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松开手,可头却是剧烈地疼痛起来。他面上的笑已然消失,眉头因疼痛而紧蹙起来。他按了按额角,走出夜台之时,不意外地看见朝歌月白的身影。
见了他,朝歌却是没有依礼跪下,而是跨前一步行至幽冥面前,手指毫无预兆地搭上幽冥的手腕。朝歌直盯着他,眼中满是不悦。幽冥敛了笑,无视般的抽回手自他身前走过。
“尊上。”
幽冥恍若未闻,仍是向前走着,朝歌几个箭步便越过幽冥。男人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向他,那熟悉眸中毫无波澜,他却惊得又是跪下。
“朝歌,你也这般让我不顺心。”
“尊上你头疼发作了,别以为我不知晓。跟我回去。”幽冥挑眉,朝歌自知失礼,却不肯低头,然眸中的坚定已几近逞强,“你需要服药,不然……”
再次被身躯上的难掩的疼痛弄醒,泛白的指骨紧紧地扣住身下的锦缎,双手胡乱间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手心熟悉的温暖让她有些惊疑,身体连同心上的疼痛似乎被那暖意渐渐的平抚。
紧了紧手,便是又是沉沉地睡过去。
月上中天,天山之上竟是难得的亮起了无数的彩灯,光影灼灼,亮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凰将离是被推门声惊醒的,她睁着暗红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缩在宽大的床角,看上去娇笑团。原本冰凉的手被手心中的东西温暖着,她垂下头,却是看到了让整个世界都崩溃的东西。
那是一块泛着红芒的玉佩,是她最熟悉的质地。
那是琉璃暖玉,被雕刻成正常的凤凰的琉璃暖玉。
就连那凤凰眼睛处,一点点的嫣红都是那般的熟悉。
凰将离紧抿的嘴角轻扯出一丝弧度,她在笑,笑着笑着却又是流下了眼泪,暗红的眸子里第一次闪着绝望。
这属于凤月夜的玉佩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天山夜台,除非,那人来救她,亦或是……眼泪滴落在红色的锦缎上,随后迅速的掩去。凰将离不敢去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有些事,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比敞开在眼前来得让人愉悦。
“你在想什么。”朝歌在床沿坐下,身边的侍女端着的条盘上盛着两碗汤药。但朝歌并未立即喂给凰将离,而是好整以暇地凝着凰将离手中的玉佩。
似乎相较于幽冥来说,凰将离对朝歌有些好感,所以她没有寻常的不予理会,而是摇摇头,握着玉佩的手愈发的紧。朝歌却不置可否,从他走进夜台瞧见那凤凰形玉佩时就已经明白。
从条盘上端过解药,朝歌将人扶起,便是不由分说的就着那苍白的嘴灌下去,也不管会不会呛到她。直到凰将离艰难的将碗药吞咽下去,朝歌才罢手。撕心裂肺地咳嗽在空荡的夜台里回荡着,凰将离趴在床上不断地咳嗽着,惨白的脸被涨红,眼角还带着眼泪,看上去楚楚可怜。
可朝歌却是没有理会,伸手又端过另一碗益气活血汤,试图以同样的方式灌下去。但那手却又是在半空停住,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另一手抚上她的背帮她平复着身体因咳嗽带来的疼痛。
“我不是尊上,我也不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对你怜惜。”
渐渐平复下来的凰将离听到这话却是笑开了,她在幽冥面前从来不笑,没缘由的,就是笑不出来。她半点都不认同朝歌的话,怜惜?这两字用得甚是可笑。
那个人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她最大的伤害。
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更甚至是信仰。
世界在他进入身体的那一瞬间便是崩塌,让她知道,她这辈子都失去了继续留在那人身边的资格。现在,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被剥夺了。
凰将离脸色越发的苍白,身子震撼般震动,握着的手一个用力,指甲蓦地深陷她柔软的手掌之下,很快,有红色血珠自指缝间渗出。
朝歌扬起一抹讥笑,一把扯过那僵硬的身子,无视她手中的血珠将手中的汤碗放在她左手上,“自己喝下去,你也不想我被尊上责罚吧。”虽是带着笑意的话,可朝歌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的笑意。
凰将离怔怔地望着那碗汤,无声地叹息之后便是灌下去。有些东西不需要太过于执着,所以凰将离不再无声的反抗。随着她吞咽的吞咽地动作,盛了满满汤药的碗渐渐的空了。将手中的空碗交给侍女,凰将离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朝歌瞧她失神的模样,摇摇头没有在理会。尊上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没有理由再留在这夜台。朝着侍女招招手,朝歌便是径自离去,独留凰将离自己望着那玉佩回忆过往。
全身上下火热般的痛直揪着凰将离的神志,痛彻骨头的疼令她再也难以安睡,终于在大半夜里呻吟着醒过来。
淡淡莹白柔光里,是熟悉的殿宫,熟悉的床,可却不见任何人。凰将离艰难地转动着头,雕花窗外灰暗夜空是一轮缺月,稀稀疏疏几点星光,空空缺了些许月光。
感受到手心的热度,凰将离终是扬起了嘴角。她挣扎着下了床,扯痛身躯,即时冷汗涔涔,望望满身暗红青紫,只得无奈叹气,带着淡淡暗红的眸子闪过一丝厌恶。那人总是这般,有本事让自己变得绝望。胸口处微微苦涩情绪溢上来,很快披上长衫,托着两条仿似灌了铅的腿推开厚重朱门出了去。
幽冥并未绑着她,虽说她被困于这夜台,但幽冥却没有限制她在天山的自由。
空空荡荡的长长玉石回廊,悬挂着琉璃灯发出淡白的光芒,看上去像没有尽头般。整座双极殿入夜安静,深夜更是添了几分寂寥,让人无端萌生孤独之意。凰将离拖着身子,扶着墙壁,眉目间可见几分疲惫。
艰难走了长廊,过了拱石门,上了石抬梯,快到大殿了,隐隐有人声传来。凰将离心微微一紧,放缓了脚步,听到熟悉的嗓音从殿内传了出来,脚步一顿,站住了。是朝歌和幽冥,听到幽冥独特的嗓音凰将离的脸色随即又变得苍白。想往回走,可还没跨出一步,却被殿内传出的话语定住了全身。
幽冥靠坐在玉椅上,衣不系带,泼墨青丝披散而下,添了妖娆却无比危险的风情,眉稍上扬,幽寒眸子却深泛冷意,直视着一旁静坐之人,冷淡说道:“朝歌还没说够吗?”
