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者:力夫,洪与 时间:2021-07-27 19:55 字数:22999 字

“都护,丞相密令,要你立即诛杀督军成籓。”

李平脸色微变,有些慌张,但还是怒道:“成籓何罪之有?”

“成籓何罪,下官也不知,临行前丞相密令我,如你不忍诛之,由下官代劳。”杨仪凛然说。

李平嘴唇哆嗦了几下,沉默不语。

杨仪低声道:“都护,下官虽然不知成籓究竟是什么人,但你可记得第一次北伐失利后,就在丞相回成都期间,牙门将张嶷尽数剿灭为害多年的广汉山贼张慕……”

其实李平心中早已明白了几分,但还是镇静自若地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与都护没有关系,却与成籓有莫大的关系……”杨仪停顿了一下,“我在丞相府行走,多少知道一点内幕,据说成籓与那张慕勾结,刺杀丞相,在蜀郡大牢毒杀常房四子,劫掠囚车救走潘文怡……”

李平听得心惊肉跳,背心冒汗。

杨仪看着他,良久不语。

“你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知此事?”李严目光躲闪。

杨仪沉吟说:“下官一直很纳闷儿……这么大的案子,为什么丞相要下令作为国家最高机密,不准任何人外泄呢?”

李平现在想起杨仪与他的那段对话,心里就像打翻了调味罐,怨恨?后悔?感激?失意?沮丧?

张嶷剿灭张慕,他也颇为紧张,但成籓说他的人已经将张慕杀了,绝对不会牵连到江州来。看来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诸葛亮早就查出成籓就是负案在逃的前巴东郡太守潘文怡,只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而没有动手。要李平诛杀督军成籓,也就是不想让他卷进那几起惊天大案里去。

“大人,前面就是梓潼郡郡治梓潼县了。”参军狐忠说。

他朝狐忠点点头,投去感激的目光。

当时他闻诸葛亮大军即将抵达沮县时,便托病率军向沮县南部退去,督军成籓建议他干脆退还至外水的江阳,然后顺水东下,退回江州。就算诸葛亮有通天的能耐,也鞭长莫及。可参军狐忠跪地死谏,劝说他不能一错再错,这样下去,将会步入深渊,万劫不复。当时他正在气头上,差点杀了狐忠。正在犹豫不决之际,成都方面传来皇上刘禅的旨意,令他对整个事件始末作出详细的说明。紧接着丞相府长史杨仪亲自赶来,传达诸葛亮的严令,要他马上回汉中,澄清有关事实。就是这个狐忠,诸葛亮任命他为丞相府参军,他声泪俱下地向诸葛亮求情,说现在都护犯了大错,身边必定无人,所以请求诸葛亮准许自己陪着都护一同流放到梓潼。

诸葛亮深为感慨,便同意了。

从汉中返回,一路走走停停,李平想起去年率两万人威风凛凛地进驻汉中,如今却只有几个随从,而后边还有诸葛亮派来监视的两个军正和十来个军士,不免神色黯然,沮丧不已。开初还恨诸葛亮,不就是成王败寇吗?但是一路走来,慢慢地不知怎么的却恨不起来了。细细想来,自己所为不就应了诸葛亮那句话吗?自己处心积虑,一方面是为了朝廷,但其中不乏夹杂着私心,争权夺利,为儿子、为名誉,一步步滑向深渊……

“前面可是中都护李平李大人?”

李平放眼望去,无奈阳光刺眼,便手搭凉棚眯着眼睛问:“请问是哪位故人?”

“故人谯周……迎接……李大人。”

一听这结结巴巴的音调,李平就知道是谯周,不由得喜上眉梢。

原来是劝学从事谯周和梓潼郡太守霍戈前来迎接。

李平闻听,连忙下马,小跑上去,紧紧握住谯周的手,感慨万千,双眼含泪,久久说不出话来。

“其实,梓潼……乃……一福地,都护不必……沮丧。岂不闻……‘东依梓林、西枕潼水’。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有山……有水,都护既成仁者,又当智者,夫复……何求?”谯周拉着他的手,指指左右,劝慰道。

李平见山势纤细玉长,宛若秀眉,俨若画屏,层林绿波荡漾,与山脚下的河流交相辉映,便问道:“此山叫什么山?”

“此山唤作蚕婆山,相传蚕从氏教百姓种桑养蚕,百姓感其恩德,在山上立蚕神庙,以示纪念。每年二月十五,凡是养蚕的百姓都要到蚕婆山祭拜蚕婆,祈求保佑蚕茧丰收。”霍戈介绍说。

谯周接着说:“相传司马相如……写《子虚赋》后,武帝喜其文才,召他……他进京。时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燕尔新婚,不忍……分离,卓文君款款相送至梓潼,见蚕婆山松柏……叠嶂,鸟语花香,泉水潺……潺,寺庙清静幽雅,叹为读书胜地,遂……驻足于古庙读书,待来年春始……动身北行,后人在此建有‘相如亭’以……示纪念。”

李平心情大好:“看来真是一难得的福地。”

霍戈又躬身说:“都护,下官已接丞相信函,要求为都护寻找一处府院,郡府正好有一处公产在蚕婆山南麓,下官已令人为大人打扫干净。”

李平看着他,感动地说:“虎父无犬子啊……我现在乃一介平民,你也无须多礼,也不要叫什么大人了,以后我就要在这里终老一生,说不定还要给明府添些麻烦。”

诸葛亮回军汉中,处理完李平事件后,立即召开军政会议,总结这次北伐的经验教训,深感粮食是北攻曹魏的支柱,于是下令三军开始大规模屯田,农忙时种庄稼,农闲时则教兵讲武;还令根据汉军和魏军的特点,改进军械装备。安排完这一切,已是初冬时分,便起身回成都向刘禅述职。

一路南行,每路过一县,诸葛亮都要召集县令了解今年的农事、桑业、纺织和其他手工业情况,还走访农家,与百姓亲情交谈,令随行属官收集民间对朝廷的意见。就这么走走停停,一晃就是两个月过去了。抵达成都时,已是隆冬时节,家家户户忙着杀猪宰羊,准备过春节。

这几年进行了四次北伐,加上对曹魏三路进攻的反击战,五次大规模用兵。尽管在第一次北伐之后及时调整了政策,但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百姓的农桑生产,国力消耗很大,朝中大臣对此也颇有微词。于是诸葛亮决定休养两年,扩大在汉中的屯田规模,储备粮草,尽量不从内地调运,等国力恢复后再行北伐。

诸葛亮屈指一算,来年自己进53岁了,早就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而朝中一些豪族如谯周、杜琼等,为连年北伐,国力消耗甚大,就拿天命说事,又把什么“代汉者,当途高也”拿出来,瞎编乱造,蛊惑人心。

其实,早在建兴元年,先帝去世新皇登基、朝廷内忧外患四面楚歌之时,曹魏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璋等人相继给他写信,劝说他顺应天命,要大汉朝投降。对于他们的狂妄言辞,诸葛亮不屑一顾,也不一一回信,而是写了一封公开信《正议》,不仅骂了他们几个,而且连曹操三代人都骂得狗血喷头。

什么“代汉者,当途高也”,已经在汉廷的天下流传了近两百年。王莽篡位之时,公孙述在成都称帝,后光武帝平定北方之后,亲自给他写信,劝他去其尊号,归顺朝廷。“代汉者当涂高,君岂高之身邪?”这说明大汉朝先帝们根本没把这个谶语放在眼里。

东汉末年,第一个翻出这个破烂谶语的是袁术,结果呢?第二个捡起这句破烂谶语的是曹丕。建安二十五年,曹丕见篡汉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暗中令一个叫许芝的太史丞引用谶语,说:“当涂高者,魏也;象魏者,两观阙是也。当道而高大者魏,魏当代汉。”什么狗屁理论,不过跟谯周、杜琼之流一样,引经据典、牵强附会罢了。

