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不厌其烦地看过于莉给他的那封信，简直欣喜若狂。方杰竭力控制着自己，尽量别让感情流露出来。他不时地把手伸到衣兜里，盯着面前的于莉，唯恐她会把信收回去。方杰痴情地笑着，望着于莉痴情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念叨着：“一个可爱的女性，难以让人置信。有人说，胆小的男孩一般能成大事，打仗前思后想的，才是帅才。流泪的男人一定有爱心。举棋不定是一种美德。对你吹吹拍拍的，可能背叛你。伤你最深的人，一定是你最爱的人。你曾经说的这些，我是深信不疑。”

于莉倒在方杰的怀抱里，发出一阵阵快乐的颤抖。而后活脱脱地说：“亲爱的，前几天我思念你，因此给你写了封短信，但没有寄出去，由于事务忙，还没来得及让你看哩！我写信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急切地盼望你来我这里，交流思想，沟通感情，再一次温存，体验异性生活的快活。”

方杰保持着沉默。他摁了摁衣兜，那封信硬硬地还在。方杰不愿意把他看信后的激情告诉她，仿佛他这样做了，会伤害她的感情。于莉是重情谊的人，借这个机会，便把她的思想感情，毫不保留地倾吐出来。

“方杰，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家庭条件很优越，父母为我安排了一辈子的生活蓝本。他们有个夙愿，就是望女成凰。可我却背离了他们的意愿，放弃了所学的专业，却鬼使神差似地混进了夜总会。在这里，我每次参加的宴席，场场可够气派的，众多的阔佬阔少；众多的媒体聚焦；众多的媒体广告；众多的炫目灯火；众多的酒杯交错……每次宴会下来，我都如梦如痴，激动不已，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我第一次陪伴这些大款们，多多少少还有些紧张。但几场下来，也就习以为常了。在每次宴席上，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发挥我的才艺。我高亢的歌声，精湛的表演，不仅赢得了他们雷鸣般的掌声，还博得了几位老板的青睐……”

她很得意，也很兴奋，身子半仰在松软的沙发里，陷人了美好的回忆里。方杰本想为她的放荡不羁的生活说几句，但见她那如醉如痴的样子，话到嘴力，又收了回去。可于莉却来了情绪，于是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方杰，你已经知道了，我有一个优越的家庭。我从小就不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忧。我从小就厌倦平淡无奇的生活。我喜欢冒险，喜欢浪漫，更喜欢表现自己。这种执著的性格一直伴我度过了纯真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读了许许多多古今中外的名著，从而懂得了做人的真谛。我总觉得，一个人与其循规蹈矩，还不如保持老实豪爽的个性；与其拘泥生活小节，还不如放荡不羁；与其墨守成规，还不如随波逐流……”

于莉推心置腹的长篇大论，对方杰的触动很大。但她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涉世不深，阅历浅薄，自然没少吃了亏，遭了罪，受了不少的凌辱和玷污，但她都一一挺过来了。在夜总会里，她现在占有了一席之地，成了红极一时的人物，成为那里的摇钱树。方杰不再沉默了，于是夸奖了她几句：“于莉，我很钦佩你那种敢为人先的冒险精神，但也为你的冒险和莽撞而担心。你应该学会谨慎行事，保持冷静，谨小慎微，老实做人……”

当于莉正要争辩几句的时候，忽然电话铃响起来。于莉接完电话，于是告诉方杰：“是苟安打来的，他想得挺美，现在让我陪他去吃晚饭。哼，这个傻瓜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挺美。他正是那段暗恋，让他学会了自省，学会了自尊，懂得了容忍，也懂得怎样做人！”

方杰不禁为之一震，而后问了一句：“于莉，姓苟的常到你这里来吗？

这个缺德的，好事不多，坏事做尽。”

于莉沉下脸子，于是打趣地说了几句：“怎么，你们男爷们也学会吃醋啦，讨厌！”