朝歌眼底也可见压抑的怒气,缓缓启口道:“我只问你一句,双极神功你还要继续修炼?”
拨弄发丝,幽冥冷冷道:“双极神功本就就身为天尊该修炼的功法,你说,我还会修炼它么?”
朝歌沉缓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修炼凰凤九式?你自己知道,那凰凤九式与双极神功相互抵触,相互排斥,你强行修炼两种功法,你意欲何为?”
朝歌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心底怒气翻滚,却怒极反笑:“朝歌想炼吗?双极神功还是凰凤九式?别急,你若想要,凭你跟本尊这十年来的情意,本尊赏你便是,你又何必如此呢!”
“月夜!”朝歌猛地冲了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脸色阴狠:“若你不是凤月夜,我今日定要好好的教训你!”
幽冥猛地挥开了他的手,深绿耳钉竟然发出淡淡红光,映得那张脸百般诡异:“若你不是本尊手足,本尊也不介意伤神!从来没人敢觊觎本尊的东西。”
“我并不是觊觎那功法,而是担心你的身体!”朝歌望着那张陌生的脸,痛苦地摇摇头:“人间功法无数,你单独炼其中的一种我不担心,可是你却两种都要尝试,并去冲击那最后一层!你可曾想过,若是你因这两种功法而出了事,我该如何想那人交代!如今你已神志不清,时常分辨不出自己是何种身份,难道你想连最后的神智都失去吗!”
“怎么会呢?我如今不也是好好的!况且那两种神功皆能帮助我完成大业,你说,我能放手么?”笑着笑意的话,却是异常的无情。
“你果然……不思悔改!你若是真能将那两种神功练成,我自会替你高兴。可如今!你已经变成这样了!时而是凤月夜,时而是幽冥!你究竟要如何!”
“啪”的一声巨响,大殿石台被硬生生震碎,幽冥收回手,全身笼罩着冰冷气息,“看来朝歌是真的对本尊不满了。”
朝歌闭上了眼,掌中拳头死握,指甲陷入肉掌里:“十几年以来,我从未想过,我以你会有这样的一天。”
殿内陌生而危险的气息弥漫,殿外月色冷冷如水,凄凄如雾;华星明灭,轻云时度;琉璃灯前几番明暗,庭院疏树婆娑摇曳。殿外的人听不下去了,失魂般走远,几个踉跄,几番跌倒!
可殿内人不知,有人来过有人离去。纵使是神功盖世,又待如何?
那是一个噩梦。
梦里有人轻蔑的道:“两种神功又如何?我幽冥想炼自然能炼到极致。”
然后又是讥讽道:“凤月夜,幽冥,不过都是身份而已。”
“为了完成大计,多一重身份,便多一份把握。”
“没完成大计前,本尊会放手吗?”
梦里听到这些话,心就如被利刃般猛地插入,砰然破碎成千万块,紧接着有难言的苦涩入喉。梦里的疼痛很强烈,抽搐般的痛让人不能呼吸!想要醒过来,于是挣扎着要醒过来,恍若千年的挣扎,仿若垂死的征战,最后,最后就真的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飘渺入语的是欢喜雀跃的呼唤:“主子,主子,小姐醒过来了,小姐醒过来了……”很快,欢喜之声渐渐远去。
神智半醒的人呆滞地望着纱帐顶,梦里的话仍旧是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
不是梦,不是梦,都不是梦……
为什么不是梦?为什么……
像是死寂了,瞳孔暗淡失色!
不知过了多久,纱帐被撩开,一把清凉抚上额际,又是温雅嗓音:“醒来了?”
静卧的身躯猛然一震,如万蛆钻心,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将离?”男人微微蹙眉,手落在散乱的青丝上。“怎么?你可昏睡了五天了,还不想起吗?”男人撩撩那青丝,难得打趣。
不是梦,都是假的……
“起来吧!你该服药了。”得不到回应,男人的声音冷淡了些许,手掌收拢,一束青丝手中,稍用力一扯。
失神的魂,被头皮上传来的麻疼扯回,终于,床上的人一双艰涩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缓缓转过头来。男人一如既往深邃的眸子,微扬唇角的脸便直直刻入视线里。
幽冥放开手上青丝,眼底深意重重,淡淡说道:“醒来就好,有人可整天担心着。”
心脏又是一阵抽痛,望多一分,痛多几分,哆嗦着抿住脱了色的唇,凰将离别开眼,沉沉闭上。
幽冥黑眸时隐时现精光,凝视那张绝美的脸良久,淡淡问道:“为何会晕倒在长廊上?”
许久后,紧闭着双眼的人沙哑回应:“我想走走。”此时此刻,很庆幸自己还能开口说话。
闻者眸光立时冷峻:“是吗?”
