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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殇逝
作者:朱仲宽 时间:2021-07-27 19:55 字数:7674 字

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它以济南解放前夕、轰动坊间的一段真人真事为背景,讲述了齐鲁大学学生郝志同与济南女子师范学校的学生文婧之间生死相恋的爱情故事。彰显了纯真爱情的高尚与可贵。

省城某居民小区的一栋楼房内,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名字叫文婧,是一位离休的小学教师。八十多岁了,一生没有结过婚,身边也没有亲人,长期以来过着清淡、孤独的生活。她把毕生的精力奉献给教育事业,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

她的家中一无华丽的装修,更无高档的家具,唯一的奢侈品是一件老式的檀木花架,和上面供着的一只古色古香的花瓶。这两件东西见证着那已经逝去的往日的记忆。粉白的壁上挂着一副黑漆相框,相框中嵌着一张秀气的青年男子的照片。那青年男子穿一身整齐的黑色学生装,胸前一枚徽章,依稀可辨出“齐鲁大学”的字样。他就是文婧的未婚夫。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当他们正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的未婚夫为济南的解放、为新中国的诞生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永别了自己的爱人一一文婧。自此以后的八十余年间,文婧在一张照片和一只古瓶的陪伴下,一天一天地度过来了。这曾经年轻的一对恋人用他们一生谱写了一曲伟大、纯真的爱情篇章。留给后人一个难忘的故事。

故事是这样发生的……

上房内鸦雀无声,气氛有几分紧张。二老太太正坐在西里间的太师椅上生气。只见她脸色铁青,二目逼人。满屋子里的人屏息垂手侍立。二老太一迭连声地说:“快叫大少爷来见我,快。”她拍得八仙桌子山响。

大少爷闻讯,立刻从他住的小院出来,一溜小跑朝上房而来。大少爷文昶生得又白又胖,五短身材,圆鼓囵敦,活像一只水缸。水缸满脸是汗,气喘吁吁,登上了上房台阶,不住地用一方大手帕擦拭脸上的汗珠。他平了平气,稳了稳神,这才迈进上房门,轻轻朝西里间走来。

“娘一一这正晌午,大热的天,娘急着唤儿子,可有啥事?”二老太听到儿子亲亲热热地连声叫娘,那气儿早就消了一半,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大童啊,”娘直呼大少爷文昶的乳名,“娘问你可认识一个姓郝的大学生?”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让水缸一头露水,不知该如何回话。

“娘,儿不知……不知姓郝的是何许人?他名字叫个啥?

“郝一志一同。”二老太一字一顿地说。

水缸闻听后又是一怔。心说老太太怎知道他的名字?”忙掩饰:“郝志同。耳熟,耳熟。但不知娘问他做甚?”

见大童一个劲儿地搪塞,二老太太嗔道:“这里边的事,连老娘都听说了,难不成你会丝毫不知?”

“儿子实在不知就里,还请娘明示。”水缸偷偷地朝娘瞄了一眼。

“好吧,那么着娘就明告你,你三妹妹文婧和那个姓郝的小子正谈什么‘乱爱。竟敢私订终身,这还了得。为这事全家上下闹得沸沸扬扬的,偏你一点儿不知?莫非你是怕得罪人?还是想图清闲,落好人儿吧?”二老太几句话,逼得水缸脸涨得通红,只得说:“噢,原来娘说的是这件事。儿子是怕娘生气,才不得不先瞒着娘,等儿子把这件事连那姓郝的都摆平了,再向娘回禀。可没想到娘全‘门儿清。这让儿子说什么好呢?娘,我劝您老人家千万别为这点子小事气坏了身子。娘,您放心,若是姓郝的再敢纠缠咱们三姑娘,我非打断他的狗腿。”水缸愤愤地。

听了儿子这番话,二老太才勉强点点头。思忖了一下又说:“听说这件事打一开头就与老九文宣有关,你五伯那边知道吗?可我就纳了闷儿了,文宣老实巴交的干吗非要掺和这种事?”

