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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将军之死
作者:朱仲宽 时间:2021-07-27 19:55 字数:22610 字

继“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军国主义者在胶东半岛借口保护侨民和日商,不但派遣驻军,而且不断寻衅滋事,挑起事端,以图扩大势力范围,为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做准备。时任青岛卫戍司令的迟英抚将军,坚决回击日方的诱降,与其展开殊死斗争。日本特务机关炮制“中山路事件",事发后日本外交部照会中国政府,要求赔偿损失,交出肇事中国官兵。南京国民政府迫于军事压力,电令迟引咎辞职。进而日本特务机关勾结汉奸,于济南设计暗杀迟将军,从而引出一段悲壮的抗日故事。

曹印堂,字逸之,河北沧州人氏。曾在山东某县谋一微职,权资糊口。近来应老友之邀,决定游历海滨城市青岛,以图发展。主意已定,留下一封辞职信,只身离去。他随身携带一只手提箱,先到省会济南盘桓两日。他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像样的衣服鞋帽,再到芙蓉街裕德池洗个热水澡,剃个头,修修脚,回到旅店休息一宿。托旅店的茶房将换下的旧衣服卖掉,换几个零钱。第二天清早,雇辆洋车到济南火车站,打一张由济南到青岛的二等车票,沿胶济铁路东去,估计不消一日,便可到达此次旅行的终点站——青岛。

时近中午,火车路经坊子站,恰好是旅程之半。坊子是大站,停车五分钟,上下车的旅客很多。站台上一片叫卖声,小贩们卖的是烧饼、油条、热包子、五香烧鸡还有点心和水果。有的旅客就着车窗买些食物,有的干脆下车去买。一阵忙乱之后,火车鸣笛,复又开动,车厢内顿时变成餐厅。

印堂觉得腹内空空,欲到餐车就餐,于是托付邻座的旅伴帮着照看行李,自己一人穿过两节车厢来到餐车。餐车既整洁又安静,与普通的车厢相比,简直是两个天地。只见宽大的玻璃窗上挂着漂亮的窗帘,两排小巧的餐桌,配着舒适的座椅。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瓶里插着鲜花。餐车的两端各有一个玲珑的小酒吧。圆弧形的柜台后站着一位金发的洋妞,身穿洁白的制服,头戴非常别致的圆形的制帽,领口系枣红色的领结,蝴蝶似的。

她的曲线非常美,她的微笑很动人。她的背后是一架玻璃酒柜,内装各种洋酒,五光十色。餐车简直就是一间飞动着的西餐厅。

到这里吃饭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占着几张桌子。

印堂随意选了一处坐下,穿着同样白色制服、打着红色领结的餐车服务生走到印堂面前,很礼貌地说:“先生,您吃点什么?”说着递过一本菜谱。

印堂翻开来,见全是洋文,自己一字不识,正不知所措,就听服务生轻声说:“先生是一个人吧?不如点一个拼盘。”

印堂点头。服务生又问:“先生,哈(喝)不哈(喝)啤酒?怎(咱)这青岛啤酒可称世界名酒。”

印堂点头,表示同意,服务生微笑转身去了。这时,餐桌几乎占满,食客大都是西装革履,他们与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同桌就餐,有说有笑。洋人个个趾高气扬,旁若无人。

印堂正看得出神,服务生手托一个食盘,将酒菜和一盘面包放在面前。看那大盘中整齐地码着几样菜肴,却全是冷菜,略尝了尝,感觉味道甚美,可以入口。又拿起一片面包尝了一口,软软的、甜甜的,入口即化,甚是好吃。再看那一大杯啤酒,橙黄色透明液体,从杯底向上冒着一层层细密的气泡,煞是好看。他不由地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喝在口中凉凉的,并无老白干的烈味,却有种淡淡的清香留在口中。他又喝下两口,不觉打了个嗝,一股浊气冲口而出,顿时觉得心中清爽透凉,十分舒服。就是那刀叉用起来实在费力,如此好的东西吃不到口中。无奈就模仿那洋人,一手拿叉,一手捉刀,慢慢地吃,这一顿饭足足用了两顿饭的时间。用完了这顿西餐一算账,才知道只收酒菜钱,那面包是免费的,吃完了还可以要。印堂后悔没再要一盘,几片面包实在不挡饱。

印堂离开餐车,回到自己车厢的座位上,觉得有点犯困,就闭上眼睛,只觉得那洋妞、面包、啤酒总在眼前转来转去。他睡得正香忽然听到车厢内(用汉语和英语)广播旅客们,本次列车到达终点站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请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印堂揉着惺忪的眼睛,见旅客们提着行李忙着下车,就赶快从行李架上取下手提箱下了车,随着人群鱼贯出了站。他来到车站广场,迎面吹来一阵湿润的、带着大海洋特殊味道的海风,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从头到脚跟都那么舒服、自在。他回头向那高耸入云的钟楼望去,巨大的时针指着四点一刻。仔细观察,却又发现,以这车站广场为中心向四方弹射出几条马路。这里的马路不如济南正南正北可一眼望到底,而是忽上忽下,曲折而行。路两旁各式各样的楼房,一座挨着一座,隔不多远就可见一方小小的街心花园。路面非常干净,见不得一丝尘土,宛如是一座西欧的小城。

这时,三五个穿着号衣的人力车夫围拢上来兜揽生意。印堂雇了一辆车登上去,对车夫说:“你送我到江苏路6号。”又问,“此地距离海滨有多少路?”

车夫见问便说:“先生,头回来怎(咱)青岛吧?打这里拐弯就是前海沿儿。要不俺拉你过去望望?”

“好。那就有劳你了。”

果然人力车拐了两个弯,约行一里许,便到了前海。

放眼望去那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海,风平浪静,蓝天白云,海天相连。远眺天水合一,分不清哪儿是海,哪儿是天。

一座栈桥直入大海。栈桥尽头是一座穹顶式的亭台,四围短墙。那海浪拍打着围墙,浪花四溅,涛声阵阵。海鸟翔天,在海面上飞舞,忽上忽下。霎时,乌云滚滚,海风乍起,海浪翻滚,像千军万马列阵扑面而来,势不可挡。

车夫说上潮了。咱们走吧。”

这时,车子背离大海向相反方向而去。印堂抬头望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但见一层层一座座洋楼耸立。白墙红瓦,掩映在绿树丛中。原来青岛是一座山城,这些建筑依山势而建,或在高处,或在低处,参差不齐,错落有致。而且更可奇的是,这些建筑规模小巧,样式各异,绝无重复。每一座楼房都保持西欧不同国度不同的建筑风格。脚下的路围绕这些建筑群,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绕来绕去,交错盘桓。路面多是石头铺路,不用中国式的条石,而是用棋子式的石块铺就。路面并不宽敞,却平坦如镜。路两旁,绿树成行,路有多远,树行就有多长。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小汽车经过。

印堂见车夫已是汗流浃背,便问:“这里距江苏路还有多远?”

车夫说上去这条坡路就到了。”

印堂让车夫停下,自己下了车步行,只将手提箱放在车上。沿坡而上,面前豁然出现一街心花园。花园正处在一条南北斜坡路的中央。向北望去,一条用红色岩石铺设的苋阔的石阶一级一级直达顶端。在那最高处出现一座双塔式的巨大建筑,这便是青岛有名的大教堂。转身再往下看,仍然是一条石阶直抵浩瀚大海的海沿。呈现在眼前的景观神奇而且庄严。这便是江苏路。

印堂加倍算还了车钱,自己提着箱子,寻到十六号门前。见一铁艺大门紧闭,隔着短墙可以望见,那是一花园式的庭院。一座石砌的三层洋楼,华美而庄重,犹如洋人画报上的哥德式的建筑。

印堂上前按了门铃,一扇旁门开启,出现一位军容整饬的年轻军官。印堂先施一礼而后问道:“官长,请问这里可是迟公馆?”