“……”
不是!紧闭眸,亦盖不尽瞳中绝望。梦中昨夜分明,悔了先行一程,只道余生难眠。
南宫羽墨跃上双极殿屋脊,屋脊下宫峦幢幢,到底凰将离在哪里。眼下也不顾的了,心想,如果大叫凰将离的名字,那岂不是会惊动所有人?南宫羽墨心下思量,提气长啸,深夜里,啸声愈转愈高,殿中门人全都顺着声音寻找。
哪里?哪里?谁人的啸声?敌人?久离辨清方向,带了一队人赶了过来。
隔着高高的宫墙,就看见屋脊铜兽上站着一个人,夜风吹动他的衣襟,正在仰天长啸。
“什么人?快快下来,天山禁地岂容你放肆!”久离大喊,见他不理,纵身跃上高强。离得近些,看他英姿勃发,气势不凡,不就是那他们正等着自投罗网的南宫羽墨。正犹豫着要不要告知尊上,人影一闪,南宫羽墨已到了近前,翻然站在对面。
“小王爷,此乃天山禁地,你今日到访有何目的。”久离面色微沉,双目直直凝着对面那人。
“凰将离人在何处?”南宫羽墨看着面前的人说。
“可笑,”久离一甩衣袖,嘴角漾起一起讽刺:“小王爷此处可不是夜郎王府,容得不你在此放肆。”
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更是深深的蹙起了眉头,龙渊剑瞬间拔出直指久离而去。望着那闪烁着凌厉剑芒的剑尖,久离略微闪身躲过,可就在他以为南宫羽墨会再次攻击时,却发现人已经朝着夜台的方向掠去。
上这天山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他更是被守在山下的长老打伤。几番动作,胸口疼痛加剧,喉头一甜,鲜血又要喷出来,南宫羽墨勉强压回去,飞身在空中,身形竟往下坠落。
“噗”一声,血还是喷了出来。看着隔了几道宫墙的宫殿,他感受到了凰将离的气息,那里面的是凰将离啊!南宫羽墨精神突长,提气长啸,跃上了宫墙。
闻得殿外远远的长啸不绝,其音悲苦,分明是南宫羽墨寻来,后来的啸声不复清亮,定是受了伤。没想到,来得人不是青酌,不是凤千楚,而是这南宫羽墨。
朝歌看她站在殿门前,身形隐在暗中,雪白的手掌按在朱红雕花的宫门上竟微微的颤抖。凰将离垂首,贝齿咬了下唇,慢慢嘴里尝到了血腥气。朝歌看着她脂玉般的脸颊上眉眼紧绷,凤眼眼梢斜飞,长眉紧蹙,血珠儿从下唇上渗了出来。
凰将离撕裂身上的长袍,露出雪白细腻的胸口和脖颈,精致的锁骨下是青紫的痕迹。那晶莹的肌肤上遍布的吻痕,在润白的肌肤上一望既见。凰将离到屏风后除了全身的衣衫,又吩咐一旁的侍女取了幽冥的一件火红的长袍裹了赤足出来。
“你想做什么?”朝歌蹙眉疑惑的凝着她的动作,竟有些看不透。
没有理会朝歌,她纤细的足踩在金阶上,众人看她青丝散乱,裹着袍子,行走间能瞥见修长的小腿足踝,领口微斜,露出朵朵吻痕,竟是明艳照人。
听得啸声就在殿上,凰将离在宫门前又站了片刻,朝歌里她近些,看她眼眸微阖,脸上竟是一片凄然。
门慢慢的推开,凰将离旋身轻烟般跃上高高的宫殿屋脊,满月之下,站在那琉璃瓦上。远远的四处寻觅的南宫羽墨一眼看见了她的身影,止了啸声飞跃过来。须臾到了近前。
她身上火红的袍子绚烂的刺眼,深深的刺到了眼底。凰将离背后月光如水,一头青丝被风吹动飘散在身前脸侧,丝丝缕缕浓墨般拂在脸前,遮住她眼中压抑住的凄苦。南宫羽墨没能看到。凰将离抓住领口的手又松了松。
“跟我走。”南宫羽墨欺身上前伸手拉她,刚触到衣角,凰将离闪身避开,两个人瞬间错身换个方向立在屋脊上。
寒月清辉,那脖颈、锁骨,露出的雪白胸前的深红吻痕像妖异的花朵绽开她雪样的肌肤上,蓦地落入南宫羽墨的眼底。“噗”一口鲜血从南宫羽墨嘴中喷了出来。心如刀割,眼里只看到那一朵朵刺眼的深红。
凰将离顺着他的眼神低头,长发遮住眼睛,遮住眼睛里深深地痛,脸上却莞尔一笑,声音飘渺散在这冷月下的高处:“我当你看什么,这些个,你不也想在我身上印上,不是吗?”那手又松了松,火红的袍子从圆润的肩头滑下,风吹过,青丝飞舞在身后,月光洒在她肩头,珍珠般光滑暗蕴。
“你究竟要怎样?”南宫羽墨轻声问,胸口剧痛竟也不觉,这一刻,还有什么能通过那跳动滴血的心,这一字一句利刃般深划在心上,痛彻心扉。
“我想要这天下,你能给我么?天下是这么好的东西,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凰将离的语声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半晌,又说,“你眼下有伤在身是带不走我的,合了别人之力还差不多。”
“那好,我现在就去杀了步岚澈,拿了这个天下给你。”南宫羽墨心中凄苦。
“这瑯環的天下,拿来合趣,你杀了他,还有步岚泫,难道你连步岚泫也能杀了吗?呵呵,你可是小王爷,难不成你要累极夜郎王么?”凰将离侧头浅笑,满脸一派天真。
“那你到底要什么?只要你说,将离,只要你说,只要你……只要你别……我什么都答应你。”南宫羽墨抑制不住,血一口口的上涌。
“你走吧,如今,我什么都不想要。”凰将离不待他再说,仰头看天,冲着月光微眯起眼睛说:“又是满月,怎得会想起这许多事来呢。你放心,他们会放你走的。或许等我有一天想到我要什么,便会告诉你。”一个旋身,落下屋脊,推了宫门而入。
寒夜更重,南宫羽墨握紧拳头无声地站在屋脊上。
这天下究竟有什么好……
凰将离掩上门,背靠着宫门缓缓的滑坐在地上,抱膝团坐,将自己缩得小小的,一头青丝密密的遮在她额前,谁也看不清,只有抱在膝前的手滴答流血,落在玉也似的脚背上。
这天下究竟有什么好,谁能告诉我?
夜凉如水,映着屋脊上那个人,身姿挺拔,只是低垂着头黯然神伤,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印刻成凰将离模样的水傀儡。那是他送她的,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这水傀儡便是掉落在屋脊上。
风丝丝的吹在脸上,像她曾经为他弹琴的温柔的手,屋脊上拉长的身影愈显寂寥。耳听得梆交五更,天边隐隐透出一抹灰白来。
她,这一夜可……睡得好?