“娘,您听儿子慢慢给您说。”水缸随手端起细瓷茶壶给娘续水,将茶杯轻轻送到娘跟前,“是这么回子事:姓郝的和咱家老九同是齐鲁大学经济系的学生,两个人平时原比别人走得近些,常来常往。后来还是经老九介绍,姓郝的认识了三姑娘。这样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

“着啊。”二老太一拍大腿,“我说呢,‘没有家亲,引不来外鬼。好个老九,他竟敢背着家长给他三妹妹找婆家。都说老九老实,读书上进,我看他的胆比谁都大,平素里我还真没瞧出来。这事不能这么就算完了,你得告诉五爷,他儿子干的好事。”

水缸听母亲要让自己把老九的事告知五爷,不免有点发怵。就说:“依儿子看,俺五伯不会不知道这件事。

要是咱当面告他儿子的状,岂不是打他的脸,五爷面子上怕是挂不住。以儿子看,他们五房的事让他自己管得了,咱们又何必淡吃萝卜咸(闲)操心呢?”

“说的也是。”二老太点头。她端起茶盅喝了口茶,转念又说,“三姑娘文婧今年该毕业了吧?”

“娘的记性真好。可不是吗,三姑娘今年暑假就要从济南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了。咱家又多了个女秀才。我这里先给娘道喜了。”

“什么喜不喜的,多大点儿事。我思虑得是三姑娘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找婆家的时候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啊。不过呢,像咱们这种人家,儿女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不是?岂能私订终身,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略顿,“可是三姑娘也怪可怜的。你四伯、四婶过世早,她从小没了亲爹妈。闺女大了心事重,这有了心事给谁说呢?”

“可话又说回来了,也不能落个‘有娘生,没娘管。不是?虽说我不是她的亲娘,可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呀。想来想去这件事咱得管,还非管不行。”

“对,娘说得太对了。”

“这么着吧,”二老太想了想,“大童啊,你替娘打听明白,郝——郝志同的家庭根基,相貌人品,方方面面都给我打听清楚了。要是合适呢,那郝家也有意,索性就让郝家遣媒人来咱家提亲就是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也省了咱们的心不是。”

“是,是,是。儿子一准上心去办,娘,您尽管放心就是了。”

“记住,”二老太又说,“男家即使是家境贫寒点也无妨,最要紧的是孩子人品要好。当然了这相貌呢,也得说得过去,总不能委屈了咱们三小姐吧。”

说了这半天的话,二老太也累了,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这么一大家子人,那么多的事,叫我怎么管得过来呢?还是听天由命吧。”说着又一个哈欠,“这事就这么着吧。娘也累了,得歇歇了。你去吧。”

中午,老十一文杰从外面匆匆往家赶。只见他衣帽不整,全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头上缠着绷带,渗出鲜血。他刚走到大门口,被门房的刘陞刘二爷看到了。刘陞自十五六岁就在文家当差,文家的大事小情绝逃不过他的眼睛。街面上有“刘陞的每一根眉毛都是金刚钻”一说。故人们都尊称他一声“刘二爷”。

“哎呀,十一少爷,你怎么弄成这个模样了?”刘二爷由打门房出来,拦着文杰关切地问。

“没事,您甭管,真的,我没事。”文杰开朗地说,继续往内宅走。

“哎,你先别急着走呀,你听我说。五爷吩咐:叫你一回家就去见他。这会儿五爷正在客厅等你呢。”刘二爷追着文杰,“要不你先到门房里洗把脸,喝口水,再去见五爷不迟。”

“我的好刘二爷,您进屋歇着吧,您就别多管了。我这里谢谢您了。”小声地问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哪里知道。这回五爷正发火呢,你可得多倍小心啊。”看着文杰走远了,刘二爷无奈地转身踱回门房,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孩子可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呀,哎!只要平安就好。”

文杰大步走过一段花萌小路,跨过一道月売门,北客厅就出现在眼前。廊檐前两棵硕大的海棠树正在盛开,那双英双色的花朵缀满了枝头。面对这满园春色,文杰却置若罔闻,全然不屑一顾,只几步登上北客厅的台阶。守在客厅门口的小菊轻轻替他掀起黑漆香妃竹帘,小声地说您回来了。”