说穿了,“天意”不过是人意。这个人意又不是众人之意,而是有权力之人的私意。写在纸上的字是死的,人的嘴巴是活的,谶语不过是些游移不定的东西,随你怎么解释都可以,问题在于谁有解释的权力,只不过是为曹丕篡汉搜罗的借口罢了。秦始皇时,有人在说“亡秦者胡也”;陈胜、吴广起事,在鲤鱼肚子里塞布条,写着什么“大楚兴,陈胜王”,都是如出一辙。

尽管是谬论,就像小娃儿言语一般幼稚,但不理睬却又不行,很多谶语恰恰是一些别有用心的清客们瞎编乱造的,显得很神秘很隐晦,朝野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于是乎议论纷纷,人心不稳。

但是对谯周等这些牵强附会、强词夺理、装神弄鬼的人,又不能采取强硬措施,毕竟他们只是在小范围议论,没有拿到朝廷上来说。而这些人又是豪族大户的代言人,弄不好会引发士族的过度反应,朝廷也就不稳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劝导说服,告诫警示,只要不出格,能忍就忍。

还有,自从建兴五年(227年)率大军进驻汉中到现在,诸葛亮整整四个年头没在家里过春节,他想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跟家里人团聚,逗逗五岁的儿子,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可抵达成都还不到半个月,眼看就要过年了,汉中杨仪急报,说魏延与刘琰又打起来了,连费祎都劝不住,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争吵,魏延常举刀威吓刘琰,刘琰则要死要活地撒酒疯,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见人就告状,没有一点朝廷重臣风范。前几天刘琰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把自己带的部队调过去,包围了魏延的府邸,而魏延的部下一听,马上又包围了刘琰的人,差点酿成兵变。

诸葛亮闻报大惊,这件事不处理好,怕真是要出大事;不得已辞别家人,把谯周等人找来,婉言叮嘱一番,然后就匆匆北上。

春节后一场大雪,将蚕婆山紧紧裹起来。南麓那座庄园,尽管显得有些小,但还是有大大小小几十间房屋,前、中、后院泾渭分明,亭台楼榭,样样俱全。尽管已经到了春二月,但庄园里还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大门口不时有客人来访,而庄园里下人衣着端正,进进出出。庄园略显得有些拥挤。

这里就是被贬为庶人的李平的寓所。

他把庄园修缮一番,又在庄园的旁边修建了十来间房子作为别院,然后在江州的奴婢中挑选了几十个貌美如花的,迁到这里来,加上护院的、做饭的、浆洗的、打扫的等等,不下一百五十人之多。

春节期间,整天与当地官员士绅相互应酬,弄得李平有些疲惫。昨夜醉酒,一直睡到晌午才醒,见外边大雪纷纷,便窝在锦被下不起来,叫下人烧起六盆木炭火,把屋子暖得像四月阳春。

一个奴婢给他端了一碗稀粥,他就仰坐在床上,一个奴婢端着,另外一个奴婢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吃。

“这是什么粥?味道还不错。”他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一个奴婢笑道:“这是奴婢淘的方子,唤作‘双凤核桃粥’。”

“哦,双凤?什么玩意儿?”

奴婢说:“爷,这双凤嘛,就是指麻雀和子公鸡……”

李平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裤裆:“麻雀和子公鸡,不就是指这个吗?怎么叫‘凤’呢?”

“嘿嘿……”那奴婢也不觉羞耻,跟着笑道,“我的爷,你那话儿没法飞,而麻雀和子公鸡有翅膀呢,所以称为‘凤’嘛。”

李平把她奶子捏了一把,淫笑道:“你这个也叫凤,飞一个我看看?不过这粥饭味道还真不错,刚才我还感觉冷冰冰的,这会儿暖和了不少。”

“爷,这道稀粥做法很繁琐的。将麻雀、公鸡宰杀,只取胸脯肉,将巴戟天、淫羊藿两味药用布包入沙锅加水,煎汤去掉渣儿,将肉、补骨脂、药汁、姜、盐、粳米同煮,急火煮开,慢火熬上一个时辰。”说到这里,那奴婢轻咬他的耳朵,“爷,这粥还有一个名字……”

李平被她撩拨得淫意又起,摸着她的屁股问:“还叫什么名儿呀?”

“双凤壮阳……”

李平又把另外一个奴婢拉过来,玩弄着她的奶子,嬉笑道:“什么双凤壮阳,我看就叫双凤戏阳,哈哈……”

正在淫乱间,外边一个奴婢通报:“爷,一个叫刘琰的求见。”

李平一听,大喜,但此刻又被那两个奴婢弄得浑身舒舒服服的,便道:“你去把他带到这里来……”

刘琰一进门,看见三人正在穿衣,又见那两个奴婢脸蛋红扑扑的,娇羞如粉黛桃花,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奴婢的乳沟,吞咽着口水,笑道:“李大人好兴致……”

“哎呀,都是同道中人,彼此彼此……难得你来看我这个没落的旧臣,这样吧,你要是看得起府中的奴婢,随便挑几个去……”

刘琰大喜:“那我就不客气了……”

“对了,你不是在汉中么?怎么有空来看我呢?”

刘琰马上一脸沮丧,连连摇头:“别提了,别提了……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一生就好两样东西——一个是美酒,一个美女。平常丞相盯得紧,好不容易挨到他回成都,我就弄了几个山野村妇来耍耍,被魏延那厮撞见了,唉……这不,被丞相打发回来了。对了,丞相给你儿子写了一封信,要不,就给你?”

李平想了想说:“也好。”

他叫两个奴婢陪着刘琰到厢房喝酒,待他们走了,才慢慢展开书信:

吾与君父子戮力以奖汉室,此神明所闻,非但人知之也。表都护典汉中,委君于东关者,不与人议也。谓至心感动,终始可保,何图中乖乎!昔楚卿屡绌,亦乃克复,思道则福,应自然之数也。原宽慰都护,勤追前阙。今虽解任,形业失故,奴婢宾客百数十人,君以中郎参军居府,方之气类,犹为上家。若都护思负一意,君与公琰推心从事者,否可复通,逝可复还也。详思斯戒,明吾用心,临书长叹,涕泣而已。

李平读了一遍又一遍,愣愣地不知所以。

诸葛亮这信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倒是情真意切。想起他为了保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隐忍不发,还把他遇刺和劫掠大牢案件列为国家最高机密,最后下令不审而诛杀督军成籓(潘文怡);给他送了一个奴婢监视他,他心中坦然,还纳为小妾传宗接代;尽管自己被废,但儿子还是留任丞相府,那可是把自己政敌的儿子留用在自己的府中,换作他李平,自己能做到么?

像他这样的政敌,放在任何朝代,不仅要被杀,而且一定会株连家人。

开初接到皇上的诏令,他还有些不服,就凭粮草延误了些时日,也不至于被废为庶人吧?诸葛亮第二次、第三次北伐,不都是因为粮草问题而无功而返吗?也没见处理什么人。在徙流梓潼郡的途中,他看到了诸葛亮和二十几朝臣上书弹劾他的折子,诸葛亮在折子中只字未提延误军粮之事,他彻底折服了。

而在这封信中,诸葛亮知道自己有奴婢宾客百数十人,按《蜀科》,他完全可以再次处理自己,但他却没有,还明确说只要自己改过自新,他还将奏请皇上,让自己回朝,恢复爵位官秩……

“大人,谯周大人的仆从又来求回信……”狐忠在门外禀告说。

前几天,谯周派人送信,说要联合朝臣和蜀地豪族大户请求皇上大赦,明确要求皇上赦免李平,召回朝廷,继续为朝廷做事,请他给自己的旧部写一封信,谯周好拿着叫他们也签字,增加折子的分量。

他很犹豫,叫谯周的随行在驿馆住下。

“你一会儿来取信,我马上写。”

