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和醒过来的时候,入眼的却又不是自己房中的那副帐幔了,她有些奇怪,难不成那位苏公子给自己挪了地方?
这时进来了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丫头,见李清和正坐在床上发愣,欢喜的跪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清和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昨日那位公子还说用的剂量有些重了,姑娘怕是要睡一整天呢!”说着说着又突然爬了起来:“我得去告诉老爷,老爷知道姑娘您醒了一定很欢喜!”
李清和忙拉住她:“等等,你说老爷······这里是哪儿?”
那个丫头一拍脑袋:“哎呀我都忘记了,早该告诉姑娘的。这是季府,姑娘是昨日被以为公子和一位公子送来的。”
“你说什么?季府?!”
“对啊就是季府。姑娘,我是老爷派来照顾你的,以后就跟着姑娘了。姑娘我还是先帮你更衣吧,反正老爷过一会儿自己也会过来的,我让人去告诉一声便是了。”那丫头又说着说着自顾自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唤人取了新衣裳来给她换了,又伺候她梳洗。李清和说过几次自己来便好,只是那丫头不听,她也就随她折腾了。
季安白是在那个叫做豆豆的丫头在给李清和布午膳的时候过来的,豆豆见了他立刻没了在李清和面前的古灵精怪,异常乖巧地行了一礼,然后继续给李清和布菜。李清和见了他,忙站起身来,却又被他按回了座位上。
“先生······”
“坐着吧,哪来那么多虚礼?”季安白在她身边坐下,向豆豆询问了一番菜色之后便摆摆手让她退下了,又转头对着李清和道,“昨日是世子爷和秦姑娘送你过来的,不过是你睡得熟了些,没有察觉到罢了。”没待她问,季安白又道,“以后你便安心住在这里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豆豆,若是屋子不顺心也尽管告诉她,让她带你去挑一间喜欢的。”
“不,先生其实不必如此。”李清和慌忙道,“其实,我看那位秦姑娘也不大像坏人的,再者那位姑娘买下我又花了好大价钱,我还是跟着他们走罢。估计他们是想安排我在世子爷那里当个丫头,我也不会吃亏了去,所以先生,还是不要从秦姑娘那里强留下我了。”
季安白无奈地笑笑:“清和,你是他们亲自送过来的,不是我去要的。秦姑娘买下你花的那一千两黄金其实是从我这里出的,所以清和,你只有留在我这里了。至于别的,你不必担心的。”
“我说过要娶你的,清和。”
李清和张着嘴,手里的茶杯一个没抓稳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溅起的茶水在裙摆上绘出深浅不一的图案。
无言了片刻,李清和突然红了眼眶:“先生,我·····我以为你那日是开玩笑的。”
季安白伸手用拇指擦掉她的眼泪:“清和,我何曾骗过你?好了,不要哭了,豆豆给你化的妆都要给哭花了。”
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一众丫头们捂着嘴嘿嘿的笑,这个家里头终于要来个女主子啦,再也不会有那些官老爷富员外削尖了脑袋要把自己女儿塞进来了!
“方才秦姑娘和楼氏的人来过了,不过现在已经走了,以后也不会来了。”季安白正给李清和夹菜,“想必是秦芜雪说服了他们,证明了我不是凶手。”
李清和正拿着勺子喝汤,听他这么说便道:“先生本就没有杀了那楼凌霄,秦姑娘聪明又有手段,是定能证明这一点的。”
听她这么评价秦玦,季安白笑笑,不说什么。
用过晚饭之后,季安白便独自一人待在书房,并交代了任何人不能来打扰他。子时方至,他听见房门轻轻一响,便笑道:“我在这里等你多时了,坐吧。”
秦玦关上门,走到他对面一撩袍子坐下了,随身佩戴的长剑靠在几案上:“想必你已经想好怎么回答我了。”
季安白笑笑,给她倒了一杯茶:“楼家的人走了?”
秦玦点点头:“中午便走了,说是九州再大,也大不过天,总能找到那个凶手。”
季安白又问:“那你呢?”
秦玦道:“明日一早便走。”
季安白点点头:“也是了,早上那位世子爷像我示好得那样明显,我又不拒绝,想必是要快些回去交差吧。”
秦玦执起闻香杯轻嗅茶香:“不好奇你杀了楼凌霄这个传言是怎么出来的么?”