文杰微笑,算是给她打了招呼,然后一头撞进客厅。

文杰是五爷的三儿子,大排行十一,在济南崇华中学念高三,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学青年。他曾自编自演文明戏(话剧)他能用发音纯正的普通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动人的演讲他喜欢书法,尤擅小楷。更可贵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更有一种不惧淫威、追求民主、自由的豪气。在那暗无天日民不聊生的社会里,他无时不感到郁闷和压抑。自从结识了九哥文宣的大学同学郝志同以后,在志同的启发、引导下他们逐渐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觉得天也高了,路也宽了,气也爽了。他由同情革命,到亲近革命,直到亲自参与了党领导下的国统区人民群众的民主运动。他常常背着家人,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子里,罩上厚厚的窗帘,在一盏小煤油灯下疾书,第二天红肿着双眼将彻夜刻完的蜡版送出去。第三天,在济南的大街小巷就会出现字迹俊秀,内容直指反动派的小报。他曾联合校内外进步学生,组织剧社,在济南公演话剧《大军伐的末日》,影射即将灭亡的蒋家王朝。今年五月一日,在济南各界群众集会上,他发表了“反内战,反独裁。要民主、要和平”的演讲,得到广大市民的掌声,也引起了反动军警的惊慌。所以他受到校方的严词警告,所以他收到过恐吓信,所以他遭到了反动派豢养的职业流氓的殴打。

今天,文杰刚刚参加了工人、市民、学生群众游行,被军警冲散后,带伤回家。

五爷一脸怒气,坐在客厅正面的沙发上。他白净面皮,蓄两撇浓浓的八字胡,一身白色杭纺的裤褂,两指间夹一大雪茄,嘴中不断地喷出浓浓的烟雾。在他的身旁侍立着一位满脸矜持、有几分威严的、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这便是五爷的长子文方,排行老七。

“爸爸、七哥。”文杰朝上鞠一躬。

“好小子,你还记得这个家,你还认得你爸爸。给我说实话,你都干了些什么坏事?放着书不好好读,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你瞧你这副德性,你还敢回家见我。”

五爷一见文杰怒不可遏,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五爷越说越气,用发抖的手,指着放在玻璃茶几上的学校“通知书“你自己看。”

文方拿起“通知书”一言不发地递给十一弟文杰,又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通知书”上写着:“经查本校高中部学生文杰在校期间不安分求学,目无师长,严重违反校规校纪,甚至有扰乱治安的不良行为。经校方训教、警告,仍不思悔改。该生品德不端,已为害群之患。现校方决定,从即日起开除文杰学籍……

文杰就七哥手上,略将校方“通知书”扫了一眼,嘴角露出轻蔑的一丝冷笑,冷静地说道:“我没做错什么,更没做什么坏事,请不要听信学校那一套,我相信我的品格是高尚的,我的言行是正义的……”

“混账!”五爷将茶杯碎得粉碎,“你还敢狡辩。且不说你所言所行玷污了家庭,对不起祖宗。就凭你在公众场合讲的那些话,就凭你那个狗屁现代文明戏,就能给你扣上一顶红帽子。”

五爷“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文杰的鼻子:“你还在社会上乱交坏人,那个姓郝的叫郝……”眼睛转向老七。

“郝志同。”老七清楚地回答。

“嗯。郝——志——同,那可是一个危险分子,当局早就注意上他了,早晚他是要吃官司的。十一,你爸爸不是吓唬你,像姓郝的那种人,你爸爸我见得多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枪毙。不信,咱就走着瞧。”

“爸爸您别当我是小孩子了。”文杰据理争辩,“现如今内战不休,物价飞涨,老百姓没吃没穿,日子怎么过?但凡有良知的国人,都不会袖手旁观。再说了,郝志同根本就不是什么坏人,他不过是为老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怎么就危险了呢?爸,您知道郝志同是我九哥的大学同学,还是我三姐的恋人……”

“胡说,我没工夫听你废话。”五爷强压怒气复又坐回大沙发上,“十一,在你们兄弟之间你原比别人有点才气,因此爸爸也偏爱你一些,可是你自己却不能恃强敖物。俗话说:知子莫过于父。大众面前爱出个风头,这是你的秉性。什么演个戏了、演个讲了、说几句赶时髦的话啦,无非是显摆自己罢了,这也并无大碍。但是你要记住了,千万别牵扯政治,否则,就吃不了兜着走。”

