不时有军士跟百姓搭话,各自的方言对交流有些障碍,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诸葛亮在大帐内召集部属,部署下一步行动。

杨仪看看魏延,故意大声说:“丞相,还是你高人一筹,关陇之地,得天独厚,看三皇皆发端于西部,周氏部族兴起于雍地,秦公出陇右而入秦川,现今大汉得关陇,北定中原,不久即可定矣。”

魏延知道这家伙是冲着他来的,不好发作,只是哼了一声,把目光挪到别处。

诸葛亮皱皱眉头,没有言语。

这时,几匹快马飞奔而来。

“报,魏国更换了长安守将,大将军曹真代替安西将军、驸马夏侯楙。”

魏延仰天叹息,本来想说什么,他看看诸葛亮,还是忍住了。

诸葛亮在沉思。

“报,魏国皇帝于二月七日抵达长安督战。”

“报,右将军张郃由荆州前线调回洛阳,统帅五万骑兵紧急增援。”

大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探子连续来报,所有人似乎都始料未及,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大家都看着诸葛亮,等待他的决策部署。不过,有一件事是诸葛亮和众人都没有意料到的,就是魏明帝亲自到长安坐镇。

诸葛亮紧紧盯着地图,最后把目光像钉子一般盯在街亭上。

他似乎还不确定,问:“必须扼守街亭,各位有何意见?”

“丞相所虑极是,那张郃西援,必然沿陇山大路而来,而街亭则是他必经之地。”杨仪立即说。

诸葛亮似乎仍然不放心,再问:“还有不同意见没有?”

大家相互对视,都说没有异议。

裨将军王平说:“丞相,雍州刺史郭淮、天水太守马遵在上邽守备,可能出兵包抄我军侧翼,请丞相明察。”

诸葛亮点点头说:“王将军所言不差。各位,街亭乃是一场恶战,谁人可为先锋,担此重任?”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能担此重任者也只有魏延和吴懿,所以众人都看着他俩。魏延一脸得意,心想前番几次请战,丞相就是不准,现在我偏不主动请战,看他如何?何况丞相这般部署,他本也认为不妥,与其阻击张郃,还不如留下少量部队监视冀城、上邽、西县等城镇,主力到街亭与张郃决战,一举歼灭;然后再掉过头来,攻击那些还没有投降的城镇魏军,说不定那些守军进退无望,不战而降。但是他没说讲,因为前几次献策,丞相都不允,还落得个好大喜功的评论。

吴懿和马谡几乎同时躬身请战:“末将(下官)愿往。”

“噢?”诸葛亮看着马谡,“你是文官,何以请战?”

也许诸葛亮言者无心,但听者却有意,好像这句话是冲着魏延来的。魏延把脸扭到一边。

马谡道:“文官为何就不能领兵?东汉建武六年,光武帝刘秀率精兵进攻隗嚣,与隗嚣会战于街亭附近的陇山一带。光武帝初期集中精兵良将,分路向陇山实施正面进攻,被阻于诸要隘口,伤亡很大,不能逾越一步。打了将近两年,才攻克街亭。”

“参军马谡听令,着你率将军李盛、黄袭、张休,裨将军王平等领兵两万,疾赴街亭,抢占要地,死守陇山要隘,阻住张郃。”

马谡高声道:“得令!”

众人大惊,都不知道这位丞相在想些什么。

“记住,那隗嚣怎么防守,你就怎么防守,简单地说就是把军士部署在关隘的城墙上,用弓弩阻击张郃的骑兵,街亭即可守住,切记切记。”诸葛亮不厌其烦地叮嘱。

马谡说:“谨记丞相嘱托。”

“高翔,你领军三千,屯兵列柳城(今甘肃清水县北),列营于马谡军的侧后方,以防备魏军包抄马谡的后路。”

诸葛亮为了确保至关全局的街亭之战万无一失,又派将军高翔为马谡后翼。

走出帐外,来敏悄悄问魏延:“将军为何不发言?”

“反正丞相也不会采用我的意见,何必多说?”

“将军似有良策?”

“与其阻援攻城,不如围点打援。”魏延说罢,上马而去。

来敏若有所思望着魏延,心里想,先帝要是在,会怎么部署?