方杰羞红了脸子，为自己辩护了几句：“哟，于莉，你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苟安像只癞皮狗，常到这里寻欢作乐吗？

于莉，你应该学会放弃，放弃也是种美丽；学会放弃，生活会更容易。苟安的出路只有一个，到头来自作自受。”

一阵无声的沉默。但见于莉很不自然的一笑，诙谐地说了几句，撩拨一下方杰的情绪。

“哎呀，你们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都好争胜逞能，像乌眼鸡似的，斗起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嗨，有时吃起醋来，比那些轻薄的女人还厉害。”

说到这里，小娟回来了。她凑到于莉耳朵上叽咕了几句，不知说的是什么悄悄话。但到后来，方杰只听到这样一句：“那你就看着安排吧，等会儿我过去。”但见于莉眯着精明的眼睛，面对方杰犹豫不定的情绪，只是莞尔一笑，当方杰愣神的工夫，于莉认真地瞥了他一眼，即使是傻子也能察觉到他哀怨的目光。

“方杰，你来这里，想必有事商量。嗨，老朋友了，心里有话可以直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讨厌，你啥时候学的假斯文？”方杰坐直身子，表示服从。便杂七杂八地讲起来：“于莉，你听我说。你的心态，你的思想全变了。变得那么轻浮，那么浅薄。你被人骗了，走上了邪路，仍然执迷不悟。变得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吃喝玩乐，虚度人生……”

方杰心情很激动，说话的声音，像是铜钟。于莉敛住笑容，觉得不可思议。她不相信，刚才方杰还好端端的，转眼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唉，人情炎凉，她饱尝了人世间的沧桑与辉煌，就能感觉到肩膀上沉甸甸的分量。爱的飞扬的翅膀已翼羽丰满，跨越时空飞翔。不再是寂寞的长夜，不再是遥远的梦乡。她相信，前面的路，会更加灿烂辉煌。

于莉想到这里，无可奈何地说：“方杰，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正也是你，反也是你。甭管你说得对与错，总认为反正都是理。呃，回忆是个奇妙的筛子，它留下的总是自己的好和别人的坏。”

方杰心里很矛盾。是关心，是同情，还是循循善诱地劝说她？

他想到这里，只是拣了几件重要的，给于莉指出来。只要想到她的过失，内心便痛如刀绞。但处于对她的关心，不得不坦率地指出来。

“于莉，跪着给姓张的洗脚，是不是你？”于莉低沉着脸子，没有回答，但却默认了。

“姓王的逼你喊他‘爹’，是不是你？”只要提及这件事，最容易刺疼于莉的心。只要提及这些事，于莉的心头上就会流血，额头像是炸裂似的。为此事，她曾流过不少泪，也伤过几次心。事情既然到了这步田地，追悔有什么用呢？

但见方杰如此冷淡地对待她，为此，于莉再不息事宁人了，于是争辩了几句：“方杰，姓王的之所以这样做，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他曾去韩国考察过服务行业。他回来说，在韩国的服务员，见了女顾客喊妈，见了男顾客喊爸。他声称说，这叫洋为中用。喊声爸妈又掉不了什么，而且顾客也很感激。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方杰苦涩地笑了，样子显得很颓唐，也很气愤。他不想用过多的时间提些刺激性的问题，更不会用过激的语言伤害她的感情，继而又为于莉争辩：“于莉，他这样信口开河，是为自己遮丑。换句话说，我让姓王的喊我声爸，他会同意吗？

另外，他逼你喝洗脚水，这也是从韩国人那里学来的？

人活一口气，树凭一张皮，尊严是人的第二性命。梅花之所以香味扑鼻，是因为她能经得起一阵阵严寒。”

于莉喝洗脚水，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方杰却接二连三地提出让她最伤心的事，其用心何在？

