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君王未至。
护国将军钟献神色焦急。
众位朝臣三五成群窃窃议论着这位神情紧张地大将军,丝毫不顾及往日里对他的敬畏和奉承。
“据说前日里边驿收到线报,钟家反了。”
“那他还站在这里,未免也太?”
“谁知道,眼见着他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样子,没想到是个反贼。”
“平日里陛下待他不薄,他便仗着得势威风得无法无天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熬过今天。”
钟献四下瞧着众人的表情,心里的不安是一分胜似一分。前些日子自己校验新兵,昨日刚回到家中才得知钟飞云与钟如风二人窃了他的兵符已从境外调兵大举入境准备犯上。面对这样始料未及的事件钟献连惊讶都没来得及,更顾不上去追他两个逆子好好盘问盘问他们为何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举,连夜拟写了奏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交代清楚,今日一大早就直奔朝堂。谁曾想一进大殿便觉气氛有些不对,看着众人的诡异神色让他一向的严峻面象都无法把持了。钟献是一介武夫,性情耿烈直爽,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哪里还想着算计算计君王的想法。两子兵变,其父必然难辞其咎,便是当真无罪,也是没人会轻信。这个道理,直到钟献看到了文武百官的神色才幡然领悟过来。现在钟献是进退两难,继续留在这里,自己的性命堪忧,可是如果现在离开,那就是承认了自己有罪,今生必然名节尽毁。
未及钟献想出什么万全之策,只听得百官霎时间静寂,一声悠长的通报从华庭之上传来,听得钟献两股颤颤,心惊胆战。
“陛下驾到——”
款步走上王座,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慵懒神色,仿佛就是和平日里一样的一次普普通通的用来应付差事的早朝。只不过虽然无楚本人从脸上还是动作上都看不出异样,但是他一走进大殿文武百官马上就感到了不同之处。
龙靴龙袍,腰系金銮带,左悬七星弯刀,右坠紫玉麒麟。一丝不乱束起的长发上端端正正的带着龙纹金冕,墨珠垂帘坠在眼前随着他的步调整整齐齐的摇动。
要说起来,这就是普通君王上朝时的衣冠服饰,但是无楚不是个普通的君王啊。就凭这一身装束众官僚一眼就看出了今天的不同寻常。对无楚来说,朝堂并不是个一定要穿朝服的地方,尤其是冠冕上的垂珠,他实在觉得碍眼。所以平日里即使他来上朝也是几乎从不戴冠的。至于朝服,那就更是随心所欲,龙纹的,兽纹的红橙黄绿的。最夸张的一次他只穿了条马裤上身赤着就来上朝了。
无楚表情不变,冷淡的看着阶下的人,仿佛一无所知一般声音懒懒的开口道,“众位爱卿,可有本奏?”
众人不说话,谁也捏不准无楚的脉,哪里知道他现在怎么想的,这种情况下,谁愿意做出头鸟呢?
脸上一如既往的露出欢愉,“既然无事,那,退朝。”
眼见这个场面,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回陛下,臣有本奏。”
无楚一皱眉,“讲。”
“回陛下,边线奏报,钟家父子率兵谋反近日已近城关,众将士就等陛下将令,随时准备为为陛下剿灭乱党。”
无楚一挑眉并不答言只是冷冷的扫了说话人一眼。
“陛下!”这边无楚不动声色,那边钟献可是按耐不住了。急切双膝顿地“陛下!老臣忠心耿耿追随陛下多年,何时起过一丝反心啊!望陛下明察!”
“你钟献的两个逆子已经打至边关,还说不是谋反?铁证如山你如何敢睁着眼强辩!”
“回陛下!那是逆子所为,老臣着实不,不知啊!”
“在朝在野哪位不知道你钟献手握重兵,若不是你同意,你那两个逆子如何能得兵符?再者说,就算是你不知,谋逆这等大罪可是要连坐九族的,你钟献如何开脱得了这罪名?!”
“陛下!”钟献百口莫辩,只得求助般的望向无楚。
无楚依然冷眼旁观着,脸上竟若有若无的似带着兴味,满怀兴趣的看着这两个人的当朝争辩。
钟献内心急切,“陛下!老臣,老臣!”钟献眼见着无楚的默不作声,心中已是几近绝望,如此一来,不但名节尽毁,就是项上人头都难保住了。想当年自己相助无楚打天下,哪一场战役不是舍命相付,而今当真是鸟尽弓藏。
“好了,退朝”良久,在钟献已经绝望的不再辩解的时候,无楚终于悠悠开口。
“陛下!”众人俱是大惊,这么件大事放在这里悬而未决,怎么就莫名其妙的退朝了?