诸葛乔太累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山间走了多少时日了,唯一的感觉是路越来越难行,脚步越来越沉重,浑身像散架了一般,满脚的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痛。终于挨到晚上宿营,他倒在简易的帐篷里就睡着了,任凭霍戈怎么叫他起来吃饭,他都一动不动;他不是没有听见,实在是连坐起来张嘴吃饭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诸葛亮给了他五百军士,看护民夫运往前线的粮草。

被一阵喧嚣声吵醒,他睁开眼睛,已是黎明时分。微弱的光线透进帐篷,浑浑噩噩的,像是地狱的昏暗的光线。

霍戈端着一碗饭走了进来,把他扶起来:“昨晚就没吃,不吃怎么有力气?”

诸葛乔又想躺下去,咕哝说:“我实在不想吃……”

“啊?怎么烧得这么厉害?要不,我留几个军士护送你回汉中吧。”霍戈摸摸他的额头,大吃一惊,担忧地说。

诸葛乔挣扎着爬起来:“那怎么行?”

他接过饭碗,大口大口地吃饭。

看着他痛苦地吞咽着粟米饭,霍戈很是揪心,但也无可奈何;想了想,便给他一些鼓励,问:“丞相大军已经占领了天水郡,你可知天水的来历?”

诸葛乔看着他,似乎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传说一天夜里,当人们进入梦乡的时候,忽然狂风呼啸,雷电交加,随着一道金光闪耀,地面裂开一条大缝。只见天河之水倾泻而下,注入地缝中,形成一湖。湖水甘洌醇厚,春不涸,夏不溢,四季清澈。武帝听到这事,就命令把新设的郡建在湖旁,起名‘天水郡’。”

“噢……”诸葛乔的神情一下变得愉快起来。

“我们完成任务后,去看看?”

“好……”诸葛乔眉开眼笑,但脸色马上又黯淡下来,“不知父亲允不允许?”

“我俩偷偷去看一下,只是看一下就回来。”霍戈低声说。

诸葛乔又高兴起来,点点头,站起来走到帐篷外。

重峦叠嶂,危崖峭壁,怪石嶙峋,崖沟纵横,山谷里云雾缭绕,一丝阳光从山巅下来,愈加扑朔迷离。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吼叫,令人毛骨悚然。马桑枝缀满红红的苞蕾,苞蕾上又缀满晶莹的露珠,给山谷带来一丝丝生机。

诸葛乔打了一个寒战,突然感觉心口一阵绞痛,头昏脑涨的,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诸葛亮为尽快占领陇右,进行以下部署:前军魏延、吴懿等将统兵立即分别包围攻击冀城、上邽、西县等城,务必在魏军增援部队到来前完全攻占天水郡各个城镇要塞,然后回师歼灭张郃的援军。

马谡身着崭新的玄铁轻甲,被十来个军校簇拥着,威风凛凛地走在大道上。他时而飞驰,时而翘首远眺,不时喝令军士加速前进,精神饱满地来回巡视、督导。虽然这身铁甲远不如以前那身儒袍轻便舒适,行动也颇为费力,但他更喜欢这身装扮。

马谡第一次指挥这么多军士,两万多装备精良的步兵,还有三千善于山地作战的无当飞军。在他看来,只要指挥得当,这支军队足可以横行天下。兵法不是讲了吗?所谓万人向死,必横行天下。何况那张郃不过五万骑兵而已。他勒马按剑,望着急速前进的队伍,仿佛听到了金戈铁马之声,声音中夹杂着胜利的欢呼,如同天籁,激荡得他热血沸腾;他仿佛觉得自己行进在关中大地上,前方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长安!

生活在这个狼烟四起的乱世,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战争,所以一直以来马谡醉心于兵法,可谓自幼熟读兵书。他是文士,但他梦寐以求的不是天下洪硕巨儒的名号,而是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谁说文士就不能带兵打仗?打仗一定得要兵对兵、将对将?打仗打的是军队主帅的谋略,而不是蛮力。

望着快速行进的队伍,他从心底里感激丞相,是丞相给了他这个舞台。从此之后,他就跟魏延一样,是大汉廷一员赫赫有名的儒将;他将挑战历史固有的看法,开创文士指挥大型战役的先河,也必将会在历史上留下厚重一笔……他想到这里,心里弥散着一股激情,他策马飞奔,冲到队伍最前面。