于莉不禁迷惑起来。过了一会儿，但见于莉阴沉着脸子，为自己据理力争：“是的，方杰，是有这么回事。人生活在世界上实属不容易，特别是女人更是如此。俗话说，能屈能伸者，方为大丈夫。可一般人往往做不到这一点。方杰，你要相信我，我于莉可不是任人摆布、任人欺凌的女人。谁玷污了我的人格和荣誉，将来他必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凡事，没有前因，就没有后果，生命太短促了，不要再为小事烦恼。”

方杰从她自信的谈话中，感到于莉身上仍然焕发着无穷的活力。从她的谈话不难看出，她似乎变得越来越理智，越来越坚强了。他无法断定，“欲无后悔须律己，各有前程莫妒人”是否就产生在她的身上。方杰想通了，现在对于莉，只有同情和怜悯，理解和亲近，这才是合情合理的。至于那些不协调的东西，也不要过分追究。方杰想，只要这样做了，就是对她最大的关怀、最大的帮助和最大的支持。

于莉此人，无论怎么漂亮和可爱，皆与郑妙截然不同。于莉毕竟是个舞女，而郑妙却是个很有前途的速滑运动员。方杰觉得这里的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他的脖子上，使他窒息，使他迷惑。他似乎从迷惘中醒来，于是微笑着对她说：“于莉，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厚爱。我要马上离开这里，因为钟教练要找我研究郑妙参加全运会的事。现在我渐渐明白了，不要为了月亮哭泣，不要再为小事烦恼。”

于莉的上衣绷得紧紧的，双峰突起，妖艳迷人。她倏地拉住方杰的胳膊，上下晃动着，娇滴滴地说了几句肉麻的话。方杰一直告诫自己，克制坏脾气，他想告诉于莉凡事都有物极必反的道理。

“不嘛，亲爱的，你不能离开我，你一定陪我过夜。”

方杰显出腼腆拘谨的样子，茫然若失地站在于莉的身边，耐心地给她解释：“不，于莉，钟教练约定好了，明天八点钟一定到她那里。

不然的话，会误大事的。”

于莉无奈，只好把方杰送到大门口，但见她不停地拭眼泪。方杰刚走出去几步，于莉却又追过去，喊住了方杰，央求道：“方杰，请慢走，我送你一程。”

方杰转过身来，粲然一笑，马上跟她解释：“不，这里我熟悉。于莉，谢谢你，请留步。”

于莉苦笑了一声，找了个理由，说道：“不，方杰，借着夜色，我顺便散散步。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方杰建议：“既然这样，就走近路。从这里斜过去，就是森林公园。这里很少行人，也很幽静。到了那边路口，就是长山大街。那里有站台，你可以坐公交车回去。”

说到这里，方杰前头领路，迂回上了山坡小道。他们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山角下边，那黑郁郁的树，越发令人惊悸。月下的森林公园，到处静悄悄的，夜风吹来，发着声响。于莉紧紧抓住方杰的胳膊，似乎有些紧张，一句话也不敢大声说。方杰理解她的心情，于是安慰她。方杰也似乎有些紧张，只是拍着她的肩头，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亲爱的，不要怕。爬过这个坡角，就到了长山大街了。”

这里是片低洼地，到处长满了灌丛和阔叶树。山坡那边摊着一片现代化的城市，灯火辉煌，人来车往，好一片热闹景象。山坡的这边是片尚未竣工的楼房，看上去黑乎乎的，方杰心里还有些紧张。欠圆的月亮悬在树梢上，寒星眨巴着疲倦的眼睛。夜风吹来，光秃秃的树枝瑟瑟作响，于莉心里还有些发怵。她捂着薄薄的嘴唇，抑制着喷嚏，好像闹点响动，就会被人捉住似的。她靠近方杰，低声嘱咐道：“方杰，快走，上个月就在这地方，曾经发生过拦路抢劫的事。”

方杰壮了壮胆子，安慰她：“不要怕，有我呢。”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颤颤。

有辆摩托车开过来，亮着灯。灯光在方杰的脸上闪动了几下，忽然熄灯了。

方杰一边走，一边朝停车的地方张望。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辨不清周围的东西，但丝毫不敢马虎。他一拉于莉，催道：“于莉，快走，翻过这个坡角，就是大路。”

