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在流岚宫门口喊了两声太后驾到,门内却连个宫女都没跑出来迎接。这让本就怒气冲冲来问罪的太后更加怒不可遏。当的一声亲手推开门,却一下子愣在那里。
“人呢!”
“这。”众人又一次面面相觑,这个着实有些棘手了。
“启禀太后。”又是不知哪位王妃的声音。“听说,清妃喜欢到御花园弹琴以取悦陛下。”
太后闻言一声冷哼,“走。”
要说此刻月舞也着实在御花园,她从无楚的栖鸾殿走出来之后,就直直奔向了那里。
月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她只觉得心烦意乱,便信步走走,却走到了这里。抬眼一望,正是她入宫后第一次见到无楚的地方,也是她被打入冷宫的地方。石桌上的古琴换了把新的,完全看不出那把被摔得七零八落的旧琴的痕迹。月舞随意拨着琴弦,却无心奏什么曲。她不知为什么心中会涌现出难以抑制的茫然。
池边的枫叶落入水中,成章连片红得好看,遮住本来枯了一池的残荷浮绿,让这已过气的荷花池显出几分夏日里芙蓉送香竹露滴响的盛况来。
美人奏浮弦,颦坐眉似嗔。
但见罗绮者,不是梦里人。
急匆匆的脚步声带着杀意,月舞回过头就看到一大军人马。
太后见到月舞仿佛见到了凶器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在月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生生挨了一巴掌。
月舞有些惊愕的抬起脸,正对上太后那对怒火正盛的眼睛。心中第一反应竟是觉得有些好笑,心想着这母子两个的脾性还真是相像。
“说!”对准月舞又一巴掌打过去,啪的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谁主使你害我的王儿!”
挨了两巴掌,月舞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微微抬起脸,也不看太后,沉默的好像远山冰雪。
“你!”看着月舞的表情,太后仿佛被燃着了一般,“你竟敢这么,这么!”冷哼一声,“你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哀家这次非办你不可!”转眼面向身后的人“来人!来人啊!押入刑部,给哀家好好招待!”
先不说这一边月舞遭的牢狱之灾,就那一边无楚也是整整昏死了两个昼夜才幽幽回转过来。要说也真亏了他常年在战场厮杀。不是千锤百炼的生死考验,那里会有这样的恢复力,单死也该死两次了。
睁开眼,又是旧日装潢。无楚自己也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也是要走黄泉路了。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耳边吵闹的让他很不舒服,可是现在的他,真的一点精力也没有了。他听不见周围人的关切和问候,更听不见妃子们窃窃的哭声和议论。吃力的调整视线想从人群里找到他梦中的那对清冷眉眼,哪怕是为了再给他一刀也好。可人,却没有再来。
这样整整又过了三天,情况才好转一些。无楚终于能从乱的要命的低语里听出整句话了。
斜倚着靠榻,辨别着远远近近的声音闲语着近日宫里的情况,可是,听到的第一段话,却让他把刚咽进喉的汤药全咳了出来。
“听说了吧。”不知哪个宫女的声音。
“是啊,太后真是发了狠呢。”
“审她的可是太傅大人啊,如妃娘娘的仇,怎么会不报呢。”
“要说,这清妃娘娘也真是啊,这才进宫多久啊,遇到的波折,比呆了一辈子遇到的都多。”
内室一阵慌乱,“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无楚好不容易理顺了呼吸,他终于理解一口气上不来是什么滋味了。“刚才你们谁说,月,嗯,清妃怎么了。”
众人这下意识到闯了大祸,这要是问起来,那他们就是死罪可免也绝对活罪难逃。
“说!”几乎就是嘶吼,她,出什么事了?
“回陛下,”刚才一个多嘴的宫女跪下哭道“都怪奴婢多嘴,太后不许我们把清妃娘娘的事告诉您的。”
“太后?!再不说孤宰了你们!”
众宫人一听此言魂都吓没了哪还管得了其他“太后把清妃娘娘押到刑部派太傅大人严加审讯了。”
“什么时候?!”