路边荆棘丛一群鸟儿惊飞,冲天而起,在山谷里引来一阵骚动,但转眼就散失在高大的密林之中,一切又归于寂静。

马谡的心头突然滋生一丝沮丧。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次丞相选中马谡作为先锋固守街亭,实际上就是白白让给他一个天大的战功,因为历史上在那里发生的战事足以说明一切。那里是峡谷,军队根本无法展开,当然也无法组织大规模进攻,只有进行强突。所以只要部署得当,粮草充足,不要说守住二十天,就是二十年也没有问题。就算他出色地完成了丞相的战略牵制任务,这次战役带给他的含金量依然不是很高,距离大汉庭的功勋名将尚有一段距离……

一路上患得患失,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街亭。

然而,让马谡始料未及的是,街亭城墙破败不堪,很多地方已经垮塌,形成很多缺口,这些缺口足可以让骑兵冲锋通过街亭隘口。他带着张休、李盛、黄袭勘察地形后,下令大军上山,设营扎垒。

几位将军一脸惊疑,面面相觑。

黄袭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确认:“禀告先锋官,全部扎营于山上?”

“全军,全部!”马谡简洁地下达命令。

黄袭立即提出异议:“先锋,这不妥吧?”

黄袭正想争辩,但看见张休、李盛没有争辩之意,马谡则是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便意识到多说也于事无补,何况他是丞相红人,要是闹起来,以后还怎么混?

命令传下去不久,王平飞马而来,急急地请马谡确认命令:“先锋传令驻扎山上?”

马谡有些不悦:“将军没听明白?”

“丞相嘱咐,隗嚣怎么防守,我们就怎么防守。先锋为何不扎营于街亭隘口,正面阻击?”王平很是疑惑。

“街亭城墙如此破败,张郃的骑兵一个冲锋就过来了,怎么扎营?”

王平说:“不然,我军依托破败城墙扎营,营门前以大树挡道,前方二里多布铁蒺藜,我军只要不出战,坚守营门,曹军就奈何不了我们。”

马谡眉间一挑:“本先锋不仅要完成丞相交代的任务,还要歼灭张郃部!”

王平大惊:“先锋……先锋官,这可不是小孩子玩耍,你没有见识过北方骑兵的厉害,我可是从曹营那边投奔过来的……”

“王平,你再敢藐视本先锋,惑乱军心,别怪本先锋执行军法!”马谡喝道。

王平一怔,想了想,把语气放缓,说:“卑职没多少文化,也认不得几个字,请先锋见谅。只是卑职觉得大军远离水源,若曹军断我水道,人可以饿几天,可一天不喝水就死定了,先锋,到那时我军就会自乱阵脚,丧失战斗力的……”

“岂不闻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马谡斜睨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

其实王平深知,像自己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不管是在曹魏还是在东吴,一样会被人瞧不起的,于是便默然不语。

马谡见他低首不语,有些得意,指点着山下说:“待那张郃骑兵赶到这里,趁其人困马乏,我军从山上发起冲锋,必定大破曹军。”随后,他看着黄袭等三位将军,问道,“你们三位以为如何?”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立即躬身抱拳说:“先锋所言极是!”

“你们!……”王平大怒,指点着黄袭等人,他努力平抑自己的情绪,据理力争,“事关我军成败,恕我直言,就算如先锋所料的那样,也不能将全部军队部署在山上,请先锋把我训练的三千无当与我,背水与先锋左右驻扎,互为犄角,都用弓弩掩护,中间布铁蒺藜,可以阻住敌骑兵。”

马谡固执己见,将大军布于山上,给王平无当飞军千人,屯驻于街亭西边。

二月下旬左右,张郃增援兵团与马谡的阻援部队于街亭展开了激战。果如王平所料,张郃的骑兵马上将山上的汉军团团围住,断绝马谡军的水道。马谡是文官,战场经历太少,在被敌人精锐部队包围且断绝水源的情况下,惊惶失措,很快就被张郃击溃。更要命的是,马谡和其他将领均弃军而逃,街亭守军成了无头苍蝇,四散逃命。于是一场几乎没有抵抗的杀戮便开始了。

街亭主力的失利造成南面的列柳城高翔部军心大乱,也被郭淮击败。

王平领本部千余人虚张声势断后,收拾败军徐徐而退,两万人最后仅剩下三千多人在王平率领下逃了回来。

此时的诸葛亮已经击破了祁山一带的魏国边防军,而且占领了西县(今天水市西南)、冀城,只要再攻下陇西城,就可以控制住整个陇右,然后兵进街亭。然而,街亭失守,张郃五万骑兵就一定会包抄诸葛亮后路,诸葛亮只好在攻克西县后,率千余户百姓和降将姜维等人火速撤退。