李平说完,推开窗户。雪花依然悠扬地飘飞着,院子里一片洁白……

早春的斜谷,寒气逼人,阴冷森森。

建兴十二年(234年),诸葛亮率十万大军出斜谷,进行第五次北伐。武将和文臣有前军师征西大将军魏延、丞相府长史绥德将军杨仪、中护军丞相府司马费祎、中监军征西将军姜维、无当监讨寇将军王平、前军都督扶风太守张翼、虎步监孟琰、将军马岱等。

褒斜道南起褒谷口(今汉中市褒城附近),北至斜谷口(今眉县斜峪关口)。谷有二口,南曰褒,北曰斜,故亦称褒斜谷,全长四百七十里。两旁山势峻险,扼关陕而控西蜀,古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先民们为了缩短行路里程,降低翻山涉水的行路强度,同时也出于军事需要,在下有急流的山崖绝壁上,用器物开凿凌空铺架道路的孔穴,孔穴内插入石桩或木桩,在桩的上方铺设木板、木棒或石板,可以行人、行车,谓之栈。为了防止这些木桩、木板、木棒因风雨侵蚀而腐烂,又在栈道上端建起房亭(亦称廊亭),谓之“阁”,“栈阁道”即以此而得名。

从二月初入褒谷,算算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估计就要出斜谷了。诸葛亮站在断壁上的栈道上,下面哗哗的河水声令人毛骨悚然,他不禁有些头晕,站立不稳,护卫的军士连忙扶住他。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他感觉特别冷,冷得发抖。他不由得紧紧了衣衫,但还是不济事,于是吩咐军士把那件不久前从成都送来的锦缎棉背心拿出来。

这是黄月英为他缝制的,也是他破天荒的、唯一一件锦缎面料的背心。当他接到这件背心的时候,他有些埋怨黄月英,但一想起这么些年来她在灯下一针一线的样子,心里便暖暖的。他舍不得穿,像宝贝一般包好,叫军士带上。

他明显感到自己老了,力不从心,以前通宵达旦地批阅文书,第二天照样精神很好,但现在,时不时就犯晕,骨节像生锈了一般,常常不听使唤,还钻心地痛。

自27岁出隆中以来,今年恰好是27年了。前一个27,他遇到了先帝,已经47岁的先帝不耻委身,三顾隆中,拜请他这个27岁的半耕半读的山野农人。随先帝出山以来,兢兢业业,从平民到丞相,一步步走来;而现在又是一个节点,也许是巧合,也许上苍要给他这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为了这次北伐,他可谓殚精竭虑,做了大量的准备。

去年,南中豪族刘胄叛乱,各郡骚动。庲降都督张翼举兵征讨,战事不利。诸葛亮立即以马忠接替张翼,出任庲降都督。马忠不负使命,平定了叛乱。诸葛亮上奏升马忠为监军、奋威将军,封博阳亭侯,移屯味县,加强对南中的控制;接着又任命马忠的牙门将张嶷出任越嶲太守,恢复对越嶲郡的控制。南中局势又一次稳定,为北伐扫清了障碍。

诸葛亮组织工匠进一步改进了偏箱战车。这种战车两侧有可以拆卸的大型挡板,平时用于运输粮草辎重。一旦敌人骑兵前来攻击,可以迅速将这些战车环绕在部队周围,形成密集的车阵,然后在车阵外围大量抛撒“扎马钉”。扎马钉就是以前使用的铁蒺藜,不过,现在改造成四个角,这样一来,不管怎么抛撒,只要落在地上,它总有一个角朝上,会对敌人的前几拨骑兵造成致命的伤害。

按照无当监王平将军的经验,演练了用偏箱战车部署战阵,步兵手持长矛蹲在每两部战车的空隙处严密守卫,其后是一队手持百炼钢刀的步兵,再后边是弓箭兵,而弩兵则站在弓箭兵的后面。当敌人骑兵距离汉军二三百米、进入弩机的射程范围时,弩兵就开始第一轮的密集射击。只向战马射击,因为战马目标大,精确度高。从第一轮射击到敌人骑兵跑到跟前,弩兵可以进行三轮射击。随着战马倒地,弓箭兵进行精准射击,这样剩下来的敌人骑兵就不多了,交给两队步兵解决。

去年诸葛亮还派人去东吴,首次协同北伐,双方约定:汉军最迟四月在西线向魏军发起攻击。而东吴方面,孙权率主力最迟五月进驻巢湖口,进攻合肥新城;孙权又遣陆逊、诸葛瑾率兵万余人入江夏、沔口,攻击襄阳;东吴还派将军孙韶、张承攻击广陵、淮阴,策应主力部队。

通过几次与魏军交战,特别是二出祁山大败司马懿后,诸葛亮意识到不能以攻取要塞为目标,还是应该主动寻求与魏军主力进行决战。陈仓已经成为坚固的要塞,难以短时间攻破,而远出陇右很难及时形成对魏国的威胁和与吴国的协同进攻,所以他决定冒险出斜谷,直接进攻关中的中部地区,与魏军主力展开决战。

第一次北伐退军时,为了阻止魏军追击,赵云烧毁栈道,加上大汉与魏国连年交兵,这条通往关中的要道几乎荒废了。不过赵云所烧的也就赤崖以北一百余里栈道。所以在去年冬天,他派出军士和工匠化妆成山民,查勘栈道的损毁情况。

粮草还是最让人担心的。所以诸葛亮又组织车官城的工匠在木牛的基础上制造了流马,并且使用木牛、流马将粮草运输至斜谷口一带,沿斜谷建立粮仓。

一切就绪,可蒋琬从成都发来急报,说谯周等人极力反对北伐,直接上书皇上,被皇上驳回。还附带了一份密报:最近谯周等人又出新招,拿先帝和当今皇上的名字大做文章,说什么先帝名曰“备”,备是什么意思?具备,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足够了。当今圣上叫什么名字?“禅”。禅是什么意思?禅让,就是让出去嘛!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诸葛亮的名也肢解,剖析得连他自己都惊诧不已,说丞相诸葛的名为“亮”,从“儿(兒)”也。什么是“儿”呢?下面是“人”字,上面像小儿张口哭闹。小儿哭闹,就是有所图,可以理解为向皇上要权以牟取私利;还可以理解为苟延残喘之意。

如此僭越之言论,就是杀头也不为过。

诸葛亮大怒,但北伐在即,不能亲自回成都处理,便叫蒋琬向谯周转达他的意思:若谯周等人继续传播谶语,便着有司以蛊惑人心论处,特别强调要对谯周等人传达先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芳兰生门,不得不NFDA4。”

尽管命令已经快马发向成都,但诸葛亮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目前而言,这帮清客是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但整天在那里无事生非地胡说,这般下去总不是个事儿。民心导向很关键,要让这帮人心服口服,仅仅靠强硬的姿态是不够的,他们不是中伤自己牟取私利吗?那好,自己就上一份折子,把自己的财产公开,看这帮人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诸葛亮就给皇上写了一份折子。……

“前军师征西大将军魏延传报,大军前锋已出斜谷。”

诸葛亮大喜:“杨仪,传令大军北上攻占五丈原(今陕西眉县西南)。”

诸葛亮要把大军的情况告知刘禅,于是就地而书:

师徒远涉,道里甚艰,自及褒、斜,幸皆无恙,使还,驰此,不复具。亮顿首。[大意为:部队远行,途中甚为艰难,从褒谷到斜谷,幸而都没有遭受损失,让使者飞驰送回此信,就不再另文报告了。]

他站起来,望着缓缓行进的大军,突然想起儿子诸葛瞻顽皮而聪慧的样子。“这次班师后,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住几个月……”他这样想着,一丝慈爱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费祎从后边追上来:“禀丞相,成都急报!”

