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妙刚走到门口，见钟诗诗双手斜插在裤兜里，拉着八字步，得意地站在方杰对面，滔滔不绝地不知议论着什么。郑妙好像患了重感冒似的，总感觉身上有哪里不舒服。郑妙赌气地把脏水泼掉，斜视了他们一眼，转身回到屋里，只听“咣当”一声，严严地关上了房门。

钟诗诗望着郑妙难看的脸色，于是下意识地问方杰：“方杰哥，郑妙看见我，看样子满肚子气，不然的话，为什么把门关得那样响？”方杰难为情地一笑，于是半开玩笑地回答：“呃，女人吗，长着那个肚，就要吃那个醋。唉，爱情是个魔鬼，它教男人学会撒谎，教女人学会嫉妒。我终于明白了，越有情感的人越被她的情愫所左右，伤害最重要的，往往是自家人。”

由于妒忌和猜疑，郑妙在钟诗诗心里，第一次，种下了仇视的种子。

沉默笼罩着这一对兄妹，方杰别扭地站在那里，钟诗诗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们的谈话不到三十分钟，但其中一半时间是在猜疑和担心中白白丢失的。

钟诗诗收拢方杰那颗渐渐疏远她的心，没少动了脑筋。这天，诗诗掏出一百元钱，在方杰面前得意地晃动了几下，说要请客。方杰权衡了下利弊关系，于是就勉强地答应下来。钟诗诗十分得意，于是前边带路，两人先后走出校门，沿着崎岖的小路，朝郊外一个僻静的地方走去。方杰心神恍惚，心里一阵羞愧，一阵懊悔，又一阵感动。爱，让他不安，也让他疼痛难忍。

路边有家饭店，门旁挂着块木牌子，上书“心中乐”。诗诗和方杰走进店门，而后坐在一张圆桌旁边。服务员走过来，一看像是两位学生的样子，心里不禁凉了半截。由于无话题交谈，大家觉得十分沉闷。钟诗诗故意闪了一下胸前的校徽，警示着服务员。

“两位，喝什么茶，吃什么饭？

还要酒水吗？”钟诗诗一见服务员脸色阴沉沉的，便没好气地回答：“唉，废话，酒要最好的，菜要上等的，饭吗，‘狗不理’包子就可以。”

服务员一听小妞的口气还不小，立时满脸堆笑，滔滔不绝地介绍：“酒吗，有茅台，有竹叶青，还有五粮液……不知小姐用哪种？

菜吗，有川菜，有闽肴，不知小姐喜欢哪种？

饭吗，如果你一心直想吃‘狗不理’包子，我要坐汽车到市里给你买去！”

方杰伸过腿去，悄悄地碰了下诗诗，钟诗诗心领神会，这才慢慢冷静下来。钟诗诗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天南地北她都经历和接触过，一个普通服务员却让她当面出丑。于是心平气和地回答：“好啦，小姐姐，酒要一般的，菜要大众化的，去吧，少罗嗦！”

对面墙上有面镜子，诗诗拉着方杰站在镜子跟前，打趣地说：“方杰哥，莫非又替郑妙掏炉灰来？

不然的话，脸上为什么灰啊，划的？”说着便摸过毛巾，沾上水，给方杰擦拭。这时服务员走过来，方杰夺过毛巾，一边擦灰，一边埋怨：“诗诗，咱接触不是一年半载了，说话仍然不分场合，不分轻重。唉，许多大事往往败在小人物手里，因为做大事的人总是容易忽视小人物。”钟诗诗听着话刺耳，但恐影响情绪，于是把话咽了回去。

菜几乎摆了一桌子，有牛排，有海鲜，还有本地土特产。酒是二锅头大曲。钟诗诗开起瓶塞，然后满满地斟上两杯，高高地举起来，嚷道：“来，方杰哥，知己不套，干杯？”但见她一仰脖子，一饮而尽。而方杰呢，知道这种酒的度数大，如果这杯酒下肚，肯定会醉的。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品尝了一下，赞道：“好酒，好酒，好酒不醉人，只醉腿。”他唯恐诗诗听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酒是一点水，吃多了打油条腿。诗诗，喝酒可要有节制，如果失去了理智，吃亏的总是自己。”