而斜谷道赵云部也因兵少而撤退,赵云亲自断后,烧毁百余里栈道,阻住曹真的追击,军资、人员没有损失。

四月的汉中,风轻云淡,山色翠微,草长莺飞,十几只麋鹿大摇大摆地跑到田里大口大口地咀嚼已经灌浆的麦子。

几位老人潜伏在不远处,拉弓搭箭,“嗖嗖”的几声,三只麋鹿应声而倒下,还有一只屁股上中箭,惨叫一声,与其他麋鹿拼命往树林里逃去。老人们一阵欢呼,冲过来,拿出绳子,麻利地将麋鹿的前后脚绑起来,扛在肩上,慢悠悠地往回走……

在不远处驿道尽头的拐弯处,一队军士逶迤而来。

那几位老人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人道:“回来了?真回来了……咦,难道打了败仗?”

“看那模样,八成就是打了败仗?”

“快看,无当飞军……嗨,娃儿们,看见我家娄大牛没有?”一个老人朝那边喊。

军士们朝这边看了看,一个军士认出他来,大声叫道:“娄大叔,大牛没事,只是受了一点伤,在后面呢……”

几个老人快步走到驿道边,都在找自家的娃。

终于,娄大牛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

“大牛,那其他娃儿呢?有死的没有?”另外一个老人急切地问。

娄大牛的爹也连连朝他招手:“娃儿,娃儿,过来,过来……”

娄大牛一愣,看见他们,眼泪立即在眼眶里旋转,低头假装没看见。

“娄大牛!”

娄大牛立即出列,大声喊:“在!”

“去见见你爹吧。”裨将军王平心情沉重地说。

娄大牛朝他爹爹走去。

“我家娃儿呢?”一个老人焦急地问。

娄大牛低声说:“大叔,他……”

“死了多少?”

娄大牛泪水滂沱直下:“三千无当飞军,死了两千……我们这一千人,要不是王平将军带着,恐怕也回不来了……”

“三千青羌儿郎啊!”一个老人愤怒地大吼,“一人一箭,对方不死三千,也损二千五,你们这么不济事?”

他暴怒地拉弓搭箭,“嗖”地射出一箭,一只鸟儿应声而落。

诸葛亮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心里泛起阵阵的疼痛。这次出征,汉军损失三万多精兵,其中无当飞军战死近两千,还有大量军需物资,丢失了已经占领(或部分占领)的天水、安定、南安三郡……不仅如此,他还痛失义子诸葛乔。

他是有责任的,两万人啊!就算是扎营在山上,被那张郃包围断了水道,突围出去跟王平会合,慢慢耗,也不至于一下子溃散了。

如果不用马谡去做先锋守卫街亭,而用魏延、吴懿,抑或直接简拔王平任先锋,情况又是什么样子呢?

街亭虽然是一场恶战,但胜算在握,自己虽然未曾去过,但对那里是很了解的,就如马谡说的那样,光武帝攻击隗嚣,隗嚣守住街亭一线竟然达两年之久,所以两万精兵足以阻住张郃部。

把这样的好事交给马谡,实际上就是白白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功劳。这几年他都想提拔马谡,可朝中反对的声音很多,这些反对的声音不仅出自蜀地本土官员,也有刘璋旧部,还有荆襄人士,前两种声音他可以不在乎,但荆襄人士的声音他不得不掂量掂量。他明白反对提拔马谡的症结所在,就是他到永安宫省视先帝时,先帝曾说的那一句话:“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

平心而论,他对马谡是存有私心的。马谡兄弟五人,是襄阳宜城人,并有才名,又以马良、马谡最为优秀。马良眉中有白毛,所以谚说:“马氏五常,白眉最良。”马良几兄弟是在先帝落难荆州时投奔而来的,所以先帝感其忠贞,待为上宾。赤壁大战之前,诸葛亮跟马良一样,仅仅就是先帝的宾客而已,所以经常在一起谈论天下事。先主领荆州,才辟马良为从事。后来先帝入蜀,他和马良都留在荆州。当先帝攻破雒城(今四川广汉县)时,马良马上就差人送来一封书信说:雒城已被攻下,吾兄应早日筹划入蜀,依你的才干,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为此,诸葛亮甚为感激。后来先帝也把马良召回成都,辟马良为左将军府属官。自走出隆中以来,能与自己说点知心话的,也就是马良了。先帝遣马良出使东吴,马良要诸葛亮写一封推荐信给孙权,诸葛亮说:你自己写,我签个名字就是了。马良就自己写:“寡君遣掾马良通聘继好,以绍昆吾、豕韦之勋。其人吉士,荆楚之令,鲜于造次之华,而有克终之美,望降心存纳,以慰将命。”正是这封诸葛亮签名的推荐信,孙权敬待了马良。马良后来死于夷陵之战,诸葛亮痛惜了好久。