四月的南充国县(今南充市境内),内水(嘉陵江)烟波荡漾,河岸的桃花已经褪去了如烟似霞的繁华,满树的绿肥红瘦。而杨柳正花絮飘飞,稚嫩的鹅黄迎着清风翩跹而舞。河岸边,几头水牛正在悠闲地吃草,不时传来几声“哞哞”的叫声……

南充国县以前叫安汉县,是高祖刘邦为了纪念纪信舍身解荥阳之危、“诳楚存汉”之功而设置的。汉王刘邦困守荥阳(今成皋县内),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刘邦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就在这危急时刻,纪信说:“臣请扮作大王的模样开城迎降,大王领兵偷空从另一门逃走,再图恢复。”于是,纪信乘汉王车,穿汉王服,大开东门,直往楚营,并令人高呼:“我们食草已尽,又无救兵,汉王刘邦特来投降。”这时,楚军都来看汉王,真正的汉王刘邦便悄悄地带了几十个骑兵从西门逃走。到了楚营,项羽接见刘邦,才发觉是假汉王,项羽大怒,把纪信杀了。刘邦得天下后为了纪念纪信,在他的家乡置安汉县,封他为“忠义安汉公”。

谯周一身儒生打扮,在一个小厮的陪同下,迎着暖暖的朝阳,沿内水西岸徐徐而行。走了约一个时辰,突然两岸山峰对峙,峭壁天成,波涛汹涌,如巨龙飞腾,吼声如雷。

原来内水流到此处被东西走向的龙门山拦腰堵住,江水只得沿山回旋才流入主河道,于是在山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而龙门山是两边高中间低的马鞍形状,平时水面如镜,但内水一旦涨水,水就从马鞍凹处溢出,形成巨大的瀑布。

艳阳当空,碧蓝的天幕上飘着几片白云,阳光洒在瀑布上,形成一道彩虹,就像一座幻彩迷离的天桥,直通向另外一个世界……

谯周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那道彩虹桥愣愣地出神……

自己是大汉臣民,又出生、成长于安汉。安汉之意,就从字面上都很好理解。而今,自己不得已走上反对汉廷这条大逆不道之路,不知后世该如何评价自己。

谯家算是巴西郡西充国大户。父亲谯山一直主张半耕半读,他学识宏富,尤善《尚书》,对于诸经及图纬的造诣也很深,在蜀地颇有名气。刘焉、刘璋主政西蜀时,州郡多次辟请他出仕为官,父亲都拒绝了。后来不得已,应州府之召,做过一段时间的师友从事。

不幸的是,自己还在的幼年时,父亲就早早离世。从此家道没落,只好跟着舅父、姑姑生活。他酷爱读书,整日孜孜不倦地诵读典籍,经过多年的苦读,终于修成了博贯古今、精通六经的硕儒,特别是自己一手词理渊通的好文章,引起学人的景仰。不仅如此,自己还对天文天象颇有研究,名声可与蜀地命士张裕、杜琼、周群等相提并论。

虽然为人聪慧,但他不善表达,有些轻微的口吃,属于性格内向的一类人。往往这种人意志坚定,敢于抨击朝廷不合理的典章制度,也敢于同朝廷中当权者针锋相对。于是蜀地士大夫、豪族就把他奉为代言人,整日里对他大唱赞歌,游说于他,劝谏丞相诸葛亮和皇上要顾及士大夫的利益,特别是在诸葛亮推行息民之策后,士绅的利益受到抑制,更是朝野抱怨。

在他看来,大汉之所以立国至今,皆因维护士大夫利益,说穿了就是国家的政治基础是建立在地主阶级之上的。在这个方面又不是没教训。王莽篡汉之后,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抛弃了士大夫,结果怎么样呢?灭亡!光武帝文韬武略,天下无人能比,开初也想改革,试图推行“度田”法来限制豪族地主的发展,把豪族地主的利益剥夺一部分还给流亡的庶民,后来不得不调整政策,汉廷才得以延续至今。说白了,现在的政治本应就是士族政治。

现在的大汉偏安一方,主要由荆州外来集团、益州本地士族和南中蛮夷上层三股势力支撑着。而诸葛亮对益州本地士族和南中蛮夷上层却采取了不同的政策。对益州本地豪族千方百计进行抑制,而对南中蛮夷上层却千方百计保护他们的利益。朝廷中枢由荆州外来集团牢牢掌控着,从国家稳定这方面来说,益州本土豪族这一股力量始终在摇晃,这就是国家不稳定的隐患。他多次上书皇上,劝谏诸葛亮要注意这一点,可是诸葛亮就是不听。

自己忧国如焚,百般无奈之下,开始发牢骚,与杜琼等人在一起久了,渐渐地对大汉失去了信心,开始随声附和说些反对朝廷的话,于是当权者把他当成异类。

蒋琬以丞相府长史的身份转达丞相诸葛亮的意思,还把先帝那句话抬出来威胁他。

“芳兰生门,不得不NFDA4。”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兰花虽然高洁幽香,但却长在门槛前,长错了地方,挡了道,所以不得不铲除。这句话是对刘璋旧部张裕而量身定做的罪名。张裕是何人?就是前文提到过给邓芝算命的主儿。刘备定成都时,张裕是刘璋的从事,刘备任用他为州后部司马,其实还算重用了他。他在乡党间说:“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要完蛋了。刘备得了益州,九年之后又会失去益州。”有人密告了刘备,刘备大怒,想起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欲起兵夺回汉中时,张裕预言:“不可进攻汉中,否则必大败。”扰乱军心,于是令诸葛亮把他逮捕入狱,定罪杀了他。诸葛亮问刘备用什么罪名处死他,刘备只是说“芳兰生门,不得不NFDA4”,张裕被斩首弃市。刘备杀张裕,就是对蜀中以巫言神语搞颠覆活动的一种镇压,杀一儆百罢了。

话说到这个分儿上,自己还能在朝廷待下去吗?此地不留人,自己告病回乡该可以吧?本来,他还有一线希望改变朝廷的格局,那就是被废的李严,可李严来信却说丞相有海川之量,是我辈之典范,目前北伐在即,不宜后方起火,有损于朝廷。

他彻底绝望了,于是便回到老家南充国县。

“老爷,老爷……”

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站起来,看见一个仆从远远地跑过来,便问:“何事惊慌?”

“朝廷急报,急报……”

谯周很是意外,自己本来在朝廷无足轻重,怎么回乡了还送来急报?他打开急件,原来是一份丞相诸葛亮上表后主的抄件。

他心不在焉地瞟了几行后,立即收敛轻慢之心,一字一句地读起来:“臣初奉先帝,资仰于官,不自治生。今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

一国之相,敢于公开自己的财产?

他脑袋里飞速转动,把诸子百家里面记载的有关国相的所有片断、文字都筛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出任何一个国相公开过自己的财产。

谯周着实很惊骇。在他们看来,就算诸葛亮再清正廉洁,家财也有一点吧?俸禄:月俸360斛(今计量9720斤粮食),钱6万;封赏:先帝进成都后,受封80万斛粮食(今计量:一斛约为13.5公斤,折算10800万斤,1.08万吨);其他奖赏黄金500斤,白银1000斤,铜钱5000万,锦缎1000匹。这些东西就是按照最低价折算下来也有6800万钱。怎么只剩下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了呢?

但是,诸葛亮既然敢于公开财产,那么肯定就只有桑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其他财产哪里去了呢?就算挥霍,他一家就那么三四口人也挥霍不完呀,也没见他挥霍过。一年四季不是麻衣就是丝帛衣服,只有朝服还拿得出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弥补了国家财政不足的部分。

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说明什么?

其一,诸葛亮并非豪富,只能算是一般小地主。15顷田地,就是按照光武帝的度田法,也仅仅相当于一个八品官员的占地量。而他是丞相啊!吴国右护军、荡寇将军蒋钦受命去打关羽,不幸在行军途中病亡,孙权抚恤他的妻儿,赐给200顷田,还有芜湖民200户。比较而言,诸葛亮的田产只能算是区区之数。从家无余财这一点看,诸葛亮或许连“中产”也谈不上。

其二,诸葛亮的财产来源合法,经得起问,经得起查。因为他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问心无愧。诸葛亮在折子里说明了他及家人的收入来源有两项:15顷田和800棵桑树的收入,以及担任丞相的职务收入。前一项收入供家人使用,大致可保自给有余。后一项收入供诸葛亮本人使用,解决衣食问题。除了这两项收入,诸葛亮再无别的进账。他所说“别无调度”,就是没有授意或暗示别人给自己送钱送物,没有让官府为自己额外报销费用。“不别治生,以长尽寸”,就是他本人和家属不另外经营家业,没有从事商业活动,来增加家庭收益。正因为如此,他才敢说“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

谯周越想越震撼,越想越觉得惭愧。自己敢像诸葛亮那样公开财产么?其他朝臣敢么?