凰将离背靠宫门团坐着,无人敢上前,朝歌看着她的左手不再流血,只是脚背上有干涸的血渍。又透过窗看向那屋脊上站立的人,无声的叹息,沉吟了片刻说:“为何不走?”
半晌,凰将离抬起头来,眼睛红肿,满脸的泪痕。朝歌觑了一眼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可她膝上火红袍子被泪水浸湿的地方却看得更仔细,很大的一片。怕是……从坐在那儿开始就在默默地哭吧,这得哭了近两个时辰呢。朝歌心中叹息,凰将离来了这些日子,就算被幽冥屈辱对待,也没这般的哭过。
收了有些泛滥的心神,朝歌再次问道:“他来救你,你为何不跟他走。要知道,如今尊上对你已经失去了兴趣,你要走可是简单的很。”
“走?”轻柔的声音带着沙哑,凰将离咧嘴一笑,从腰间取出那块玉佩,双手紧紧地捏着把玩着,她不抬头,只是凝着那玉佩,半晌之后才续而说道:“凰将离是凤月夜的影,他在何处,影,便在何处。朝歌,你说我能走么?”
这带着淡淡讥诮的话语却是让朝歌颦起了眉,女子话中的意思,他又如何不知,却是没想到他守了这么些年的秘密还是被第三人知晓了。朝歌按了按有些发痛的额角,眸色微沉道:“你这般坦白,就不怕本尊为了守住这秘密杀了你?”
把玩着玉佩的手顿了顿,凰将离抬头嫣然一笑:“不要唬我,我知道自己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你希望我能将月夜治好。因为你觉得,只有我才能使那人放在心上。”话语刚落,她便是敛了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却是没想,坐了两个时辰未动腿早已发麻,她一个不甚趔趄地差点跌倒。
朝歌欲上前扶她,却被她挥开。左手撑着宫门,凰将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直至走到那床沿,才坐下。她闭着眼将那玉佩重新挂回腰上,看也不看朝歌便是合着衣服躺下去。
被说中了心事的朝歌望着那红色锦缎中火红的纤细背影,按了按愈发疼痛的额角,朝歌再次无声的叹息。他发现,在凰将离被囚的这些日子里,他叹息的次数越发的多了。不过凰将离说得倒是没错,这世上能让凤月夜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唯独就只剩下她了,能劝动他的,怕也只有她了。
再次瞥了眼那似乎熟睡过去的人,吩咐了一旁的侍女按时给她送药后,便是离开了夜台。还有个同样需要他操心的人,正等着他去阻止。南宫羽墨如此大闹天山,那人都未出现,怕又是变回了另一个人格。
听着那人出去而轻掩宫门的声音,凰将离原本紧闭的眸子蓦然睁开,她从锦缎下找出一面铜镜,凝着镜中自己那自被擒毒发后便变得异常的眸子,果真,如同幽冥所说的,带着暗红之色,看上去无比妖冶。
朝歌的如意算盘或许是算错了,若是那人心中真有她,那么就算是人格分裂,那凤月夜的那一面也会出来救她。可这都将近两月,在自己身边折磨自己的依旧是那恶魔般的幽冥。自己对他如此这般的不重要,又怎么能唤醒他的神智呢?真是可笑。
或许这世上,唯一将她放在心上的男子,便只有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的南宫羽墨吧。那个傻子,怎么能这般的执着呢?若是,凤月夜,也能像南宫羽墨这般的待她,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小如是被红尘吩咐来照顾凰将离的,每日送药送饭。尊上们都不再来夜台,连同各阁主都不再来了,整个偌大的夜台中只剩下了小如和凰将离两人,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每夜里,凰将离都无法入睡,小如看她在宫门旁,或倚、或坐,眼睛总是痴痴的望着那扇门。小如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却是在夜里常开了宫门到殿外,凰将离也不阻止她。小如站在殿外眯着眼睛迎着月光,就能看见那屋脊上站着一个人,枪一样直挺挺的站着,低着头,夜凉,他的身上更凉。
“吱呀。”小如推门进来,把宫门掩上,小如轻轻取了件袍子给团坐在宫门边儿的凰将离披上。凰将离的眼睛看着两扇宫门间的那一道缝隙。小如知道她在等自己说话。
“今夜里天冷得很,奴婢在外头站了这一会儿就冻透了,小王爷,在那上头又站了一夜了。”话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小如知道,她听得见。只是不知,她想听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说的。
暗夜隐在黑暗之处远远的等着,天山的护卫自他和南宫羽墨身边儿走过两回了,但都是没有理会,似乎当他们不存在一般。有些护卫甚至行至他身边催促着让他带着自己的主子快些回去。
暗夜心里苦笑,那个傻子夜夜不睡跑到宫殿屋顶上站着,这可怎么好。在心里又是骂着凰将离,这漂亮女子自古都是祸水。南宫羽墨不惜性命来救她,她却不肯走,还说要什么天下,本以为是极其淡雅的,却没想依旧是一肚子权力富贵。
一边唏嘘一边儿心里盘算着,给王爷发过的信鸽怕是已经到了,等收到命令,他便强硬的带人走。在寒风里冻得和片落叶一样抖,也不是办法,眼瞅着天放亮了,便是看南宫羽墨跃了下来,身形有些趔趄,缓缓的一步步走过来,暗夜的一颗心又放下来一夜。
“怎么样?”暗夜送走了大夫,折回来,便瞧见王爷从夜阑赶到了伏魔山脚下他们落脚的小镇客栈,夜郎王皱着眉问他。
“大夫说,少主寒气入骨,加上……心胸郁结,得好好调养。”暗夜摇摇头说。
“调养?怎么调养,夜夜里去那儿吹冷风,谁人拦得住他。”夜郎王坐在花厅里闻言把手里的茶碗重重得顿在桌上,“这个凰将离,以前倒是没瞧出性子这般的狠。这会儿也没见凤月夜真的做出什么来,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凤月夜心中的打算,属下猜不透。”暗夜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属下倒是觉得凤月夜或许会利用凰将离一举拿下天山。”再回头时便瞧见南宫羽墨从内堂出来,忙是低下头恭敬道:“少主。”
夜郎王再次端起茶碗,半阖地眸子看着那人闪过怒意。
南宫羽墨这些日子消瘦的厉害,嘴角勾勾强笑说:“她定有她的苦衷,将离她……她……”说不出来了,就凭凰将离的武功,如不是自愿,谁个能勉强了她?就算是经脉俱断,她不是也有法子上那守备森严的天山么,怎么可能不能全身而退?南宫羽墨宁愿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小厮忙上前扶了南宫羽墨坐下,顺便奉了杯热茶。夜郎王看他日渐青隽,脸上都瘦出棱角来了,皱着眉语气冷硬的说道:“你明日便跟我回夜阑,本就身中寒蛊,如今又弄得寒气入体,你说这算什么事?我将那功力传与你,不是为了让你意气用事的。”
南宫羽墨还想反驳,但夜郎王那强硬的模样怕是不会允许自己再这般做。他无声地勾勾唇角,眸子半阖藏着失望。
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
“尝尝,这个可好?”
