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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三十五天了,关大哥的身体已经明显好转,他对千山派心法的把握已不只是治病那么简单,而是能为他所用,使他武功进益。相信五天之后,他对心法的把握会更好。
我当然一直知道他是不甘平庸之人。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大概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一人冒死夺剑谱,毫无畏惧,孤身奋斗,真是令人敬佩。后来我才知道了他一直以来的处境和身世。他虽然不为舅父看重,还处处遭到打压和为难,可他一直还在自己寻找出路,不甘心碌碌无为。能为他效这么一点点力,也算他没有白白认识我,没有白白信任我。现在想想,我不怕死,不怕灭,怕的是离别,是再也无法为他做些什么。
我没有机会看到他称雄武林的那一天了,可是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
“今天是最后一天,关大哥,永别了。”
她将笔轻轻撂在一旁,折上纸笺,嘴边抿起了一个微笑。抬眼的瞬间,两行泪毫无预兆地涌流而出,滴滴答答落在纸笺上,洇出几圈圆圆的水痕,像当头而照的圆月,昏黄陈旧,惨淡迷离。夜渐渐深了,寒意侵人,可再冷的夜风,也冷不过心底的离殇。
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她走的那天,是个日头晴朗的好天气。原来,她的死日是这样明亮祥和,好像一切都饱含生命的希望。她心内苦嘲着,面上却如那天气般,现出大大的笑容。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所以这笑容她已经练习了很长时间了,足够以假乱真。
关正逸见她如此开心,以为她是要去见世轩了,所以才这么高兴。心里虽黯然,不过心酸中转念一想,也好,他自己实在是过于平庸了。
“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有缘再见?”关正逸低声问道。
“还不清楚呢。我打算回一趟家,我很想念我的爹爹和娘亲。”
“好吧,记得有空时过来我这里,关大哥随时欢迎你。”
“好的。”阿霈抱拳一礼,“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关正逸还礼道,眼中盈满不舍和关切。
她兜转马头,牵着马儿出了大门。
一离开府邸,阿霈的眼泪就有些憋不住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想着万一关大哥有什么事情忘记了追上来,不至于被他当场识破。
她环顾着四周,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奔流而下。可被润泽的脸庞却毫无灵秀可言,满面惆怅,颓败黯然。这世间的一切可爱,将再与她毫无关系了。这世间的一切真情,也将再与她毫无关系了。当她跨上马儿,在山底来回徘徊,最后一次仰望那成片的宏伟府邸时,刺眼的阳光正反射着府邸的白墙投入她的眼中,耀得她睁不开眼睛。别了,别了……她勒住马笼头,猛地一转身,飒然离去。
过了一个多月,晏紫岭依旧漫山紫色,层层冉冉,草木斐然。天地岁月皆是不变的色彩,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过了这座秀丽的峰岭,天气就转冷,再行一段距离,就要披上雪衣了。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天,白色的土,白色的山脉和雪雕,白色的自己。雪衣衬着她惨白的面色,像是为她送行的帆绫。她贪婪地看着这天地间的一切,像是要将它们含入眼中,凝固成她的记忆的图景,带入空阔辽远、长睡不醒的梦里……
“好丫头!你倒是很守信用,省了你受折磨的工夫了。我活了这么久,你这样的人,我是第二次见到,难道你真的不怕死么?”千年掌见到阿霈,有点不能相信地说道。
“我只知道我答应你一命换一命,这是个公平的交易。”
“公平?!现在还有谁会讲公平?人人都只想把好处揣在自己怀里,越是对别人不公平他们越开心!”
“就算我跟他们不一样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澄澈得没有任何杂质。
“好!有胆色。说实话我真舍不得杀你,但是,你的运气实在不好。既然这笔交易做了,我也不能亏本。玄冰和心法呢?等我安置好,我们就运气输内力。”
阿霈交出玄冰和心法,随千年掌去了藏冰室。随后,跟着千年掌到了另一个洞室。她见千年掌盘膝坐在地上,对她说:“开始吧。”于是便坦荡荡地走向他,坐在他对面,伸出双臂与他对接手掌。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关正逸在对她笑着,音容如三四月的阳光。接下来,是一片黑暗。
悬西山上,一众人马正蜿蜒而上,队伍中间的马车里,一位老者侧了侧身,旁边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立马凑在她面前说:“奶奶,快到家了。表哥若是在家的话,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老者伸出瘦缩的手来拍拍她的脸,笑道:“还是我的麟麟伶俐,一眼就能看透人心的。”
“哪里是我伶俐,谁不知道奶奶最疼的就是表哥了。”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老者被搀扶着下来了,立刻有一双臂膀圈住了她的脖子:“外婆。”
“好,好,我的逸儿果真是回家来了。”她轻轻拍着高大的外孙。
小厮接过武林盟主钟旗的剑和马,刚要退下,钟旗问道:“五少爷回来这些天,你可照顾周全了?”
小厮面露难色,见钟旗面色一凛,忙答道:“小的该死,未把少爷照顾周全。前一阵子少爷不知练的什么功,面目全非,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但是还好,有位阿霈姑娘,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什么玄冰,把五少爷治好了。”
关正逸听闻小厮这样说,不由面色一沉。
钟旗好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位阿霈姑娘呢?我可要亲自答谢她救了逸儿。”
“那位姑娘已经离开了。”
钟旗面色一暗,转身对关正逸道:“逸儿,那个姑娘对你如此用心,怎么不留她在家多住几日,也好让我们款待她一番。你快把她寻了回来,叫我们做长辈的见见。”
麟麟听见,缓缓说:“爹,哪位阿霈姑娘我们的确该答谢,只是现在她已离开,说不定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办,我们可以以后再请她来。”
“大人说话,小孩子多甚么嘴!”钟旗瞪了一眼麟麟,她立马知趣地不再说话。
“舅父,表妹说的对,阿霈自己也有许多事情,我们且待以后再请她来家里做客。”关正义微笑着对钟旗说道。
“逸儿,那位阿霈姑娘年方几何?什么模样?家是哪里的?”老者笑眯眯地问。
“外婆想见她?”关正逸眼睛一亮,有笑意从他瞳仁中溢出来。
“是啊,她可是救了我的逸儿呢。外婆很想见见她。”
“那我这就寻了她去。”关正逸说着就要跨上马。
“她离这里可远?若是远的话,以后再说就是了。我刚回家,想跟你好好叙叙话呢。”
“不远,就在裴都。我这就去裴都找她。”他跨上马,刚要扬起马鞭,小厮忽然勒住了马笼头,仰头大叫:“五少爷,阿霈姑娘未往裴都方向去。”
关正逸一愣,问道:“那她可是往正北方向去了?”
“没有,我那日正好下山办事,见她往西北方向去了,她好像还很难过,回头看了好多次呢。”
旁人都只当是平常,只有关正逸和钟旗俱是一惊。她不是说以后再去还玄冰和心法吗?她为什么要骗他?想起她这些天来的粘人和异常乖顺,还有千山派对玄冰的看重,关正逸扼腕长叹:还有比他再笨的吗?纵使阿霈再聪明,玄冰怎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偷走?
他扬鞭而去,身后小厮的叫喊和钟府众人的惊疑都被抛到了马蹄后的尘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