突然，在一棵大树后边，只听一声口哨响，接着是一个戴面具的彪形大汉，忽地跳到方杰身后，一把坚硬的刀子顶着他的后背，嘶哑着嗓子吼道：“嗨，小子，不许出声！不然的话就要你的小命！”

方杰被吓呆了，他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镇静了一下，却大喊一声：“于莉，快跑，这里有歹徒！”

落叶林子里，有几声犬吠。有关门的声音，但望不到人影。于莉跑了几步，正要喊“救命”的时候，却有个小个子猛地跳到她跟前，用被单子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头，说道：“亲爱的，不要怕，一会儿就会好的！”那人抱起了于莉走了几步，放在一块平板石头上，低声道：“亲爱的，要听话，会有你的好处！”那人把于莉摁倒在地，撕开她的衣扣，把手伸到她的内衣里，胡乱地揉搓着，并且威吓她：“嗨，小妞，你要记住，今后如果再跟姓方的来往，没好果子吃。你背负了我太多的心愿，现在我才跌得这么重；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的谎言，所以留给我那么多的伤痛！”

方杰渐渐地镇静下来，但见于莉被拉走了，心里如火似焚。

他忽然想起了钥匙串上的刀子。于是慢慢地摸出来，猛一扭身，照着身后的歹徒捅过去。但听歹徒嚎叫了一声，便放开方杰，拼命地朝山林子那边跑去。另一个歹徒听到喊声，于是放开了于莉，东张西望了会儿，也朝山林子那边跑过去。方杰慌忙跑到于莉身边，帮她解开头上的被单，催道：“于莉，快起来，咱要马上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方杰搀扶着于莉，拐过一个堰头，便朝有灯光的大街方向奔去。

已经是夜里11点钟了。小娟守候在于莉的居室门口，耐着性子，等候主人归来。外面的风很大，枯黄的竹丛瑟瑟作响，摇曳的影子像是争先恐后地往墙上爬。小娟心里还有些发怵，侯在灯影里，几乎不敢大口喘气。

房里的灯光很温和。小娟望着于莉换下的裤头和奶罩，胡乱地扔在床头上。这位放荡不羁的女主人，真让小娟不可思议。她又爱上了那个学生模样的人，听说叫方杰，他们爱得如胶似漆，几乎形影不离，这让小娟迷惑不解。小娟也长大了，有些想法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她想，如果她跟于莉一样，有钱，有权，有势，说不定她也能在“白马王子”面前显示自己的妩媚与可爱，甚至有些事情比女主人更开心，更顺利。

正当小娟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敲门。小娟怯生生地下楼来，小心翼翼地开了条门缝。但见昏暗的灯影里，于莉脸色苍白，头发乱蓬蓬的，被姓方的搀扶着，颤惊惊地站在灯影里。

于莉上楼去，喘息未定，就大声吵嚷：“人呢，哪去了？

哼，真他妈的饭桶，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小娟很精明。看见于莉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用多问，就知道发生了意外。她赶忙打来热水，浸上毛巾，然后拧干，于是敷在于莉的额头上。小娟凑过去，不是给于莉捶背就是揉腿，反反复复折腾了一阵子。而后又沏茶，放到方杰跟前的茶几上。微鞠一躬，低声道：“先生，有什么事情让小女子去做，请吩咐。”

小娟把于莉小心翼翼地扶到床上，替她脱去上衣，很恭敬地站在那里，细声细气地问：“阿姨，饿了吧。我去喊小五，让他做汤圆！”

于莉依在床头上，想起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很是后悔。她盯住小娟，没好气地冲她几句：“哼，他妈的，还吃什么汤圆哩，都气饱啦！去，小孩子，少插嘴。”