红尘在夜台便的小厨房里忙不迭得端着盘子给凰将离,凰将离用手捏了块儿笋尖扔进嘴里,红尘紧紧地盯着她的嘴巴。
“嗯,这个味道很鲜美呢。”凰将离品尝着,点头说。
“呵呵,这个法子弄出来的果然好呢。”红尘满心欢喜。
南宫羽墨走后,这些日子她时常过来夜台找凰将离,兴许是怕她闷着,亦或是怕她逃走,红尘总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时不时地让她尝她做的菜。或是有人陪伴,凰将离那惨白得不见任何血色的脸,终是红润了一些。
“天山上下,就属你最清闲了,红尘。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做菜,到真是让我佩服的紧呢。”凰将离坐在灶前,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哎,我也算是这天山最为另类的,尊上不强迫我制毒,我也乐得清闲。怕你在这夜台无聊了,便来陪陪你,也算是还了鸣凤山庄之前对我的恩情。”红尘说着把一份猴头倒进高汤里煨着,半晌见凰将离没言语抬眼看她,见她愣愣地盯着小厨房的墙角发呆。
夜里,红尘回了自己的幽影阁,夜台便又只剩下了她和小如。拔了束发的玉簪,小如手里拿着象牙梳子轻轻梳理凰将离的头发。
“你是幽冥侍女的总领,让你做这些事,委屈你了。”菱花镜前,凰将离低声说。
“您别这么说,奴婢们在这天山就是侍候各位主上的。”小如陪着小心。虽幽冥现在对她失去了兴趣,但兴许哪天那兴致又回来了,在凰将离没有被送去望生园之前,都需要小心的伺候着。
“你在这天山怕也好几年了,我知道你对此甚是熟悉。红尘让你来照顾我,无非也要得到那人的同意。只是不知,你跟着我这无趣之人,会不会不习惯。”菱花镜中模糊的映着凰将离带笑的容颜。
自那夜哭过之后,凰将离像是变回了以往的她,每日每夜唇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对所有人都笑。可那笑靥盈盈的模样却是让小如心疼。这夜台中住着什么人,她自然是知晓的,从凰将离身上那久久不见消退的青紫痕迹,她也便知道,天尊怕是日日夜夜都在欺凌眼前清丽的女子。
小如梳头的手一顿,轻笑说:“奴婢伺候尊上时,跟伺候小姐可没什么不同,都是尽心尽力罢了,更不会觉得无趣。要知道,这可是奴婢分内之事啊……”手底下又轻轻的梳理。
凰将离只是淡淡的笑,她知道小如心善,菱花镜中也是映着她眼底微微的心疼。小如梳理着头发,手底下轻轻把几根发丝梳拢下来,握在手里。
“小如,你别藏了,这几日里,我在枕上都都看到了,给我。”凰将离把手伸开,举到耳侧。
小如想不到自己的手艺她居然察觉了,只好把手里的落发放到她手心里。凰将离握着到眼前松开手,五、六根头发都是已经白了一半了,在手心里团成一团,刺眼。
“想是这些日子里心神疲惫了,让地尊来瞧瞧吧,天山什么滋补的没有啊。”小如把手法捋顺了低声说,垂下的眸子里竟是闪烁着泪花。
“不打紧,我知道是为什么,你跟我说,有多少了?”凰将离鲜少用那镜子,若不是这几日在枕上发现了白发自己是不会留意的。
小如犹豫着说:“有……许多了,红尘阁主前些日子都看出来了,让奴婢先别跟您说,说,怕是这些日子有些……伤心。”
“伤心”两个字几不可闻。菱花镜里映着凰将离嘴角凄然的笑。红尘又怎会自己伤心的究竟是什么,心无可厚非的,只是觉得疲惫而已。那人……凰将离甚至不知该用哪个名字去称呼他,又或者,这些都不是他原本的名字。
那人,变得陌生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
“她到有心。”凰将离把手里的白发扔到桌上,回身问:“幽冥,不,天尊最近在忙什么?”
小如眨眨眸子却是没有回答,视线落在了虚掩的宫门外,交谈声自院内响起,似乎有些激烈。两人都认得,那是幽冥和南殇的声音。那熟悉的嗓音响起时,小如便是清楚的瞧见了凰将离的身子不由颤了颤,直到两人又复渐渐的离开,凰将离紧绷的身躯才慢慢的缓和下来。
“尊上……你说过已对凰将离失去兴趣。”南殇自知失礼,却不肯低头,然眸中的坚定已几近逞强。
“可她又重燃了本尊的兴致。”
“尊上!”南殇恨恨地开口,又像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一般,只能怔怔地看着幽冥若带一丝笑意的眼,男人在等,等着自己吐出大不敬的话语,这一回他又要用多少的鞭挞来惩罚自己?
幽冥前行一步,凑近跪着的南殇,长指挑起他的下颚,似笑非笑地问:“南殇,你怕什么?”
垂下无力双眸,心头分明涌上一丝绝望,却又因两人之间微小距离而欣喜:“怕……尊上引火自焚。”
听见幽冥一声轻笑,冰凉长指顺着线条抚上他的眼角。南殇偏过头,幽冥便收回手,只略低了腰,在他耳旁淡然道:“南殇,本尊真是喜欢你。”
南殇浑身一震,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又听见幽冥轻轻说道,“可南殇愿为本尊而痛吗?”