正是由于与马良这层关系,所以诸葛亮有意无意地厚待马谡。尽管先帝告诫他,但还是提拔马谡为参军,还兼领益州府司马。

他不需要马谡像隗嚣那样抵御两年,半个月到二十天就行了,扫平天水、陇西郡几个拒不投降的城镇和要塞,回师东进,聚歼张郃部,那么陇右便牢牢控制在大汉手中了。这个马谡,两万精兵,还包括从南中征召的三千无当飞军,两三天之内就溃不成军,要不是裨将军王平临危不乱,指挥有方,那真就全军覆没了。

第一次北伐败了,而且还是惨败,不仅不好向皇上交代,而且将面临朝中大臣们的质疑与责难,首当其冲的是另外一位托孤大臣李严。李严一贯以东州、益州集团的代言人自居,而且在北伐之前也上表坚决反对北伐,在朝中这两个集团的怂恿下,必然会乘机大做文章;同时,他还面临荆襄人士的质问,特别是来自魏延等军中实权派的质问:为什么先帝明确说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你诸葛亮还要违背先帝意旨,不用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而“违众拔谡”?何况自己临行前还给皇上与满朝文武立下了军令状呢?

可恨的是,马谡等将领突围后弃军而逃,只顾自己奔命。到现在,张休、李盛、黄袭等已经归营,而那马谡还不知在哪里。

来敏从后边赶了上来说:“丞相,下官听闻,马谡前几天已经回营,躲在向朗那里……”

“噢……”诸葛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随即马上回过神来,看着来敏,“什么?你说什么?”

来敏正要回答,哪知他大叫杨仪。

杨仪连忙跑了过来。

“你去把向朗找来!”诸葛亮面无表情地说。

李邈远远看见来敏,便过来招呼他。

“我听闻马谡躲在向朗那里……”李邈低声说。

来敏说:“刚才我把这事儿跟丞相讲了,这不,丞相差杨仪去唤向朗呢。”

“这下有好戏看啰……”李邈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低声对来敏说。

来敏不理睬他,兀自叹息:“马谡怕是在劫难逃了……”

“敬达为何不救救马谡,而只是在这里叹息?”李邈责问。

“马谡该死,何以言救?”

李邈哼了一声,说:“我倒是认为,主要责任在丞相,先帝曾说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他诸葛亮为何要违先帝意旨?不就是想格外关照马谡么?街亭之役,何其重大,为何不用魏延、吴懿为先锋?这明摆着是因私废公么!”

来敏沉默不语。

“你们不去救,我偏要去进谏丞相,他总得对朝中大臣有个交代。”李邈那清流之气又上来了。

十一

江州,李严在都督府正盯着地图看。

“那诸葛亮居然用马谡担此重任,侯爷,你的机会来了,哈哈……”成籓开怀大笑。

前不久,李严接到丞相府文书,说为了保障北伐,对江州大城的修筑工程的拨款减少一半,而且要等北伐完了,才拨款给江州。他急了,马上上了折子,陈说利害关系,但丞相府就是不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强令各郡县征调民夫,继续进行,至于服役后民夫的工钱,先由各郡县自行想办法解决,待朝廷拨款下来,一并算账。各郡县也没法,也没有那么多钱来支付,于是层层拖着,民夫们怨声载道。

今天接到李丰紧急来报,说诸葛亮北伐惨败,李严心头不由得一阵阵狂喜。若出师顺利,哪怕诸葛亮只是占领一个县,恐怕江州也不会成为朝廷关注的重点。现在,他便可以继续经营江州,建议皇上以此为根据地,联合东吴,从外水东进到荆州与东吴军一起北上伐魏。

“你说得对,但这折子怎么写呢?”李严问。

成籓道:“待下官给侯爷草拟……”说罢,提笔便书,不一会儿,折子便写好了。

李严拿起来细细看过,满心喜欢,连忙差人加急送往成都。

想了一会儿,李严觉得有必要跟杜琼、谯周、来敏、李邈、费诗等写一封信。

成籓道:“不必那么劳神费思,只需与谯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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