钟诗诗几杯酒下肚，便兴奋起来。她时而站起来，时而坐下去。她眉飞色舞，现出十分得意的样子。她平时总是爱说的：“今日有酒今日醉，管它春夏与秋冬！”不时地挂在嘴上。每当她饮一杯酒的时候，总是习惯地“啧”一声，然后用手背拭下嘴皮子。她第一次选择了醉生，爱虽然脆弱不堪，却为她打开心扉，泪水与温情，往往也与愤怒伴生。

“哎哟，我的妈呀，从来没这么痛快！哎呀，我的妈呀，从来……”好话坏话没关系，但是一定要让她说。几分钟过去了，钟诗诗冷静多了，于是陈谷子烂芝麻说了一大堆。

方杰耐着性子听着，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方杰哥，当你妈妈嫁到俺家的时候，我还有些戒备和后怕，总以为继母尖酸刻薄，心狠手辣。可实践证明，我想错啦！咱这个家，多亏了咱妈支撑和掌管着，不到几年时间，咱家就成为暴发户。她老人家太辛苦啦，赶集上店，打水做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俺爹说啦，先有个千斤女，后有个万岁童。哈哈，天生的一对，真是钟家的福气。”

方杰不禁一愣怔，于是一摆手，打断了诗诗的谈话。他想起继父的吝啬，心里就愤愤不平。他邪眉邪眼地瞅着钟诗诗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种不平的怨怼涌上他的心头，他诉苦道：“嗨，诗诗，不用多说了，我心里自然明白，咱爹虽然腰缠万贯，却吝啬得很。有一次，郑妙到外省参观学习，缺少路费，我向老爹张口，他分文没给。唉，钱再多，不过一堆纸，一堆纸，到底有多少价值？

有的人把金钱看得过重，沦落为金钱的奴隶，却终日为钱而忙为钱而累，以钱为圆心，以钱为半径，终日为金钱画圆。聚百想千，有千想万，达万想亿。真是，‘终生只为聚无多，积到多时眼闭了。’”钟诗诗一听郑妙长，郑妙短的，马上火了。但见她一蹲酒杯，眉毛一竖，伸出手指，上去点着方杰的额头，怒气冲冲地说了几句难听的：“方杰，我警告你，你如果脚龇两只船，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哼，我回家告诉俺爹，说你在外拈花惹草，不务正业，哼，说不定会从俺家把你撵出去！”

服务员小姐听到这边摔碟子打碗的，于是出于好奇，连忙赶过来。推开房门，但见钟诗诗指手画脚的，嘴里吐着唾沫星子，说话太不文明，便站在方杰一边，替他说了几句：“哟，小姐，请坐下，有话慢慢说。年轻人吗，火气大，看你那位男朋友，老实、谦虚，而不多言多语，可你满口污言秽语，可人家总是忍气吞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嗨，我若是有这样的男朋友，真是一辈子的福气。”

钟诗诗听这话刺耳，但句句在理。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诗诗想到这些，可在感动的同时，却有点儿愧疚与自责。一句戏言，却让她哭笑不得，于是婉转地说：“哎呀，你这位女同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他不是我的男……男朋友，而是我哥哥。我很幸福，也很自豪，因为我最爱的人就在身边。”

服务员躲在门口，拉着步子，随时准备离开那里。可过了会儿，但见钟诗诗雨过天晴，脸上稍有喜色，她这才放了心。服务员临走之前，说了几句客气的：“哟，两位贵宾，慢慢进餐慢慢饮，本店若有照顾不周，请二位留下宝贵意见！”然后跟钟诗诗斟上一杯酒，又拍了一下方杰的肩头，仿佛祝愿他们重归于好似的，半真半假的，便退出了房门。服务员边走边想，如果没有旁边不合体的运动服，男生脸子再白再胖点，他们还真像天生的一对儿。