尚不及反应,左肩已传来一阵剧痛,鲜血瞬间染红他月白衣裳。他惊恐地看向幽冥,后者已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对他的眼神多有不满,随后又是一笑,仿佛那不满的情绪不曾出现并伸手扶起了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拉着他往前行,步伐仍是一如往常,轻缓和徐,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血一滴一滴打在殿外的白玉地面,蜿蜒一地地怵目惊心。
幽冥的手没事使力,他大可甩开,但南殇却只是任他拉着走入刑隶堂,坐上自己平常的位置,幽冥却是站着,沾了血的手指冷冷地擦过他的面颊,“南殇,你怕吗?”
南殇面色苍白若雪,微启的双唇轻轻颤着,却吐不出一言半句……怕?不怕?他不知道,只觉得肩上的血该是来自心脏,才会痛得这般撕心裂肺。
幽冥唇畔一万,像是说起多么喜欢的玩具:“南殇,你知道吗?凰将离不痛,她的伤比你更重,她却不痛。”
感觉幽冥的手指划过肩上伤痕,南殇只想着怎么可能不痛……
像是看见他眼中的疑惑,幽冥轻笑道:“南殇,本尊不会一直容忍你。”
男人转身离去之际,又再桌上放下一样东西,南殇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只颤抖着拿起桌上的药盒,这是幽冥说过不愿再为他浪费的雪灵膏,可是他还是留下了一盒……雪灵膏专治外伤,瞬间止血、决不留疤,与那水蔓菁有异曲同工之妙,效果惊人却制造不易。幽冥从不轻易予人的,总是放在他专用的月白瓷盒中。他知道,幽冥最喜欢的颜色就是月白,所以他总是穿着这样的颜色,可他更喜欢幽冥身上的暗黑与艳红,最喜欢了……
直到朝歌顺着地上的血迹寻到他,南殇几乎已要失去意识却仍是将药盒抓得死紧,朦胧之际,他听见瓷盒开启的声音并闻见那一股子熟悉的清凉水香,疼痛减轻的瞬间他却想挣扎。幽冥说凰将离不痛,他也想撑着说不痛!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痛!
爱上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痛!
朝歌燃起安魂香,又喃喃地安慰着不断梦呓说不痛不痛的南殇,花费了一番力气才让挣扎的他安静下来。直待南殇沉沉睡去,朝歌才坐在床沿长长的叹息,而外头的侍者正忙着擦去地面留下的滩滩血迹。
寝殿内,幽冥淡然挺立,伸出血污的双手,让双膝跪地的侍者持着月白绸巾轻轻地为他擦拭。他听小如说着今日来凰将离的近来的状况,而他身后信鸽纷纷飞出竹笼,洁白的羽翅划开暗淡的天空,幽冥静静看着,唇畔不明所以的勾起。
两日后,红尘在雪中风尘仆仆的赶回伏魔山。
“终于赶上了。”朝歌松了一口气,忙命侍者为红尘准备热水及干净的衣物。“我可为你捏了一把冷汗。之前你居然还有心思在夜台扮家家酒。”
红尘一面吃着包子一面灌着热酒,含糊地笑道:“我也真以为自己要去望生园当药人呢。”
朝歌笑着,又为她斟上一杯,“好了,别多喝,当心让尊上闻见酒味。”
将最后一颗包子塞进嘴里,红尘左右张望,却不见南殇和素青的踪影,不免奇怪:“南殇和素青呢?我好不容易回来,他们也不来看看我?”
“别提南殇了,他还在生气,至于素青……”顿了顿,朝歌面上竟是闪过一丝红潮,“他很好,不用红尘为他操心。”
红尘毕竟是经历过风月之人,瞧着朝歌不自然的态度,她了然的点点头,便不去追问。而南殇生气的事,聪明如她自然也是知晓缘由的,无非就是为了那夜台中的凰将离。只是这些过去了,幽冥明显是对那人失去了兴趣,却为何还要将人留在夜台?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红尘也就放弃思考这个问题,打听清了幽冥的所在,便是直朝他的寝殿而去。
不同于华丽的夜台,幽冥真正的住处是在伏魔山顶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雪落满了整个种满了梅花的院子,只在白中露出一点点红却是让人觉得清幽宁静。幽冥看似邪魅风流,实则也是冷漠的性子,双极殿中虽是侍妾无数,但只是形同摆设罢了。这么些年来,幽冥真正临幸过的人也就只有凰将离而已。
红尘依旧是一身红衣站在雪白的院中显得格外的刺眼,她脸上的伤疤依旧狰狞着,虽然她的手上有水蔓菁,但她却不敢用。因为幽冥曾抚摸着她的伤疤,带笑着说着,这伤疤就是一个教训,一个自己曾经背叛他的教训。
踌躇着要不要上前,那朱红色的门却是已然打开,幽冥的贴身侍女漾着笑意朝着红尘打招呼:“阁主,您回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可冻人呢。”
面对这个和善的丫头,任谁都板不起脸庞,红尘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扶去衣上的飘雪便是跟着一蹦一跳的小如进了室内。
这是第一次来幽冥的住处,红尘竟是有些惊讶,那是一个极为空荡的屋子,除了那桌案和书架,整个偌大的屋子里甚至没有什么装饰,只有那墙上一幅一幅的仕女图格外的吸引目光。
红尘惊愕的发现,那些仕女图中的绝美女子,皆是同一人。
或坐,或卧,或立于花丛中,或是舞剑轻扬……
全然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那个被幽冥囚禁在夜台中,曾被他折磨得差点不成人形,如今被废了七成功力的女子……
红尘收回目光,走了几步,便看见上身赤裸的幽冥正躺在月白纱帐之中,微闭着眼,像是不知道她来了,但她仍在纱帐前跪下,而男人也偏头睁开了眼,笑着看向她。
“红尘参见尊上。”
“可查到了?”