侍卫官上下打量来者,见此人一身玄色团花缎面长袍马褂,足下一双礼服呢皮底便鞋,头戴锒嵌一颗绿宝石帽花的黑缎子瓜皮小帽,气度不凡,大有乡绅派头。

便反问一句:“先生,有何贵干?”

印堂拱手答道:“在下姓曹,是迟司令的故交,今由济南特来拜访。”

“我们司令不在家,请你改日再来吧。”说着就要关门,印堂赶快拦住说:“迟司令既然不在家。官长,费心向夫人通报一声,也是一样。”

“这个……”趁侍卫官犹豫,印堂赶紧掏出一沓钞票递上去。

“先生,误会了。”侍卫官说,“俺就破例,向夫人通报。请在此少候。”接着高声喊道:“勤务兵,把门关好。”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侍卫官回来了,很客气地对曹印堂说:“夫人说‘有请。抱歉让曹先生久等。”

在侍卫官引领下穿过一道绿荫覆盖的甬路来到楼前,侍卫官紧走两步拉开一道黄铜亮银边厚重的楼门,殷勤地请客人入内。

印堂被让进大客厅,在正中的一套皮沙发上坐下,女佣献茶,侍卫官立于门侧。客厅地面铺一整张土耳其地毯,四壁皆用枣紫色雕花木板包装,侧后是一架同样颜色、同样花饰的宽大的楼梯直接二楼。抬头看乳白色的天花板上垂下一盏玉兰花饰的巨型吊灯。落地玻璃窗,罩着半透明的窗帘。客厅内左右各一道门,左边一道门通往书房,右边一道门通往餐厅。忽听一声沉重的钟鸣,寻声望去是一架足有一人多高的落地座钟,时针指着六点三十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忽听侍卫官报:“司令夫人到。”印堂闻声赶忙恭敬地立起身来。

司令夫人迟四太太由侍女搀扶,顺楼梯降阶而下。四太太四十岁出头,身材娇小,穿一身天青色的裙袄,微显发福。她面容白晳,眉宇间露出庄重、慈祥的神态。膝下一男二女,近年来一直随夫在任所。她性格温和喜好清静,平日足不出户,就连自家的花园也并不常到。

今天却是例外,因为四太太了解四爷与印堂早年同在山东大学堂(清光绪年间官办第一所大学)就读时,乃同窗好友,二人义结金兰。近来司令总念道他,盼望他早日来青岛,意欲为他安排个职务,将家眷接来一起过日子,也好结束四处奔波,飘忽不定的生活。今天,恰遇司令不在家,四太太怕冷落了客人,所以才破例下楼亲自接待。

四太太下得楼来,一见印堂先就开口:“曹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也好去接站。”

印堂谦恭地说:“不敢,不敢。四哥、嫂夫人一向可好?曹某给夫人请安。”说着“打千”行礼。

“哎哟。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礼。快请坐。”四太太自己对面陪坐,只虚中间的座椅。“四爷这几日老念叨曹先生,可巧先生就到了。四爷少时便归,我还有点小事,失陪了。”说罢四太太起身,仍有侍女搀扶登楼而去。

客厅里的落地钟刚刚敲过七下,就听到了“啵啵”汽车喇叭声。大门洞开,一辆黑色大轿车缓缓开进庭院。

侍卫官上前拉开车门,请迟司令下车,又对司令耳语一句。迟司令大步流星走进客厅,一见曹印堂便拱手说道:“逸之,来得好,来得好。何时到的,这一向可好?”

印堂起身相迎。几年不见,这位老朋友已经荣任青岛卫戍司令,二人相见百感交集。迟司令,迟英抚一身戎装,精神矍铄,风尘仆仆。待司令摘下军帽,除去指挥刀父给侍卫。然后坐在客厅中央的大沙发上,解开领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逸之,你来我这里,预先连个招呼都不打,今天反累你久等。失礼,失礼。”不等对方回答又冋,“过见你嫂子没有?”

印堂回答见过了。迟司令接着说:“那就好。贤弟容我卸下这身行头。咱们兄弟好好叙叙阔别。”然后对侍卫官说,“迟连陞,告诉厨房备几个菜,我要为曹先生接风。”

“是。”迟连陞答应后,去了。

迟司令再次出现的时候着一身便装,只见足下一双平底布鞋,是太太亲手制作的。前胸的小兜里揣着一块金壳怀表,一条赤金表链露在外面。这是司令随身携带的心爱之物。二人携手步入餐厅。迎面壁上悬挂一套精裱的四扇屏,写的是岳飞《满江红》词一首。抬头写的是英抚贤契存。落款是子玉手书。

吴佩孚,字子玉。祖籍江苏常州,出生于山东蓬莱,前清秀才。在各路诸侯中,他是有名的儒帅,一生戎马倥偬,南征北战,最后居直系军阀首领地位,人称玉帅。他一生带过几十万兵,统治过几省地盘,但是没有私人积蓄和田产,享有清廉之美誉。1939年,他反对袁世凯与日本人订立卖国条约《二十一条》,要求收复青岛。他反对在“巴黎和会”上签字,大骂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是卖国贼。他王张南北媾和,停止内战,一致对外。1932年,下野后仍自践誓言。一不敛财,二不纳妾,三不进租界。他一生崇敬关(羽)岳(飞)誓不为日本人所用。日本人利用他于蒋介石之间的矛盾,竭力拉拢他。愿意出钱、出枪助他东山再起,但被他严词拒绝。“七•七”事变后,他身在沦陷区,但为抗日出谋划策。1939年因患牙疾,日本医生在土肥原贤二的授意下,为吴大帅做手术,故意切断动脉血管,血流如注,当场死亡。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为他举行国葬,授一级上将。葬于北平玉泉山私人墓地。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餐厅里,迟司令、夫人及印堂分宾主而座。英抚让长子彦霞、次女彦琴、小女彦芳到餐厅拜见客人。彦霞时年十八岁、彦琴十三岁、彦芳十一岁,三人见过客人后到厨房吃饭。

筵席摆下,四菜一汤。四太太亲自把盏,说道:“四爷肾脏不太好,少喝为宜。请曹先生尽兴,不必客气,我就失陪了。”四爷和印堂借酒畅叙阔别,四爷面前只一杯酒奉陪到终席。

英抚说愚兄自东洋留学回国,拜在恩师玉帅帐前。恩师念我东京士官学校毕业,学成归来,倍加爱惜,留在身边,委以军前高参重任。多年来追随大帅转战南北,大帅见俺作战勇敢,着派管带士兵,自连长至团长。后来在与奉军作战中,立下战功,擢升为师长。恩师还亲自奖励俺这块怀表。”说着将兜里的金表托在手上给印堂看。

印堂端起酒杯,立身说道:“逸之借花献佛,敬英抚四哥一杯。”

两人共饮。

印堂问不知玉帅现在可安好?”

“哎,贤弟有所不知。来,再饮一杯,听愚兄慢慢说于你听。前年与冯玉祥一战告败,玉帅被迫下野但仍未离开北平,定居在西城什锦园胡同。部将不忍离去,仍旧追随左右。时下东倭嚣张,‘九一八。后侵占东三省。大帅寝食不安,每与旧部在帅府研究退敌之策。大帅府经济拮据,每日在帅府吃饭的人不下百人。玉帅从不与家人共餐,而是同爱将同桌进食。张学良敬重玉帅,不计前嫌,时有接济,但因‘九一八事变’。张学良不抵抗日军,丢失国土,遭玉帅痛斥,致使学良无颜面见玉帅。”

印堂一面给迟司令满酒,一面问:“敢问兄台,又因何到此地,做了卫戍司令?”

