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妙从溜冰场回到宿舍,一推房门,但见于莉两腿叉开,半仰在沙发上。鲜红的羊毛衫往上提着,腰带以上的白皙皮肤看得清清楚楚。然后修长的两腿相迭,右脚尖挑着一只棕色的高跟皮鞋,悠闲自得地晃动着。脚背是浑圆的,看上去,从脚尖到脚背的曲线是优雅的。她脸上有油彩的光泽,嘴唇涂了胭脂,描了眼眉,并且戴着一副宽边的墨色眼镜。她烫发了,波浪式的秀发飘着一股香水味。屋子里放着音乐,婉转的歌声更给这里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郑妙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先是洗了脚,换上衣服,然后沏上茶水,放在于莉面前的茶几上。郑妙实在捺不住了,于是开门见山地劝说了于莉几句:“于莉,咱是朋友,因此,有些话我想不必隐讳。我看你最近一段时间,从外表,到内心,从生活,到学习,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你常说,凡事要问个为什么,不然的话,上当受骗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它的秩序和位置,无论干什么,都要有分寸,都要有个度。如果超过这个分寸和度,必定事与愿违。”
于莉于是坐直身子,显出十分反感的样子。但见她睁大了明亮的眼睛,双手一拍,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很刺激神经,郑妙不禁神经质的一颤。过了一会儿,于莉白了她一眼,然后拐弯抹角地为自己辩护:“呦,郑妙,我今年二十多岁了,而你呢,还是个没经过风雨,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好啊,你却指手画脚地教训起我来了。哎呀,天哪,真是俗话说得好,战败的将军不如贼,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嗨,我不过跳几个舞,唱几支歌,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有什么可非议的?
嗨,你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永远成不了大气候。做人,要有点含蓄。凡事得过且过,不要那么认真。常言道,水清无鱼,人清无徒。谁又不跟谁一辈子,有些事情,放在心里算了,何必整日念念不忘?
我不是种田的,没工夫给你乱插秧。”
郑妙不禁涨红了脸子,苦涩地笑了笑。院子里有响动,郑妙伸出两个指头放在嘴上,只听“嘘”了一声,示意于莉小声些。就在这个时候,于莉好像发疯一般,于是掀起衣襟,从衣兜里摸出一沓百元一张的人民币,只听“叭”的一声,摔在茶几上面。然后娇滴滴地说:“郑妙,看你那样子,怕什么?
这是我挣的,又不是偷来的。
嗯,给你五千元,是我赠送的。呃,你不要客气,快快收起来。郑妙,今后如果遇到难处,只要告诉我一声,保你心满意足。钱吗,只不过是堆粪土,失去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不必痛心和惋惜。”
郑妙被惊呆了,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郑妙这才贸然问了一句:“啊,于莉,你真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二混子’上床了吗?
不然的话,这些钱哪来的?”于莉一拍桌子,脑子一热大发脾气。她望着门外,污言秽语地说了几句:“他妈的,有些人,听不到风就是雨。在咱这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唉,尽是那些长舌头的混账东西,吃饱了饭撑的!今天说张三长,明天说李四短。哼,满肚子里没点好东西!”
于莉牢骚了一阵子,觉得出言不逊,有些后悔。于是拉住郑妙的手,向她解释:“小郑,咱是朋友,你还不了解我的性格脾气。我是冻着迎风站,饿着不弯腰,如果让我去做那些瞎才烂的事,你说,我是那种人吗?
不过,现在是竞争社会,失去机会,你会后悔一辈子,事过之后,再回头来看看这个位置已被人占去,再没有空隙和余地。嗨,后悔药可不治病!有些事,也许一生只能遇上那么一次,可总是一辈子让人难以忘怀。郑妙,请你回忆一下,有多少良机,白白地从我们身边溜走,可惜啊,可惜!”
郑妙转忧为喜,只是粲然一笑,然后半开玩笑地说:“嗨,小姐姐,看把你气成啥样子?
给你根铁杆就当针使!”