红尘沉默了半晌,头垂得更低了,最后还是道:“未曾。”
“既然未曾,那你为何要回来。”
幽冥坐起身,小如拿着衣裳为他披上后,便软软地靠着她。幽冥不再说话,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红尘想起南殇,又看看那温顺的小如,突然很想叹气,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三日已过。”
三日之期,没回来要入那望生园,回来,没查到,或许,还不会被判死刑。
红尘的心里抱着这样的侥幸,只是在她真正对上幽冥的眼神时,她才知道,在幽冥的面前绝对不会存在任何的侥幸。
“既然三日已过,你却没有任何的结果,为何不直接去那望生园。”幽冥挑眉,嘴角的笑意变得邪佞,可那眼却是冷得如冰。
红尘微微一颤,紧紧咬了咬下唇,就在幽冥拍手想要让隐在暗处的人将她带去望生园之时,红尘终于是开口道:“属下查到,凰将离身后旧伤的来由。”
抬起的手续而又放下,似乎对红尘的话产生了兴趣,幽冥坐直了身子,点头示意那立在一旁的暗影退下,这才点头道:“说。”
“凰将离和凤千楚五岁之时便是被凤子衿送去无名山的庵庙,被静慧师太收为徒弟。然后,静慧师太对凰将离异常严厉,对凤千楚却是非常的和善,似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
“那可是静慧所伤?”
“正是,据庵庙中的小尼姑所说,自凰将离到了庵庙之后静慧便时常的表现得特别偏执。她似乎嫌弃凰将离的面容,不仅不允许她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每次习武之时后会要她拥香灰擦脸。是以,对凰将离多有凌虐,但静慧有时又对她爱如至宝,就在凰将离九岁那年,静慧持利剪刺伤凰将离,而后……”
幽冥没有说话,只静静看向红尘,后者却迟疑许久,又突然说些仿佛不相干之事。“那时,涟水还不属于凰将离,而静慧向喜收藏兵器贴身带着一把塞外弯刀,当静慧刺伤凰将离时,许是为了自保,凰将离便欲用弯刀刺向静慧,却是误杀了一名小尼。”
语落,一时无声,小如微张着口,惊愕不定。红尘只是垂首看着地面,她还记得那名尼姑说起当时的场景,暗夜无月,而一地的血像是将人拉入地狱的泥沼。静慧被凰将离所伤,俯在孩童的肩,喃喃地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一样的紧紧抱住那孩子……
最后静慧昏迷无力地倒在血泊,她的身边是另一具失去了温度的尸体。静慧苍白的艳容非常安详,但站着的孩子却抖得如狂雪般的惊惶,手中的弯刀沾满了两人的鲜血,而胸口的伤则染红了静慧清醒时为她手作的衣。
老尼说,那是一个可怕的红色夜晚。
而幽冥轻轻地笑了,小如忙低下头,红尘却着实吃了一惊,抬起的双目中满是讶然,只能怔住地看幽冥像是听到什么有趣消息一般的笑着,待幽冥笑得够了,他转身轻抬起小如低垂的头。
“小如,你可知那静慧为何要杀凰将离?”
小如摇头:“奴婢不知。”
“那你说,凰将离为何要杀自己的师傅?”
“因为怕她杀了自己?”
松开了长指,幽冥又转向红尘:“红尘,你说呢?静慧为何要杀凰将离?”
红尘只是摇头,见状,幽冥笑着走下床榻走向红尘。明知不可,她却还是因幽冥身上的莫名压力而倏然站起。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更靠近她,深邃的双眸里仿佛闪动着残忍的欢愉。
“静慧杀凰将离,是因为爱,可这份爱却成了刺穿她的伤”幽冥的指如刀刃一般刺上红尘的胸口,“凰将离杀静慧,是因为她恐惧。”
红尘后退一步,幽冥又跨了一步,却收回指尖改而执起她的左手,而长指划过她光洁的手肘:“因为恐惧,所以她伤害了爱她的人……而恐惧之后变成失去,她又渴望,于是她伤害自己。”
仿佛对着自己说话,幽冥说着,更又低低地笑了,想起凰将离在那一片红纱之间狠狠地抓破自己的伤,像是再痛也不够。他曾问过凰将离,因何要为所爱之人伤害自己,当时凰将离的神情黯淡而恍惚,犹如让蛛网层层缠绕的彩蝶,怎么也挣不出羽翼斑斓。
松开红尘的手,看着她恐惧似的后退了好几步,幽冥不免失笑,又向她招手。果见后者不甘不愿的向他走来并在跟前跪下,目光却逃避着,怎么也不肯看向自己,他笑着转身坐上床沿,留下仍跪着的红尘。
“小如。”他低声轻唤,仿佛情语:“你爱本尊吗?”
小如跪在他身旁,覆上他伸出的手:“小如深爱尊上。”
“为何?”
“不为何?”
闻言,幽冥又笑了,却收回手,冷静地吩咐沐浴更衣。小如站起身,在门边轻拍拍手,便有侍者鱼贯而入。
红尘仍是跪着,而幽冥在众人侍候之下换上一身新制的衣,仍是暗黑衣袍,只滚着雅致墨绿暗绣,繁复纹彩看得红尘眼花缭乱,然后便是一双洁白的手伸到面前,正要握上之时,她机警的抬头,只见幽冥仍是在笑。
“跪着做什么?”
“多谢尊上。”虽是这么说,她却自行站起,幽冥也不说话,只收回了手,信步便出了屋内。
雪仍是在飘,时序将要入春,却还是冷得冻心刺骨,男人却无反应,仿佛连呼出的气都是冷冰冰的。红尘静静地跟着幽冥,却始终理不清身前的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又终究希望得到什么。
以为幽冥要去夜台,男人的脚步却是转进了大殿。临近大殿之时,幽冥顿了顿,没有回头的吩咐道:“将凰将离送至长牢,问出雪天莲蕊的下落。”
大殿之上,几名长老正在处理卷宗,见了他俩忙忙站起又跪下,幽冥只是摆了摆手,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处理些杂事。红尘有些不明幽冥的意思,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时而帮忙磨墨、铺纸、就因为站得那么近,她才发现幽冥偶尔总会出神,只是她仍然看不懂男人脸上耐人寻味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不到一个时辰,幽冥便放下手中的笔,转身又走出大殿,没有其他吩咐,红尘只好继续跟着他,只想着终于要到夜台了。幽冥却走向长牢,她心下一惊,终究在长牢入口站定,幽冥像是听见她骤停的脚步声,回过头看向她惊疑不定的脸。
“怎么,你在质疑本尊的话?”