五爷喷出一口烟,怜恤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儿子,又说你的心也着实得收敛收敛了,只要是像原先一样,乖乖地安心读书,这一章咱就掀过去。只要你听爸爸的话,将来爸爸送你留洋,搏一个光宗耀祖的美名,强似你跟那些不知死的家伙瞎混。”

五爷这番话并没有打动文杰,文杰也没有在爸爸面前认错、服软,却显得十分激昂、十分倔强。五爷无奈地对文方说:“老七,从今儿起我就把十一交给你,你给我看好他,不许他出家门一步。如若再出半点差错,我拿你是问。”

“是。”老七狠狠地瞪了文杰一眼,文杰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还有……”五爷对老七说,“从现在起不许姓郝的再迈进我的家门一步,至于他和三姑娘之间的事,你看该如何……”

“爸,这点小事不敢劳您操心。”老七心领神会,“我知道该怎么办,您放心好了。”

客厅外,聪明的小菊听到“郝志同和三姑娘……”

的话,猜想其中必有缘故,转身往后院迅跑好去给三姑娘送信。她刚到月亮门,恰巧瞧见贾小姐由外而来,便殷勤上前招呼贾小姐,您多时不来我们家了,我们三姑娘天天盼着您呢。我这就去回姑娘,您慢走。”说完一溜烟向后院而去。

贾小姐名焕致,是文婧最好的同学,知心朋友,她同情和支持文婧与郝志同的恋爱,而且甘作他们之间的“鸿雁传书”人,并且和他们两个结成“死党”。

小菊穿过花园进西耳门转弯到后院,来到三姑娘卧房,她轻轻推开房门:“三姑娘,贾小姐来了。”又附耳说了几句话,文婧点了点头。听说贾焕致来了,文婧眼前一亮,赶快到房门口迎接:“噢,是焕致啊,快请,快请。”

三姑娘文婧穿一件极平常的、略见捎色的兰士林布旗袍,虽是件家穿的旧衣服但烫熨得平整干净。她不饰脂粉,显得既大方又稳重。她眉宇微蹙,看上去秀气的脸上有几分憔悴。

“焕致,您可来了……”文婧欲言又止,“近来你可好啊?(贾焕致非常明白文婧的心事,就微笑着说:“你应该先问问他才是呀。”

文婧顿时绯红了双颊是啊,他人到哪里去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未见他只字片言。”文婧口里报怨,心里关切。

小菊送上茶,反掩上房门,知趣地离开。

这时,焕致从书包里取出一本《红楼梦》递给文婧:“来,还你的书。”以手指书,“检查一下看是否弄丢书页。”

文婧会意,果然发现,书中夹着一字条。一看那熟悉的字体,知是志同写来的:“如晤。前番两次来访,都被门房挡了驾。甚念。近来总忙,身体尚可,勿念。请多保重。不赘,其他由来者转告。”

文婧将志同简短来信反复看了两遍,然后珍重地夹到书里,再将《红楼梦》放回书橱。书桌两端俩姐妹相向而坐,而焕致坐的位子,正是志同常坐的地方。窗台上古色古香的花瓶中,供着一束白色丁香花,散放着一缕淡淡的清香。文婧,期待地望着焕致。

焕致压低了声音:“志同说,相信天就要亮了。让我们做好准备,一齐迎接解放。还说,目下组织秘密派他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彼此暂时停止一切联系。还有,国民党正在疯狂搜捕,一定要转告文杰,千万提高警惕。

最重要的是坚定信心,等待胜利。”

志同的消息捎到了,焕致舒了口气。两个女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文婧眼里闪着泪光。此时此刻文婧复杂的心情难以平静,其中饱含着热恋、挂念和孤独、悲切,还有朦胧的幸福和期盼。

晚上,上房里灯明烛亮,人们进进出出正忙着摆饭,给刚由北平回娘家探亲的大姑太太接风洗尘。满屋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吃罢饭,娘儿们围着二老太坐着吃茶聊天。

大姑太太文媛四十岁上下,细皮嫩肉的,看上去保养得很好,操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妈呀,我在北平就听说您老正为三妹妹的婚事操心呢。妈呀,您好好瞧瞧现如今年轻人的事管得了吗?张口闭口‘民主。呀,‘自由。呀,‘新女性’。还有‘自由恋爱。啊。呸,也不害个臊。依我看,您就别瞎操心了。再说了,她又不是您的亲生,您这是管得哪门子闲事呢?管闲事落不是。有那闲心还不如保养保养自个呢?妈,您倒是说说,对还是不对?”