郑妙直愣愣地望着于莉,显出十分同情的样子,再没多说什么。于莉摸出香烟,而后点燃,于是大口大口地吐烟雾。她一边吸,一边陷人苦思冥想之中。往日,她尚未想象过,“爱情”这两个字,在她年轻的生命中居然有着如此非同寻常的意义。
“郑妙,在夜总会里,有个经纪人姓王,可是个大胖子,过枰至少也有三百斤,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行动却十分吃力。可他每说一句话,眼睛便眯成一条缝,脸上的横肉块块绽出,只要一看样子挺吓人的。郑妙,这样的男人难道我也去奉迎?
还有位姓张的倒是一表人才,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随时随地,总是笑眯眯的。我愿意跟他接近,也愿意跟他摆谈。他很有教养,讲起话来总是振振有词。他有权有势,正如有人常说的:‘一顿饭,一头牛,屁股坐着一座楼’,你说他有多大方,一次宴席就花掉三万块钱。他坐的小轿车,是奔驰,不,是皇冠……嗨,甭管他坐的啥样车,论阔气,咱校所有教练的工资凑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月奢侈花掉的。所以,‘精明’人挣小钱,‘聪明人’挣大钱。‘精明’与‘聪明’仅一字之差,却谬以千里。对于咱们这些年轻人,生命之路依旧艰难,麻烦别人心里是苦的,帮助别人心里是甜的。我最近的所作所为,但愿是个美丽的误会。”
郑妙听到后来,于是产生了异议。她听说姓张的是有妇之夫,五十多岁的人了。人生如常,只要翻开它,每行每段每页,无不写着各式各样的标点符号,语言文字,思想感情。这书怎么写,艺术和技巧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是问:“于莉,你是爱人还是爱钱?
据说张经理五十多了,况且是有妇之夫,你居然跟他有暧昧关系。我看啊,昂贵背后有权贵,笑脸藏的是玄机。无可否认,一定是什么东西出了致命的错误,才导致你目前这种局面,这或许,已经与‘道德’无关了。”
于莉撇了下嘴皮子,不以为然地回答:“爱情,年龄并不是一道门坎。郑妙,你曾看过歌剧《白毛女》,白毛女年轻,善良,家贫;黄世仁年老,心狠,富有。以我看啊,白毛女如果生活在今天这样的社会,说不定他们会成为情人哩!”
郑妙尴尬地笑了笑,很幽默地说道:“《白毛女》只不过是电影而已,电影只不过是个符号。如果把虚构的东西变为现实,那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立场问题,更重要的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感情问题。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做你自己应该做的,曾经有一本书叫《失落的一角》,是美国人谢尔?
希尔弗斯坦写的,一个关于‘圆’的故事。故事说,一个圆缺了角,它很不开心,于是,动身去寻找它失落的一角。它历经千辛万苦,有一天终于找到了那个角,它对那角说,你就是我失落的一角。到后来,它发现找到的一角不是太大了,就是太小了,不是太扁了,就是太方了,不是太弯了,就是……你必须明白,你的生命是完整的,正如一个圆,不是残缺不齐的,更不是半圆。人生活在感情的世界里,应该知道自己如此高贵,生命如此美妙才对。”
于莉自感羞惭,于是愣愣地瞥了郑妙一眼。她想起了方杰,而后插上一句:“嗨,郑妙,你是哪把壶漏提哪把?
你啊,别为我的事大做文章啦,你呢,方杰不是也暗暗地爱着你吗?
生活在爱情的世界里,原来,自己也会被爱情所感动。”
郑妙顿时脸红了,并且自觉地警惕起来。这个放荡不羁的于莉,说不定随时会揭别人的隐私。如果她反唇相讥,就让你哭笑不得,甚至会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郑妙说了几句话,却引起于莉极大不满。她深深地剜了郑妙一眼,然后半真半假地说道:“嗨,小姐姐,别说三道四的。咱俩是朋友,狗皮袜子没反正。来,我把刚买的这件衣服送给你。朋友吗,别客气。呃,你推辞什么?
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子。”
郑妙不禁愕然了。于是阴沉下脸子,极不高兴地说:“不,于莉,不干不净的东西,我是不要的。衣服,我有的是,请收回!”