“属下,属下……”
“将近一个时辰,难不成人还没被带来?”
红尘摇着头,她知道,幽冥的吩咐就算她不去执行,暗中也会有人去处理。所以她只是摇头,随后一直后退。
“你便在这等着吧。”幽冥也不管她,说完没等她反应便只身下了长牢。
长牢内没有任何看守者,幽冥的脚步无声地打在岩壁两端,空荡荡的回荡着。寒铁栏杆浸润着地底的阴气,而栏内的摆设却是异常奢华,软软的铺垫上是一座垂着纱蔓的大床以及一张长桌。
那栏内空无一人,倒是一旁的另一个牢内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睁开双目,凰将离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处。满目的白茫茫一片,不是云雾遮眼,也没有帘幔重重,却也不是第一次试过不能视物。可对于不能视物依旧有些惊悸,她不期然地举手擦拭眼睛,右手手腕上传来的隐约疼痛和无力,唤醒了心底另一份认知。
……这右手,早在那夜台之时,便是被幽冥弄断了筋脉。
可眼睛……昏迷前的记忆涌了出来,小如不在,夜台也就只剩下她一人,在一个时辰前,有两名黑衣人闯入,手中似乎还拿着熏香。
可那时,已只能眼睁睁看着漫天白雾迷住了双眼,伴随着刺痛,然后……就是醒来此际的眼中苍茫。
不是漆黑一团,却是满目的白,和夜晚间接触过的暗色不同,却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伸手摸索身边的床铺,是硬凉的硌人。侧耳倾听四周,亦是寂静得仿佛回到了自幼长大的翠竹环绕的青山绿水。忽然的,她的心跳有点加速,是回到了无名山中么?这硬木的床铺,这静得远离喧嚣的安宁……是么?是么?
是凤千楚或是师傅她们救回了自己?
慢慢立起身,无意识地想摸索抓住些什么,床头却是空空一片,连个小柜也无。离开床沿远了一点,身子便再没了依靠和支撑,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犹豫,可想了想,仍是继续向正前方行去……门在哪里?找到了门,起码可以开门告诉别人自己已醒来了。
猛然间,身子撞上了一件事物,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无声息。
是人!
手筋已断,可还剩三成内力,可以她的耳力,醒来这么久,竟没发现屋中另有他人?
紧绷的神经忽然得到刺激,凰将离惊了一下,举手想去格开,可手,却猝不及防的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
“醒了么?我在边上看你很久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突兀的响起,冷冷沉沉的,十分好听,却带着点如观好戏的波澜不惊。
自小习武的本能让凰将离在刹时手腕下沉,轻抖肩膀,想要卸去那之手带有明显敌意的锁拿,可随着右手脉门的一阵酸麻。对方的手一缠一反,竟也轻轻巧巧抢住了她双手变招的先机,牢牢地如鹰篡弱鸟般扣在她双手,随即在她右腕旧伤处恶劣一按,叫她疼得浑身一颤,力气顿时散得如石沉大海。
“就算你右手没废,双目未盲,以你这仅剩三成内力的身手也不敌本尊的一根手指,何况此时此刻?”戏谑的口气中带着丝不耐的嘲讽。
早在那人擒住自己的双手之刻,她便是认出了那人身上独特的香味。只是她此刻已然不在乎此人是谁……双目未盲……凰将离身子一震,自己的眼睛真的已盲了?
不,不……她茫然地努力睁大双眼,却不知此时自己失去焦距的眸子里,流出的是怎样一种无遮无拦的脆弱无依。
可那脆弱在短短的一刻间就褪了,她不再徒劳地试图挣开那人的掌握,沉住气,淡淡地道:“幽冥何意?断我右手,废我七成内力,在夜台中无止境的折磨,此刻又伤我双目,究竟寓意何为?”
幽冥紧紧盯住她,心里有那么一点讶然。原以为随口抛出的双目已盲四字,已足够让一般人的意志丢盔弃甲,可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在片刻的失神后,竟已稳住了心神,还能从容发问。
“你不怕?”他微微有些好奇,抬手一推,并不联系地将凰将离摔回了床上。
身子撞击上硬床板,有一刹那的疼。凰将离忍住不适,微笑:“双眼若真盲,该是毫无光感的黑漆一片,可我此刻仍能感知有光,应该是还有救。”
“说得不错。”幽冥冷哼一声,他早知道这凰将离有胆识,却是没想这般折磨之后,依旧心存着傲骨,“伤你眼睛的是本尊的下属,他用的是不会立刻致盲的散明粉。两日之内,若有了解药,自然是能恢复如初,可若……两日内不上解药,便再无复明的一日。如本就身中极乐,如今双目若瞎,你说凤月夜还会要你么?”
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欺身上前,他冷冷地一把握住了凰将离的下巴:“乖乖识趣,把雪天莲蕊的下落交出来,自然让你重见天日。”顿了顿,他冷笑:“忘了告诉你,这两天内,你眼前的光感会越来越弱,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亮光为止。那时纵然华佗再世,怕也无回天乏术了。”
挣不开那人的掌握,索性不动,让心中羞愤也不流露出来,凰将离平静地开口:“你究竟是谁?”
“呵呵……幽冥的名字在这江湖虽没有凤月夜来得响亮,不过,本尊倒是喜欢自己这个身份。凤月夜对于本尊来说,只是对手而已。你想本尊用何身份对待你?”
耳边那人阴恻恻的话让凰将离的心一震……果然,他是知晓的,知晓自己是凤月夜,是她爱的那个凤月夜。可他仍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禁锢,摧毁她的一切。这个人,居然疯狂到将自己作为对手,疯狂到要摧毁自己。