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麒到后的第二天,静王便举行了宴会。宴会设在山腰的红湖。
天公作美,这日天空晴如水洗,枫林褪去光润的雨水,显得更加艳丽。当他们乘着马车到了山腰,只看见红湖旁引了流水。流水左右设了座位,虽然曲曲绕绕,却也层次分明,不会失了礼法。
宾客们相继入座。太子居在首位,其他皇子次之,安宁郡主随后,与弥阁老对坐,几位大学士没有太大的分别。静王妃着实心思缜密,即使只是身为客卿的连瑜也特意设了席位。因是风雨之后,地上铺着吹落的红叶,再映着枫林,静美如画。
“能够效仿前朝的流觞诗会,静王妃果然别出心裁。”太子满意的笑道。
坐在静王身边的静王妃温婉的笑着,柔声道:“这也多亏康王殿下的提议,其余的事宜渐离也帮了不少忙,奴家才能办好这宴会。”
渐离是张氏出嫁以前捡到的孤儿,她出嫁后将渐离也一并带到了香山。静王夫妇一直将他视为亲人,诸位皇子也都知道,所以也不会轻看或者苛对他。
连瑜坐着也是无事可做,观察着在座的神情,却发现了些奇怪的事。渐离与静王夫妇一起生活,感情深厚,所以也不难明白。但是静王与七皇子系同母兄弟,感情似乎只是一般,从她到香山起就没有看到过二人有任何交集。反倒是康王,他和静王的感情却像是非同一般。
“对了,小九。”七皇子侧头看着已经恢复女儿装扮的金城公主。“你这次来香山可得到了父皇和越妃娘娘的恩准?”
金城气得哼哼两声。“静王哥哥给我送了帖子,被母妃拦下了。如果不是从八哥那里听说了,我还不知道呢!”
“说了不让你叫我八哥的。八哥八哥的,别人还以为我是只鸟呢。”一旁的八皇子闷闷地说道。金城却完全没有理会他。
“越妃娘娘向来最疼你,现在你没留句话就到了香山,想必会急得很。”太子皱着眉头,颇有长兄风范。“不如之后我派人将你送回去,也省得越妃娘娘担心。”
金城嘟着嘴,虽然心中不愿,但是母妃早就告诫过她,不能轻易顶撞太子,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太子又何必如此扫兴呢?”康王笑道。“静王早年出宫,和金城见过的次数还远不如其他贵族子弟。这次既然来了,就住上几天。回宫的时候,我会亲自和越妃说,就当是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康王转头看着金城,“金城,你觉得怎么样?”
能够在外多留几天当然是好的。金城使劲儿地点头。太子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
“公主这是第一次来香山,那就多待几日,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尽管和奴家说。”
“嗯,那就多谢静王嫂嫂了!”金城开心的笑着,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等到两排穿着印染枫叶的曲裾深衣的侍女端上佳肴,由太子开始,将放着酒杯的莲型花盏放在引开的水流上。花盏顺着曲折的水流,一路飘下。
所有的视线都追着那小小的花盏。花盏停在谁面前,谁就得饮了这杯酒,并赋诗一首。对于靠科举入仕的三位大学士,这是展现他们才华的大好机会,所以视线格外热情些。
兜兜转转,酒杯悠悠地停在了曹升曹学士的座前。曹升像是得了什么宝贝,笑呵呵地端了酒杯,开口便吟了一首诗。讲的是香山美景,赞的是皇子功德。
一阵点评称赞之后,花盏又开始流转。一杯杯酒被饮尽,一首首诗歌被破口而出。
连瑜倒还好,坐的位置流水平缓,花盏不容易停留。若果不是这样,还不知道出什么丑。不过墨麒却没有她那么幸运了,做了两首诗,居然没有一个大学士敢点评的。只有康王笑了,太子则是让他回宫多看些书。
突然一颗葡萄就砸在了连瑜的衣上,连瑜抬头望去,几位大学士都假装没看见。连瑜心领神会地看向数着盘里葡萄的八皇子。八皇子继续数着,时不时瞄连瑜一眼。想来是不习惯宴会这种氛围,更何况是变样的诗会。
“啊啊啊……”八皇子突然捂着肚子怪叫,皱起的眉头都可以夹住纸了。
“皇弟,你这是怎么了,要坏大家的雅兴?”太子坐得端正,目光中透着丝丝的不悦。
八皇子瞥着周围的人,尴尬地低下头。“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太子更加不悦,正要说道,却被康王抢了先。康王斜坐着,从停落在他身前的花盏上端起酒杯,手指骨节分明。“墨麒肚子里有多少墨水皇兄又不是不知道,他再呆下去恐怕连面子都保不住了,倒不如让他先走。”
“再说,之前不是说要去山里打猎吗?到时候再罚他也不迟。”康王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双丹凤眼满足的微眯起来。他突然站起身,拂着嗅着祥云的袖子,笑道:“既然是赏景吟诗,那自然是风流之事,何必拘谨?”
