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桃花早已谢完了。无楚看着满院的枯枝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有时候,被拒绝也会上瘾吧,不然为什么自己会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不休不止的跑到流岚宫,与她对坐一夜,然后在大清早拖着一身疲惫离开。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窗外的树枯了又荣,屋内的人还是万年冰霜的一副冷颜如旧。
无楚站在流岚宫门口,轻倚着门扇,想着这已经快要过去的整整一年的岁月。他到底在做什么?
“如妃娘娘驾到。”一声尖利的长音打扰了周围的一片安宁。
无楚一皱眉,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见她。
如妃从一大篇华丽的排场中走来,看见无楚也是一愣,明明是在半个时辰以后他才会来的啊。在月舞进宫之前,不管无楚爱不爱,她一直是受着专宠的。可是才没多久,在她还在为月舞进冷宫一事沾沾自喜的时候,无楚就再也不去她的酥袖宫了。为什么无楚会把月舞从冷宫里带出来,又为什么天天不断驾临流岚宫,这些如妃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月舞夺走了她的东西。如妃不敢去找无楚的麻烦,但不代表她不会暗地里找月舞的麻烦。无楚的行程她摸得一清二楚,有了这个,她就开始经常找月舞的麻烦了,当然,这一切,不会让无楚看到。
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如妃只得上前行礼道“陛下。”
“干什么。”
“好久不见了,您对臣妾,还是这么冷淡啊。”
无楚不语,冷眼看着她,这样的事情,瞒得过谁呢。
如妃看这气氛不大妙,赶紧娇身倚上前去,却被无楚一把推开,差点摔一个跟头。这一推可把如妃的火气全压了上来。她是当朝太傅之女,又是宠冠正宫的王妃,哪一个人见了她不是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她又何时把什么别人放在眼里。入宫为妃开始虽是受父亲所逼,但是见到无楚之后,她就乖乖的把真心交了出来,真心实意没掺半点假。可是无楚是怎么回报她的?开始倒是宠了几天,后来就开始敷衍。敷衍也就罢了,这都快一年了,他连一次都没敷衍过她,而且,竟然为了一个弃妃。越想越气,这一年来受到的冷落和委屈,一下子全都炸开了。
“陛下!”如妃眼中波浪滔天“我好歹是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王妃。即使您喜新厌旧,也要念一念这一日夫妻百日恩情啊。臣妾对您,哪一分不是意切情真,哪一刻不是一片赤诚。可就是这样,还抵不上一个抗旨不尊被您打入冷宫的弃妃么!您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臣妾,如何看待您!”如妃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无楚面前厉语高声,女人的怒火是可怕的,尤其是深陷在爱情中无法自拔的女人。“陛下。”声音已变得残忍而凶狠“您即使不爱我,也决不能爱她。”
无楚静静地听着,他开始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本就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直到提到月舞,他才渐渐听出来了,这段话,不是请求,而是威胁。
冷笑一声道“你想说,你不许孤王如此?”
听见无楚满是讽刺的声音,如妃刚才还残存的一丝理智现在荡然无存。“您若是执意如此,就别怪臣妾让您的心上人……”
“啪。”一巴掌清脆的打在如妃脸上。
无楚一对寒眸里杀意四起,他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你是跳河自尽还是篡位逼宫都与孤王无干,”顿一声“但是,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就别怪孤王心狠手辣。”
如妃一脸惊恐的看着无楚那一对几乎可以杀死人的眼睛。她还只是说说,如果她真的做了,面前的人,又会如何?
微微一笑,带着残忍,轻哼道“威胁孤王。”眼角一弯,常握刀剑的手指带着万种温柔轻抚过如妃细腻光滑的脸颊,唇角微微勾起,扬起一抹摄魂的坏笑,“是吧,美人儿。”
如妃一时语塞愣在当场,眼前浮现出她第一次见到无楚时的场面。一个英俊异常的将军一袭黑龙纹样的甲胄踏进她的家门,溅血的头盔拿在左手上。冷峻如刀削的脸上就是带着这样的笑意,生硬的手指温柔地抬起她的下颌,一对寒瞳里还燃着经历杀伐的火焰与血色。
“女儿啊,这就是无楚将军,他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君王。”
“走吧,美人儿。”
就是这五个字,还了她的一生一世地老天荒。
看着眼前人英俊不改的容颜,如妃就如当年那样一时语噎。腰身一如当年一样被缠住,但是缠住她的不再是他那霸道的手臂。回忆里看不清的眉睫,已然消散在素色的屋帘中。抬眼四望,正应了宫名的寒冷,没想到,这里竟会是她的归宿。说不清是怨是恨,这样一个人,她用一生挚爱换来的这样一个人!
无楚冷漠的看着如妃在眼前消失,心中空荡的很。
什么时候,天色已经这么晚了。长叹一声准备叩门,门却自顾的开了。门内,一袭月白流仙裙的美人,寒眉冷眼,如画容颜。
“今天怎么知道该出门迎接了?”
月舞不答,一如过去度过的那数不清的夜晚。安静,沉默。
无楚在心底轻笑一声,快一年了,果然还是无法打动她。缓步走进门内,走向陪他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的桌椅,耳边听到月舞裙摆的窸窣声,这样的场景,自己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厌倦。
随着窸窣声响的靠近,无楚空荡的心里忽然涌起越来越强烈的紧张感,猎人,还是猎物,有时就取决于一霎那间的电火石花。
无楚猛地回头,身体下意识地向侧闪开,一把鬼魅般的飞剑在幽幽的烛火中亮的耀眼,正擦过他的咽喉,直直的钉入身边的壁画。无楚瞬间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他被刺杀过无数次,经验和敏感早就已经形成了。
屋里安静的可怕,摇摇晃晃的灯火,默立的两个人,刺客在哪?