小娟后退了一步，小声问道：“于阿姨，你遭歹徒凌辱，为什么不打110？”方杰闯进屋子里，仿佛这里的主人似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焦虑不安地对着小娟，替于莉作了回答。但出乎意料出现这件怪事，他已预感到即便努力行事，也会同她一样的下场和结局。他懂得，忍得一时忿，心中无烦闷。听取忠告的人往往胜过能提出忠告的人。

“嗨，不必打110。哎呀，如果把事情闹大了，一旦声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小娟，你不懂。凡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才是做人的秘诀。”

方杰走过去，贴着于莉的耳朵叽咕了几句，便离开了那里。尽管于莉再三挽留，但方杰一一谢绝了。方杰感到很痛苦，并不是没有得到他所爱的人，而是所爱的人受到了惊吓，没有得到安宁，这让他忐忑不安，于心有愧。

方杰回到宿舍，已经是夜里12点。他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可怕的阴影总是纠缠着他。他很后怕，也很后悔。心想，吃了一惊倒无所谓，但如果这件事被传出去，他怎么向钟诗诗解释呢？

爱情，从来不是上帝的恩赐。你即使付出再多，事情还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说到底，彼此都是在玩游戏。

第二天一早，于莉放心不下，老早就起了床。梳洗打扮了一番，便拉着小娟走出了大门。穿过马路，来到对过的宾馆。服务员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见是于莉，于是给她解释：“于小姐，你介绍的那位客人脾气真古怪。昨晚我挽留他在这里过夜，他却要了笔和纸，并且写了封信，支上一百元钱的住宿费，交给我，马上就离开了这里。究竟往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信在这里，给你……”

于莉接过信，守着众人，毫不避讳，便展开信笺，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信是方杰写给她的，于莉对他的笔迹很熟悉，因此格夕卜的小心。她让小娟一旁侍候，自己却躲在屋里，心情激动地读起方杰写给她的信来。

于莉，亲爱的朋友：我这样称呼你，你不会介意吧！昨天晚上，祸从天降，发生了那样出乎意外的怪事。你受惊了，对不起。当锋利的刀子顶住我后背的时候，我一是后悔，二是恐惧。我可怜得很，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生命，是自己的爱情，是自己的前程。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那样贪生怕死。现在想起来，我是多么自私，又是多么可怜？

显然，我不是你想象中的男子汉，也不是你所崇拜的那样的英雄。我是个可悲的懦夫。与此相反，在生命的危难时刻，你却表现得那么镇静，又那么坚强。是你的勇气给了我最大的慰藉和最大的鼓励，因此我敢向歹徒动手。我要向你学习，勇敢地生活下去。永远做一个你可信赖的人。

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你我身上，简直是一场噩梦。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尊重客观事实。总结教训，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对这件事你要守口如瓶，不许对任何人讲。我坚信，这件事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我自从认识你以来，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少的欢乐，带来不少的阳光，当然，也带来不少的烦恼和忧伤。有坎坷，也有顺利；有成功，也有失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你。或许你的心情沮丧，那没关系，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对我的爱，对我的忠诚，对我的友谊，我会终生铭记在心里。即使走到天涯海角，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和知己。

请放心，我一切会好起来的。

你的忠实的朋友：方杰X月X日。

于莉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把信中有关句子几乎背下来。她读着方杰的信，又想着夜里发生的事情，简直是做了一场噩梦。她疲倦地仰在沙发上，把信笺贴在胸口上，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直到老板娘喊她的时候，她这才如梦初醒。

险恶的环境铸就了于莉顽强的精神，她不期望刻意追求艰苦。冷酷的现实，却让她清醒多了，她似乎又长大了几岁。现在，于莉从沉郁中走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重新振作精神。用她的心智，去温暖一颗冷漠的心，点亮自己逆境中的人生。

自从那天夜里遭遇那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之后，方杰经历了一生中最糟糕的阶段。沉重的精神负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郑妙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伸出了友谊之手，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怀他。正因为如此，方杰在训练方面，才没有被动。