他突然意识到,诸葛亮不是在矫揉造作,不是惺惺作态,逼他这么做的,正是他谯周。

一阵山风迎面吹来,谯周打了一个寒战。他转身面朝北方,恭恭敬敬地一拜,高声说:“丞相,谯允南等你北伐凯旋……”

费祎呈上急报,低声说:“刘琰出大事了……”

在诸葛亮心里,刘琰这人,位居九卿,从官秩上来讲,位仅仅亚于李平,当今朝臣中第三把手。但他上不能匡主,下不能益民,尸位素餐。要不是看他是皇室后裔,尚有一颗忠君之心,前次在祁山前线就会依法诛杀了他。这才回成都,怎么又闹出事来?

诸葛亮越看越惊骇,越看越震怒。

事情是这样的:刘琰在梓潼李平那里逗留了几日,尽管每日里美食美酒美女,但心里还是想着老婆胡氏,于是辞别李平,急匆匆地赶回成都。

建兴八年(230年),刘琰的妻子得病去世。本来他也没放在心上,不就一个女人吗?在他看来,娶妻子主要是为了传宗接代,要满足生理和心理上的需要,妻子不如小妾,小妾不如奴婢,奴婢不如青楼女子,而青楼女子又不如别人家的良家妇人。尽管自己好声色犬马,但还是知道分寸,从不去碰同僚的妻妾,最多就是偶尔看中了哪家青楼女子,去泡上一夜。至于奴婢,他府上多得是,个个美貌如花、能歌善舞。

他本来没打算那么急着续弦,恰在这时,李平给他送来一个姓胡的女子。那女子真是天下尤物,不仅妖娆多姿,能歌善舞,还精通房中术,在床上几番下来,他感觉就成了神仙,一会儿不见,就有如隔三秋之感,于是索性将其续弦为妻子。

可就在两人如胶似漆的当儿,诸葛亮下令他到汉中军前听用。军令难违,他只好满腹牢骚地去了汉中。

建兴九年正月(231年),按例大臣们的妻子要进宫向太后祝贺。太后见那胡氏乖巧,又能歌善舞,就留她作陪,一留就是一个月。之后太后便常常念叨着胡氏,但碍于朝廷典章,大臣的妻子平常不得进宫,只好忍着。其后两年的春节,太后都要把胡氏留下来,多则两月,少则一月。

建兴十二年(234年)春节,太后同样留胡氏在宫里陪她,心想反正刘琰不在成都,今年就多耍一阵子,于是胡氏三月还没回家。

刘琰回来听说胡氏在宫里已经三月有余,便怀疑太后留她是假,与皇上刘禅在宫中私通是真,但又无可奈何。第二天太后知道刘琰已经回成都,便叫胡氏回去。刘琰见胡氏满面春风,比以前愈加妖娆,越看心里越怀疑,一气之下便叫五个随从小吏将胡氏绑了,轮流用鞋底打胡氏的脸,直到皮开肉绽,才下令将她丢弃在千秋池一带。

胡氏大难不死,随即向官府控告刘琰。因此事牵扯到后主刘禅,官府不得不将刘琰逮捕入狱。当大理审问刘琰时,刘琰理直气壮地质问:“我不就是打了自己的老婆吗?又没打死,凭什么抓我下狱?”

皇上和太后知道此事后,极为震怒,着令大理从严治罪。但是诋毁皇上一说仅仅是胡氏一面之词,刘琰不承认。那么刘琰也就是打了自己老婆而已,大理和蒋琬等很是为难。大理左思右想,最后就去请教蜀地鸿儒杜琼,试图从古代典籍上找出一些依据。杜琼说:“卒非挝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也就是说,军卒不是用来打老婆的人,脸也不是用鞋底抽打的地方。大理合议后一致认为杜琼说法有理,以这个罪,判处斩首弃市。蒋琬觉得很是荒唐,但又不得不严厉处置刘琰,于是便急报诸葛亮,请他来定夺。

“荒唐!”诸葛亮看了大理的合议后,把急报交给费祎,很是生气地说,“简直荒唐透顶!这是什么罪?有这个罪吗?”

费祎看了公文,也颇觉好笑,但既然皇上和太后下令要严处,总得有个交代吧。

“这个杜琼,不是经常引经据典吗?‘卒非挝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这话也是先贤圣人讲的?我看他是别有用心……”诸葛亮越说越愤怒,不由得一阵剧烈地咳嗽。

费祎连忙扶住他,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说:“丞相这话倒是提醒了下官,如果按照杜琼的说法给刘琰定罪,岂不令皇上蒙垢?传扬出去令天下人耻笑么?我看就给皇上和太后去个折子,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从轻发落刘琰算了。”

诸葛亮缓过来,沉思了一下说:“若是刘琰真的诽谤皇上,罪不可赦。那胡氏既然状告刘琰怀疑其与皇上有染,不是刘琰诽谤就是那胡氏诽谤皇上,着令丞相府督办此案,收押参与殴打了胡氏的五个小吏,查明真相,不管是谁在诽谤皇上,不管他地位有多高,皆以诽谤皇上治罪论处,斩首弃市!”

魏国大将军司马懿率军屯于渭水之北,得知诸葛亮进军郿县(今陕西眉县渭水北岸),急与扬武将军郭淮、征蜀将军秦朗、军师辛毗以及诸将协商应敌之策。

诸将多主张应屯军渭水以北,待机破敌。

司马懿则认为,渭水之南,百姓聚居,应为必争之地。因而,引大军渡过渭水,凭险据守。

但扬武将军郭淮却认为诸葛亮若攻占五丈原,可能有更为远大的战略企图,其目的在于占领五丈原以西之陈仓、天水、祁山等地。郭淮推断,诸葛亮军必争北原(今陕西眉县北、渭水北岸),请求率兵进据北原。司马懿采纳了郭淮的意见,派郭淮率兵预先进占了北原地区。

司马懿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划,先期进至渭水南岸,背水设防,阻断了诸葛亮军东进的道路。诸葛亮果然派军渡渭水,攻击北原。但北原已为郭淮重兵占领,正在构筑营垒。汉军与郭淮军交战,被郭淮军击败,未曾攻克。

接着,诸葛亮率大军假装西进。许多魏将均认为蜀军将进攻西面的防区。郭淮判断汉军如此明显地西进,必定是声东击西,希望魏军主力西援,好趁机向东进攻阳遂。果然后来汉军趁夜猛攻阳遂,由于魏军已有准备而没能成功。

汉军在五丈原一带的渭河南岸地区占据了一块阵地,其东面是司马懿的主力沿渭河一线筑垒坚守,其北面是郭淮军依托北原的地势筑垒防御,西面是坚固的陈仓要塞,只有南面是通往汉中的斜谷。

诸葛亮东进不得,北攻又败于郭淮,一方面在五丈原筑垒防守,与司马懿大军相持,另一方面则派兵西取散关(今陕西宝鸡西南)等地。诸葛亮深知司马懿又将沿用坚壁不战,等待自己粮尽退走的老策略。于是,他下令军队屯田,计划以持久战击败司马懿军。

诸葛亮屯田亦假亦真,以期用屯田引诱魏军前来进攻。汉军和当地的百姓一起假装种田,同时部署了精锐部队在附近,等待魏军中计。不过这些计策和汉军的挑战一样没有成功,司马懿根本不理会。