“不瞒贤弟说,那年在北京针锦胡同,一日大帅把我叫到书房摒退左右密告曰:英抚贤契,如今日本人占领东北三省,又对青岛及胶东半岛虎视眈眈。我向国民政府荐你出任青岛卫戍司令,坐镇半岛,以扼制日寇扩张。同时也是为咱爷们日后东山再起早做准备。你可敢当此重任。玉帅说罢亲执我手,老泪纵横。”英抚又说:“贤弟有所不知,兄临危受命,当仁不让。当时双膝跪在大帅面前说,虽肝脑涂地,绝不辜负恩帅信任。于是,在玉帅受意下,召集旧部,旋即到达此地上任。”

印堂听罢不住点头,赞叹不已。

“不知目前青岛形势又是如何?”印堂关切地问。

“一句话,内忧外患。内部官场钩心斗角,互相倾轧,各谋私利外面小日本以保护侨民为借口,驻军仓口,约有千把人,而且时常寻衅滋事。目前,为兄有旧部两千,皆敢死之士。再加上原有驻军一个团,合兵一处计有三个团的兵力。装备说不上精良,足可抵挡顽敌。若依我的脾气,一日之内即可消灭眼前之敌。但我是有兵而无权,一切受南京政府钳制,只能坐观其变。今邀贤弟出山,替愚兄出谋划策,助兄一臂之力,不知贤弟意下如何?若无异意,请满饮此杯。”

曹印堂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过后,委印堂青岛市政府庶务科副科长之职,实受科长职权。英抚得印堂在己身边,凡事有了可商议的心腹之人。不久,帮印堂在芝路购置一套住房,接其家眷来青岛一齐生活。亦结束了曹印堂半生的漂泊生涯。

翻腾澎湃,忙碌了一整天的大海,终于静下来,疲劳地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她显得那么柔和,那么安详。浪花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阵阵细微的“哗哗”声,好像是摇篮旁妈妈哼着的催眠曲,它是那么轻柔,那么动听。远望满月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透过薄雾,一道明亮的、金色的月光斜射到海面。那月光梦幻似的由远及近,终于变成一条波光粼粼、金光灿灿的大道。这是分明可见的一条通往月宫的神奇的大道,它让周围的人们忘却现实,心中充满了无穷的遐想。

这时,到前海欣赏月光下美丽夜色的人们渐渐增多。一对年轻的恋人依偎着坐在礁石旁。借着朗润的月光清楚地看到他们风华的脸膛。男孩儿身材挺拔,穿一身白色的学生装,脚下是一双白色相宾鞋却是满脸的惆怅女孩穿一件海军衫,配一条天蓝色的长裙,一条乌黑的大辩垂在触后,幸福布满了她圆润的脸庞。不久,他们便被这美丽的景色所陶醉,完全融入大海的怀抱之中,忘记了一切烦恼,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彦霞,你在想什么?不高兴吗?”

彦霞没有回答,却伸出右臂挽住女孩的蜂腰,吻着她的卷发。女孩头发的特殊悠香,浸入彦霞的心田,驱赶着他心中的郁闷。

“彦霞,我一定要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女孩把香腮贴在彦霞的唇边,彦霞轻柔地说:“琳,只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幸福。可是一旦离开,你不在我身边时心中便充满忧伤。我担心有一天失去你,再也见不到你。”

“亲爱的,只要你不拋弃我,我一生都会伴随你。”她把热辣辣的吻唇送给彦霞。

彦霞始终没有将心事告诉他深爱的姑娘,他心中明白自己的父亲是抗日爱国将领,肖琳的父亲赵孟祺是有名的亲日派。这两个家庭的社会背景不同,双方家长的政见不同,虽然两个人相爱,但最终能走到一起吗?这是彦霞被长期困扰不悦的原因。

这一对令人羡慕的青年朋友,他们同在一个学校读书,接受的是同样的教育,对未来的生活有着同样美好的憧憬。但是他们的性格却有细微的差别。彦霞善于思考,忧心忡忡,是个有血性的男儿肖琳性格开朗,无忧无虑,是个单纯的少女。

翻开历史看一看,婚姻从来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然要受社会政治、经济的影响和制约。但愿他们得到幸福。

一九三一年,日本以保护本国侨民和侨商为由,在胶东半岛保持一定数量的兵力。日本侨商在青岛四方至沧口二十华里之内建了六大纺织厂,其技术设备先进,厂子规模很大。日商及侨民约有近万人以上,其中混入了大量日本浪人和特务。日商在青岛的商务总代表龟田俊寿就是日本间谍,也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老牌特务。此人正是时任胶澳商埠总办赵孟祺在日本留学时的导师。

赵孟祺对龟田崇拜有加,视为楷模龟田对赵十分器重,视为“首善青岛”的一枚重要棋子。赵在龟田授意下,四下拉拢亲日分子,为将来全面侵华做准备。在后来的数年间,赵孟祺果然当上了“青岛维持会”会长,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汉奸。此人在抗战胜利后受到严惩。

此时,国民政府委任沈鸿烈为青岛市市长,迟英抚为卫戍司令。迟司令奉命在沧口、四方严阵以待,扼制日本人滋事侵扰。连日来,青岛市父老乡亲、工商各界,敲锣打鼓到司令部送功勋匾、慰劳品的人络绎不绝。军民齐心协力,士气高涨,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此时,赵孟祺以为机不可失,正是接近、献媚迟司令的好机会。一日,卫戍司令部收到胶澳商埠总办衙门的一份请柬。内容是赵总办于某月某日在青岛市春和楼设盛宴慰问迟司令以及各位旅团营将士,届时赵某恭候迟司令大驾光临。迟司令看过后,对身边的“官周志勇说:“志勇啊,你可知晓这位总办大人是何许人吗?”“司令,部下只听说姓赵的跟日本人走得挺近便。”“何止是走得近便,他就是日本人的一条走狗。”司令接着说,“此人大有来头。早年他在日本留学结识了亲日派曹汝霖,拜在龟田俊寿门下。龟田现为日本在青岛的商务总代表,实际是一个国际间谍,专以刺探我山东半岛军事、政治、经济情报。因此对赵某人不得不防。”

“司令,既然是这样,赵孟祺的宴会咱去不去呢?”周副官这样说。

迟司令思忖了一下说:“这个面子还是得给的,但是本司令绝不出席,就请尹参谋长权且代劳吧。营、团长中有紧急防务的一概不得擅自脱离岗位,其余的人自便。但必须做到所有防区内严加警戒;(二)密切监视日本人及日本兵的一举一动,绝不可放松警惕)三)参加宴会的军官不准恣意饮酒。违者严惩不贷。志勇,你亲自去布置,亲自监督。”

“是。一切照办,请司令放心。”

“志勇,”司令附耳道,“宴会间你务必加心把赵孟祺给我盯紧了,以防他借机搞小动作。过后向我详细报告。”然后大声说:“本司令每日必亲自视察各部防务。”“是。……”志勇欲言又止,原地不动。

“有话就说,别磨磨蹭蹭的。”司令说。

“是。报告司令,听说……”

“今天你怎么这么啰唆,听说什么?”司令的眼睛依然没离开沙盘。

“听说,大少爷有一个相好的女……女同学。”

“怎么了?”司令抬眼望着副官。

“听说她和大少爷是同校的同学,比大少爷矮一级,人长得挺漂亮,姓赵。”

“这又怎么了?”

“不是。他是赵孟棋的女儿,叫赵肖琳。”

“确定吗?”司令问。

“确定。”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报告?”司令很生气,“太太知道吗?”

“报告司令,太太好像知道。说是司令公务繁忙,这点小事不好让司令分心。”

“糊涂。这难道是小事吗?”