于莉摊着双手,显出十分狼狈的样子,赶忙自圆其说:“好,那好。你如果不要这衣服,那么我就给钟诗诗送去。”郑妙直呆呆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于莉却一本正经地说:“嗨,郑妙,如今社会,有钱便称王,有奶便是娘。谁人见了金钱,不眼红才怪理?
可你,穷得叮当响,却打肿脸充胖子。明明不名分文,却装作富有的样子,嗨,这叫穷酸。”
于莉冷笑了一下,随即把那件衣服收起来。而后显出十分慷慨的样子,于是从挎包里摸出一条金光灿灿的项链,塞给郑妙,大大方方地直嚷:“嗨,票子不稀罕,人情尚重要。这个呢?
比金钱还珍贵。唔,送给你,作为纪念。”
郑妙托着金项链,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情愫。她收不是,不收也不是,反而作起难来。这时候,苟安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看她们相持不下的样子,便插上一句:“嗨,郑妙,东西虽轻,情意却重。谁人见了财宝不动心?
可你,要饭的不要馍馍,自以为清高。人嘛,做事要三思而行,凡事做过了头,便适得其反。做一个体味美妙生活的人,其实不需要付出多少,举手之劳,可能金砖银砖都能得到。”
苟安一步跳过去,一把夺过金项链,欲要往衣兜里塞。可于莉一步超过去,一把夺过来。他爱她,有些爱,永不褪色。但是,时间会改变一些东西。现在的苟安,就面临两难的境地。于莉嚷道:“苟安,这是女人的饰物。可你把它抢走,不知道送给哪个相好的?
哼,不知廉耻的东西,人要脸,树留皮,如果一个人不知道香臭和理非,生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苟安自以为是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然而,却有着这种卑微而又怯懦的心理。他摊着双手,狼狈地站在那里,干裂的双唇一张一翕的,纵然有充足的理由争辩理非,但在此时此地,却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话不成句。
郑妙心里明白,苟安是一位缺乏文明和教养的人,他把爱情当吸食品,当摩登,当作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按照他的本性和性格,即便你磨破嘴,操碎心,他是无论如何是不会改弦更章的。郑妙想到这里,于是模棱两可地说了几句:“呃,苟安,当你累了的时候,你不会把于莉当枕头或者靠垫使用?
现在我才明白了,丁一原本并不‘窝囊’,他只是为了于莉的安危和满足,日常才那样委曲求全,才那样甘愿受苦受累,甚至忍气吞声。人做事不能太过分,都知道,老鼠急了,也会咬人。”
苟安脸上掠过一丝红云和惊慌,不露声色地咒骂了几句,但郑妙却没有听清楚,这样也好,凡成他不会说好听的。他脸色阴沉,魂不守舍,居然在女孩子面前丢了丑,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无奈,那么无能为力。
于莉盯住苟安离去的背影,那种错综复杂的情愫,丝丝缕缕,潜移默化,浸润到她每一个细胞之中。她朝苟安啐了一口,显出愠怒的样子,于是说了几句难听的:“常言道,树要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这个姓苟的,男子行里不去,女子行里老手。他像只逐臭的苍蝇,总在你身边绕来转去的,那张浄狞的嘴脸简直让人作呕。郑妙,苟安虽然哄骗我,追求我,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不怀好意。”
丁一路过这里,但见苟安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误认为他占了于莉的便宜。他最怕发生如果,并且如果成真,自然他就会失落,他就会心疼。于是冲到于莉身边,为她装胆作势,偏袒地说了几句:“哼,苟安这小子,是头上长疮,脚下流脓,浑身上下没块好肉。平时我对他测试,苟安的智商仅有150,可情商却是250。这就不难看出,这小子是对付女孩子的老手。”
方杰闻声赶过来,但见丁一脸色铁青,脏话不堪人耳,于是劝说了几句:“嗯,丁一,君子不跟狗治气。起初,苟安为于莉义无反顾,可怜的像只哈巴狗。现在轮到你了,爱情,就是这样真真切切来到你的身边,你是老虎还是老鼠,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你的手里。