“有五天了,就在您昏过去那一天。”
心里暗道不好,如妃的父亲主审,月舞便是真没罪身上也要多个窟窿,何况她本就有过。
推开没喝完的半盏汤药,翻身就要下床,一个仄歪竟跪在了地上。现在自己竟然已经无能为力到了这种程度了么?被一旁慌乱的侍女扶起来,充耳不闻她们低声的几乎就是哀求的劝阻,像是见了红的公牛不顾一切的往门口奔。
胸膛上还没愈合的伤口疯狂的往外渗着血,头脑嗡嗡作响乱成一锅粥,无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月舞,要快点见到她。
一路连通报都来不及,直接奔到了刑部大堂,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在。无楚心里清楚,现在,一定有人对月舞用私刑了。轻车熟路转到后庭,推开阴暗的训室门,一声清脆的鞭响划破幽暗的空气。无楚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囚衣被绑在刑架上的月舞,清冷如旧的眉眼啊。想也没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众人的搀扶直奔向刑架,整个人一瞬间挡在月舞面前。啪的一声脆响,鞭花落定,无楚的脊背上扎扎实实多了一道鞭痕。
无楚额上青筋一动,这个荀安国,真是下死手啊。
月舞明明白白的听见了太傅大人的威胁,明明白白地听见了鞭响,可是鞭花砸下来的时候却真真切切的没有感到一丝恐惧,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之间仿佛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息,把刑讯室里的幽暗一下子燃了起来。抬起一直低垂的寒眉冷目,一贯空无一物的眸子里出现了无楚手扶刑架勉强站立的样子。
看着他额上的冷汗滴落,月舞突然间仿佛下意识的想伸出手扶他一把。
无楚听见绑住月舞手腕的铁链哗啦一动,才喘息着抬起头,目光未来得及仔细打量月舞的容颜就停在了月舞的锁骨间。心口一阵酸疼,狭长的红肿的鞭印,她到底挨了多少下?颤抖地抬起手,手指触到那鞭痕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指下的肌肤在轻轻抽搐,这一定很疼吧。缓缓抬起头看见月舞寂静如故的眼眸,没有半点求人怜悯的神情。这神情啊,仿佛从不曾变过,就如那千年绝顶上亘古不化的寂寥冰雪。
这个即使再委屈再危难也不会向他露出一丝求助表情的女子就带着那宁折不弯的执拗沉默冷寂的看着他。
无楚收回手按住胸口,只觉心尖上疼得要命,比月舞刺他那一刀的时候还要疼上万倍。
“这是怎么回事?”
无楚一惊,母后的声音。
“你们这些宫婢都是干什么吃的!”看见了无楚,太后盛怒。
宫女们急忙奔上前扶住已经摇摇晃晃的无楚。
话说太后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样一个阴暗的囚室里?这就要归功于机敏的太傅大人了。无楚一进门,太傅大人就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妙了。其实像无楚这样一个君王死不死他是完全一点也不关心的,他之所以要这样对月舞完全是出于私怨。想我们太傅大人从一个正得宠的王妃的父亲转眼便成了一个弃妃之父,这一落千丈的地位悬殊,他怎么可能轻易就善罢甘休呢。但是他是个十分会察言观色的人,无楚一到,他再想动月舞就比登天还难了。更可怕的是无楚一旦恼怒起来他恐怕性命堪忧。所以再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比太后更稳妥的靠山了。
无楚看看太傅大人又看看太后,“母后,你们对月舞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恨到要对她滥用私行,刚才要不是我赶来,旬安国他是要把月舞置于死地啊!”
太后看看月舞那一副完全没有表情的样子,心里已经是怒火中烧了“住嘴!旬爱卿是朝廷重臣,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你分忧!你看看你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国君的样子。就为了这么个野丫头,你连哀家的话都要顶撞了是不是!”
“母后!”无楚看一眼月舞,刚想再说什么,话还没出,一口鲜血就先吐了出来。无楚他本就深受重伤,加上又生生挨了一鞭子,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撑不住了。“她……”
太后也是母亲,有什么怨恨厌恶能比自己亲生骨肉的身体更重要呢?看到无楚这副样子太后的心马上软了下来,原本威严的声音马上变得温柔“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快回休息吧,这样的地方不要再来了。”
无楚执拗的摇摇头,“母后,不要再为难清妃了。”
太后闻言微微一愣,她没想到一贯风流不羁的儿子会对这女子如此认真“王儿,你要是觉得枕边没个可心的人,娘可以给你再选些好的来,可是她……”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吐着血也要保护月舞心里波澜“她值得你这么对她么。”
无楚微微抬头,看一眼月舞那冷清寂寞的让人心疼的眉眼,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和他惯有的笑意不同,认认真真完完全全的没有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重又转过头看着太后关切的眼神,开口道,“她值得。”
闻言,月舞的眸子微微一动,寒冷的瞳仁里映出眼前人的影子,他说,值得。
太后微微点头,还能再说什么呢,自己的儿子她太清楚了,既然他已经决定,就没人能阻止了。但愿,他不要后悔。“旬爱卿,咱们走吧。”
太傅大人一愣,他早知道太后是个没主见的人,但是没想到主意改的这么快。没办法,只得一副顺从的样子解开月舞的锁链。
太后回头重看一眼无楚,看不出表情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开了刑讯室。
无楚看着众人的背影长舒一口气,没来得及回头就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即使是这样硬撑,果然一身的伤痛还是太严重了。
月舞走上前抱起无楚的肩膀,这样的角度看下去,这个男人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憔悴。心底微微一叹,果然,还是动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