夕阳西下,德贤中学的男女学生正三三两两走出校门。赵肖琳手扶一辆崭新的坤式自行车出了校门,停在不远的一株法桐下。她不住地看着腕上的手表,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人,心里挺焦急的。这时又见从学校里涌出一伙男生,为首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阔少。这伙人嘴里嚼着口香糖,口上叼着香烟,说说笑笑往前走。阔少名尹贵,是青岛卫戍司令部尹参谋长的公子。他偶然发现校花赵肖琳独自站在树下,便示意让大伙围了上去。尹贵嬉皮笑脸地冲赵肖琳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怎(咱)的校花赵小姐吗?是在等哥我吧?心里着急了吧?不着急,今天哥请客,咱们到青岛老咖啡乐个通宵。”

“走吧,别不好意思了。哈哈……”小流氓迎合着起哄。

赵肖琳被这帮坏小子团团围着,纠缠不休。迟彦霞出现了。他大喝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尹贵认得是爸爸的顶头上司迟司令的儿子迟彦霞,立马向伙伴们丢了个眼色:“哥们和赵小姐开个小玩笑,抱歉,抱歉。”一帮小流氓一哄而散。

好一会儿赵肖琳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彦霞帮她推着自行车,慢慢送她回家。一路上肖琳紧靠着彦霞的臂膀,两人默默无语。

晚上,春和楼张灯结彩,大张宴席。赵孟祺身着晚礼服,偕同满身珠光宝气的年轻太太出现在酒店大厅,迎接前来赴宴的各位嘉宾。

七点过后,客人陆续到场。八点整,司令部的车队缓缓驶到春和楼。尹参谋长与二姨太下了汽车,卫队长一声令下,两列持枪士兵向长官行军礼。赵孟祺大步上前与尹参谋长握手,互致问候。尹参谋长携二姨太在赵孟祺夫妇陪同下踏上红地毯,步入二楼宴会大厅。军乐队奏迎宾曲,全体起立,鼓掌欢迎。大家就座后赵孟祺致欢迎词。他扯着喉咙:“今天胶澳商埠总会并以鄙人名义,在青岛市最著盛名的饭店设宴慰劳各位将士。鄙人谨代表商埠总会全体同仁,向各位贵宾,向参谋长及夫人致以十二万分的敬意。请大家举杯。”

接下来,参谋长致答词。尹参谋长名玉昆,人送外号尹大阔。今天尹大阔一身笔挺的藏蓝色的军装礼服,更显出他骄人的身材和傲人的气质。他梳着倍儿亮的油头,蓄两撇浓黑的唇刺,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他摘下洁白的手套,白嫩修长的手指上戴一枚金光灿灿的戒指。他举起酒杯清了清嗓说:“诸位,本参谋长代表卫戍区迟司令阁下出席今天的宴会,为答谢东道主的盛意,我建议大家干杯。”

宴会进行中,只见一队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悄然走进宴会大厅,坐到每位军官肩下殷勤劝酒。一时大厅内五光十色,宾主酬酢交晃。

迟司令没有出席今天的宴会,赵孟祺初时有点扫兴,可是转念:“既然傍不上迟司令,抓住尹参谋长这条大鱼也不错,能和他搭上关系也是上策。如果日后姓尹的为日本人所用,老龟田面前我岂不是有了面子,而且也会进一步得到日本朋友的信任。所以从今往后一定要在尹大阔身上多下点功夫。想到这里,赵孟祺向尹大阔频频敬酒,南犬媚拍马。尹大阔看出赵孟祺有意拉拢自己,亦暗暗奉迎,二人一拍即合。赵孟祺见火候已到,便暗示手下。不一会儿,手下双手捧着一锦盒走到主子身旁。赵孟祺打开锦盒,内盛一副金晃晃雕凤赤金手镯。他送到尹大阔面前,欠身说道:“不成敬意,请参谋长夫人笑纳。”

尹大阔不提防赵某人当众来这一手,推也不是收也不是。正在尴尬之时,尹太太打个圆场,说:“都是自己人,总办大人何必这么客气。”她说着笑着随手将锦盒收了起来。

在座的军官见赵、尹之间拉拉扯扯,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一营长王大胡子实在忍不下去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兄弟是个大老粗,咱实话实说。俺十八岁跟着咱司令从南打到北,大小仗也打了百十回,身上留下八处伤症。咱不会讲话,可是眼睛不瞎。”他用手一指赵孟祺,“你今天又是使上娘们陪酒,又是拉关系送礼,你安的什么心?你这是扰乱军心……”没等王大胡子把话说完,尹大阔一拍桌子大声呵斥:“放肆,一派胡言乱语,给我一出去。”

王大胡子根本不吃这一套:“尹大阔,你少给老子耍威风,有本事带领弟兄们跟小鬼子真刀真枪干一场。”

尹大阔直气得小脸干黄,一迭连声地说:“反了,反了。给我拉出去,关禁闭。”

宴会不欢而散。事后尹大阔咽不下这口气,仗着他有强硬的后台,在沈市长面前告了迟司令的刁状。称迟英抚唆使部下不听指挥,在上下级间制造摩擦。殊不知沈鸿烈与迟英抚是患难之交,根本不听信尹参谋长的微词,反而劝其团结为重。初,沈鸿烈率东北海军到达青岛时,部下第一舰队队长凌霄阴谋篡权,一手策划兵变。诱骗沈鸿烈到崂山,拘押在太清宫道观内,迫使抱病辞职,交出军权。危难时刻,迟英抚率部包围太清宫,粉碎了凌霄的大阴谋,解救沈鸿烈于危难,并制裁了凌霄等人。从此沈、迟二人结为生死之交。而且沈与迟同具爱国抗日的政治主张,日后沈、迟建立了牢固的友谊,齐心协力抗击日本在胶州的势力,力保青岛不失。

所以尹大阔在沈市长面前告刁状,结果必然要碰一鼻子灰。从此尹、迟结下梁子。

不久,日商在青岛开设的六大棉纺厂近万名中国工人,为纪念“五卅惨案”十周年,悼念被日本人杀害的上海纺织工人顾正红,举行罢工。驻扎在沧口的日军欲行武装镇压,情势紧张。沈市长一面派人同日本人交涉,一面命迟司令严阵以待,日军胆敢轻举妄动,坚决予以回击,绝不可手软。

在司令部里,迟司令临阵指挥,命令各部密切注意日军动向。

日本人见形势不利,速请英、美驻青岛领事出面榦旋,并派出军舰包围青岛外海。

在司令部内,迟司令接见了英、美领事。英国领事威胁说:“如果中、日双方在青岛交战,失败的是中国军队。请中方保持冷静,以罢兵为要。”

参谋长尹大阔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英、美领事。迟司令轻蔑地撇了尹大阔一眼,骂了句“孬种”。当即义正词严怒斥英美领事:“在我的地盘上,打与不打本司令说了算。何劳贵国指手画脚。我的大炮已经对准小日本兵营,如果日本人胆敢放第一枪,本司令立即下令开炮,五分钟之内管叫他小鬼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小日本在迟英抚威慑下,始终未敢轻举妄动,最后偃旗息鼓,此事以青纺工人胜利告终。

在胶东半岛中、日双方严重军事对峙的形势下,日本决定,短期内撤出两万余名日本侨民及日商,关闭在青岛日资八个大型工厂,包括六个棉纺厂、一个纺织机械厂、一个机车车辆厂,造成三万余名中国工人失业。不仅如此,而且一九三五年九月九日,日本军方在青岛一手炮制了所谓“中山路事件”。事情是这样的:九月七日午后三点许,胶州路一家著名的日本艺妓馆的一间木格密室里,铺着六张精制的“榻榻米”,在余斗射的阳光下,反射出道道清冷的光线。围着一张矮小的方形漆木餐桌,盘膝坐着三个人。一个是日本人的走狗青岛胶澳商埠总办赵孟祺,另一个是青岛卫戍司令部参谋长尹大阔尹玉昆,中间一个人穿日本和服,两颊无肉,唇上蓄一撮日本式小黑胡,戴一副圆形黑框眼镜。他正是日本大特务龟田俊寿。三个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三个脑袋凑得越来越近。经过一个下午的密商,一个完整、周密、恶毒的阴谋计划形成了。此时这三个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发出一阵狂笑。

