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八的年纪，长相端端正正。儒冠宽袖，宫绦垂地，美玉系腰，一双翻面状元靴踏在地面上声音动听。

此人正是国子监大学士，唐礼唐季如是也。

“臣，唐季如叩见陛下。”

“起来。”

听着这样的话语唐礼脸上并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恭恭敬敬的直起身一副谦卑模样。在无楚的王宫里文官一向是备受轻视，所以不论什么时候那些个文臣都是一脸的驯顺。

要说唐礼在整个翰林院中算是年轻的，权位却最高。并不是因为无楚器重他。文官的事无楚一向懒得管，所以只要是没出格，他就不插手，唐礼的地位完全靠得自己的手段。当然，这个手段并不专指学识。

唐礼看着无楚的表情心里也纳闷，文官是个闲职，十年也没什么事，今天突然被传召所为何事？

沉思良久想着怎么开口，耳中听见唐礼的声音，“陛下召见臣，不知可有要事？”

又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孤今日想去你们翰林院看看。你带路吧。

“臣遵旨。”虽然不知道无楚用意何在，虽然心里万分惊奇，但是唐礼脸上依旧是那谦恭的表情，这样的态度，也是他年纪轻轻就登上高位的制胜法门。

翰林院果然是翰林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装潢既不奢华又不寡淡，陈设既不繁杂也不用简单，名家墨宝，学士文章，挂在壁上摆在案头，不多不少，刚刚好。无楚一踏进大门众位学士俱是一愣，而后都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唱诺施礼。

无楚轻哼一声算是答礼，但是众人没有一个敢起身，他们太久没有面君，哪里还知道君王的习惯。无楚心念微微一动，看着这些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微微泛着的惊喜和谦恭的神色，微微有些自责，他当真对这些文官太少过问了，眼看着有些人已经年过花甲，他却连名姓都不清楚。

“众卿平身吧。”转向唐礼又道“人都到齐了？”

“回陛下，都到齐了。”

“众爱卿，孤王平日事烦怠慢诸位了。”扫视众人“孤今日来，并无他事，众位爱卿不必慌张。”心下思量，他本意是前来选一人做教师之用，但看着他们，无楚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学士，您前日下的帖子，下官已写好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尴尬，来人仿佛没看见无楚，在门外行了个通礼便朝唐礼走去。众人俱是大惊失色，若是无楚不在，这一切都没什么不妥，可现在无楚亲至，这跃下犯上之罪就难逃了。

唐礼也是神色一变，虽说他在这翰林院中一向是行使着代君之权，凡来此地之人只要向他作揖便是礼成了。但是今日无楚真身在此，手下之人竟然只知有他不知有君王，这样的场面，无楚就算再昏庸无道也该不高兴了吧。唐礼只觉心下凉了半截，二话不说迎上来人起手就是一巴掌。

“放肆。”一声大骂把来人惊了一愣。

也不管来人反应过来没有，起手又是一巴掌，“你这诗书礼仪都是怎么读的！”

“大人？”那年轻人连挨了两巴掌却仍是一脸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前来送帖子到底犯了什么错。

其实，本就不是他的错。无楚登大位以后取消了历来都有的新科进士上殿面君这一传统，而是改成了由大学士殿前递个名录了事。所以这个年轻的司学虽然是规规矩矩的科考出身，可却从来没见过君王。他又怎么会知道面前这个面色冷峻连官服都没有穿几乎就是普通人家公子哥一般的人物就是当朝国君呢。

“还敢反嘴，”唐礼又是一巴掌，他哪里会给那人解释的机会，他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若何也要把这罪过推到这个运气不好的小子身上。

“来人，把他拖出去，重罚。”

“大人！”那年轻人一脸的茫然已转为惊愕，却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只得高声询问“大人，属下何罪之有，为何要受到责罚？”

唐礼本以为把他拖出去就没事了，但是那年轻人不卑不亢的大声质疑，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你竟还不知悔改！本官本想念你为朝廷做作了不少事从轻发落，如今看来，你是非要自寻死路”话还没说完就想命人把那年轻人推出门去。

翰林院众人见惯了唐礼颐指气使的摸样，没有一个人敢说劝阻的话。但是，那唐礼也许是太着急想把罪名撇清了，竟然没注意到背后无楚冷峻的目光。

“大学士。”

一句话，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难以言说的寒意和冷冽，让整个翰林院瞬间安静得像个冰库。

那唐礼听到这三个字，头皮一麻，心底大叫声不好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并不理他，无楚缓缓走上前去，一对冷峻的眼中似带着若有若无的赞赏打量着已被制住手脚的年轻人。

众学士没一人敢出声，只得战战兢兢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片刻，无楚略带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你叫什么。”

那年轻人看着眼前人一脸难以抗拒的威严，心中惊异，恭敬答道   “回大人，学生，莫入群。”

无楚微微一笑，“几岁读书，位居何职？”

“四岁读书识字，八岁能画会吟，十五中举人，十七……”

“莫入群？”无楚打断他的话，这名字似乎在某年殿试三甲的名单里出现过。

“是。”

“继续说。”

“十七岁殿前偶得榜眼，得以一入宫廷。”

“恩，多大年纪了。”

“回大人，虚度二十有一年矣。”

无楚微微一笑，转头看一眼唐礼“大学士，可否看在在下薄面上放他一马？”

唐礼一听这话冷汗沿着额头淌下来“罪臣不敢不敢，陛下有旨臣哪敢不从，陛下赎罪赎罪啊……”

“是么。”无楚冷哼一声有些不耐烦。

“您！”莫入群有些惊讶。

“？”

莫入群扑通一声跪下“学生不知是陛下驾到。”

“你又没见过孤王。”

莫入群却并不起身叩首道“学生刚才不知是陛下驾临以大人相称，依律犯不敬之罪，还望陛下责罚。”

“无妨。”

“陛下！”

“好了”不顾莫入群想说的话，看一眼众人，目光重落在唐礼身上“他平日里便是如此？”

众人俱不敢答言。

抬起头，目光比刚才还要严厉“你们大概太不了解孤王了，”微微一顿“第一，孤喜欢说真话的人，”又一顿“第二，孤喜欢有胆量的人。”扫视众人“听明白了？”

“臣等明白。”

“那么，”指一指唐礼“谁想接替他的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问题，未免太直接了。这个时候，哪个不想，但是这个时候，又有哪个敢。

良久，一个声音打破平静“学生想。”

“？”

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被制住手脚的莫入群。

“你想？”

“回陛下，想。”

无楚再一次仔细审视这个年轻人，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片刻，放声大笑“好，那就由你来接替他。”也不看唐礼道“至于你，就代充莫大学士原职吧。”

众人皆是大惊，翰林院大学士，正一品的职位，为这一个想字，就把一个从八品的司学连升十四级。这样轻率的任命，就是翻遍了千年典例也是绝无仅有啊。

无楚可不管众人的反应也不待莫入群谢恩，说完了话便向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步回头看着莫入群道“明日，到御书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