说罢,低头踱了三步。停住脚,看着在座的众人,开口成诗。讲的虽然也是香山美景,透的却是及时行乐的意。
前朝曾有一曹姓少年,七步成诗,被誉为才高八斗。而现在,康王只用了三步的时间,便作出一首诗。先不论诗的意蕴悠长,如此的才思敏捷,可谓是惊艳绝伦。
所有人不禁想起康王尚且是孩童时,三岁背诗五岁作文,十岁便精通史学……趁着众人称赞康王的时候,八皇子便偷偷地溜出了宴会。
“墨麒。”到了枫林深处,便听见有人叫他。墨麒转身,原来是连瑜追了过来。
“连瑜,还是你对我好!”墨麒看着连瑜,和金城一样的大眼睛里泛着光彩。
连瑜嘿嘿的笑着。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些诗词歌赋,长大了又一直看的是医书百草。如果真的要她作诗,讲不定会出什么丑呢,倒不如先跑。反正她只是一介客卿,留与不留都不会有人在意。
毕竟宴会还没有结束,他们两个也不好单独回宅院。于是墨麒拿了把三钧弓,带着连瑜进山打猎。
一钧是三十斤,三钧弓就是九十斤。墨麒左脚退后一步,轻松地拉开了这把三钧弓。弯弓如满月,手指带着箭头瞄准了天边飞过的大雁群。还没等连瑜反应过来,“嗖”的一声,离弦之箭像一道黑影,画着笔直的线条,消失在旷远的天空中。
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大雁的哀鸣。连瑜抬眼,便看见“人”字形的大雁群的最末处,一只大雁直直的掉了下来。
“真厉害。”连瑜不禁赞叹。原来在秋猎的时候,她也只是听说八皇子在围场上大放异彩,却没想到他的箭法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的多。
墨麒把弓背在身后,擦擦鼻子,露出少年独有的青涩笑容。“四哥回来的时候总会带我练箭,要说厉害,四哥才是真厉害。就是不知道,他和霍少将军谁的箭法更高明呢……”
连瑜看着认真思考的墨麒,不知道是多少次不由得地想,他真的不应该出生在皇室。
抹去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慨,连瑜拉着墨麒的袖子,笑得灿烂。“如果你再这么想下去,那大雁就是在地上走也该走远了!”
“对啊,差点忘了!”墨麒急忙放下“谁的箭法更好更高明”的问题,跑进枫林里去寻那不知道掉在哪里的大雁。
……
游走的剑锋伴着轻微的呼声,如同深渊里的巨龙,发出不甘的吟啸。男子挥舞着长剑,额头上已经带着一层薄汗,他却仍不停手,一次次的斩断空气。
突然一声奇怪的鸣叫声,男子身子一顿,猛的看向一方,喝道:“是谁?!”
树林里走出一男一女,只是视线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六皇兄,是我啊。我是墨麒,我不是有意偷看你练剑的……”墨麒急忙摆手。说实话,他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平时一直安静的六皇兄的剑术如此了得,都不会比四哥差!
“八皇子?”承景眯起眼,像是没有认出墨麒来。漆黑的眼眸里似乎没有焦距,而这样使他看起来更加危险。
连瑜只觉得心里不安,急忙拉住墨麒的袖子想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只是墨麒还期待着和六皇子探讨剑术方面的事,不肯挪动,连瑜只好向前迈一步挡在墨麒身前。
“六皇子,您怎么会在这里呢?”连瑜呵呵地笑着,刚刚还想着要聊一聊天气风景来转移话题,却发现,六皇子的脸似乎更近了些。
而且,越来越近……六皇子的身子忽然向前一倾,直接倒在了连瑜身上。连瑜也被重量连带着摔在了地上。
“连瑜,你们没事吧?”墨麒急忙把六皇子扶起来,把他平躺在一边。
连瑜坐起身子,大喘了一口气。一个男人的重量,还卡住了她的脖子,差点就让她窒息!连瑜闷闷地睨着躺在她身旁的六皇子,道:“他发了高烧。”
“皇兄怎么会生病啊?”墨麒惊讶地道。
如果你在雨里睡上一觉,肯定也会发烧的。连瑜心里默默地念了句,然后一边托起六皇子的身子,一边冲呆头鹅似的墨麒道:“先把他送回去,你快帮忙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