只见龟田俊寿拍了两下巴掌,木格的门被轻轻拉开,一个身穿和服的中年日本女人,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面带微笑向客人鞠躬,然后轻轻凑到龟田的肩下。龟田与她耳语了几句,她便抿着嘴退了出去。过不多时,三个身穿同样和服的年轻女人,他们分别端着一个木制漆盘,盘内放着盛满清酒的细脖子酒壶和四只精巧木制漆碗,碗内盛着日式“大菜”。这三个日本娘们梳着局局的发警,一张扁平的大白脸上画着两道又短又黑的眉毛,涂着两个滚圆的腮红,点着两点猩红的唇膏,宽大的领口露出粉白的脖颈和半边肩膀。这三个女人分别坐在三位客人的怀里,不停地殷勤地劝客人喝酒,喂客人吃菜,还不时发出阵阵浪笑。

这时灯光亮了,屏风后转出四名艺妓,她们伴随怪里怪气的弹拨乐,跳起日本式的扇舞。突然,老龟田推开身边的女人,狞笑着,露出一口大金牙,拍着赵、尹的肩膀说:“赵的、玉昆君,你们大大的好。我向军部保奖你们,吆西。你们大大的皇军诚实的朋友。”

赵孟祺受宠若惊,赶紧说:“感谢恩师龟田君的栽培。”

尹大阔也说这回管叫迟老四吃不了兜着走。”三人一阵狂笑。

九月九日上午十点许,在青岛中山路上,两个喝醉了酒的日本士兵,滋意寻衅,他们先砸了路边商店的橱窗,又追着一个中国妇女当众强暴。被强奸的妇女疾呼救命。路人皆惊,不敢阻拦。有市民急中生智,速到距此地不远的迟司令官邸求救。正在官邸执勤的警卫连长迟连陞闻讯立刻带领四名卫兵,迅速赶到事发现场。见一幕惨剧呈现在眼前,一位中国妇女倒在地,衣服被撕破,下身流了一摊血。两个日本兵得意地向倒在地上的中国妇女身上撒尿。

见此情景,连长和卫兵怒不可遏,冲上去治服了两个肇事的日本兵,并准备将两个日本士兵带走。此时,周围市民一哄而上,巴掌拳头,将两个兽性发作的日本兵一顿暴打。迟连长无法遏制市民愤怒的情绪,遂将遇害中国妇女送进医院。两名犯罪日本士兵乘机抱头鼠窜。

九月十日,青岛日报以“野蛮兽行,孰不可忍”为题报道了九月九日发生在中山路事件的真相。文章称:“昨,上午十时许,两名醉酒日本士兵在中山路寻衅滋事,砸毁商铺橱窗,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中国妇女。五名中国军人闻讯赶到当场治服了肇事的日本士兵,救助了受害妇女,将其送医院疗伤。在周围市民愤怒地斥责下,两名肇事日本士兵抱头鼠窜。”

当日,青岛市民、学生自发上街游行,抗议日本人野蛮行径,并追究责任,严惩肇事者,要求日方道歉,赔偿损失,保证今后不再出现类似事件。

十日当天,日本政府向“中国当局”递交照会。称:“九日,两名日本士兵在青岛市中山路遭到五名中国官兵及市民数人围攻、殴打,并造成两名日本士兵失踪。日本政府有权保持派兵进入青岛市区寻找失踪士兵的权力。日本政府要求迅速交出肇事的五名中国官兵,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否则由此产生的一切严重后果,完全由中方负责。”

此照会立即触动了南京政府的神经,急令沈鸿烈彻查此案恰当处理,以满足日本人的要求,避免扩大事态。

十日下午日本舰队驶入青岛内海,并将炮弹打到青岛前海水域。战争一触即发,形势十分危急。南京政府一日三次电令沈鸿烈,催促按南京指示火速解决。

尹大阔乘机到市府面见沈市长,当面陈情。他说:“据调查,五名肇事者均系迟司令的警卫连官兵,迟连陞是迟司令侄子。迟司令对部下疏于约束,任其滋事,挑起中日争端,后果严重。迟司令当负主要责任。希望沈市长明察。”说罢扬长而去,丝毫没把沈市长放在眼里。

当晚,沈市长与迟司令单独会面时埋怨说:“我的英抚老弟,你是怎么搞的吗?事情竟闹到这步田地,你让兄弟我怎么收场?你照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迟司令将九月九日上午十时,两个日本兵在中山路肆意滋事,砸碎商店橱窗,强奸中国妇女的兽行以及市民向我部警卫连求救,警卫连长和四名士兵,当即赶赴现场,救助了受害妇女,并送进医院抢救的实情,向市长做了汇报。并补充说迟连长是与我同姓,但非亲非故。

“原来事情是这样,与日本人的照会大相径庭。况且尹参谋长公开偏袒日本人,胳膊肘往外扭。哼,此人是何居心?”沈市长看了一眼迟司令,又说,“英抚,你马上回去严密布防,密切观察日本兵的动向。我们一方面向南京政府报告实情,一方面做好应战准备。不要担心,我给你撑腰。”

迟司令回到司令部安排好一切之后,已经晚上九点。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乘车回家。车子飞驰,一路上见店铺早早下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家家关门闭户。迟司令坐在车中反复考虑,“中山路事件”完全可能是日本人的预谋。车子开进家门,警卫连长迟连陞如往常照顾司令下车进客厅,却见曹印堂已经等候多时。印堂经常到司令家中会晤,或谈论时政,或议当日要闻,今天自然是为了“中山路事件”而来。因为是自己人,彼此不用客套,司令只说了句:“逸之来了。”径直上楼更衣。不一会儿工夫着便装回到客厅。

这时迟连陞说:“司令,晚饭备好了,请用饭吧。”四爷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觉得肚中确实饿了。便起身对印堂说:“逸之一块来吧。”

“四哥不用客气,我偏过了。”

四爷平时不喝酒,饭菜也很简单,餐桌上只摆着两菜一汤。四爷吃完饭,同印堂一齐来到书房。迟连陞送上两杯茶,掩上书房门,轻轻退下。

书房内,四爷同印堂对面谈话。他将今天与沈鸿烈市长会晤的情况对印堂说了一遍。

印堂问:“沈先生怎么说?”

“嗯……”四爷沉吟片刻,“面对这件事,沈先生的确很为难。虽然他尽力宽慰我,看得出来他的压力很大。”

印堂不住地点头,两人相对沉默。忽然四爷发话:“咱不能吃日本人这窝囊气,大不了跟小鬼子拼了。”

“拼,未必不是个办法。可是”印堂很慎重地说,“尹参谋长会不会配合,就怕他从中作梗。”

“对。你不说我倒忘了。”四爷狠狠地将茶杯一礅,“尹玉昆公开在市长面前偏袒日本人,把屎盆子往自家人头上扣,甚至还说我迟英抚放纵部下,疏于约束,以至闹出事端。岂有此理。”

“四哥,我早就觉得这姓尹的不对劲,阳奉阴违和赵孟祺勾勾搭搭,说不定早被日本人收买了。对这个人咱不得不防。”

四爷点点头说:“逸之,你有何良策?”

印堂慎重地说:“以兄弟拙见,咱们光棍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小鬼子锋芒毕露,来势汹汹,咱们实力有限,南京政府又不给咱们撑腰。前几年,东北‘九一八。事变不是闹了这么一出吗?张学良怎么样,二十万大军不是说撤就撤了吗?”

四爷一边听印堂说,一边点上一支烟。四爷平时不吸烟,今天破了例。

“逸之,你的话很有道理,咱们是该提防着。”

“现在事情摆在面前,已经很明白了。”印堂接着说,“小日本、赵孟祺、尹大阔已经勾结到一起,他们是冲四哥你来的。小鬼子早就对山东半岛垂涎三尺,要想得到青岛必先扳倒四哥你呀。说不定中山路日本士兵失踪事件就是日本人自己做的局。这是小鬼子惯用的一招,八年前皇姑屯张作霖张大帅被炸,不就是例证吗?”