于是,诸葛亮就派人给司马懿送去一些妇女的华丽服装,以求激怒司马懿出战。司马懿假意大怒,派辛毗向魏明帝请求出兵决战。魏明帝便命辛毗持节回来,制止司马懿出兵。

姜维说:“丞相,辛毗持杖节回来,司马懿再不会出战了。”

诸葛亮对姜维说:“司马懿本来就不打算出战,向曹叡上表请战,只是做个样子遮其部众的耳目而已。‘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他真能战胜我们,何必千里迢迢去请求曹叡批准出兵呢。”

但诸葛亮也颇为无奈。

诸葛亮进一步对姜维分析司马懿军的作战意图说:“敌人以我千里远征,军粮补给艰难,利在速战速决。因而,持重不战,以待我军粮尽自还,乘机突击我军的背后。因此,我军必须实行屯田积谷,与当地吏民相安而居,扎下根来,等待歼敌时机。同时利用‘木牛’‘流马’加快运送军粮,这样我军不但不会疲惫,反而会愈战愈强,使司马懿的企图彻底败破。”

诸葛亮与司马懿大军相持一百多天,直至八月。

当诸葛亮的使者到司马懿军中送妇人装时,司马懿不问汉军的情况,只问诸葛亮吃饭睡觉和每天处理军务的繁忙程度。汉军使者回答说:“丞相起得很早,睡得很晚,受罚二十板以上的案件,都要亲自阅览案卷,所吃的不过数升而已。”司马懿听后,对其左右说:“诸葛孔明食少事烦,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果然被司马懿言中,诸葛亮感觉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整日里没有食欲。他翘首遥望南方,思念妻儿,更多的是忧虑如果自己不幸辞世,国家将会如何?能担当军国大事之人,唯有蒋琬、杨仪、费祎三人,而杨仪心胸狭隘,而费祎资历尚浅,只有蒋琬忠君勤政,处事干练,度量宽宏,能安大局。

他忧心忡忡地给刘禅上了一道密诏:“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

立秋了,可末伏未过,谚语云:“秋裹伏,热得哭。”五丈原上,中午的太阳依然把地面炙烤得发烫,而晚上则冷风习习,已经带着一丝寒意。一行行大雁掠过蔚蓝的天际,开始飞向南方……

尽管这次北伐粮草不成问题,但经过长达一百多天的对峙,汉军的士气开始低落。思乡的情绪在军营中蔓延,不时有军士开小差。魏延很是着急,再这么对峙下去,再过两月,等冬季来临,这次北伐又将无功而返。他派人向诸葛亮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东出武功!他请求率军两万,攻占处渭水南岸的武功,以背靠险山。诸葛亮率主力牵制住司马懿,他则以武功为基地继续向东进击,威胁长安。

这正是司马懿所担心的。

诸葛亮躺在榻席上看完魏延的计划,怔怔地出神。东出武功,必须通过渭河与秦岭之间狭长平坦的河谷地区,但是由于司马懿的大军是沿河筑垒,如果魏延沿这个走廊向东运动,就要冒侧敌行军的危险。大军在狭长地带侧敌行军是非常危险的,如果遭到魏军拦腰攻击,就会面临全面溃败。四月出斜谷时诸葛亮就看到这一点,所以不敢冒险,只能西上五丈原。

不过,如果组织得好,两军配合得好,倒是可以调动司马懿的大军,这样一来,汉军就有可能聚而歼之。如果司马懿不敢贸然调动大军,魏延通过了这个狭长地带攻占武功,就切断司马懿军与后方长安的联系,还可威胁长安城,这样汉军就占了主导,打破了司马懿的三面固守围困汉军的态势。

想到这里,直觉告诉诸葛亮可以一试,长时间沉闷的心情一下子有些兴奋,刚要令人把魏延等人叫过来详细计议,不料胸闷目眩,头一偏便晕了过去。

杨仪、费祎等人大惊,慌忙叫军医过来。

此刻,奉刘禅之命前来探望诸葛亮的尚书仆射李福抵达五丈原。

李福站在诸葛亮的床前,凝视了一会儿,屏退左右,只留下杨仪、费祎和军医。

“皇上口谕,丞相病情究竟怎么样?”李福低声问。

杨仪和费祎对视一眼,又看着军医。

军医诚惶诚恐,不知如何回答。

“你,如实说来,我好回去禀告皇上。”

“禀大人……丞相他……怕是时日无多……”军医结结巴巴地说。

李福叫军医出去,然后对杨仪、费祎说:“两位大人,皇上的意思是,若丞相病危,则退军为上策。”

“待丞相醒来,请示一下丞相如何退军再作计议,李大人你看呢?”杨仪说。

李福说:“我只是负责探问丞相病情和传达皇上旨意……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复命。”

“李大人,可否等丞相醒来再走?”费祎忧虑地说。

李福摇摇头,叫随行人员补充了给养,匆匆南去。

杨仪、费祎送走李福,回到诸葛亮的大帐里。

费祎道:“杨大人,既然皇上有旨意,而丞相的病这般危重,是不是把魏延、姜维、王平、张翼叫来,等丞相醒来,好做计议?”

“不然,还是先请示丞相再说。”

夜凉如水,秋风把旗幡吹得呼呼作响,一丝丝乌云在月亮的周围游走,天空星辰寥落,暗淡无光。秋虫时断时续地鸣叫着,似乎感觉到了肃杀的气息。

半夜,诸葛亮终于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叫左右把他扶起来,得知李福已去,不由得怅然长叹;幸亏自己已经上书皇上,安排了接班人,要不然他死不瞑目!

杨仪、费祎闻报,立即来到诸葛亮的大帐,转达了皇上的意思。

诸葛亮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断断续续地说:“你去……把魏延、姜维……”他实在没有力气,话没说完,头一歪,又昏迷过去。

费祎立即转身走出帐外,吩咐左右备马。

杨仪追了出来,说:“这个时候你我怎么能离开?快进去看护着丞相,我马上差人去通知。”

费祎连忙又走了进去。

杨仪脸上露出一丝狰狞,叫人快马通知姜维到丞相大帐,然后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转悠了一圈,回到诸葛亮的大帐。

第二天下午,诸葛亮再次醒了过来,脸上居然泛出血色来。他坐起来问:“魏延、姜维到了没有?”

“昨夜已经差人通知了,姜维将军早就到了,可魏延将军到现在都还没有来。费大人,你再派人快马去一趟。”杨仪说。

费祎有些疑惑,但还是马上往外走。

诸葛亮说:“算了,我时日无多,有几件事给你们安排一下……”

杨仪立即屏退左右,躬身听令。

“我若死,全军由……杨仪节制,费祎次之;魏延断后,姜维次之。”诸葛亮言语流畅,声音有力,全然不像垂死之人。

杨仪很是疑惑,不由得偷偷看了看他。但见诸葛亮说完这句话,便两眼无神,瘦骨嶙峋的手抖动了几下,便一动不动地像干柴一般。他清楚地意识到,丞相的大限到了,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费祎道:“谨遵丞相号令。”

杨仪清醒过来,连忙说:“遵丞相令,不过……魏延将军怕是不会听下官的号令……”

“魏延此人……虽有毛病,但……”诸葛亮只觉得喘不上气来,连连喘息,“不用管他……”

杨仪忙抚着他的后背说:“丞相,还是少说话多休息,下官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这十万大军安全带回汉中。”

诸葛亮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喘息了一阵,又说:“我死之后,不要……”

这时,外面传来李福的声音:“尚书仆射李福求见丞相。”

诸葛亮一下子坐起来,叫杨仪、费祎、姜维退下。

诸葛亮见李福进来,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你回来的意思,你要问……的事,蒋琬比较合适。”

不待李福说话,他又费力地说:“我死之后,不要运回……成都,就葬在定军山下,墓穴……能装下棺材……即可,就穿这身衣服……还有,还有……不要什么器物,朝廷官员、家人……不许到汉中……奔丧,家人不得向朝廷讨要抚恤……不得向朝廷提任何要求……”

李福听罢,不由得泪水涟涟,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又问:“蒋琬以后,谁可担此重任?”