考试结束了，成绩张榜公布。钟诗诗的成绩仍然是倒数前三名，为这事，钟诗诗不知闹了多少情绪。她时常躲在宿舍里，接连几天不出门。郑妙成绩仍然全校第一名。学校商定，准备把她保送到北京国家体育培训中心继续深造。方杰呢，他雄心勃勃，本想报考北京体育学院继续深造，可他接二连三地遭挫折，受打击，因此，他上大学的梦，终成了泡影。失败的阴影总是纠缠着他，致使他几乎天天萎靡不振，从而生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滑冰场上，很少见到方杰的身影，晚会上，再也听不到他的歌声。

饭后课余，他就独自徘徊在小路上，要么找个僻静的地方，读几页他最喜欢的《红楼梦》，自我安慰，消磨时光；要么坐在联椅上，望着天空飘浮的白云，回想过去的生活，不禁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家虽然疏远了他，但他心里却没有深深的失落。然而，只有可爱的郑妙，用善意努力维护和帮助他从绝望的边缘拉了他一把，他分明闻到了亲情的味道。

方杰头上仿佛戴上了紧箍咒，生活似乎失去了意义。他借玩电子游戏来消愁解闷，也不过望着屏幕上一个个活动的画面划过，什么游戏也玩不下去。他用投注中国体育彩票来充实自己，但投注了近百次，甚至连兑奖号码也懒得核对。训练项目考试开始了，更奇怪的是，教练们打分是凭印象的。方杰的緋闻闹得飞飞扬扬，致使他的声名狼藉，分数自然给他打得很低。这让方杰不可思议，更让他失去了上进的信心。

现在的方杰判若两人，郑妙见了真为他担心。钟教练见他闹情绪，于是安慰他，劝说他，从而给了他许多鼓励。钟教练时常鼓励他，对他说，只要你放下包揪，轻装前进，前途还是有希望的。她说：“人的一生中，最欢乐的时刻并非功成名就那一刻，而是从哀叹与绝望中奋起，锲而不舍，勇往直前那一刻。”

夜阑人静，师生都进人甜蜜的梦乡。唯独方杰，辗转反侧，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摆在面前唯有两条路供他选择：一条是静下心来，排除一切干扰，同郑妙一起，继续配合下去，刻苦训练，夺回失去的光阴，争取较好的成绩，重塑自己的形象；二是放弃训练，到师范学校，当一名代课教师。创优异的业绩，挽回自己的声誉。他相信，世界上任何巧合都不能带给你好运，但你要成功，全靠自己。

黎明即起，大伙都去集训了。唯独方杰洗刷完毕，无所事事地坐在宿舍里发呆。昨天夜里，他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现在仿佛从梦中醒来，觉得自己的有些做法实在离奇。什么“进京受训”啊，什么“名列前茅”啊，去它的吧，硬挤出的果汁不会是甜的。看人家于莉，她是个很灵活的人。虽然混迹于夜总会，褒贬不一，可她生活得也够潇洒的。精神的种种压力几乎让方杰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男人，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是半成品。难道自己对自己的命运涂改来涂改去的，不弄个清白，不弄个干净，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生活，有何意义？

方杰沉重的思想负担，却引起郑妙的极大关注。只要看见方杰眉头紧锁，情绪低沉，郑妙心里就不是滋味。郑妙有时候训练完毕，总是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如何想方设法，让方杰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重新回到溜冰场，陪她训练，切磋技艺，实现人生梦想，创造人生辉煌。她知道方杰喜欢旅游，又是星期天，郑妙亲自找到方杰，邀请他去逛森林公园。方杰见她那般认真劲儿，就没有拒绝。简单吃了点东西，两人就出发了。他们来到山下，踏上曲折的小径，穿过稠密的树林，一鼓作气攀上了顶峰。走倦了，便坐在光滑的石头上，说说笑笑，玩得很开心。他们欢快的笑声，惊起了晨起的乌鸦。只听它们“哇一哇一哇”地惊叫几声，便掠过树梢，朝另一个山头飞去。方杰讲起这里的花草树木的时候，脸上总是流露出自鸣得意的神色，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似的。有一只断线的风筝，挂在高高的树枝上，这引起郑妙极大的兴趣。她触景生情，围绕着风箏展开了话题。