钟诗诗却来了情趣，又朝门外喊了一声，服务员听到有人招呼她，又重新回到屋里。一见钟诗诗兴冲冲的样子，于是凑过去，站在钟诗诗旁边，听从她的安排。钟诗诗要了一瓶啤酒，让服务员启开，满满地斟上两杯，但泡沫从杯子里溢出来，服务员马上俯下身子，伸出舌头，大口舔了几下。然后不住地嚷嚷：“嗨，对不起，太多了，一直往外溢。嗨，对不起，对不起！”

钟诗诗听着话刺耳，马上大发脾气。她羞红了脸子，气呼呼地面对服务员。她以为，一个女孩子什么东西都可以失去，唯独尊严不能丢。于是以教训的口气，说了几句：“嗨，就是你爱唠叨，好话重三遍，谁人不喜欢，讨厌！什么溢不溢的，这话女同志最好少说，应该避讳，说话也是种艺术，一句话能把人说笑，可也能把人说跳。”

服务员羞红了脸子，气愤地白了钟诗诗一眼，便找老板娘诉苦去了。

钟诗诗要了杯冰淇淋，这次是老板娘亲自送来的。她斜视着钟诗诗，不怀好意地说：“小姐，天凉了，吃这东西，可要当心。若是来了那个的，千万吃不得，没了那个的，将来就甭想生孩子。特别是女孩子，更应该珍惜自己，不然的话，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钟诗诗一听不仅没发牢骚，反而兴奋地拍下桌子，滔滔不绝向她炫耀：“喂，我说大姐，你知道我是干啥的？

我是台上跳，水里钻，冬炼三九，夏炼三伏。嗨，练就的游泳本领。你看过有线电视台新闻报道吗？

几次给外宾表演，赢得喝彩和嘉奖的，就是我钟诗诗。人，应该把有限的情感，有限的本领，用在最应该使用的地方。嗨，你白什么眼，我说了你也不明白。”

经她这么一说，反使老板娘难为情起来。她很机敏，沉思了会儿，于是凑过去，流露着富有感染力的笑脸，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连声称赞道：“哎呀，我的天呀，你不早介绍？

刚才我还把你当成不名分文的学生哩！”她眨着眼睛，显出十分遗憾的样子。然后走过去，用手一抚花盆里的含羞草，直愣愣地盯住方杰。凭她的经验，一般男子都是酒色之徒，只要几杯酒下肚，对异性自然会有非分之想。几分钟过去后，果然没出所料，这时方杰捺不住了，只是呵呵呵地干笑着。一双醉酒朦胧的眼睛，却总是目不转睛地往钟诗诗两腿分叉处瞅。老板娘是对付男人的老手，于是靠近诗诗，显出很关心的样子，然后把冰淇淋递给了她，拍了下诗诗的肩头，转身就走了。钟诗诗醉意朦胧，弓身伏在桌子上，前倾的胸脯内，可以看得见凹下的乳壕，还有那黑色的乳罩。两个曾经相爱过的许多故事，现在又——浮现在方杰的脑际。方杰火烧火燎地注视着诗诗，于是给她讲了段近乎“天方夜谭”的故事。然而，正是那短短的几句动人的话，却在诗诗心中激起一份真情的感动。