因为你爱的人就在身边,拈手可得,容易的像掏自己的东西。”
丁一唯恐把事情闹大了,无论对谁都无益。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关系,于是扯远的不扯近的,扯别人的,不扯自己的,于是敷衍了几句:“方杰,你可了解女孩子的脾气,对她们而言,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可是家常便饭。在他们的欢声笑语里,往往释放着关爱,释放着温暖,蕴含着真情。上帝借给她们一双手,抚慰着男人那颗赤诚的心,她们的温柔可爱娇媚甚至一举一动,都会让你的防范瞬间崩溃。”
饱尝了历经人间沧桑,尝到了人情冷暖,这让丁一聪明多了。他懂得了好坏,懂得了容忍,懂得了生活,懂得了辨别是非。船翻了才看得出谁是善于游泳的人,马跑起来,才显出谁是好马夫。爱一个人,也应该看到他的缺点,憎恨一个人,也应该同时看到他的优点。丁一想到这些,于是劝说了方杰几句,但他说的每句话,却没有引起方杰和于莉的多少注意。
“方杰,苟安的所作所为,理应受到惩罚,但让他一步,就能天宽地阔。”
方杰依着一棵大树站在那里,沉默地凝视着丁一和于莉,陷人无限的深思里。他认为,丁一太傻太痴。浪费着时间投其所好,浪费着光阴活在别人的生命中。结果丢失的,却是薄如蝉翅的爱情和友谊。到头来,却被所钟情的人抛弃。虽说学会放弃也是种寄托,也是种美丽,那毕竟与现实有一定的距离。第三者插足,搅乱了丁一的生活,伤害了他的心。想到这里,方杰再也按捺不住了,于是跟丁一商量,但每个字的吐出,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丁一,你去找苟安,就说我方杰有事跟他商量,你吗,也要快去快回!”
丁一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息事宁人,于是绕了个弯子,敷衍了几句:“方杰,苟安开会去了,让我到哪儿去找?
来吧,人多正好打扑克。方杰,一笑泯恩怨吗,你何必这么认真?
你要明白,对别人生气,就是拿别人的缺点惩罚自己。”
方杰望着院子里站着的于莉,心里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愫。现在的于莉,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只要有人帮她一把,她的前程肯定是光明的。可她,却选错了路子,这样,就别怪别人忽略她。方杰很矛盾,仿佛有什么事情对不住于莉。只是长叹一声,于是朝溜冰场走去。
方杰来到溜冰场,刚滑几圈,钟诗诗却毛手毛脚地闯过来,连声埋怨:“小哥哥,让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哦,我以为你出国了哩!怎么,看你脸色阴沉,唉声叹气,又为哪个小妞伤心?
嗯,要知道,唉声叹气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也是怯懦无能的表现。天气寒冷,然后才知道松树和柏树不畏严寒的铮骨可贵。”
方杰却很冷静,一边脱冰鞋,一边问:“诗诗,啥事,看把你急成啥样子?
有话直说吗,何必吞吞吐吐的?”钟诗诗一看四周没熟人,于是凑过去,放低了声音,好奇地说了几句:“呃,方杰哥,这次苟安可捅了马蜂窝啦!有人告他的状,是他把于莉引诱到夜总会,当什么‘三陪’。方杰哥,你说,哪‘三陪’?”方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小声些。不然的话,事情闹大了,难以收摊子。
“嗨,诗诗,地球上的事管不清了,还管宇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看啊,于莉那样做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诗诗,只要看好自家的门,管好自己的人就可以了,哪有闲心管那么多事?
再高的人有时候也需要踮足,再矮的人有时候也需要屈身。诗诗,我说的这些对吧!”
钟诗诗的吵嚷终于让路过这里的苟安听到了。他瞅着钟诗诗不怀好意的样子,于是凑过去,嘲弄似地说了几句:“嗨,诗诗,有些人背后对我说三道四的,我看啊,这些人纯粹是吃饱饭撑的!哼,自己一身的粘粘胶,还问糖稀多少钱?
唉,人最难吃的三碗面,人面、情面、场面,他妈的,全让我赶上啦!”