郑妙说：“方杰，把人际关系搞得很和谐的人是聪明的，就像放风箏一样，懂得放也懂得收。正如苏东坡《中秋月》中写的，‘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此诗意不在中秋，而在强调过好‘这一天’。人生路遥，无须自叹。只要把握好‘今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方杰沉吟了片刻，插话说：“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应该囊括世界，胸怀全球，可不能像那只断线的风箏，被人牵着，身不由己，完全失去了自由。像风箏这样做人，到底有什么趣味呢？

我呢，也想飞。说心里话，像风箏那样，却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你即使再有凌云壮志，也不会飞高的。”

郑妙沉思了一会，显出很老道的样子，像是说给自己听。

“世上的事物是复杂的，没有规矩也不能成方圆。就像没线的风箏，它即使有天大的本领，没有线牵着它能飞得高吗？”山腰里，缠着一抹两抹的晨雾。他们走在雾里，如人仙境。山顶的那座铁塔，依然高高地耸立在山头。朝霞映着塔尖，更显示它的傲岸雄伟。他们讲着有关风箏的话题，有趣而又富有哲理。郑妙觉得，现在的方杰开朗多了，在他身上又重新升腾起了强烈的生活欲望。他们下山来，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方杰来了精神，掏出半截香烟，点着要抽。郑妙一步超过去，一把夺过来，扔在地上，碾了个粉碎。然后斜视着他，不满地说：“嗨，小哥哥，这里有林木，有枯草，能抽烟吗？”方杰苦笑了一下，打趣地回答：“哎哟，小妹妹，你叫得真甜美。郑妙，再喊声‘哥’！”

郑妙羞红了脸子，轻轻地捶了他一下，打趣地回答：“呃，你，我看啊，你越学越坏啦！”

山脚的四周很幽静。晨风吹来翠绿的树叶瑟瑟作响。郑妙舒心地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双手插到她浓密的秀发里，让清新的山风吹个痛快。一本崭新的体育杂志，放在她的膝盖上，清风徐来，吹动着书页，发出哗哗的响声。郑妙按捺不住了，朝方杰身边靠了靠，把最近发生的奇闻怪事，不厌其烦地向方杰讲述着。

光阴荏苒，与郑妙相识，转眼年余。他每次跟郑妙屈膝谈心，沉淀在他内心深处的情意，有时还汩汩地在他血液里流动。

尽管流去的时光和渐增的距离，给他们之间蒙上了厚厚的尘土，但对郑妙的友情与思念，是永远不会泯灭的。每次与她接触，对方杰而言，都是一种倾诉，一种安慰，他可以在彼此的交谈中，忘记一切，放松自己，重拾信心。

在久违的春光里，郑妙和方杰欢快地笑着，追打着。正是这点点滴滴地感情积累，这才激励着方杰勇敢地生活下去。方杰相信，纵使前面的道路荆棘丛生，坎坷曲折，但无法折断他跟郑妙的友谊之树；纵使他们只是两束微弱的荧光，生命的火种也必将把曲折的道路照亮。

爱过总会有所得，正因为方杰与郑妙曾有过难以忘却的暗恋，这才让双方学会了容人与等待，学会了自制与自省，从而领略了人淡如菊的气度。他们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似乎他们因爱而来到这个世界上，假若有一天离开，带走的却是满怀的情爱。

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倦，像两只快乐的小鸟，一路欢笑向来路走去。方杰觉得，他与郑妙好像一棵树上的两根树枝，除此风雨相伴，共同泛绿，还有什么乞求呢？

郑妙终于明白，由于自己年轻幼稚，首先丢掉的是生活，继而丢掉的是爱情。爱是她们的必修课，不言而喻，她在爱情方面尚未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