“诗诗，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天上的月亮。你心地纯洁而又善良，你是个亲疏有别，爱憎分明，妩媚可爱的姑娘。你把友谊和爱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却像玉石珍珠那样掩而不露。每当回忆咱俩度过的一个又一个恬美的黄昏，我就神魂颠倒，激动不已。有多少次，你伴我爬高山，穿密林，摘野果，捉山鸟；有多少次，我曾背着你趟过村前那条小河，并在河中嬉戏，不是摸鱼虾，就是捉青蛙；有多少次，在村边那翠绿的芦苇丛里，捉迷藏，讲故事……每当我孤独的时候，是你的关怀和体贴，驱散了我心头的寂寞和郁悒；每当我取得微小进步的时候，是你的褒扬和鼓励，致使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亲爱的，你对我，比一母所生的亲姊热妹还亲。在我们平时交往中，我心里总是涌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这感情一直到现在连我自己也讲不清楚，更弄不明白。”

初冬的太阳暖融融的，门外公路上，赶市场的人们来了又去了。不远的地方，有优雅的音乐隐隐约约地传过来，更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情绪。钟诗诗像个木头人似地坐在那里，但眼睛总是盯住方杰出神。几分钟过去了，她像缓过神似的，猛地扑到方杰的怀里，激动得浑身颤抖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方杰一瞅四周静悄悄地，于是抚着她的肩头，温和地劝说她：“亲爱的，你在忧伤的时候要学会微笑，失败并不可耻，但你要学会战胜失败的勇气；要学会胜不骄，败不馁，要学会偷笑的秘密……亲爱的，亲情是火种，是火炬，而后是熊熊大火，再然后呢，可能是冰冷的灰烬。”

方杰的每句话，都带有人生哲理。钟诗诗仿佛受宠若惊似的，仰着脸，望着方杰润红的脸子，似乎陷人远古的梦中。每当方杰吻她的时候，她越发觉得恐慌和不安，仿佛有只罪恶的手，从地上把她提起来。几个小菜，原封未动地摆在桌子上，菜是香的酒是浓的，诗诗和方杰的心却是火热的。钟诗诗梦寐以求的，现在终于实现了。鼻子和眼睛终究碰在了一起，这是钟诗诗意想不到的，也是让她终生难忘的。他们就这样缠缠绵绵，纠缠在一起，直到太阳压山的时候，两人依旧情意绵绵，恋恋不舍地不愿意离开那里。

在人世间，几乎每一位热恋中的女孩子，心目中总有个“小太阳”，总有个“白马王子”。她们的想象总是美好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水愿作比目鱼。她们更希望和自己相爱的人一起飞，爱神丘比特就像长了翅膀。天，是相思一般的蓝；地，是相思一般的绿。望明月，月亮像情人的脸那么温柔白皙；望大海，大海像情人的眼睛那么清澈和瓦蓝……

在大山的褶子里，散落着几户人家。坡角那个有柴门的，就是钟诗诗的家。几个世纪以来，诗诗的家里既没有用上电，又没有用上自来水。远离城镇的乡亲们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长年累月用带老茧的双手，垦荒，下种，收获，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幼年时候的诗诗，就和其他同龄人一样，上山放牧、砍柴，在山坳无声的寂静里，过着“静听水无声”与世无争的生活。有多少个黎明和黄昏，诗诗站在大山头，眺望远去的大雁，向往着城里人生活的甜蜜和幸福。诗诗用充满幻想的眼睛，望着从她身边匆匆走过的“白马王子”，心里不禁升腾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幼小的她总以为，拥有男孩的姑娘，将来自然会顺理成章地走进婚姻殿堂，成为自己的意中人或终身伴侣。她的心是鸟，爱飞翔，爱天空，更爱有一天会和方杰有一个完美的归宿和结局。随着岁月的流逝，她憧憬着，去爱，她好像从未受过伤害；去跳舞，就好像意中人在欣赏；去唱歌，就好像方杰在侧耳倾听；去生活，就好像这个世界是天堂……她渐渐长大了，她始终以为对方杰的爱很值得。为了爱，即使是犯罪，她也会心甘情愿的付出。这些让心动的小故事值得重温，因为它带给钟诗诗的不仅仅是感动……