红岩不知什么时候,走在苟安的背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插上几句:“苟安,我们老远来到这里,实属不容易,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古人云,‘业精于勤,荒于嬉’,‘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如果把宝贵的时间消磨在庸俗琐碎的事情上,实在可惜。我的建议是,咱们要集中精力,各司其职。坚守岗位,求同存异。培训一段时间之后,以优异的训练成绩向自己的父母汇报,向母校报喜!”
苟安遗憾地摇摇头,只是无奈地长嘘一声,感慨地回答了红岩的一片诚意。
“红岩,这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唉,事情既然发展到这步田地,回避也无济于事。只有顺其自然,才是唯一的出路。”红岩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于是建议:“苟安,去,找到钟教练,说明事情的原由。我相信,她不会吹毛求疵,过于追究你和于莉的责任。于莉不过跳几个舞,唱几支歌吗,有什么值得小题大做的?”黄昏的时候,外出觅食的乌鸦纷纷归巢。苟安听着群鸟啾啾的叫声,觉得挺刺耳。他想起众人的闲言碎语,心里就窝气。苟安饭后闲来没事,于是回到宿舍,拉过被子,蒙头就睡大觉。他想用这种方式驱除心中的郁悒和烦恼。
红岩赶来的时候,苟安已经进人梦乡。
于莉出走,几乎轰动了整个体育培训中心。翌日一早,当红岩把于莉出走的消息告诉给苟安的时候,苟安立时被惊呆了。他望着远去的鸿雁,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愫,涌上他的心头。当他被一种情感纠结得无所适从的时候,无端的猜忌,却成为他重新缔结心灵夙愿的最好方式。
这里山深林密,是向阳市的林场,除非有特殊情况,在平时,一般人是不允许进人此地。路在山林里,弯弯曲曲,大都用乱石铺成,但在低洼的地方,铺垫路基的,大都是酱紫色的泥土。这里很僻静,既没有人家,又少有过路行人,偶尔能看见刚铺垫的泥土上,有人走过的脚印,深深地嵌在路面上,老远就能看得清楚。方杰兵分三路,分头去找于莉。他攀岩而上,进人深山树林。山风吹来,呼呼作响,方杰心里还有些发怵。他爬到半山腰,坐在一块岩石上,仰望挺拔的山峰,简直像把利剑,直插晴空,翱翔在峰顶的山鹰,看上去犹如燕子那么小,山下黑郁郁的,全是一片林海。他把双手合在嘴上,放开喉咙喊起来:“于莉一你在哪里?
请回答!于莉一你在哪里,请声音震荡山涧,传得很远,显得格外大声。他反复喊了几句,但没人应声。天渐渐黑下来,黄昏开始埋着整个山谷,方杰沿着原路下来,找了个路边店,心想进店里稍作休息。
欠圆的月亮升起来,照得店里半明半暗。店外不远的路上,有几个人影影绰绰,一直朝这边走过来。有个人却被两个人架着,一瘸一拐地向他这边移动。走近了,是位女子细声细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喃喃道:“唉,放开我,我没……醉,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回宿舍休息!”
其中一位服务员,使劲地搀着于莉,半真半假地说道:“于小姐,你没醉,只不过……两条腿像油条一摇三摆的,就是站立不稳?”另一位服务员说:“于小姐,慢着走,翻过这个坡角,就到体育培训中心啦!”
于莉吐着浓郁的酒气,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不回那里。我要回夜总会,酒……酒吧间。你姓王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是一杯酒水,谁说我喝多了?
那是胡言……乱语!”
方杰仔细一听,是于莉的声音。于是急忙走出店门,取道冲过去。一把拉住于莉的手,上下摇晃着。见于莉东倒西歪的样子,不禁埋怨道:“嗨,小姐姐,让我好找!你,喝成这个样子,怎么向钟教练交代?”于莉咬着嘴唇,每句话的吐出,都带着浓烈的酒气味。
“方杰,你是好人,女人如果跟了你,是一辈子的……福气。
你……过来,俯下身子,背我几步。我的腿他妈的怎么了,就是不听使……唤!”