没待众人明白过来,无楚已经几步走下王座消失在众人眼中了。
阶下众臣面面相觑,这,这算什么?
钟献也是一身冷汗跪在当堂,这,这算是不追究了么?
走出正殿,无楚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钟献这样的臣子是作为一个君王最喜欢的角色,没有心机性格直率头脑简单又能力出众,对这样的人只要略用手段让他一辈子对自己死心塌地一点也不难。而且他刚才在大殿上虽然并没有加罪于钟献,但是也并没有当众为他排除众议。也就是说,他作为一个君王,只保其命不保其名,对于这样一个声名裂的将军从今以后除了不离君王侧也并没有其他活路。
钟献满心狐疑走出大殿,没走几步便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近侍曳住衣角。
“老将军,陛下有请。”
避开众人眼目,辗转来到御书房。刚抬脚进门就看到了正在伏案写着什么的君王,不敢前进半步,就地叩首喊声陛下便再无法多言。
无楚抬眼看他,并不动,开言道“尔等退下。”
待众人退出书房,无楚嘴角微不可见的一笑连忙离开御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钟献身边,似是想亲手扶起跪地的人“老将军这是何苦”
钟献哪敢起身,声音颤抖“陛下,逆子谋反,罪臣着实不知。依法理应子过父承,但是罪臣绝无犯上之心啊。此番前来不求陛下免死,但望陛下体恤罪臣一片赤忱,罪臣便虽死无憾了。”
钟献刚一说完,就听见无楚轻笑一声。微微抬眼,看见无楚眉宇间没有丝毫戾气,心中的疑惑更是加深了几分。
良久,无处才幽幽开口道“谁说将军是罪臣?”
“陛下?!”
“老将军”无楚眉目一弯,眼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神色开口说道“十六年前,孤弑父篡权,却不想兵败被三千铁骑围于秦人坡上。若非老将军您及时带兵赶到,孤早已身首异处。”
“陛下!”
无楚又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而后两年孤四海流亡,几乎就是过街老鼠一般四处逃窜。只有老将军不避流言,留孤于将军府,侍孤以君王之礼。又是将军您借兵借马,宁愿与孤一同背上反贼的骂名,几乎被王姐害死。”
“……”钟献听至此处,声音已是哽咽。
“十四年前王城一役,是老将军身负重伤助孤赢得天下。登位之时,老将军更是亲自带伤上殿,直逼得文官武将各个口不能言,孤才坐上这王座。”
钟献无言,只是抬眼看着无楚,满脸的感激。
无楚伸手扶起钟献,轻叹一声道“从孤上位至今,老将军无时无刻不是尽心尽力的帮孤坐稳江山”语调一转,声音里满是怀念“多年来,孤是众叛亲离,骂名昭著,只有将军一人始终伴随左右,不离不弃。”微微一顿,无楚颔首作礼“将军对我无楚,只有恩,没有过。”
话至此处,钟献已是老泪纵横,没想到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竟然全都记得。自己本以为这次绝对是狡兔死走狗烹,不曾料到无楚竟这般一字不追究。
微微止住眼泪,钟献急切的开口“那陛下,逆子……”
话未说完便被无楚打断“老将军,飞云与孤是生死至交,而今却是他带兵犯上,孤除了伤心又能如何。”
“可是,臣子谋反对陛下威望。。”
“况且,若论武功谋略,朝中怕是除了老将军您。无人能及的上飞云将军。孤岂能如此狠心让你父子二人杀场上兵戎相见?”
听得此言钟献心急“陛下,子不教父之过!教训儿子本就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责任!”
“将军。。”
“陛下!只待陛下圣谕,臣虽肝脑涂地必报圣恩!”
无楚紧皱着眉思量半晌,良久道,“既然将军大义如此,孤又岂能阻拦。”
钟献连忙叩首,“谢陛下成全!”
转身从案上取出半边兵符交予钟献,郑重道“江山社稷,孤,交于将军一人了。”
钟献抱拳义正言辞的行了个将军礼,无楚这般信任,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辜负圣意“臣,得令!”
无楚看着钟献的背影心中波澜。刚才这番回忆虽说是为了笼络钟献,但是也确确实实勾起了无楚的追忆,那时的他与钟家,当真是患难与共,刎颈相交。当年的自己怎会想到,历尽千辛万苦时至当今终于苦尽甘来,一切,却不复了。
心中暗暗自问,而今权且不论钟飞云带兵犯上有负在先,单说自己,如今除了让钟家父子战场交戈,难道就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