四爷坚定地说:“逸之啊,你讲的这些道理为兄岂能不知。可是我迟英抚绝不能临阵脱逃当孬种,再说我一走了之,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怎么办?日后我怎么见我的恩师玉帅呀!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送走了曹印堂,四爷回到卧室,对夫人说:“太太,为夫对不起你呀。这些年你跟着我省吃俭用,没过上像样的好日子,反让你终日为我担惊受怕,为我受累。”

他这些话着实让太太心生疑惑:“奇怪,怎么四爷今天突然说这种话。真让人不解。”四太太是个旧中国典型的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女人。对丈夫的事业、官场往来从不过问,实在也不感兴趣。她猜度丈夫话里有话,不然绝不会这么说,便微笑着说:“四爷,正好好的怎么说这些扫兴的话。”

“太太有所不知,听我慢慢说给你听。”四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于是就轻描淡写地将近来发生的事略微说了说,末了又宽慰她说:“小鬼子不过闹闹罢咧,这几年还少闹了吗?太太尽管放心,翻不了船。”

四太太听了心想,只要是四爷在,天就塌不下来。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是瞎操心,反而给四爷添麻烦。想到这里便说:“大主意还得四爷拿,我和孩子们都听你的。”

四爷沉思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哎!青岛虽好,却是个是非之地,不养人啊。原先闹土匪闹得是鸡犬不宁,好不容易弹压了土匪,小鬼子又来了,轮翻地闹个不停,让人不得安生。倒不如照玉帅的样子,离开此地,找个清静的地方安身,脱离宦海,以图心静。太太你说怎样?”

四太太心里没底,说:“我还是那句话,大主意还得四爷拿,我和孩子都听你的。

四爷说太太,我估计中日之间在青岛早晚有一仗。我想先送你和孩子回老家济南,暂住一时,躲避风头,等这里平安了再接你们回来,你说可好?”

“那……你……”四太太刚要往下说,却被四爷拦住。“太太,你想一旦战事起来,你和孩子的安全,就连这个家都无法保全。还是听为夫的话,先行一步吧。”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不好再拗着丈夫,四太太便呜咽起来,这一宿夫妻二人都无法安睡。

天明以后,迟司令匆匆赶到司令部,让周副官接通各团指挥部电话。电话接通,迟司令斩钉截铁,命令各团坚守阵地,随时做好战斗准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阵地一步,否则军法处置。”

此时,日本人向青岛当局发出最后通牒,言辞非常强硬。称“限三日(十一日一十三日)内交出‘中山路事件。中五名肇事中国军人,并追究驻青岛中国军队最高指挥官的责任。逾期,日本陆海军队实施武力破城。大日本联合司令官小野次郎少将。”

当日中午,青岛日报社被砸。目击者称:是一伙日本浪人所为。

形势急转直下迫在眉睫。沈鸿烈市长立即召集市政府委员、秘书长、卫戍司令迟英抚、参谋长尹玉昆以及商会会长赵孟祺等出席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会上出现两种尖锐对立的意见。一方面是以迟英抚为代表的抗日派,绝不接受日本人的无理、非法要求,不惧威胁,动员全市军民与日寇决一死战,并强烈呼吁妥协、投降是亡国之路另一方面是以赵孟祺为代表的亲日派,屈服日本人压力,无条件接受日方要求,对抗是以卵击石。会上两种立场、两种主张形成尖锐对立。会议不了了之。

市府会议刚刚结束,迟司令回到司令部立即召集连排以上军官大会。会上周副官向军官们通报了当前形势,日本人的野蛮行径、无理要求,以及在市府紧急会议上两派的激烈争议。听后,将士们义愤填膺,嗷嗷叫着要与鬼子血战到底。一营营长王大胡子扒光了脊梁跳上讲台,挥舞手中大刀:“咱受日本人的窝囊气,憋在肚子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与小鬼子算账的时候到了。谁要是当孬种,我认识他,我手中的这口刀不认识他。”他一手握刀,刀尖触地单膝跪在司令面前,大声疾呼:“司令你就下命令吧!”台下将士跪了一大片,齐声呐喊:“司令,下命令吧,弟兄们等不及了。”

迟司令站在主席台上,热泪盈眶:“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到了报效国家的时候了。我命令全体将士严阵以待,随时听候向敌人发起进攻的号令。”

中午,在司令办公室,迟司令摒退左右,只留下迟连陞一人。连陞本姓王,长清县人,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十六七岁当兵吃粮,连个大号都没有。迟司令见他聪明机灵就留在身边,待他如子,取名迟连陞。数十年来他跟随司令出生入死,转战南北,是司令在军中的贴心人。眼下遇到鬼子的无理要求,司令怎么能够将他交出去呢?

“连陞,有件危险的任务交给你去执行,你可有种?”司令望着连陞说。连陞立正回答:“司令,交给俺就是了,绝没二话,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您。”

司令点点头:“连陞,你知道日本人要求将你和另外那四名弟兄交出去,让他做梦去吧。今天夜里,你带上那四个弟兄,秘密将日本人的四方机车厂给我炸掉。完成任务后,趁着混乱潜出青岛,就不要再回来见我了。但是‘活儿。一定要干得干净利落。潜出青岛后,回老家长清暂避一时,等事情过后咱爷们再见。”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钱袋交在连陞手上,“去准备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快去吧。”

连陞双膝跪在司令面前:“俺一定冒死完成任务,可俺不能丢下司令独自逃走,让司令为俺受累。俺不当孬种。”

“这是命令,没有价钱可讲。快去。”

连陞只好服从,给司令磕了头,含泪而去。

下午在迟司令的书房里,仍旧是四爷和印堂二人。四爷说:“没想到形势变化这么快。日本人咄咄逼人,咱们还是早做走的准备吧。但是我不能走,我不能离开部队。逸之,咱们两家合一家,有劳你护送家眷先行一步,回济南吧。”

“这没啥问题,四哥你就放心吧。”印堂说,“不知何时动身,是乘火车,还是起旱路?”

四爷略加思索那就后天动身吧,我觉得是火车安全。逸之,为兄就拜托你了。”

傍晚,青岛栈桥,迟彦霞、赵肖琳相对默默,无语凝噎。赵肖琳眼泪汪汪,眼睛红的像两只桃子。

“彦霞,你不能拋下我,你难道不明白,我不能没有你。答应我留下吧,别离开我,好吗?一想到你就要离我而去,我的一颗心就要碎了。彦霞,求求你别离开我。”这是发自热恋中的少女的剖白。

“琳,我何尝不想留在美丽的青岛,留在你身边。可是……”

风卷着海浪猛地向他们袭来,天空乌云滚滚划过一道闪电,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午夜,青岛市东北角,四方机车厂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数里之内照得如白昼一样。

清晨,迟司令正准备出门,市政府办公室来电话说沈市长在他的办公室立等迟司令,有要事相商。

迟英抚驱车赶到市政府,他想沈市长如此匆忙召见,肯定出了大事,他直奔二楼,在市长办公室里,沈鸿烈向他宣读了南京政府国防部电令:查青岛卫戍区司令迟英抚对部下失察,疏于约束,以致酿成九月九日“中山路事件”,几乎造成中、日之间武装冲突。为挽回局面,着迟英抚自即日起交出青岛卫戍部队指挥权,引咎辞职。命令沈鸿烈担任青岛陆、海军总指挥,并负责严厉处分五名肇事官兵。此令。

沈市长宣读完后,将电报交给了英抚。

沈鸿烈摇头叹气说:“英抚兄,照办吧。或许南京政府这样做有他的道理。对于老兄你虽说不公平,但未必不是好事,省得受夹板子气。唉,你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明天。早解脱早清心,远离是非。青岛你是待不下去了,不用多虑了,走吧,离开这里。”

沈市长想了想接着说:“明天我亲自到火车站给你送行,并派卫队专程护送。我这里给你备下一份安家费,数目不多,聊表心意。好了就这样吧,后会有期。”两人长时间握手,告别。有谁知道两位志同道合共事多年的朋友,这次分手竟是永别。