两位女服务员,架着于莉,丝毫不敢马虎。一见方杰难为情的样子,其中一个姑娘于是一努嘴,示意方杰不要再迟疑。方杰羞红了脸,心里直扑腾,思想作着激烈的斗争。幸好两位姑娘他不认识,不然的话,如果他真的背着于莉,哪怕是走几步肯定会落闲言碎语。方杰作了番思想斗争,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方杰凑过去,诚恳地跟于莉商量:“于莉,来吧,听你的。不过背着你,咱要走小路。再说,若是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舍在深山老林,那里时常虎豹豺狼出没,再叫喊也没人救你!”
方杰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于是弓下身子,恭候着下文。服务员不放心地走过来,脸上漫上红云,眯着眼睛很疑惑地望着他们,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一切,试着问:“先生,你这样做,难道不怕别人笑话?
先生,她是你方杰一琢磨,她说得极是。他想,不如让服务员背着,他在前面引路。主意打定,于是马上行动。方杰对服务员温和地说:“小姐,我背于莉不方便,那就让你们劳累吧!”
在饭店门口你推我让的,这引起老板的极大关注。但听几个年轻人围着个姑娘说三道四的,老板出于好奇,于是凑过去,一看有个男的,心里就不舒服。于是说道:“我说,你们几个不是在逗人乐子?
走就走,留就留,推过来,拉过去的,天黑了,路又不好走。不然的话,你们就住在俺店里,第二天一早,我用车送你们回去。”
门口的电灯亮了,山风吹来,电灯摇曳,一明一暗的,使人起着恐惧。方杰再不能迟疑了,于是背起于莉,啥话没说,沿小路走下去。过了一会,于莉清醒多了。只觉得像是骑在羊背上,软绵绵的挺舒服。当方杰跟她搭话的时候,于莉却牢牢地搂住方杰,秀发触着方杰的脖子,怪痒痒的。方杰觉得有两个硬凸凸的东西,一颤一颤的,一直刺激他的神经,他像是在做梦。他想起名人说过的话:有些是鱼和鱼相遇;有些是鱼和钩相遇;有些则是钩和钩相遇,他和于莉到底是碰巧,还是缘分,他一时还弄不明白。他想,甭考虑那么多了,救人要紧。于是加快了步伐,一直朝山下走去。
下坡的路,一直绕着山脚走,没有犬吠,没有鸡鸣,很少有居住的人家。在不远的公路上,有警笛尖厉的响声。方杰不禁一愣怔,于是停下来,跟于莉商量:“于莉。那灯光最亮的,就是体育培训中心。呃,就到此为止吧,请下来,我扶你。我看你,只要慢慢地走,不会出问题。”于莉清醒多了,便羞答答地从方杰的背上滑下来,说了声:“谢谢!”随之就消失在茫茫的月色里。于莉沉思了好久,就是不能理解这句话:当足球打在门柱上的一瞬间,你便领教了什么叫运气。她想,自己醉生梦死,不遗余力地追逐和猎取,但令她撼动心灵的时刻能有多少?
别忘记他一方杰,够朋友。
翌日,于莉依然昏昏沉沉,脑袋很沉重,像要炸开似的。看望她的师生来了又走了。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李校长很生气,只想在师生大会上,公开大讲于莉在外醉酒和放荡不羁的事。由于钟教练从中劝阻,李校长这才消了气,也就息事宁人了。现在最作难的,要数丁一了。他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爱莫能助。丁一见了方杰,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三向他表示感谢。方杰似乎在气头上,于是没好气地说:“丁一,你是在演双簧,还是演哑剧?
于莉两天惹了三次不露脸的事。咳,如果再这样折腾下去,我看二大娘肿脸一有她好看的。”丁一心焦如焚,一看方杰没好声气,心里十二分的不高兴。他总是弄不明白:真见鬼,自己不想发生的事情,都让他遇到了。唉,扭曲别人善意的人,不可救药,苟安就是这样的人。
最近几天有几件棘手的事情,搅得方杰坐卧不宁。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劝丁一:“哎呀,小弟,你不妨劝说下于莉,让她收敛些吧。不然的话,这里摁下葫芦,那里又起瓢,那还了得。我是人,不是神,我只有两只手,两条腿,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一呼百应的本事。快去,老弟,劝说下于莉,我相信,她会听你的。”
于莉的绯闻轶事,像一阵风似的,很快传遍了校内外。校方发出警告,如果于莉再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一警告、二教育、三开除。于莉听到这个消息,却不以为然,反而变本加厉。从此,她很少参加训练了。钟教练耐心地劝说她几次,她依然我行我素,独断专行。她以为,业余时间,不过到校外跳几次舞,唱几支歌,参加几次宴会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况且,她跟姓王的跳了一次舞,一次就送给她五千元。而跟姓张的唱了两支歌,陪他一次酒,就得了两万元。这样不费举手之劳的事,何乐而不为?