方杰也不是傻子，他从钟诗诗的眼神里，从她意外的殷勤中，已经预感到丘比特爱情的箭已把他射中。他无法割断与钟诗诗非同一般的爱情。是欢乐，是幸福，还是烦恼与灾难，成熟的他从未预料和猜测。牛顿曾说：一个人应该具备三种素质，激情、谦虚和执著。就像是开一辆车，激情和执著就是油门，谦虚就是刹车。爱情就是这样，你走了那么多路，费了那么多神，到头来，只是在原地转了个圈。

恋人的交谈没有时间概念，谁也没有觉察到这时的太阳已经压山。钟诗诗甘心情愿地结算了酒钱，也是第一次学着有钱人的样子，最后的零用钱，就做了服务小费。诗诗如释重负，觉得浑身从来未有过的轻松。她一见顾客渐渐多起来，人多的地方谈话自然不方便，于是很大方地拉住方杰的手，便悄悄地走出了店门。向右一拐便是树林，林中的小路弯弯曲曲，诗诗走在里面，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惬意。他们走到一块光滑的石头旁边，也没有商量，就不约而同地坐了下去。大树粗壮的枝条及着地，像把绿色的巨伞，严严地把他们遮掩在下面。天空是蔚蓝色的，浮着几片白云，在钟诗诗看来，云朵也带一片真情。他们的欢声笑语，惊起了憩息的小鸟，小鸟叽叽喳喳叫了几声，于是惊飞起来，但不一会工夫又息了下去。这里的树，这里的水，乃至天上的白云，在诗诗的眼里都是那么温柔，那么诗情画意。她第一次意识到：做兄妹、做朋友和情人同样奧帖，会给你制造大大小小的惊喜，就像路边的小花在你心里绽放，就像林中快活的小鸟为你的欢乐歌唱。

诗诗脊背上有些发痒，像是有只小虫在爬，她依在树干上左右蹭了蹭，但不顶用，依然瘙痒得难受。她找了根干树枝，从脖颈的地方插进去，只觉得凉飕飕的，上下划动了几下，还是无济于事。方杰心有灵犀一点通，于是怯生生地走过去，问道：“哪里痒？”诗诗扬起手，一指后背。方杰啥话没说，掀起她的后衣襟，慢慢地把手伸进去，胡乱地划动了几下，诗诗不禁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瘙痒终于被止住了。当方杰往回缩手的时候，诗诗故意一扭身子，不偏不倚，正巧碰到那对硬凸凸的东西。方杰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又胡乱地摸了一阵子。诗诗再也忍不住了，于是猛地扭过身去，脸子红布一般。但见她双手捂住眼睛，不住地埋怨：“嗨，方杰哥，你真坏，除非是你，若换个男孩，如此放肆，我让他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这时候，堰头那边有位姑娘走过来，方杰也没有看清来人，心里一激动，于是喊了起来：“郑妙，你在找谁？

我在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但见钟诗诗脸色苍白，双手打颤，一把拽住方杰，怒气冲冲嚷道：“方杰哥，要当心。你如果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继续这样下去，跟郑妙不清不白的搅在一起，我即使抽不了你的筋，也得扒你的皮！”

来人走近了，方杰这才舒了口气。走来的姑娘，和他们素不相识，方杰这才放了心。方杰想起钟诗诗那番刺耳的话语，刚才的欢悦，几乎消失殆尽。

“哎呀，诗诗，真讨厌，你仍然未向我敞开心扉，可你永远不了解一个痴情男子的心。诗诗，生命之路密布荆棘，要好好爱惜这不完整的生命，这永远割不断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大爱，让它像苍松翠柏，永远长青，才是难能可贵的。”

方杰说了这番话，仿佛启动了诗诗的心灵，但见她发疯一般，双手搭在方杰的肩头上。爱是离她最疼痛的地方，昔日是牵肠挂肚的痛，现在是一种充满眷恋和特殊的痛。钟诗诗意味深长地说：“嗨，胆小鬼，出摊就是卖的，刚才开个玩笑。咳，给你根铁杵，就当针使。哪个青年男子不钟情，哪个妙龄女子不怀春？