无楚谨慎的环顾四周,正对上月舞那对丝毫看不出惊慌的眼睛,暗叫一声不好。自己是久经战场,可她没有,这种要命的时候,声东击西是再好不过的办法。完全顾不上战场上所谓的以静制动的谋略,直接朝仍然站在门口的月舞奔过去。情感果然永远比理智来得快。在无楚还没想清楚这样做有多危险的时候,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做了决定。
耳边风响,无楚一把扯住月舞衣襟,不由分说的把这个清冷佳人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未来得及体会怀中的温柔,凄厉的声响划过无楚的手背,只差分毫,斜斜钉在门上。
无楚不敢放开手,也不敢看月舞,虽然现在这样把她抱在怀里,是他一直想要的,可是,他害怕自己看着月舞的眼睛会迷失自我,更害怕自己的半点疏忽给不知现在正躲在什么地方的人可乘之机。一个战士,绝不能在这样的场景中,忘记自己,更不能忘记敌人。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月舞安静地靠在他怀里,这个怀抱,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让人厌恶,也许,世界并不如她想象的一般模样吧。微微抬眼瞟一眼房梁,眼中出现一个熟悉的幽暗轮廓。
轻巧的落地声,一个黑影从屋顶跳到地上,手中是漆成了黑色的要命飞剑。
无楚看着眼前的黑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即使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和轮廓,这个人,他一定见过。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摇摇晃晃的灯火,默立的三个人,刺客就在面前。无楚目光冷冽的看着眼前人唯一露出的一对眼睛,仍是迟迟不敢松开手。刺客,真的只有一个?
“好了,陛下。”那人冷笑一声,声音明显的沙哑“不要紧张嘛,只有我一个人。”
无楚微不可见的一皱眉,那人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种时候犹豫不得。缓缓放开怀中人,把月舞轻推到自己身后。
“呦,”那人又是一声冷笑“还真是个风流大王。”
无楚不说话,一个了解自己的对手,一个自己不了解的敌人,太不利的阵势了。
“好吧,你不愿意说话。”那人满是笑意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火焰,剑如幽冥,出手夺魂。
来不及环顾四周有没有趁手的兵器,几乎本能的抽出腰佩短刀反手去挡。“当”一声清脆的碰撞,剑落地。
屋内又响起那人的冷笑声,“还真是不减当年啊。”随手抽出腰间别着的长剑,龙吟一声,惊鸿一度。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尖在摇晃的灯火里犹如幽冥快得连风声都带着剑气。潜影蛇形剑不留人,长剑袭道两步前,仿佛只是一眨眼。
无楚上前一步,手中几乎就是匕首的饰物相对于那把剑太不占优势了。手腕一转短刀脱手而出,乱云飞渡惊弓鸟,一道斜阳裂九霄,人在弯刀脱手的刹那仿佛猎豹一个潜跃扑向了猎物。只有近战才有胜算。
叮当一声响,直奔刺客咽喉的短刀被长剑挡住。刺客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剑刃上的一个缺口,来不及转身看看钉在身后墙上的短刀,无楚的拳风已近。抬剑要挡,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三尺长的剑根本施展不开。无楚的手臂擦着剑型直逼喉管,还差三分到达咽喉处时剑意已经迫在眉睫。几乎连半点犹豫的没有化拳为掌,化掌为刀,一刀下手直切大颈。这一打,刺客仿佛被一个惊雷劈中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明明已经可以伤人的剑尖再也无法前进半寸,就这么短的距离,突然竟变得那么沉重。心地明白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成功了,急忙后退两步,把剑虚晃一环轻身一纵穿窗而出。
没片刻,屋外便响起了侍卫乱的脚步声,冷笑一声,这个刺客也太不小心了。
终于轻舒一口气,转身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月舞,现在,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看她了。
月舞也看着他,说不清眼里是什么情绪,清冷,但是并不冷漠。轻移莲步,款款走向那把被打落在地上的漆黑短剑。
无楚有些莫名的看着月舞把那短剑拾起,看着她缓缓走进自己,心中有说不出的异样滋味。人到近前,看着月舞那对眉眼里宁静如湖水的颜色,伸手,万般温柔的把这佳人揽入怀中。
红颜当妒,桃花入喉,谁道穿肠皆酒稠。 若鸠可解,乌头无忧,只恐丽人轻舒袖,道一句,此生休。
无楚突然感到胸口先是一阵冰凉,然后滚烫,再后来,一阵极强的痛楚直达他的脑海。不可置信的看着月舞毫无改变的月貌花容,缓缓低头,看见自己心口处那把半露在外的漆黑短剑,和月舞纤秀的手。
月舞松开手,直直的看着无楚踉跄着退后,眼里没有一丝温柔。
无楚握住心口处那把还留着月舞手心触感的匕首,喘息着,看鲜血横流。
刺客,果然不止一个。
抬头看着这个自己朝思夜想的人,不愿意相信眼见的真实。
“你,就这么想我死么?”
月舞一对寒眸带着仿佛神墑的鄙夷,看着无楚没有丝毫怜悯。良久,才缓缓开口,朱唇皓齿似动不动。
“是。”
一个字,如一块上好的琉璃,随着无楚的身体倒地,碎成一片。
卫兵冲进房门,“娘娘,属下……”话未说完,就看见了他们的君王。“这?!传御医,传御医!”不等月舞说话,禁卫军首领便大叫道“你们保护娘娘周全,不得有误!”说完,便带着昏迷不醒的人离开了屋门。
月舞看着剩下的人,眼里无悲无喜,幽幽走进内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