她暗暗下了决心,校方别说开除她,即便跟她谈话态度不好,她也寸步不让。如果有人恶语伤人,说三道四的,她就针锋相对,甚至一走了之。于莉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了主意,不管别人怎样说三道四,她就一意孤行,泰然处之。哼,你们这些人,一不懂外文,二不懂电脑,三不懂人际关系,你们得意的时候是儒家;失意的时候是道家;绝望的时候是法家。表面上道貌岸然、正人君子,可满肚子几乎没点好杂碎。在他们眼里,甚至连“娶”,连“嫁”都成了多余,娼、妓、嫖、妾却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一天夜里,苟安又相约于莉去参加夜总会,方杰把这件事情如实地告诉给钟教练。钟教练说,她没少做了于莉的思想工作,但效果不大。她的思想够复杂的,拿她真没办法。有一天夜里,接近11点钟了,可于莉和苟安还没返校,钟教练再也忍不住了,于是便招来方杰、红岩和丁一,分两路去找。方杰在一个坡角拐弯的地方,找到了苟安。但见他浑身污泥,蓬头污面。双臂紧抱,缩作一团,撅着屁股趴在草窝里,痛苦的呻吟着。方杰不计前嫌,马上赶过去,轻轻在把他扶起来。但见苟安全身松软,双腿打颤,站立不稳。方杰也没多问,于是背起苟安,一直把他送到医院。然后返回来,再去找于莉。
于莉呢,嘴里吐着浓烈的酒味,头发乱蓬蓬的,上衣有两个扣子被撕掉了。满脸的污物和血迹,看样子像被人伤害过似的。她见了方杰,“哇”的一声哭起来。方杰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必再问下去,于是侧过身去,弓身背起于莉,便急急忙忙地朝医院走去。走不多远,于莉的情绪稳定下来。她紧紧地搂住方杰的脖子,丝毫不松手,仿佛她一松手,他就会跑了似的。于莉嘶哑着嗓子喃喃道:“方杰,别走小路,那里危险。唉,都怪我,没听钟教练的劝说,事到如今,说什么好呢?
方杰,你对我相敬如宾,可我对你却相敬如宾。人啊,不可改变别人,却可把握自己。我爱出风头,本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但结果呢,却越来越遭别人的白眼,更不会受到别人的重视。这个世界并不平衡,聪明人应该利用这种不平衡使自己获得成功。”
红岩赶到医院,正巧碰到急诊医生。医生指着苟安,气呼呼地对红岩不满地说:“嗨,又是那个大个子,每一次醉成烂泥,却跑到这里醒酒。
嗨,他上次吃的药,还没交钱哩!喂,你装什么傻?
难道没听清楚?”苟安动了下身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而后恶狠狠地说道:“哼,你叫唤什么?
不过百儿八十的,老子好了,马上还你。
你在这吵吵嚷嚷的哪有医生的样子?
天使啊,白衣天使,几乎变成了金钱的刽子手。”
苟安大呼小叫的,惊动了病床上的于莉。于莉一听是苟安的声音,于是问红岩:“红岩,听声音像是苟安的?