这是个人的私事和自由，谁人也无权干涉！亲爱的，我说这些，你明白了吗？”方杰一听话刺激，于是羞红了脸子，转身就想走。可钟诗诗跳过去，却拦住了方杰的去路，方杰不禁愣怔了，但见诗诗那乞求的眼神，他情不自禁地扑过去，紧紧地把钟诗诗搂在怀里，先是吻她的额头，而后慢慢地往下滑动，最后封住了诗诗发烫的嘴。

方杰夜里没得好睡，翌日双目红肿且流眼泪。他用手背不时地拭着，却引起诗诗极大的疑心，想起刚才那甜蜜的一幕，心里就激动不已。但方杰却显出疲惫不堪的样子，他觉得应该有好多事要做，但他总是力不从心。事实上，他的日子是空虚的。她凝视着方杰，关心地问道：“方杰哥，你哭啦！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你说，流泪是何原因？”方杰苦笑了一下，模棱两可地回答：“我这是包装，就像是超市里的鸡蛋，光滑而没有缝隙。亲爱的小妹妹，慢慢地会发现即使咱俩抱得再紧，我们之间永远有道鸿沟，而且永远不能填平。”

诗诗脸子一沉，嘴噘得能拴驴。仿佛受了委屈似的，怒气冲冲地大发牢骚：“方杰哥，你这个负心的！昨天，哪件事不依着你？

你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让我蹲下，我不站起……还没个屁时辰，你就变心啦！昔日，地上几乎所有让你赏心悦目的风景我都想到了，风花雪月烟霞云雨，山川江河鸟兽鱼虫，诗琴书画枪刀剑戟……几乎每一样都让你痴情，都让你痴爱，都让你心情愉快。可你却辜负了我的赤诚，无论我怎么做，始终没钻到你的心里，如今反而成了陌生人。”

说心里话，方杰对钟诗诗是尊敬的，谁如果凌辱她的人格，他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女人的嫉妒是常有的事。方杰想到这里，也就没什么计较的，只是依着钟诗诗的意愿行事。钟诗诗曾对他说，世上的男人有不少是负心汉，再漂亮的女人也拴不住男人的心。她曾说过，世上的猫，百分之九十九叫咪咪，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好色，剩下的那一个，可能还是个假正经。钟诗诗似乎发现，最美丽的花留不住男人。女人如果死了，男人只是伤心一阵子；而男人死了，女人却守一辈子。唉，女人啊，永远是男人的铺路石。

别看钟诗诗傻乎乎的，可她懂得的知识，远比于莉多得多。她虽然年纪轻轻，但历尽了不少的折磨，经受住了不止一次地打击。在平时，她总是节衣缩食接济方杰，这让他很感动。她很有勇气，也很有志气，有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犟劲。她时常对方杰说：“勇气有时候比实力更强大，只要你不放弃，有自强不息的信心，事业的成功就唾手可得。”

爱情是自私的，但爱妒忌的人总是在年轻的脸上就写满了年老的沧桑。钟诗诗是不是这样子，方杰很难下结论。她很坦诚，毫无保留地对方杰袒露了心扉，说出了真心话，这是难得可贵的。但她对郑妙的反感，无故的怨恨，却让方杰难以接受，让他左右为难，让他哭笑不得。

钟诗诗何时何地爱上的方杰，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噢，她想起来了，那是上高三的时候，那天正是情人节，方杰把一束玫瑰花，偷偷地放在她床前的茶几上。上面还有张纸条，上书：“我爱你，诗诗，祝你好运！”

其实这些小恩小惠，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是动不了情的，可唯独这一次，却触动了钟诗诗的心。从此，一颗爱情的种子，牢牢地播种在她稚嫩的心上。