“一个是楼氏山庄的少主,一个是足不出户的商人,这个传言的确是来的太蹊跷了。”季安白拿起一边的帕子擦手,“不过,这大概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东西。”
我二十岁那年,老师出事了他被认定是瑞王的同党,而瑞王谋反,身为瑞王的同党,少说也是个抄杀全家的下场。我知道老师是不会参与谋反的,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公子白想除掉他,他就不会有活路。
师娘将清和交给我的时候她还只有五岁,还以为是师娘生她气了,所以才不要她。我觉着她能这么想也是好的,但是又不忍心她伤心,就只有骗她说是我要带她去很远的地方游玩,师娘怕不舍得她,所以才不肯送送她。那个时候,还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而我们到明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冬天了。
太傅的千金突然不见了,肯定是会有人问起的,但是师娘是绝对不会说的,可即使是这样,在公子白看来似乎也不算什么难事,他也很快就找到了我们,派追兵一直从东吴追杀到了沉雪边境。
东吴的追兵是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入沉雪的,我就放心了些。一直到我们来到明水,追兵都没有再出现过,我就打算带着清和在这里隐姓埋名地过下去。
那日的天气很好,我出门去城里的私塾看看还缺不缺教书先生,却在半路就被人截下,说是他们公子想见见我。想见我的,我想除了公子白,也没有别人了。
对于我这个携人出逃的罪犯,公子白似乎没什么脾气,示意我坐在他对面,还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这茶是我从东吴带过来的,沉雪可喝不到。”他微笑着说,仿佛我是他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我担心着被我留在客栈里的清和,根本没有心思喝什么茶:“劳公子亲自赶来沉雪,不知公子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有些疑惑的问我:“常太傅的案子原根本牵连不到你,你又何苦带着常小姐来沉雪?”
“与我无关,但总是关乎沁儿。她是常家唯一的血脉了,我不能看着她再出事。”
公子白还是微笑着:“这么小的孩子,我想我总不会下手的。”
我有些弄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来明水了,但是很快,他就告诉我了。
“沉雪南来北往的货物基本上都要经过明水,而我呢,正好缺一个像蔡兄这样的人才,帮我在明水看着。”
“你想让我待在明水当细作?”
“不,”他摇了摇头,“我是要你掌控住沉雪的经济。”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看清了他的野心:“那沁儿呢?”
“我自然会派人给常小姐安排去处,不过蔡兄放心,常小姐肯定会在明水,在你眼皮子地下,平平安安地长大。”他望了望窗外不知何时开始纷飞的大雪,叹道,“这里可比东吴冷太多了。”说完立刻有人将暖炉递到他的手里,他捧住,又问我:“蔡兄,你觉得如何?”
师娘在将清和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对我说过,若是真的遇上什么情况,务必要先保全自己,再去估计清和。可是我不能让清和出事,所以我根本没得选择。我想,他既然是一国的公子,就没有必要对着一个一无所有的逃犯说谎。
离开的时候他问我:“真的不要再见见常小姐了?”
“不见了。”我说,“你把那块手帕给她看,她就会跟你走。”
后来的许多年,我真的没有再见过清和。
公子白的任务我完成的很顺利,别人口中的清和也在一天天的长大。从我知道她被公子白送到诗妃轩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将会面临些什么,虽然公子白能让她活下来,我就应该感激些许了,但是让我看着清和这么下去,我做不到。即使我已经不是她的兄长了,她也不是常小姐了。
她是明水最出名的艺妓李清和,我是沉雪的首富季安白。
她十四岁之后,我每个月都派人给诗妃轩的鸨母送银子,让她别让清和接客,就这样一直过了两年。我想,等再过些年数,我就给清和赎身,然后收她做义妹,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几个月前,我去佛寺进香,回城的路上瞧见了几个登徒子在调戏一个年轻姑娘,原本是不想管的,只是身边的小厮说了一声“那不是李清和吗”,就没忍住,动了手。
多年不见,清和长大了,五官精致,气质出众,眉眼也同师娘非常像。后来她为了报答我相救的情义,天天晚上都来看我。起先似乎她还有些拘束,每每还带些东西来,后来知道我每日都咳嗽,但是怎么也治不好之后,便说是担心我的身体,不来看看便睡不安稳。
一会白天豆豆给我送药的时候对我说昨日夜里清和姑娘抓着她问了半天,先是问了我的病,后来又问我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还说要用冰糖和雪梨炖了汤来让我喝,最是润肺止咳。
“老爷,清和姑娘估摸着是真喜欢您,我看您也喜欢她,就不要顾忌些身份之类的虚礼了,替姑娘赎了身,接来府里住吧!”
我却被她无心的话惊到了。
她说什么?喜欢?
是了,喜欢。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注定是一辈子都要护着清和的,而且那个人只能是我,换了旁人,谁我也不放心。
听他说完,秦玦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茶杯:“早上我也看见丫头们在给季兄煎药,不过到还未见季兄咳嗽过,想来也是药喝着有用。”
季安白挑挑眉:“怎么,对我的方子有兴趣吗?不过我见你还有那位世子都是身体康健之人,尚不用吃什么药方。”
秦玦垂眸:“不过是,公子咳嗽了好些年,太医都束手无策罢了。”
季安白一愣,复又笑道:“不如从我这里抄一副去。”
“不用了。”秦玦起身,拿起靠在案上的长剑,“季兄,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