诸葛亮说:“费祎……可以继之。”

李福再问费裨以后谁可继任,但诸葛亮又一次昏厥。

诸葛亮偶尔醒来,嘴唇翕动了几下,喉管呼呼作响,但就是说不出话来,随即又陷入昏迷状态。

杨仪、费祎和姜维整日整夜地守着,但诸葛亮就像有什么未了的心事一般,一直处于弥留之际。到了第三天下午,诸葛亮又一次醒来,嘴唇又一次翕动着。

杨仪轻声问:“丞相,你是不是不放心夫人、二夫人和诸葛瞻?你放心吧,有我们在,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诸葛亮嘴唇依然在翕动着。

杨仪看看费祎和姜维,一脸茫然。

费祎连忙把耳朵凑到他嘴边,终于听清了诸葛亮在说什么,原来他念叨三个字:“梁父吟……”

费祎明白了,连忙把诸葛亮那把随身携带的古琴放在地上,席地而坐,轻轻地拨弄琴弦,低沉而悲伤的调子顿时在大帐内萦绕开来。

一丝惨淡的笑意顿时在诸葛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弥散开来……

杨仪、姜维凝视着他。这就是大汉的丞相啊!他脸上的颧骨高耸,骨瘦如柴,半年前还很合身的那件麻衣现在却像套在他的身上,显得又空又大,整个身躯就像是装在套子里一般……

一曲终了,三人走近一看,诸葛亮已经撒手人寰。他半睁着眼睛,带着遗憾,或许还有几分担忧、几分眷恋和惆怅,也或许还有一丝作为丈夫和父亲而愧对妻儿的歉意……

杨仪喃喃地说:“丞相,我一定会秉承你的遗志,把大汉的十万大军安全地带回去,等待时机,继续北伐,兴复汉室,你就安心地去吧。”

他的手轻轻地从诸葛亮的脸上抚过,可诸葛亮依然半睁着眼睛。

杨仪很是失望,看来自己并不了解这位朝夕相处的大汉丞相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费祎想了想,轻声说:“丞相,你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夫人他们会理解你的,也会为你而骄傲。”

他的手从诸葛亮脸上抚过,这一次,杨仪他们发现,这位丞相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

他们相互对视,潸然泪下。

魏延的军营在最前沿,不远处就是魏军的大营。

出峡谷时,魏延就觉得丞相西上五丈原有隐患,便急报丞相必须抢占北原,若果向东被司马懿所阻,便可以西向攻取陈仓、天水。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没有料到魏军会先期抢占北原,由于派去的部队不多,结果被郭淮击败,使魏军赢得了时间,加固了北原的防御阵地。其实尽管北原被郭淮先期占领,但应该马上增派主力去争夺北原。如果司马懿增援北原,就可以调动其离开堡垒,在机动作战中加以攻击;如果司马懿不增援,那么消灭郭淮后还可以切断陇道,或者沿渭河北岸东进,威胁司马懿的后方。但是丞相素来谨慎,待魏军站住阵脚,汉军就面临三面受敌的态势。

这几天魏延总是心神不宁,莫名其妙地烦躁不安。给丞相送去的东出武功的作战计划没有一点音讯,这很不正常;前几天又听说李福千里迢迢来到五丈原,可当天就离开了。他预感到丞相病情很严重,说不定李福就是皇上派来询问接班人的事。但令他很纳闷儿的是,为什么丞相不召他回去商议后事?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费祎突然到来。

费祎把诸葛亮不幸去世的秘密消息告诉他,说:“丞相遗嘱,令大军撤回汉中,全军由丞相府长史杨仪统帅,你断后,姜维次之。”

“国家的大计岂能因某一人的死亡而变更?丞相的棺柩,他杨仪可以护送回汉中,大军应该留驻五丈原继续作战!”魏延没想到丞相如此安排,自己受制于杨仪这种小人,大怒。

费祎与魏延是老乡,便劝道:“文长啊,这是丞相临终前安排的,还是听从号令吧。”

魏延质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丞相不召我回去计议?”

“丞相召集杨仪、姜维、你还有我计议后事,杨仪差人来通知你了啊!就你没来。”

魏延大惊:“什么?”他一下子明白了,“看来那杨仪根本就不想我回去,所以丞相无奈,只得安排他担任统帅。丞相当时必定是迫不得已,文伟(费祎,字文伟)你想想,按理,你是丞相府司马,主管军事的,就算把我魏延排开,也理应由你担任统帅。”

他不待费祎答话,就摊开地图,把给丞相的作战计划讲了一遍,又说:“就算这个计划有点冒险,但还有一个十拿九稳的计划,那就是派出主力部队进攻北原,引司马懿出来决战。你是丞相府司马,丞相不在了,有调动军队的权力。你就在我这里,召集各营将校,以丞相司马的身份,发布命令。你我联手,继续完成丞相未竟之业。”

费祎心里大惊,估计杨仪因个人恩怨耍了手段,故意没有通知魏延来开会。如果魏延来了,丞相又会怎么安排呢?他不敢推断。丞相去世后,杨仪与他计议,为了大军不受到司马懿的攻击,暂不发丧,等退到斜谷口再令三军举丧。为了摸清魏延的态度,杨仪让费祎前来试探。

杨仪这种安排是对的,是忠实执行丞相的遗令,何况退军还是皇上的意思。

魏延见他沉吟不语,便催问:“你我同乡,难道还不相信我魏延的能力?”

“文长,退军也是皇上的意思啊……”费祎担忧地说,“我看,还是听从杨仪的号令,等到了汉中再作计议。”

魏延心里忖道,文官毕竟是文官,于是沉声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只要打了胜仗,皇上怎么会怪罪我等?”

费祎见他心意已决,多说也无益,心里想还是先稳住他,自己想个办法离开,便道:“既然如此,待我回去给杨仪说说,他跟我一样都是文人,加上你我联手,绝不敢违背你的意见。”

魏延大喜,亲自送他出营。

费祎走后不久,魏延后悔了。按照费祎的个性,他不可能违背丞相的意思,何况皇上也赞同撤军呢?于是马上派人去杨仪营中探听动静。不多久,就得到消息,杨仪正组织各营撤军。

魏延大怒,心里剧烈地挣扎着。一旦杨仪依照丞相的遗命率领主力径自撤退,自己要独自面对司马懿的大军,战必全军覆没;但是费祎一回去,必定会把他与自己的谈话告诉杨仪,就算遵照丞相遗命率军断后,安全掩护大军撤回汉中,那杨议肯定会秋后算账,毕竟他违背了丞相的嘱托,那杨仪岂会善罢甘休?

“横竖都是死,看谁先死?”魏延面带杀机,“一不做二不休,先占领峡谷口,看他杨仪怎么退兵?再号令三军,就说杨仪谋反,趁机杀了他,哼!”

他马上写了一份折子,秘密派快马送往成都,传令军士拔营而去。

刚刚启程,杨仪军令到了,叫他掩护大军南撤。

十一

杨仪听完费祎的报告后,感到事态严重,传令各营,渐次加速撤退。

就在丞相行营即将撤退时,接到姜维急报,说魏延已经先期率军南撤,司马懿大军已经出动,意欲攻击蜀军。杨仪立即下令所部军士列阵,举旗鸣鼓,做出攻击司马懿之假象,司马懿见状退军回营。但此举只能瞒过司马懿一时,于是丞相行营加速南撤。

对魏延之举,杨仪又惊又怒,立即具折子说魏延谋反。

杨仪率丞相行营率先撤至谷口,被魏延所部挡住。前哨报告说魏延率军阻住谷口,煽动说杨仪谋反,要众将士跟随他诛杀反贼。杨仪急调王平的无当飞军,令王平率所部军马,务必冲散魏延的军队,为主力部队南撤开道。

王平立即率无当飞军前去迎击魏延,他只身冲到魏延阵前,大声吼道:“丞相尸骨未寒,你魏延就造反,居心何在?”