在回校的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了，方杰占了点主动，紧紧地把诗诗搂在怀里，一种关爱和同情，一种呵护和责任，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涌上他的心头。

“诗诗，亲爱的，现在我似乎有种预感，我想，咱俩的爱情，是场梦，也是种冒险。我看，家庭的羁绊，众人的流言蜚语，非把咱俩压垮了不可。在平时，尽管我守口如瓶，你保守秘密，谁也没露出半点的蛛丝马迹，亲爱的，可你应该理解咱俩的处境，咱俩的特殊关系，天有不测风云，人不知旦夕祸福，说不定哪一天，灾难会降临到咱俩的头上。”

钟诗诗很精明，她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她知道，方杰像匹难以驾驭的骏马，说不定哪一天，如果放松了缰绳，定会离她而去。诗诗想到这里，于是给方杰定了条规矩：在平时，无论训练多么紧张，学习多么繁重，每到星期六晚上，就得到约定的地方，陪她游玩散心，并向她汇报一周的生活情况。方杰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嗯”了一声，便把这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很快忘了个干净。

在往后一段日子里，方杰跟钟诗诗像没事人一般，配合得很默契，别人看不出丝毫的蛛丝马迹。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诗诗总是掩饰不住对方杰的思念之情，她像一个人在跳探戈，声响和旋律由自己控制；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诗诗就像荒漠中的旅行者，多么渴盼着方杰这块神往的绿洲，现在她的眼前；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诗诗就时不时地给方杰打手机，倾吐着她的心声，直到渐渐地进人甜蜜的梦乡……

俗话说，纸里总是包不住火的。有一天，他俩的隐私终于被他母亲知道了，这引起方杰母亲的极大震动。在平时，方杰总是把这事隐藏在心里，不便跟诗诗说起这件事。但有一天，他却鬼使神差地写了张纸条，夹到诗诗的教材里。纸条上是这样写的：诗诗：咱俩的关系，不知怎么回事，却被俺母亲知道了。起初，她很震惊，也很气愤。可时隔数日，她跟老头子一商量，就默许了咱俩的关系。老头子一反常态，托人捎来5000块钱，作为我的生活补助。星期天，我跟老头子通了电话，在电话里，我轻描淡写地把咱俩的关系告诉给他，结果他欣然接受。并且叮嘱我，若是不方便的话，可在校外租赁房子，跟你生活在一起。

方杰x月x日。

那天夜里，可巧教室里停电，钟诗诗去拿教材的时候，却把那张纸条丢在地上。第二天正好是苟安的值日，当他扫地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在钟诗诗的凳子下边，摊着一张信笺。他觉得奇怪，于是拿起来一看，不禁愣住了。他如获至宝，便把纸条塞到衣兜里，饭后又到复印社复印了几份，作为整治和报复方杰的真凭实据。

时隔一天，当苟安把复印的短信交给于莉看的时候，于莉还将信将疑。她心不在焉地说道：“苟安，这事一定要保密，不然的话，若是让方杰知道了，他不会轻饶你。”

苟安一摊双手，虾米胡子一翘，很得意地回答：“于莉，只要抓住了方杰的把柄，我看他是秋后的蚂蚁，蹦不了多久啦？”看恋爱信，于莉可谓老手，特别是对男女之间的亲情关系，她更有深刻的体会。于莉接过纸条，漫不经心地浏览了一遍，然后便塞给了苟安。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悄声告诉他：“苟安，鸡毛蒜皮，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过你看过之后，最好物归原主，只要你这样做了，即使方杰知道了，他不一定发脾气。”

苟安此时很矛盾，他知道偷看别人的信件是违法的，况且这封短信又是出于方杰之手，这更增加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千考虑，万思量，最后一锤敲定：“于莉，这信是你知，我知，不许对任何人泄密。不然的话，若是让方杰追究下来，事情就闹大啦，责任谁也承担不起。为了爱情，我的生活是很艰辛的，为了心爱的人，我始终甘心情愿，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边，义无反顾，永不背叛。”