没想到消息竟如此灵通。当日青岛日报的号外,报道了青岛卫戍司令迟英抚引咎辞职的消息。并称迟司令于十三日离岛城回籍。

九月十三日,数以万计自发为迟司令送行的青岛市民,挤满了车站广场。人群中打出醒目的横幅:“保国英雄,迟将军一路顺风。”

十时许,沈市长的汽车开到青岛火车站。沈市长陪同迟司令下了汽车,登上高高的台阶。今天,迟英抚一身中式服装,面含微笑,不住地向前来送行的人们挥动手中的礼帽,足足有三分钟之久,送行的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涌来,不住地高呼:“迟将军一路顺风。”

“迟司令,青岛百姓永不忘你的恩德。”

在护兵护卫下,迟英抚登上西去的列车。

迟英抚及家眷回到老家济南赋闲,住在族居的大院中近半个月了。迟家由京城迁居济南历经五代,在当地也称得上是名门望族。嫡亲五房兄弟同居一个大宅院,因为宅院中有一大花园,故土人俗称其为迟家花园。园中广植奇花异草,有三人合围的老槐,有小巧玲珑的灌木;有上百盆花冠如席的茉莉,也有上千株盆栽花卉;有数以十计的各类盆景,有见方三丈的架栽葡萄。另有清泉水池,绿草如茵。宅院三进院落,含跨四个小院。厅堂瓦舍,飞檐斗拱,前出广厦,四合游廊。置身于园中,清雅静谧。不愧为花园美誉。

迟家大爷名英世,继祖传遗风,数十年惨淡经营,创了一个大大的家业。大爷在世时,济南商界公推他做商会会长。前些年过世,二爷迟英贤独揽家政,总摄迟家本地及外埠所有商业贸易。此人目光短浅,胸无大志。若论胸怀和胆识不及迟大爷十一。二爷守业尚可,创业无术。迟家三爷英昌为人谨小慎微,职属烟台海关,与妻儿常年离家在外,独闯江湖。昆仲四人各有专8,也不枉了一世人生。

唯有老五英旷,乃父母四十八岁上的老生子,较之长兄年差二十岁。此人不学无术,专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在济南慈善协会挂了个名誉会长的虚职。迟家所有家产物业乃五房共有,即是创业者也不例外。这位五爷他是能多吃就多吃,能多沾就多沾,明里暗里往自己腰包多搂钱。他的处世哲学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家的兄长念他是个小弟,平时不同他计较,以至于放纵了他。这位迟五爷自有生活逻辑,正像他自己所说的:“脸皮薄,喝稀粥,脸皮厚,吃肥肉。有巧就得沾,不沾是傻蛋。”

最近四哥辞官回家了,他想道:“我家四哥多年在外地当官为宦,腰包必定是鼓鼓的。可是没承想,仔细打听以后方才知道,四哥竟然是两袖清风,甩着两只空手回家的。这叫当的什么官?纯粹是冤大头。想沾他点光都沾不上。要是换了我,哼!俗话说,一任清知府,还得十万雪花银呢?这么多年了,少说也得弄他个十万、二十万的。”

英旷再一打听什么?四哥是引咎辞职。他犯了什么事?可别沾不了他的光,反而被他的累呀。”

早上,四爷英抚到上房给当家人二哥、二嫂请安。恭敬长者是代传家规怎可少有马虎?上房是族权象征。这上房院里上房居中,东西厢房,游廊相接。上房,总共五间,三明两暗,大屋顶,飞檐斗拱,台阶高拔,前出厦,后腰门,红漆抱柱,雕花栏杆。室内陈设古朴,窗明几净。上悬德行匾额,下铺猩红地毯,此乃迟家几代当家人先后居住之地,参议家政的场所。

最初,迟家老太君在此居住,老太君过世后,大爷迟英世住在这里。三年前迟大爷仙逝,相继轮到二爷英贤和夫人杨氏高居上房。

四爷给二哥、二嫂见过礼。二爷请四弟落座,二嫂亲自给小叔奉茶。四爷欠身道:“不敢当,有劳二嫂。”

你道为何亲兄弟之间这般客气,岂不是反而显得生分。其中原因有二。一遭是因四弟多年在外闯荡,戎马倥偬,兄弟们分多聚少彼此难免客气二是当初迟家贫寒时,有济南司马府安老夫人领养了年幼的英抚,供以读书,为其娶妻。直到安老夫人过世之后,英抚才归宗。由此两个原因,所以弟兄们间的关系外人并不知其详。

迟二爷说四弟,虽然你多年不在家,但获利各房共享,分在你名下应该得的月费(生活补贴)年终红利,哥都给你存在柜上,积年累计不算巨款,数额也相当可观。现在你回到家兄弟们骨肉团圆,二哥无以相赠,把你分内应得划归你名下。哥还知道,你在外供职多年,廉洁奉公,无什么积蓄,这笔钱还是用得着的。”

四爷听罢深受感动,倍感兄弟亲情。便道:“多谢二哥对兄弟的关照,但是这笔巨款我是不敢领的。我多年在外,对家庭一无尽力,二未建寸功。无功不受禄,实实地是受之有愧。再说咱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每天的开销数目巨大,大哥、二哥两位兄长含辛茹苦,日夜操劳,为家族为子孙后代创建家业,我岂能坐享其成呢?如今长兄去世,重担落在二哥一人肩上,兄长已经为兄弟们做出表率,这笔钱应该归公中所有,兄弟我不占分毫。”

听了四弟一番肺腑之言,二爷迟英贤不无感慨地说:“四弟的大仁大义,让为兄叹服。可是你千万别忘记,咱们亲兄弟五人并没分家,祖业共有。虽说许多年来为兄不辞劳苦,付出心血,使迟家的产业增长了几倍乃至十几倍,这都是为兄应尽之责,分内之事,当仁不让。但是作为一家之长,一无居功自傲之心,—无多占之理,苍天可鉴。否则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兄弟子侄,岂不让世人耻笑,有何颜面立足于世?故而,该谁的谁要,不是自己的分毫不取,才不失体统。四弟执意不要,岂不是辜负了二哥的一片心吗?”

兄弟二人争来让去,最后达成妥协。四爷英抚自取应得款项之半,另一半捐入公中,扩充资金。事已至此,二爷英贤叹道:“四弟为人口心如一,名不虚传,有口皆碑。哎,相比之下老五的为人,可就大相径庭了。”于是就将英旷平时在柜上随意支钱,多吃多占,以及抽大烟,包养外宅,挥霍无度等所作所为向四弟学说了个大概。最后叹息道:“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担心,将来咱这个家非败在他的手中不可。哎!”在青岛胶州路日本艺妓馆内的一间密室里,仍旧是龟田俊寿、赵孟祺、尹玉昆三人会饮,庆贺半月前在这间木阁里密谋策划的“中山路事件”大功告成。不仅挤走了迟英抚,而且迫使南京政府调离了沈鸿烈。日本兵不发一枪进驻青岛,自此起直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青岛沧落到鬼子魔掌之下近十年之久。在日本人扶持下,赵孟祺当上了青岛市维持会会长、伪青岛市市长。

尹玉昆接管卫戍区,当上了皇协军司令。将青岛变成“中日亲善的示范区”。

照老龟田的话说,在“中日亲善”范围之外的一切中国人“统统死了,死了的”。所以搬掉迟英抚不是目的,而日本人的真正目的是极力诱降这位下野的将军为己所用。不惜使用各种手段迫使被挤在墙角里、没有丝毫喘息机会的迟英抚就范。如果迟坚持与日为敌的立场,就让他永远消失。