“对,对。你说的都对。”

“我还听说,三姑娘的男朋友,长得个头不高,还生得一脸糟疙瘩子。我倒纳了闷儿了,三姑娘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到底瞧上他哪儿呢?这不是‘王八看绿豆一一对上眼儿。了吗?”引得满屋里人一阵大笑。大姑娘见大伙捧场,接下去又说:“你们呢,也别光顾了笑,可得加心把咱们家这只天鹅看好了,可别一不小心被那癞蛤蟆给叼跑了。”又是一阵大笑。

一九四八年,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

反动派在济南大肆破获党的地下组织,逮捕革命青年、知识分子、进步人士。郝志同不幸被捕,被秘密关押。三个月来,死活不知,音讯皆无。

入夜,寒风呼啸,树干和树枝被刮得吱吱嘎嘎地响。

宅院里落叶满地,冷落凄凉。各屋的灯都已熄灭,大院内到处一片漆黑,只有三姑娘文婧屋里的灯还亮着,窗帘上映出她孤独单薄的身影。

这时,忽然有一人潜到文婧窗下轻轻地敲了几下窗:“文婧,快开门,有重要事。”

文婧听出是九哥文宣的声音,便开了房门,一阵冷风吹进,文婧打了个寒战。

“九哥,这么晚了,有什么重要事?”文婧的声音有些发颤。

文宣一步跨进房门,端起桌上的一杯凉茶,一口气喝下,压低声音我已经打听到志同的消息了,因为证据不足,所以至今没有定罪,但是仍在关押,被关押的地方也已探明。”

文婧听此言,全身似掉进冰窟窿。文宣继续说:“我想今夜就去探望,如能见一面……但是千万别惊动家里其他人。车已经雇好,门房也打过招呼。外面很冷,加点衣服,咱们现在就走。”

兄妹二人摸黑儿走出大门,坐上等候在那里的人力车。车子出麟祥门沿经四路西行,街上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只有两辆人力车一前一后地跑着。偶尔看到商铺檐下蜷曲着一团儿黑乎乎的东西,原来那是蒋军的伤兵。远处传来一两声野狗的叫声。

不知走了多长的路,人力车终于停下了。眼前出现一道布满铁丝钢的高墙,摇曳的昏黄的灯光映出阴森可怖的牢房,高墙内传出令人心悸的木梆声,中间还夹杂着使人发指的惨叫。牢狱里的“犯人”正遭受着美国制造的各种新式刑具的折磨。这里就是关押郝志同的地方,死神随时都向他招手。在这人间地狱里,郝志同和他的同志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文婧这个娇小柔弱的女子,怎能经受得起这眼前出现的一幕呢。她瘫软下来,几乎失去了知觉。

在蒋介石“宁错杀一千,也不错放一个”的法西斯野蛮政策下,一九四八年七月十一日,年仅二十四的齐鲁大学经济系学生共产党员郝志同被国民党反动派秘密杀害了。他是那么年轻,有理想、有抱负的优秀青年。他死得太早了,太可惜了。在他就义前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遗言,就倒在反动派的枪口下。从此母亲失去了一个好儿子,文婧失去了她一生钟爱的男人。

就在这一年的中秋节,济南解放了,济南人民得到新生,文杰进入了华东大学,后来被派到南方去接管刚刚解放的大都市文婧也在女师毕业了,做了一名小学教师据说文婧再没有恋爱,终生未嫁。

她亲手将自己的青春随郝志同一齐埋葬了。

她把一个多情女子所有的爱情都深深地埋藏起来,埋得很深,很深。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小学教育事业。

然而,她一生过着极平淡的生活。她一个人默默地生活着。在她的宿舍里,没有任何摆设,唯一的陈设品就是一只古色古香的花瓶和那悬挂在墙壁上的黑白照片——永远记录着郝志同的英俊和潇洒。

今年,文婧已经八十四岁了,她的身体还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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