于莉连连点头，然后轻轻“嗯”了一声，于是去找钟教练。

苟安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喊住了于莉，把校方处理的意见，如实地告诉给她。于莉听了，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信口说道：“嗨，他们是吃饱饭撑的，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谁也管不着我的来去自由。”

苟安听了，显得非常的自信，情绪也与往日不同。看样子，于莉会站在他这一边。他坚信，只要耐着性子，认准方向，找准路子，坚持下去，于莉再不会埋怨。他虽然眼睛小，可眼睛小的人冷静多谋，偏向理性；他有浅白麻子，可麻子不足挂齿，只要不坑人就是完人；他干痩不为缺陷，只要天天吃肥肉，几天就会胖起来。想到这里，苟安心里总是乐滋滋的。

遥望远处的群峰，一片黛绿，初冬的阳光抹去了树林上的晨雾，全都裸露着它的枯枝，晨雾中隐隐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从而打破了早晨的静谧。方杰伴着郑妙滑冰，一圈又一圈，每圈都是新鲜的，现在他才朦胧地意识到，在他身上仿佛升腾起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他相信，最终只要不放弃自信，他和郑妙最终一定会取得成功。训练结束，方杰低声叮咛了郑妙几句，便取道朝大街上走去。在十字路口，有家照相馆，方杰就在那里停步，他刚走到门口，服务员就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方杰看见了柜子里面的相机，不禁迟疑了一会，然后试探性地问：“同志，你们的相机租赁吗？”服务员嫣然一笑，回答：“可以租赁，但要押金。”

方杰摸了下衣兜，立时高兴起来，问道：“押金多少？”服务员一看方杰学生模样，便同情地解释：“甲级的，500元；乙级的，300元；一般的，200元……”

方杰翻遍了衣兜，总算凑够了200元，递给服务员，而后商量道：“大姐，我把学生证抵押在这里，能不能赁给我个好机子？”服务员沉吟了一会儿，接过学生证，反复审视了几遍，而后让方杰写了张借条，便把乙级相机递到方杰手里。方杰很感动，连声道：“谢谢，大姐，请你放心，明天这个时候，我保证完璧归赵。”

方杰走出店门，但见北风骤起，彤云密布，天色渐渐暗下来，好像一场暴风雪就要降临似的。这时他才明白，“父亲”原本并不“窝囊”和吝啬。为了女儿钟诗诗的未来，他可用心良苦，编织着美好的未来。

方杰异常兴奋，回到教室，还没有坐下，便看见钟诗诗正专心致志地看那张纸条。方杰怀着困惑和不安的心情，怯生生地走过去，但见钟诗诗立即把信藏起来。他相信，命运如此慷慨，能在瞬间赐给她这样的良机。方杰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看见那张纸条长了翅膀似的，飞向了一个没有妒忌，没有仇恨，并且充满了欢乐和幸福的安逸世界。他相信，自己是普通的沙粒，而不是价值连城的珍珠，要想出人头地，卓尔不群，只有鹤立鸡群的资本才行。这个世界上，成功的人除了他的天分和机遇之外，还有以下几点：自信，勤奋，坚持。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方杰悟出一个真理：若要自己出众，就要努力使自己成为一颗珍珠。

钟诗诗重新穿上方杰给她买的那件米黄色的连衣裙，只不过上身却套了件粉红色的羊毛衫，看上去更加的优雅庄重。但见她两道柳叶眉不停地抖动着，丰满的嘴唇一张一翕的，津津乐道地细心读着方杰写给她的那张纸条。方杰静静地凝视着她，按捺不住剧烈的心跳。方杰看到诗诗那绺秀发习惯地飘拂在前额上，映衬的脸子更加妩媚动人。可有时她习惯地把那绺秀发往耳后拂一拂，这时，不知是什么原因，那绺秀发却像针尖似的刺痛了方杰那颗疲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