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好!您回来了,需要我准备饭食吗?”
“不必了……”
梁音响亮的嗓音在走廊上响起,世轩猛然回过神来,将纸张放回原处,接着翻出了窗户。
“不必了”……那略带雄浑底色的嗓音像极了阿姐说话的样子,豪气干云,落落大方。可是,再像又有什么用呢?她终究不是阿姐,即使与他情同姐弟,血脉里流淌的终究是不同的血液。那个曾今与他共度童年的亲姐姐仍然下落不明,远在天际,或许今生都不能再相见。
自从回到钟府,关正逸每日将自己闭于房门中,他并不喝酒解愁,只是在床边静静地坐着,一坐一整天。除了按定例向祖母问安,几乎不同任何其他人交流。
老太太命下人偷偷观察五少爷的行踪,下人每次回话都说:“老太太放心吧,五少爷没有闹情绪也没有喝酒,只是在房间静坐。”
几次下来,老太太不由得怒骂仆人:“放心什么?我怎能放得下心!我逸儿每日在房间静坐,一坐一天,不是着了魔是什么?还不如喝喝酒,哭一哭,发泄出来就好起来!”
她每次叫下人来报,都避开钟麟,现在回头想想,可能真得靠这个孙女儿帮她劝劝了。
“祖母是想我了么?这么急急把麟儿叫来,麟儿好开心!”钟麟说着,扑到祖母怀里撒气娇来。
老太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笑道:“还是我的麟儿好啊,祖母一见到就欢喜得厉害,这张小巧嘴儿,跟抹了密油似的,真是句句说到人心坎上。”
钟麟嘻嘻一笑,心内却暗自揣度:祖母为何这样急着叫我?例行问安都不会是在这个时候,她老人家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会是什么事情呢?让祖母这样挂心的,只有……表哥了。自从上次她想去劝慰表哥却被祖母拦下,她就没再妄自行动,唯恐惹得祖母不快活。但她曾派丫头打听表哥行踪,得到的回复令她伤心至极。没想到表哥竟然这么看重这个阿霈,没想到表哥竟然伤得这样深。想到从前自己受伤的时候,表哥虽说对她关怀备至,却从未影响过心情。现在她又是心疼又是寒心,心疼表哥受苦,心寒区区一个阿霈,在表哥心中竟胜过了自己千倍万倍。
“看到我的麟儿这样欢快活泼,祖母打心眼儿里高兴。”老祖母仍微微笑着,却转而叹了一口气,“唉,要是你表哥能有你一分聪明伶俐,祖母也就放心了。他那个傻孩子,久久沉浸在思念逝者的痛苦当中,至今都在整天发呆,再这么下去……”
“啊?表哥当真如此?祖母说的可是真的么?”钟麟面上一副惊异的表情,问道。
“麟儿,祖母还能骗你吗?你关哥哥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他就是心眼儿实,重情分。”
钟麟眼珠几转,安慰道:“祖母放心,麟儿会尽力劝动表哥,祖母可莫要再伤心了。”
“好!好!麟儿可千万要帮帮你表哥啊!从小到大,他对你是很好的。”
钟麟鼻子一酸,心想:表哥对我再好,也没有对那个阿霈好,我早已看出他是把我当妹妹,他当那个阿霈才是心上人。妹妹和心上人的好,怎么能一样?不由得眼中含着泪水。
老太太见钟麟一副几欲哭出来的样子,以为她是想起了自小与关正逸的情分,心中感动之至,不由得宽慰几分。
快到晚饭时分,钟麟提着灯笼走入关正逸居住的院子。时值冬季,寒雪已经催开了院里的腊梅。雪白中点点鲜艳的红色,很是透着灵秀轻清之意。
钟麟自暖和的屋子而来,饶是披着厚重的大氅,在这冰冷的室外仍不住搓手。
她小心地踩着地下的雪,走到一树腊梅旁,踮起脚尖伸手折了两枝梅花。
一步一步轻轻踏着积雪来到关正逸门前,她敲了敲屋门,好像在等待里面的回应。
果如她所料,半天没有听到应门声。她便轻轻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门也没有锁,屋内也没有生炭火,好在窗户合着,寒风进不来,但仍是冰冻般的寒冷。
她关上屋门,立在门口,屋里昏昏暗暗的,因为已近黄昏,又是冬日。影影绰绰见床上一个人影,看不十分清楚。
关正逸本来倚着墙壁呆坐在床上,此时见忽然进来一个打灯笼的姑娘,因着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身形,只是白色的大氅微露出雪色,点点红梅在灯笼照耀下夺人双目。
他一下失了神,阿霈的音容相貌这几日久久在他脑中盘旋不去,使得他近乎魔怔。而且他见这姑娘静静站着并不言语,突然想起鬼神之说,便猛地跳下床来,几步便到姑娘跟前将她抱住。
“是你吗?是你来找我了吗?”
他声音嘶哑中带着因惊喜而来的生机,紧紧地抱着钟麟,越勒越紧。
钟麟刚开始一头雾水,不知表哥是将她当成了阿霈还是真的思念她,但表哥从未对她如此亲近。如今美梦成真,她当然不愿醒来,虽然被勒得呼吸有些难受,但仍然欢喜异常,轻轻地说:“是我,是我。”
昏暗中她听到几点滴答之声,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大氅上,好像是水滴,又或是眼泪。
“你来了,你可知道我……我有多想你……自你骗我辞别以后,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钟麟听后一阵绞痛,原来表哥真的只是把她当作了阿霈。她委屈至极,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关正逸摸索着她的脸,刚触到她脸颊就一阵喘气,他从未如此亲近过阿霈啊!
手指上一片湿腻,脂粉好像化在了水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你不要哭,你不要哭……”他劝阿霈不要哭,自己反而声里带着哭腔。他猛地放开她,俯下头端详着她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虽是灯光昏暗,但如此近的距离,细看之下便能知晓面前这张泫然欲泣的美丽脸庞绝非阿霈的样子。
关正逸大骇之下退后几步,像是要甩开令他惧怕的魔鬼一样,踉踉跄跄摔在地上。
“你不是阿霈!钟麟,是你!”
钟麟不再说话,只是提着灯笼将屋里的灯点亮。暧昧的昏暗瞬时消失,一片光亮。
“表哥,你整日魔怔,我和奶奶他们不知道有多担心。逝者已矣,你再这样折磨自己也没用了。”钟麟说着,慢慢向关正逸走去,想要将他扶起来。
关正逸连连摆手:“不!不!你不要过来!男女授受不亲。”
钟麟心上虽难过,可表哥越是不接受她,她越是发恨要让他喜欢上她。但她从来不是一个鲁莽之人,再强烈的愿望也能压底于心中。当即止住脚步,柔声劝道:“我不过去,你不要担心。地上冰凉,快点起来吧。”
关正逸摇晃着站起身来,可脚下着力不稳,刚要站起又即摔倒在地。复又试着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拉了一张凳子坐下。
明晃晃的灯光下,钟麟看得分明,他往日一双明亮的眼睛如今暗淡无光,嘴唇冻得干裂发白。
“祖母她十分担心表哥。”她声音发着颤,像要哭出来。
关正逸终于有所动容,关切地问:“她老人家没事吧?”
“现在没事,可若要长久如此忧虑下去就不知道有没有事了。”
“表妹,告诉祖母,我今晚去陪她吃饭。等我收拾停顿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