嗨,这小子醉生梦死,招惹是非,他临死还拉上一个垫背的,把我拉下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杰见了于莉,羞红了脸子,错爱了一个人,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他难为情地站在于莉床边,陷人无限的遐想之中。他要删除昨天的烦恼,确定今天的快乐,储存永远的爱心,取消目前的仇恨,粘贴美好的心情,打造醉人的笑容……于莉情绪稳定下来,挑逗性地问道:“方杰,你是第二次背我,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很感激。男人背女人差异只有一个,说白了,不是家人就是朋友。不过,如果男人在大庭广众面前背过女人,所有人都会认为那个……男人是傻子。方杰,我可不那么认识。呃,我只要了解了你,就等于了解了所有的男人。”
方杰刚要解释几句,只见一位保安走过来。见是于莉,马上献殷勤:“呦,于莉,又喝多啦!小姐姐,别客气,有什么吩咐,请讲!”
保安怯生生地走过去,待要搀扶于莉,可于莉一打他的手,不满地说:“讨厌,你献什么殷勤?
守着俺的同学,你就动手动脚的,难道你是弱智?”屋外刮起了秋风,枯枝败叶到处乱飞。医院里有股特殊的气味,方杰闻着挺刺激。灯光是温和的,散乱的人影在洁白的墙壁上东摇西晃的。于莉拉住方杰的衣襟,示意他坐下来。她凝视着方杰消痩的面孔,心里泛起一种苦涩。只要方杰在她的身边,她的生活就不再孤单与寂寞。
于莉一看手表,不禁一阵惊喜。她带着乞求的目光,盯住方杰疲惫的身子,于是央求道:“方杰,快接近夜里12点了,培训中心肯定锁了门。这样吧,当我打点滴的时候,你就依在我身边,陪我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吧!”
方杰沉默不语,他可不敢冒这个险。停了一会儿,于莉掏出香烟,让方杰跟她点上。可方杰一把夺过来,碾了个粉碎,而后扔在地上,气呼呼地说:“于莉,从今以后,只要我在你的身边,就不许你抽烟。记住了吗?
况且,这里是医院,禁止吸烟,你是知道的。哼,明知故犯!”方杰尖锐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深深地印在了于莉的脑子里。
于莉撒娇似地点下头,表示同意。但她紧紧地抓住方杰的手,总是不放松。仿佛她一松手,方杰就会跑掉似的。有人说,旋转木马是很残忍的游戏一彼此追逐,却有着永恒的距离。于莉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白种人或是黑种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的确有许多值得信任的地方。
苟安是个醉酒的人。当他打完点滴之后,头脑渐渐清醒多了。他脸色苍白,双目红肿,每吐一句话,都带酒臭味。红岩安排就绪,就去找于莉。于莉见了红岩,劈头就问:“红岩,苟安这东西,现在怎么样了?
我曾说过,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我早看透了,这小子是头顶上长疮,脚下流脓,全身没块好肉。”
红岩一看值班医生走过来,伸出手指放在嘴上,只听“嘘”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出声。医生走过来告诉于莉:“小姐,打完点滴,你就可以回去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今后若是再醉酒,你全身过敏会更严重。”于莉感到震惊。其实,医生说的倒是实话。
方杰高兴得跳起来,替于莉说声“是!”激动得拉住于莉的手,巴不得马上离开那里。
于莉挣脱开,撇着嘴皮子,打趣地说:“嗨,看你激动的,像个顽皮的孩子。”
红岩收拾东西,马上要离开医院。走到门口,突然凑到方杰身边,低声道:“方杰,走吧,天快亮了,回去正好赶晨练。只要你不影响训练,钟教练是不会说三道四的。”方杰已经顾不上这些,因为还有一位比这更可怕的威胁着他,那就是钟诗诗。
于莉仍然昏昏沉沉,由方杰与红岩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朝体育培训中心走去。于莉依偎在方杰身上喃喃道:“呃,你俩是好人,好人终有好报。方杰,我爱白色,因为它纯粹到几乎单一。纯粹的东西总是美的,我喜欢那种素白,白到骨子里,美到心田里。并且知道它是最不耐脏的,你即便稍微染上少许杂色,就是一生的痕迹,永远洗不掉。原来白就这种颜色,经不起岁月的风霜,就像初恋,总以为干净透明的,但经历了岁月,却结了一层斑,深深地在心里、在梦里,永生也不会抹去。我知道,你和红岩给我了一份完美无缺的关爱,而我,作为回赠的,却是一段写满激情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