在此背景下,还是在胶州路日本艺妓馆中,一个更丑恶、更狠毒的阴谋产生了。

再说迟连陞完成了司令交给他的炸毁日本人开办的四方机车工厂的任务,秘密潜出青岛。他不敢乘火车而起旱路,晓行夜宿经过十多天才回到老家长清。皆因父母双亡,家园荒芜,无处栖身,只好在哥嫂家暂住。哥嫂家的孩子多,一贫如洗几乎揭不开锅。连陞给了哥几块大洋,买粮充饥。哥嫂劝他:“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趁着手里还有俩钱收拾起破旧的房屋,娶个媳妇安上个家,安安生生在家种地过日子吧。强似舍家撇业,东奔西跑,倒让哥嫂白替你操心。”

可是连陞脚野了,早已不耐烦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不久,打听到司令解甲后还归故里,于是将剩下的钱都留给哥嫂,揣上“家伙”星夜徒步赶到济南迟家花园,投奔司令。

四爷与连陞见面后,彼此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四爷局兴地说:“好小子,你来得正是时候。虽然我解甲归里,成一散淡的人,可是身边正缺一个亲随。你要乐意就留下来,仍旧给我当差吧。四爷不会亏待你。”连陞自然高兴,从此就留在四爷身边。

十月初,英抚辞别二哥迟英贤,也不带家眷只带连陞一人,乘火车到北平拜谒恩师吴佩孚吴大帅。玉帅派车到火车站接英抚到西城什锦园胡同宅第。师生见面,情同父子。英抚恭敬地献上由山东带来的几样土特产,并彳了叩拜礼。玉帅双手扶起口称:“不必多礼,一路劳顿,快请坐。”

英抚哪敢就座,再三相让,才侧身半坐。

玉帅说我在北平就听说你在青岛的事了。你做得对,没辜负我的信任和希望。有气节,有骨气。”又说,“日本人灭我之心不死,中日之间早晚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咱爷们不惧日本人,更不能为日本人所用,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我深知你就是这么做的,这让我十分放心。”玉帅和英抚之间心有灵犀。

“部下谨以大帅马首是瞻,绝不偏离半步。”玉帅微笑地点头。

“小日本诡计多端,什么坏招都有,你要处处提防,小心无过。”玉帅这样嘱咐。英抚说:“牢记教诲。”

马弁报告,午饭备好,请大帅用餐。吴佩孚与英抚携手步入餐厅。只见一间硕大的餐桌坐满就餐的人。仔细看时,却都是大帅的幕僚和旧部。你知道为何这许多故人到得这么齐吗?原来,吴佩孚虽然下野已有四个年头,可是昔日的部将一直追随左右。所以,在帅府中上上下下每天总有上百人吃饭,帅府经济拮据的现状也就不言而喻。

玉帅从不与家人一起吃饭,而是每日必与故人、旧部共餐。一时饭菜摆下,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帅府的饭菜竟是馒头、窝头、咸菜和每人一碗大锅菜。玉帅的食欲很好,一餐吃下去一个馒头、一个窝头和一碗菜。

饭后,玉帅带着英抚和几位老部下同到作战室,在沙盘前仔细揣摩、研究对日作战的计划和策略。可见这位值得尊敬的、下野的老帅关心国事的拳拳之心。

迟英抚暂时离开济南的日子,在家里发生的事情他却是毫无所知。十月六日,老牌特务龟田俊寿、铁杆汉奸赵孟祺,尾随迟英抚由青岛秘密潜入济南,目的是实施一项不可告人的阴谋计划。他们到济南后,为了掩人耳目,住进经二路纬五路的高岛屋。高岛屋是日商高岛雄一开设的一家日用百货商场,专门营销日货,其实这仅是掩人耳目,实际是日本军部在华东地区设立的最高特务机关。局岛屋完全不似商业建筑,倒像是一座兵营。其楼房在当时的济南算得上最高建筑。高岛屋的斜对面是济南有名的四大商场(劝业场、新市场、万字巷、西市场)之一的万字巷商场。在这个市场里有数家日本料里、日本酒吧。在这里可见身着和服、脚踏木屐的男男女女,可闻怪里怪气的日本歌曲。

根据高岛提供的情报,龟田了解到关于著名商家迟家花园许多有价值的情况。他们对迟家五爷迟英旷尤为感兴趣。俗话说,苍蝇不抱无缝的鸡蛋。迟英旷的喜好、为人和秉性,正符合龟田猎取的猎物。如果其人为大日本所用,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以达到预期的目的。

择日高岛雄一以联络中日亲善感情的名义出面宴请济南商界著名人士迟英旷及其他几位商贾。宴会在济南商埠有名的西餐馆石泰宴举行。届时,迟英旷得意扬扬地出席宴会,受到东道主热情接待,奉为上宾。赵孟祺做了自我介绍,并将高岛和龟田的公开身份介绍给迟英旷。赵与迟一见如故,大赞迟氏昆仲是中国人的精英。高岛和龟田也十分赞赏迟英旷的友善态度。英旷受宠若惊,大有飘飘然之态。

宴会成功地结束了,龟田与迟英旷握手表示了非常友好的态度和希望与迟先生长期合作的意愿。他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希望迟先生转告令兄英抚将军,在当前面临囵途之际,与大日本合作共事,走中日亲善之路是唯一选择。请迟先生竭力说服令兄。”

迟英旷并不明白其中的玄机,便一口应承下来,龟田非常高兴。宾主分手后,赵孟祺用汽车亲自送迟英旷回府。路上赵说:“当今中国,国民政府没有希望。相比之下日本人的势力非常强大,不仅占领了东北三省,组建了满洲国,据我估计不久将打败中国军队,占领整个中国,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大日本合作大有前途,与大日本为敌无好结果。”

连日来五爷英旷暗暗思忖,四哥在青岛与日本人结下很深的梁子,现在说服他回头与日本人修好合作共事,谈何容易。后悔当时不该答应龟田,甚至压根就不该接受日本人的宴请。转念又想,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我答应的事若办不到,日本人会怎么样呢?

英旷正在为此事踌躇、举棋不定的时候,老当差的刘生送来一封信。拆开看时除了一封简短的信函,还有一张万元现金支票。信中传达的意思是,做人要“言必信,行必果”,切勿在朋友面前失去信任,云云。落款是青岛赵某。

“送信的人呢?”五爷忙问。刘生说:“送信的人依然去了。”

英旷拿着这万元的支票,如同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收,不好退,更不妥。如若收下就等于卖身,如若退还就表明不合作立场。实在是进退两难。可是这万元现金的吸引力,却让英旷无法回避。他心说:“到口的肥肉,不吃才是傻瓜呢。我且收下这笔钱,又有何妨?”这才符合英旷的为人,拒收就不是迟五爷了。

晚上他来到上房向当家人介绍了日本朋友龟田俊寿的宴请。但是隐过了接受日本人的馈赠,言语中流露出得意之态。试图借此在二哥面前显摆一下自己。

当家人迟英贤沉吟半晌,一字一句说道:“老五啊,咱迟家书礼传家,忠厚本分,从不同东洋人打交道。如今你接受日本人的委托充当说客说服英抚,你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吗?这浑水是能蹚的吗?我劝你还是离日本人远点得好。”英旷本来想炫耀自己,却没想到被二哥数落一顿,很不自在。借此机会,二爷将埋在心里多时的话对英旷说:“老五啊,许久以来,时有管事的经理、掌柜的到我面前诉苦,说你经常私自支钱,而且数额越来越大,以至影响到资金的周转。这可是有违家法的大事,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到年底这笔账是要给你算的,那时你怎么向全家交代?就连我这当家人都不好袒护你。你心中要有数。”

英旷没提防二哥突然说到这件事,又无话遮掩,却是面红耳赤,|尬地彳3故退出上房。

迟英抚将军在北京什锦园吴大帅府住了十来天,亲受玉帅教诲,更坚定了绝不同日本人合作的信念。只可惜一位下野的将军,空有报国之心,却无用武之地。临别时玉帅再三叮嘱:“英抚啊,胆气不可无,志气不可短。留得青山在,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有朝一日带领人马同东倭痛痛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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