王平素来受诸葛亮器重,既然王平说魏延造反,那必定就是了,何况手下五千无当飞军,就连魏军也胆寒不已。魏延的部下一听,都哗啦啦地跑到王平这边来了,魏延一下傻了眼。魏延的几个儿子见状,连忙带着十几个心腹护卫,簇拥着魏延向峡谷奔命,逃向汉中。

十二

李福还没有赶到成都,诸葛亮去世的快马急报已经送达刘禅的手上。刘禅看罢,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感觉如泰山压顶一般。以前凡事有丞相做主,现在他一下子被推到了前台,不由得痛哭流涕。

蒋琬、董允等也面带凄然,陪着流泪。

刘禅含泪问:“李福怎么还不回来?”

“刚才微臣问了快马军士,说他在剑门驿遇见李大人,估计明天即可到达成都。”蒋琬说。

蒋琬从皇宫里出来,带着随从驰马直奔广都的诸葛亮家。他接到急报后便派军士去通报了噩耗,想到黄月英一家孤儿寡母的,很是放心不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看看。

荒烟漫卷,残阳如血,田野里的稻子已经带着金黄,到处都是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

走进诸葛亮的家,远远看见一群百姓,扶老携幼地跪在大门口,人们泪流满面,悲怆的哭声此起彼伏。黄月英在李夏青的搀扶下出现在门口,向百姓们深深地鞠躬。

“蒋大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百姓们都站起来,转身看着蒋琬一行。

蒋琬下马,走到门口,朝黄月英跪拜。

黄月英连忙颤巍巍地把他扶起来,嘴里念叨着:“使不得,使不得……”

“你们这是何故?”蒋琬问众人。

郑二老汉又跪下,呜咽道:“大人,小民闻听丞相已去,想在丞相灵前磕几个头……”

其他百姓也相继跪下。

黄月英悲悲戚戚地说:“朝廷还没有诏令,灵堂不能对外开放,请大人给百姓们解释一下吧。”

远处还有百姓不断地聚集过来。蒋琬也犯难了,想了想对百姓团团一拜,诚恳地说:“我这就回去奏请皇上,请大家回家等候朝廷诏令吧。”

郑二老汉激动地说:“要不是丞相,小民恐怕早就饿死了,丞相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父母去世了,做儿女的哪能不祭拜?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说完,竟然老泪纵横,放声大哭。

其他人被他的悲怆所感染,都呜呜嘤嘤地哭起来;哭声在原野里回荡,暮色苍茫间,小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如诉如泣,愈加令人悲痛欲绝。

黄月英泪流满面,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她忍住悲伤,一下跪在台阶上,李夏青也跟着跪倒。

黄月英抽泣着说:“乡亲们,我代丞相感谢你们……丞相一辈子忠君,不敢僭越一步,你们这样做,岂不是置丞相于不忠之地?丞相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啊!求求你们了……”

郑二老汉闻言,擦擦眼泪,对黄月英“咚咚”地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对大家说:“夫人说得对,我们不能使丞相心里不安,我等回家去各自祭奠吧。”

深夜,黄月英面目肃然,端坐在诸葛亮的灵堂前,弹凑《梁父吟》,如醉如痴。琴音渺渺,灯影恍惚中,她看见诸葛亮佝偻着身子,在阳城老家的沂水岸边,踯踽独行。他在生前不止一次跟她说过,等北定中原,皇上还于旧都后,他就告老还乡,把她带回老家,在泰山下、沂水畔做个良医,而今却只有他一个人,一缕思乡的魂孤独地飘荡在阳城……

突然一阵大雾奔涌而来,她看见诸葛亮被大雾吞没。

“孔明,孔明……”她大声呼喊。

一片混沌,无边无际,她极目凝视,脚下、四周和头顶,除了雾气还是雾气,翻滚着,刺骨的寒意袭来,她浑身哆嗦。

突然一阵《梁父吟》传来,浓雾急速散去,她一阵惊喜,这歌声,不就是诸葛亮吟唱的吗?

歌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她分辨不清他究竟在哪个方向。

“孔明,孔明,你在哪里?”她惊喜地呼叫。

诸葛亮没有回答,依然独自吟唱。

等浓雾散尽,她终于找到了他,他坐在沂水岸边一株垂柳下,优雅地抚琴。一袭宽大的白锦蝉衣,头戴纶巾,清风徐来,衣带飘飞,与垂柳一起倒映在沂水里……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揉揉。

“孔明,你怎么不等等我?”

诸葛亮回头,对着她笑。

“啊?”她惊叫一声,尽管诸葛亮须发花白,但脸色红润、饱满,神采奕奕,全然不见往日的疲惫、担忧和憔悴。

“嗨!”黄月英对着他大叫。

诸葛亮停止了抚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徐徐转身,发现是她,惊喜地叫道:“你何时来的?”说完纵身跳下石头,朝她奔来,哪知脚下一滑,跌进了河里。

黄月英大惊,诸葛亮不太会游泳,于是立即纵身跳下河里。恰在这时候,河水陡涨,几个大浪席卷而来,吞没了她。待她冒出水面,哪里还有诸葛亮的踪影。

“孔明……”她哭着,撕心裂肺地呼喊。

“姐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再出事啊……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啊?”

李夏青的哭喊声叫醒了她。

她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原来自己倒在李夏青的怀里。

“我……这是怎么了?”

“你在抚琴,抚着抚着就晕倒了……”李夏青见她醒来,连忙擦擦泪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小青啊,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梦见了丞相在吟唱《梁父吟》。”黄月英拍拍她的手说。

李夏青幽幽地说:“我常听姐姐说起,丞相喜欢吟唱此曲,可我还没有听他唱过呢……”

黄月英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说:“小青,来来,我教你弹奏此曲,要是有一天我去了,每年丞相的忌日,你就给他弹奏一曲吧……”

十三

魏延奔跑了一阵,已是人困马乏,而后面王平的无当飞军如影随形,紧紧咬住不放。无当军士,本来就是从南中崇山峻岭中征召来的,极善夜行和走山路,要是这么下去,顶多再过一个时辰,必然被他们擒住。

魏延算算,估计奔行了五十余里,心想汉军主力已经全部进入斜谷,即使司马懿率军追来,大军也安然无恙。便心生一计,令随行护卫将栈道烧毁一段,以阻追兵。不管怎么样,先到汉中再说。

王平见栈道被毁,只好停下来,急报杨仪。

杨仪一方面令大军全速进入斜谷,前军将士砍树架通栈道,叫姜维断后,若魏军追来,便烧毁栈道;另一方面又具折子,交给将军马岱,密令他率军追赶魏延,若能杀之就杀,出褒谷后令驿站快马加急送至成都。

马岱昼夜兼程,紧紧咬着魏延一行不放,直追得魏延等筋疲力尽。

魏延的战马实在跑不动了,倒在地上直喷白沫。魏延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着战马的头和颈子,然后站起来,把佩剑兵刃置于地上,面向追兵昂然站立,对马岱喝道:“本将军愿俯首就擒,但请将军送我至成都面见圣上,自有分晓。”

马岱跃马上来,骂道:“我奉长史军令,前来诛杀叛逆!”

手起刀落,将魏延砍翻在地。众军士一拥而上,将魏延几个儿子和随从尽数诛杀。马岱砍下魏延的人头,挂在马鞍上,送到杨仪面前。

杨仪大喜,对着魏延的人头又踢又踩,咒骂道:“庸奴!还能作恶否?”

接着把魏延的人头踩在脚下,一脸阴沉,咬牙切齿地下令:“至汉中,夷魏延三族。”

费祎忙低声劝谏道:“大人,虽有律条,但先帝至当今皇上,还没有夷三族之例,兹事体大,还是请皇上定夺。”

“既有律条,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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